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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見賀東航無大礙,蘇婭就回家了。
賀東航的車和高見青的車一溜停著。楊紅和司機取了三隻箱子來,都往賀東航的車上裝。卓芳取下一隻墨綠色帆布箱遞給高見青說:「這是霍夫曼的風景畫,作品十七號到二十三號,你要的。」高見青謝了。楊紅搞不清客人該怎樣乘車。賀兵已經爬上豐田越野的前座,跟司機親熱著,問為什麼還不換好車?
現在,蘇婭在特支享有崇高威望,人氣指數驟升。官兵們說她最體察兵意,是特支正義呼聲的代言人。是她寫了給龍副司令的彙報材料,推出了特支一批典型,感動了龍振海,破格提拔夏若女,還讓蒙荷、麥寶、小燕一干人等有希望上學。也有人說現在的事兒就跟全球的氣候一樣,反常。
卓芳來電話說她和賀兵將不日回國。她仍然稱他「東航」。東航既為兒子的眼睛擔心,也擔憂兒子看眼時卓芳見到蘇婭母女的尷尬局面,心情就像夏天一場大雨將下未下的天氣,發悶,氣壓低。
我們是幾隻小船,
是你給我們排除了故障。
回報日方長。
一陣極具穿透力的笑聲把羅玉嬋帶進賀東航的病房。她的身後是一個行走著的大花籃,花籃落了地,才看到鮮花掩映中的高見青和索明清。她問了賀東航的傷情,讚揚他為維護社會穩定不惜流血犧牲,大東公司才能從容拿下了特支和直大的工程,公司的全體員工感謝武警!
折翅了,
卡殼了,
「哪個家?」
大恩不言謝,
麥寶又仔細回顧了自己參与研製VX-3A型后倒訓練減震器的過程,基本未找到蛛絲馬跡。他蹲在那個減震器身邊看。這個看似簡陋實則匠心獨具的科研成果是江凌、小燕几個人在夏若女率領下搞出來的,他麥寶說過諷刺話,算是激將法吧,試用時他還抱怨過彈簧太軟。是了,這就是「參与」。領導就是公正,但凡你有一丁點貢獻也不會被埋沒。他十分強烈地感謝那位「美女上校」。當她心理測試的時候,準確地點擊了他活動著的思維,使他對她敬而遠之。當她查證了夏大隊不是出拳失度而是有意擊打他時,他對她敬而佩之。這次她向龍副司令彙報了他的連他自己都忘了的事迹,他對她敬而愛之。在他最需要關愛的時候,在他最需要關愛的事情上,她關愛了自己。這叫「大關愛」,比伸出胳膊讓戰士去咬那種「小關愛」,不知高出幾多層次。他原諒她把出拳打了他的個別領導彙報成「知識愛兵」。也說得通,打是親,罵是愛,儘管拳頭裡面沒知識。只是他對把自己搞成了一個「貧困兵」不理解,不滿意。「麥書記」家怎麼貧困了呢?這讓他很沒面子,似乎貧困的家境是他自己編造的,他過去的那種出手大方、拿錢不當鈔票的瀟洒氣概全是瘦驢拉硬屎——硬撐的。最要命的是這一稱呼對他的生活方式帶來了麻煩,只要一動錢人家便盯著他,拿貧困的帽子給他戴。就像一個美女,箱子里本來有好多花衣裳,出門卻不能穿,煩人!
是你給我們引來了瓊漿。
賀東航掛了機,把頭靠在靠背上,朝司機喝道:「沒有急事,開這麼快乾什麼!」
甘沖英的聲音很熱情,似乎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已經徹底過去。他稱他「東航」,甚至還開玩笑說,東航你以後外出視察,女幹部https://read.99csw.com要帶一個,也要帶幾個男特戰隊員以防不測。還說駐訓效果不錯,領導在和領導不在一個樣嘛!賀東航心裏直犯嘀咕:這小子,又有什麼情況?他還沒說什麼,就聽高見青陰陰地說:
蘇婭問:「甘沖英的事聽說了嗎?」
是你給我們醫好了翅膀。
「真沒聽說?」
麥寶自從成了一面旗子之後,頭頂上就升起一圈莊嚴感,耳邊老是響著國歌,吃飯、睡覺、說話總找不到感覺,游泳時四肢也不夠配合。他偷用幹部的手機給斑鳩眼馬小英報了信。那一頭從雜亂的「旗子、紅布、典型、立功」中,準確把握了「上學」這個實質性問題,嚶嚶地哭了。
小艇艇首高翹飛快前行,把墨綠色的水捲成雪白的沫,濺到女兵們裸|露的肢體上,引來陣陣誇張的驚叫。坐在另艘艇首的夏若女也陪著叫。他腳底下踩著幾根柳條枝子,不知此物作何用,大概不會是救命的稻草。
「你還不夠格,他們在家等你。」
爸爸憑窗眺望,連誇這裏環境好。
賀東航既急切地想見到兒子,又不願見到卓芳。卓芳還是先於兒子走出舷艙。賀東航看出卓芳在尋找,而且兩個男人她都找到了。她掛著禮節式的微笑,籠統地朝機下擺擺手。高見青揮著那束花,而賀東航卻快步上前,迎接歡呼著跑下舷梯的兒子,他的第一反應是:兒子仍擁有光明!藉著兒子的衝力,賀東航把13歲的賀兵抱離了地面,一來要親親他,二來要近距離察看他的眼睛:行,還是那對黑瑪瑙。賀東航懸著的心稍稍回落,把兒子細嫩的臉蛋貼在自己腮上,眼裡竟有些潮|紅。賀兵在他懷裡嚷嚷:
賀東航傷口愈合很好,他想不等拆線就出院。
賀東航的傷,果然如他自己所說,他只是頭皮被鋤背劃了一道口子,未傷及顱骨。一頭的好頭髮是剃掉了,傷口縫合后纏了幾圈繃帶,如果再著點血色,就更像戰爭大片里的傷兵。蘇婭頭兩天在他那裡陪護,喂點水果、稀飯什麼的。探望的人一批接一批,每來一伙人都要從頭詢問,賀東航也要從頭敘說,搞得口乾舌燥,被看的比看人的還累。蘇婭就說給你錄盤帶吧,再有人來,就先放錄音。
楊紅說:「有個不好的消息……」夏若女說有不好的消息才好,這些天好事太多,不踏實。先是他榮立二等功,接著成了「知識愛兵」典型,沒等他搞清這典型的含義,又聽說被他愛過的幾個兵將被指揮學院破格錄取,總隊已向總部上報了意見,接著他又被宣布為大隊長,「代」字沒了。正營職的基準警銜是少校,他當即戴了兩杠一花的肩牌。好事接踵而來,如同夢裡一般,這使他十分擔心樂極生悲。楊紅扯著嗓子說是「壞」消息,賀參謀長負傷了,蘇主任一身血。夏若女忙問兩人的傷勢,那邊說蘇主任沒傷,血是賀參謀長的,傷不重,他這才稍稍放心。
夏若女少校接到楊紅的電話時,正帶部隊在南山駐訓。葉總指示,要趁三伏酷暑強化部隊的野外生存訓練。於是,甘沖英、蒲冬陽便帶著部屬們謀生存來了。
比媽媽還大幾歲的父親腰板依然硬朗。他說:「也不能全怪領導,他無非要得一分表揚。我們現在考核幹部的標準有些問題,看政績當然必要,注重實踐嘛!其實實踐也是群眾的實踐,因此要多聽聽群眾對政績的態度。不是說『金獎銀獎不如老百姓的誇獎,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嗎?其實武警天天有任務,警衛我們研究院的就是武警,他們執勤很read.99csw.com好,我清楚得很,用不著編。」
卓芳上車同賀東航並排坐下。車剛啟動,蘇婭就打來了手機,問賀東航人接到了嗎?賀東航大聲應道:「蘇主任啊,一切順利,正往家去呢。」
賀兵從車窗探頭嚷嚷:「我到什麼地方倒時差呀?」
蒲冬陽政委把夏若女和麥寶、蒙荷等人叫到一個綠草如茵的林間空地,要他們正確對待榮譽,正確對待當典型,正確對待自己的「典型事迹」。這時候陽光透過樹隙灑進來,光芒中滲進綠色,變得溫柔可人。好看的小鳥在枝間啁啾啼鳴,唱著自己的歌。蒲冬陽柔聲娓娓:「典型嘛,說白了,就是領導把自己倡導的一個新思想,或者需要進一步指明的一個新方向,提煉成一個新詞兒,提寫在那個人的身上,讓這個人到處去展示,像路標一樣指導大家。這不過是一種工作方法,有時候典型與典型本人並不一定有必然聯繫。」他見夏若女們聽得如墜煙霧,就更通俗地解釋說:
「到底怎麼了?」
野外生存訓練從游泳拉開序幕。旱地動作練了兩天,在淺水區撲騰了一天,今天她們就被甘沖英和夏若女用船帶到了深水區。對蒙荷來說,水深超過1.7米就是滅頂之災。她不會水。
安頓好父母她又來醫院,有說有笑的,直說我也有個家了,團圓了。賀東航說你團圓啥?按編製還沒配齊呢!蘇婭說不配了,精簡整編,壓縮編製。賀東航忙說別別,參謀長管編製,我抓緊給你配齊,這件事已經很緊迫了。蘇婭說別假惺惺了,你們家的編製很快就滿了,還有心思顧別人?賀東航連忙解釋,除了給孩子看病保持協調,其他關係均按法律處理,請看領導的實際行動!意在提醒蘇婭,他和卓芳已履行了離婚手續,且具有法律效力。
「你聽了可別激動,甘沖英要當副總了。喂喂,聽見了嗎……」
「回家。」
細心的母親也想到了這層關係。她來醫院陪了他兩天,摸摸傷口兩側還沒消腫的地方,像是觸摸心頭一塊受傷的肉。她說,你爸爸說這是你分內的事情,今後執行任務不僅要奮不顧身,還要學會保護自己,說這裏頭有個辯證關係。賀東航說那天我對爸爸的態度不好。母親說是嘛,孩子家家的,怎麼能指責長輩的這些事情?東航趁機問,爸爸頭一次離婚到底怎麼回事?母親輕打一下他的肩膀:「你還要你爸爸離幾次呀?剛說了就忘,孩子不要打聽父母的隱私。」
「一個典型就是一面旗子。可是你們的原始事迹頂多是塊紅布,怎麼成了旗子的?這就要剪裁製作,旗子也就不是原來的布了。你們當旗子的,最需要考慮的不是旗子是怎麼做的,而是如何飄好,如何發揮引領作用,不要自己給自己抹黑。」
「他怎麼了?」
「老百姓拿棍子打架。」
乾枯了,
夏若女明白了,麥寶、蒙荷可能比他還明白,倆人的臉早已興奮成兩塊紅布了。
索明清說,羅總的奶奶也住在咱們醫院,做白內障手術,病房跟你的一樣,羅總雇了兩個看護照顧,還留下了支票,羅總的孝順實在難得。索明清實心實意的讚歎里透著羡慕。羅玉嬋的眼圈紅了,說,我讓她能享的福都享享,不留遺憾,我是她帶大的,她為我吃了太多的苦。賀東航還是忍不住揶揄說,好在你有盡孝的資本,總隊的工程都讓你抓去了,可以好好掙一筆。羅玉嬋立刻逼回了眼圈裡的紅,大聲抱怨起來,說是索明清對合同中的材料、設備、質量、進度摳了又摳,令人無法容忍,簽了這個合同,別九-九-藏-書說掙錢,大東公司不賠本就算萬幸。
夏若女確信蘇婭的作用旁人不可替代。蘇婭上校不僅容貌美麗,還有善良的心靈。到底是搞心理研究的,否則怎麼會洞察兵心?他對「知識愛兵」反覆品味。以前,他只是從父親含辛茹苦供他讀完高中,因此改變了命運這一點上悟出了讀書的重要。資助輟學的農村兒童包括戰士的弟妹上學,這就是「知識愛兵」?他很不安,覺得蘇婭拔高了自己。大隊的幾個頭頭見了他就說「知識來了」,甚至不叫他老夏而改叫「老知」。他當然知道,「典型」往往來源於一個人卻又高於這個人,這樣的典型他每年都能遇上幾個,不想今年落到了自己頭上。
一套輕灰色暗條紋寶姿女裝裹在羅玉嬋身上,可惜,系在她頸間的一條水紅色小絲巾破壞了寶姿女裝的矜持,泄露出她心底的快意。拿下了那麼大個工程,她當然很高興。她和蘇婭都是美麗的女人,但她太張揚太顯擺太拿不住,她缺乏蘇婭的恬淡、矜持和從容,她和她……賀東航現在一看到漂亮女人尤其是又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就忍不住拿蘇婭比,怎麼比怎麼覺得還是蘇婭更好一些。
你是我們心中永遠美麗的太陽!
葉總三令五申:三大材必須由總隊自行採購,必須符合機場建設要求,大型設備由總隊另行招標採購,質量和工期必須履行合同,否則就對簿公堂。要求是很摳,但如果講公司因此就掙不到錢,那鬼才相信。賀東航曉得這是生意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常見做法,所以並不與她認真理論這個話題。只說,羅總對建築工程招投標很內行呢,幾十家公司都爭不過大東,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不過我也醜話說在前頭,什麼時候發現問題我什麼時候抓。」
賀東航的話說得尖刻,羅玉嬋臉上的笑到底有些撐不住。一直冷冷地站在門口的高見青說話了:「是參謀長直接帶兵抓嗎?」
羅玉嬋搶過話頭:「是啊參謀長索部長,今後要多關照我們呢,千萬不要這麼恐怖!」她的手機響了,接通一聽她就咯咯笑起來:「正在醫院看望賀參謀長呢,你跟他講話。」
「制止械鬥受點傷,好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約小燕、蒙荷,聯名給蘇主任寫封感謝信。
「羅總,該開會了。」
「爺爺奶奶為什麼不來接我?」
這座樓位於省城的名勝萬佛山北麓,以這幢樓為界,再往南就不準再建房子了,所以臨窗一望,便把個山林勝景盡收眼底。爸爸祖籍K省,卻是成長在大興安嶺林區,媽媽啟蒙于杭州西湖東畔,倆人自幼鍾愛青山綠水。在工作的幾十年裡,多數時間是滿眼荒漠沙礫,媽媽說把眼都看老了。現在遷往內地,雖說離家都有千里之遙,但這盛夏之中的黃河南岸景色,卻也牽動了他們的鄉情。
「那也是中國種。」
「爸爸你的頭怎麼啦?」
「我是從外國回來呀!」
是你把我們推向大江。
應對好事也需要相當的心理承受能力。
蒙荷發現,夏若女當了正式的大隊長之後笑聲顯然多了。成就感對一個軍人來說真重要。又不打仗,又不掙錢,又不是所有人都有緣當將軍,怎麼個個像屁股上點響了炮仗一樣,沒命朝前沖呢?就為了成就,為了征服成就和享受成就。一個成就被踩在腳下,再向下一個成就衝擊,軍旅就在這不斷的衝擊中充實了、縮短了。媽媽當過兵,大約有過成就的體驗。當她得知她即將邁向警校亦即邁向警官行列之後,只表示了短暫的驚喜,似乎早在https://read•99csw.com她意料之中,接著就對她提出了下一個應獲取的成就——入黨。
蒙荷在碧波瀲灧中生媽媽的氣。
「兵兵去看爺爺奶奶。」
20天里,這幾個戰士和夏若女的命運,出現了極為戲劇性的變化。既是那樣出人意料,又是那樣順理成章,搞得蘇婭無從品味是悲是喜。她把這事說給爸爸媽媽聽,媽媽很擔憂:「部隊怎麼能這麼搞,你那個領導我看成問題,打仗要吃大虧的。」
蘇婭見越說越實際了,就轉了話題:「你們倆的事我管不著,孩子的眼睛咱要上心。媽媽說,賀兵的這種病她接觸過,中西醫結合治療有的很有效果,有的效果不明顯,要看病人的情況。老太太可積極了,剛安頓下來就跟一家眼科診所接上了頭,叨叨著明天上班呢!」
賀東航問卓芳:「上哪?」
我們是幾支步槍,
賀東航接過來,是甘沖英。前幾天蒲冬陽來看他,代表甘沖英向他致意,說甘沖英訓練忙,等駐訓結束再來看望。
蘇婭開始讀那封來自南山駐訓點的信。蒙荷、麥寶、小燕三人署名,執筆的可能是麥寶。筆畫的力度很大,凡筆尖留下痕迹的地方紙都凹了進去,每個字都像剛從油鍋里炸出來,滾燙滾燙。
我們是幾棵秧苗,
爸爸離休多年,黨委書記的風範猶存。賀東航來聽聽就好了。
索明清連忙打圓場:「都扯遠了。工程的事還要看信譽,看資質,看公司的運籌。以後咱就是甲方乙方了,要講個相互配合,遇事多協調。」
蘇婭對卓芳母子歸來反應正常。
「什麼械鬥?」
輸送蒙荷們的,是特支抗洪搶險用的摩托艇,藍白相間的顏色,艇首很鋒利。甘沖英帶蒙荷乘的這艘居首,似箭頭的頂尖,其餘的像雁翎般在兩翼展開,組成一個野性磅礴的「V」字飛向庫心。蒙荷、小燕這些女兵都著泳裝。泳裝是統一採購的,好看但花哨,也太露,若在海濱浴場倒是風景線,而在這個水庫里,卻同危機四伏、不懷好意的涼水形成強烈對比。
楊紅第一次陪大首長出來,有些拘謹。她說,看你們在主席台上,就跟到廟裡看菩薩似的,感到神秘得不行,真面對面說說話,其實你們挺平易的。
賀東航又見到高見青是在機場。
蒙荷很反感,也很為難。
卓芳小聲說:「兵兵,別影響叔叔開車。」就把臉別向窗外。
她爸爸媽媽已經住進了新居。兩位老人已經聽說了她和賀東航的事,派蘇偉到醫院看過兩次。蘇婭說了賀兵的眼睛。媽媽說,還不是你這張嘴到處廣播,72歲的老太婆了,自己翻點資料,就被你吹成了專家!雪蓮馬上更正說,姥姥是72歲差兩個月。媽媽笑眯了眼,細膩的魚尾紋里涌漾著慈祥。爸爸說:「有些領導幹部總把自己往小里說,原來咱樓上那個老王,72歲就說了三年,現在成我老弟了。你媽有覺悟,往大處說。」爸爸對新居很滿意,說這次北遷累是累一點,但決策是正確的。
賀東航很自然地抓過蘇婭的手要往唇上送,被蘇婭掙脫了。他掩飾著窘態說:「你剛救了我,又要救我兒子,我們全家都要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他引用了戰士家長的話。蘇婭也引用麥寶他們信中的話:「大恩不言謝,回報日方長。」
庫心下開餃子了,各艇上男女兵們撲騰撲騰下水,水花和歡呼聲跳躍在水面上。凈是興奮和驚恐的頭臉,此起彼伏不辨男女。蒙荷正欣賞呢,就見夏若女指著他們幾個發獃的喝道,統統給我下去!麥寶動力不足,一閉眼喊了聲「不要管我,消read.99csw.com滅極限要緊」!做冰棍狀扎了下去。夏若女動員時說,憋得慌就是「極限」到了,克服了「極限」,你就暢遊吧!夏若女朝小燕逼來,故意把艇踩得蹺蹺板樣搖晃。小燕穿一件湖藍色帶碎花的緊身泳衣,勾勒出身段十分苗條。她被逼上了艇尾,哆哆嗦嗦嚷嚷:「這麼深的水不給件救生衣,你要注意噢,是會死人的耶……」柳條枝子早抽過來,她一聲驚叫橫到水裡。柳條枝子又在蒙荷臉前舞蹈,她退到艇尾再無退路,一腳踩空,來了個水面后倒,省用了減震器……她直覺得一水庫的水都朝她擠壓,搶佔了她的鼻子耳朵嘴,她四肢亂刨,心已經堵在嗓子眼,「極限」這就來啦?她聽見夏若女喊:「蒙荷,按要領!」剛找著要領,又被小燕一腳踹沒了。她閉眼去抓船幫,就覺得兩手一陣灼疼,準是柳條枝子抽的,不鬆手還抽,還抽!她無奈中再次找到要領離艇而去。媽耶,這玩藝是當鞭子使的……
卓芳的歸來,一下使賀東航的生活回到「過去時」。昨天蘇婭就給他安排了接飛機的事,派兩個秘書與他同來,他謝絕了,她又提出讓楊紅來。還問他要不要安排招待所,賀東航說不用。「卓芳住哪?」「來了再說。」
高見青手捧一束鮮花朝舷梯走來。見了賀東航似乎點了點頭,賀東航沒正眼看他。但賀東航看見了那束玫瑰,那花朵紅得發,紅得發狠,每片花瓣都炫耀著佔領者的傲慢,書寫著丟失陣地者的恥辱。
卓芳帶賀兵從澳大利亞歸來,賀東航的刀口還沒拆線,換了便衣直接從醫院來接兒子,楊紅陪他。他閉上眼想象著賀兵的眼睛,一對既像爺爺又像父親的黑瑪瑙似的眼睛,如今會變成什麼樣子?紅腫?流淚?或者像罩了一層紗?他問楊紅。楊紅說不會的,這種病只是患者自己感到視力下降,看東西模糊不清,旁人看不出什麼異樣。又寬慰他不要急,孩子還小,科學又這樣發達,連基因都用在醫學上了,治好眼睛沒有問題。
賀東航看見高見青把那束玫瑰捧給卓芳,又見他們在說什麼,可能問到了他的頭。卓芳看上去有些疲憊,人也比在國內瘦了些,昔日的披肩發挽成髻盤在腦後。上身是件寬鬆針織短衫,配上白色休閑長褲,人還顯得利索。她對賀東航說的第一句話是:「要去取行李,兵兵的。」
賀東航知道,楊紅今天看他,如同他當年看師長、軍長,好像霧裡看神,縹縹緲緲想知而未可知。他想起他當戰士的時候,看排長都神秘得不行。排長常常夾著藍皮本子到連部開會,回來立刻把本子鎖進全排惟一的抽屜里。賀東航猜想那本子里大約記著全軍的高級秘密。等他當了排長,也像老排長那樣夾著本子去開會了,才知道本里的內容主要是打掃衛生……什麼東西如果被看透了,一碗清水見了底,它就失去了本來的吸引力,對人對事大約都是這樣。
母親很牽挂賀兵的眼睛,還買了關於眼科醫學的書,晚上用放大鏡仔細閱讀。她說蘇婭這孩子懂事,家教好,你爸爸喜歡她,也看出她父母都是好同志。繞來繞去才問他跟蘇婭的事挑明了沒有。賀東航明知故問挑什麼明啊?媽媽又輕拍了他一下,說卓芳帶孩子回來,你們的接觸少不了,不要讓蘇婭有什麼感覺。賀東航說這點事都經不了,那將來還過什麼勁?媽媽仔細拈掉他額頭上的一根線頭,唉了一聲:「媽媽也是瞎操心,可是不操心行嗎?看看你,看看你妹妹,我怎麼跟你易琴阿姨說喲,孩子耶!」
我們是幾隻小鳥,
擱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