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緩緩拉上了。掌聲似排山倒海一般。

梁連長兩眼放光：「好！好！我們偵察連就缺這樣的兵！」

梁連長笑著招架：「別、別，一碼是一碼，沒其它意思，我是怕嚇著你們剛來的新兵，好心，是好心……」他突然提高聲音，「偵察連的，過來一個排，幫助通信連掃除！」

黃小川心裏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這無疑是下戰書了！但趙海民不想示弱，他頭也不回地說：「好！我一定去！」

馬春光不說話。

趙海民抬起頭，和正得意的何濤目光相碰在一處。何濤繼續嬉皮笑臉地：「趙海民，你也看上那個了吧，小心李勝利吃醋啊！」

趙海民不想和馬春光發生衝突，就對李勝利說：「快把口琴還給人家！」

鮮血快速地湧出來，滴落到地上。張社會驚道：「李勝利，你這是幹啥？」

馬春光興奮地跳了起來。李勝利羡慕地望著馬春光，真恨自己為什麼不會一手。

張社會笑眯眯地看著馬春光，完全沒了平日的嚴厲：「馬春光，吹的不賴。不過，感情太豐富了點，聽了讓人想家，以後有機會單獨給我吹吹。」

通信連的連長姓張，叫張桂芳。張連長身板結實，四方臉，濃眉大眼，是那個年代的「美人」；她口才好，特別能講話。頭一回給新兵講話，她講道：「到了老連隊不等於是老兵，經過了新兵訓練也不等於就是一名合格的戰士了。通信連的規矩我先給大家講講，咱們這個連有內線、外線、無線，所以膽子要大，脾氣要好。別有火氣，別耍嬌氣，更別給我耍什麼傲氣！女兵嘛，抖抖家底兒，恐怕都有點來頭，但到了通信連，都得給我忘了！在這兒每個人都是普通一兵！」

趙海民只好說：「馬春光，你是不是也是這意思？」

黃小川感動地點點頭。

果然，連隊的通信員從連部出來了，進到七班領走一名精幹的戰士。李勝利得意地：「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不光挑公務員，放映員、衛生員，給首長開車的都得挑。」

「海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們早晚會和咱們干一架……」

一群戰士迅速跑過來。

張連長不依不饒：「兵不敢，那就是幹部，沒準就是你梁連長！」

說完，李勝利退回到自己鋪板前，取過毛巾擦擦臉，整理一下軍裝，拿過一本毛主席語錄，坐在馬紮上認真看了起來。

「甭說了！是我得罪了他們，行不行？連累你了。」趙海民煩躁地盯著李勝利。

李勝利卻突然害怕了，他假裝去撒尿，飛跑著回到了營房。

歌聲優美，抑揚頓挫。牆這邊的馬春光何濤李勝利等人都被歌聲打動了，停止了說話，沉浸在遠遠傳來的歌聲中。

馬春光雖然沒接話，但臉色已經難看了。

李勝利吸著涼氣：「班長，我知道連長看不上我，上次緊急集合的事我讓連長生氣了，求求你給連長說說，我要到偵察連，我這就寫血書！」

何濤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瞎激動啥？又不是給首長挑女婿。」

連長一瞪眼睛：「什麼？開玩笑！要挑好的！」

趙海民想了想，說：「李勝利，你把口琴好好洗洗，用開水消消毒，還給馬春光……再向人家陪個不是。」

李勝利一對眼珠骨碌碌轉著，不說話。他在思考對策。

李勝利被何濤一幫人推來搡去，很可憐的樣子。趙海民跑過來，愣一陣，終於忍不住了，他扒拉開何濤等人：「李勝利，咋回事？」

趙海民說：「班長，我知道了。」

連部通信員進門。何濤說：「嗨，通信員，是不是首長看上我了，來叫我的？」

胡小梅是最後一個登台的，她把晚會推向了最高潮。她先是唱，接著跳，到最後邊唱邊跳，表演獨舞《白毛女》：「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我等我的爹爹，回家過年……」

說完，張社會彷彿生怕連長反悔似的，拔腿就往外跑。連長又叫住他，叮囑說先別聲張，讓別的班知道了就麻煩了。

女兵們靠過來，嚷開了：「給我們連長道歉！把偵察連的電話線給掐了！……」

何濤問：「他們神秘兮兮的幹嘛呢？」

馬春光說：「他會去的。」

張社會問：「沒接到爸媽的信是吧？」

馬春光一笑：「別說，我還真被這歌聲給感動了……」他仰臉望著天空。

台下一片寂靜。

「要不你跟馬春光談談……」

「海民，他們是沒事找事啊……他們就是沖你來的，還不是因為你訓練場上老是壓馬春光一頭，他們就報復，先從我身上下手……我可是從沒得罪過他們啊……」

到了訓練場，課間休息時，一群城市兵聚在馬春光周圍，站著都不說話，目光朝一個方向看著，盯著趙海民。

何濤一指胡小梅：「就那個，好像叫什麼小梅，我看就她最漂亮。」

馬春光一巴掌將何濤的帽子打掉，提著鐵鍬走開了。

「站住！」馬春光大聲說，「一把破口琴算不了什麼，我看不慣的就是你們這股勁兒。口琴我不要新的，洗好了還給我就行。但不是在這兒。下星期天的這個時間，我在戈壁灘上等著，你帶上人，把口琴給我送過去！」

「這麼快就被馬春光盯上了，算你運氣。」

馬春光說：「是嗎？我沒看出來。」

到了偵察連，果然又是另一番氣象。偵察連是邊防三師的拳頭，自然得過硬。是否過硬，首先到訓練場上見分曉。

「以後就放在你班裡，他需要你這樣的班長帶。」

「同在一個班，伸不開手腳，沒法較勁！一支軍隊不能沒有敵人，一個士兵不能沒有對手。人得比著跑，才能跑的快！有對手，有競爭，才有鬥志，才容易來勁！這就是部隊，這就九-九-藏-書是兵，也是咱偵察連的傳統。不拼、不爭你試試？咱偵察連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鋼鐵一塊！有一個真正的對手，難得啊！被別人當對手更難得！這說明你有實力，你跟馬春光不在一個班，就可以放開膀子好好比一比。」

「知道為什麼把你和馬春光分開嗎？」

李勝利也楞住了，口琴還咬在他嘴裏呢。他慢慢拿下來，朝馬春光遞過去。馬春光不介面琴，輕蔑而憤怒：「臭嘴！」

一個兵說：「嗨，有門，來了，到咱班來了！」

張連長搖頭：「我問你，今天早晨怎麼回事？其它連隊喊的口號你們都回，為什麼我們喊口號理都不理？分明是把我通信連不當回事！」

這天上午，以連為單位正在進行刺殺訓練。一輛吉普車停在操場邊，新兵團戴著袖標的值班幹部陪著兩名機關幹部在各連的隊列里穿行著走來走去。他們時而駐足在某個戰士面前一陣觀看，時而又繞到某個戰士的身後仔細打量著，或點頭，或搖頭，最後和各連的幹部們朝正練刺殺的隊列中指指點點，朝小本子上記著什麼。

何濤見李勝利也在不時朝女兵瞅著，不聲不響地來到李勝利身邊：「李勝利，你是不是在看那個大臉盤的姑娘，她叫什麼花來著？」

那邊，胡小梅依然在忘情地唱著。

劉越笑了：「我媽是軍人，知道部隊的紀律，才不會給我寄什麼糖果呢。寄到我那兒就是讓我轉給你的，違犯紀律也是我……對了，我媽還給你買了一副護膝，也在包裹里，記著戴上。」

馬春光出了彩。

梁連長說，你說！

沒想到班長這麼細心，黃小川咬牙沉默著，警惕地躲閃著班長的目光。張社會一臉糊塗，卻明白了什麼似的，點著頭：「好，我知道了，不想說班長不問你就是了。」

過完春節，新兵們馬上就要下連了。

黃小川的訓練效果忽好忽壞，有些新科目總是跟不上。很多次，多虧趙海民幫助，他才勉強過關。

女兵裏面，胡小梅確實很顯眼，鶴立雞群一般。除了她，就數得上劉越了。

黃小川回到班裡后，大夥知道連長已經要他了，替他惋惜的同時，又都向他表示祝賀。李勝利在心裏飛快地打著小算盤，在他看來，黃小川是天大的傻瓜，放著公務員不當，非要到偵察連去受罪，換上他，打死也不這麼做。可是，如果當不了公務員，到其他連隊，就不如到偵察連去。偵察連是師首長很看重的部隊，在那兒入黨啊，提干啊，相對容易些……他很快就打好了主意，也要到偵察連去！

過了沒幾天，何濤又趁李勝利拍老兵的馬屁，替老兵洗衣服時，悄悄把自己的臟衣服塞進臉盆。李勝利幫他洗了，也幫他曬好了，他不吭氣也就算了，反而諷刺嘲笑羞辱李勝利。趙海民本來不想管李勝利的事，因為李勝利雖然是農村兵，卻總想往城市兵那邊湊，是個隨風倒。但他這回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出面警告何濤，不許他再挑事，否則就不客氣。

班長的經驗確實是豐富，趙海民越來越佩服他了。

其它幾個城市兵也跟著起鬨，一個說：「春光，咱城市兵不能輸給這些鄉巴佬吧？他趙海民根本沒把我們城市兵放在眼裡！」

何濤又說：「班長，你還真是馬春光的知音呢。哎，馬春光，連長剛才也說了，他們偵察連就缺你這號的。」

張社會和趙海民都是一愣。原來黃小川兩條大腿的內側已經磨破了。回到宿舍后，他羞答答地脫下褲子，趙海民看到，他的大腿內側一片麻麻點點的紅色。趙海民一臉內疚：「我沒看出來，我太粗心了。」

李勝利哭喪著臉站在旁邊看，咕噥道：「海民，你還真給他洗呀……操他娘的，我給他撒泡尿泡一泡，讓他吹去！」

何濤說：「對，臭嘴吹過的別要了！馬春光，讓他賠新的！……」

「沒事、沒事……嗨，我是沒見到你收到過信，又整天心事重重的，替你憋得慌，想做做你的思想工作……這事弄的，好了，我不再問你了，好吧？」

臘月二十九晚上，全體新兵來到大禮堂，觀看新兵們自己排練的節目。台下坐滿了新兵，氣氛十分熱烈。

黃小川又警惕地看一眼班長：「班長，你怎麼知道？」

趙海民不再說話，沉默著，認真地洗著口琴。

趙海民一聽，知道不好，跟著黃小川出大門，朝屋后跑去。

黃小川說：「怕別人看到說閑話……小越姐……你找我有啥事？」

說著走到自己的床前，從床下提出一個手榴彈箱子，取出碘酒，重又回到小川跟前，邊擦邊輕輕吹著。黃小川忍著疼，也忍著淚水。張社會一邊擦一邊說：「我當新兵那會兒，連襠里那什麼都磨破了皮，嗨，那才叫疼。不過，一咬牙挺一挺也過來了。當兵就是這樣，一關一關挺過來就成好兵了……趙海民，這幾天停一停，讓小川多體會體會。」

不知何時，張社會悄悄地站在了黃小川身後：「小川，是不是想家，想爸爸媽媽了？」

這天，偵察連越過通信連時，張連長一亮嗓子也喊起了口號。全連的戰士重複著，清脆而嘹亮。帶著隊伍的梁連長沒聽見一般，繃著嘴，目不斜視，腳下一緊，整個隊伍跟著加快了速度，風一般從女兵們身邊刮過去。

李勝利猶豫一下，還是過來了：「比不過別人，還比不過你？」

趙海民看一眼李勝利，不說話。

一群農村兵圍坐在趙海民周圍，也不說話，與那群城市兵的目光碰在一處，對峙著。終於，兩邊的目光都收回了。

這對趙海民是個reaｄ.99ｃｓw.ｃom考驗。他當然不想打架，但如果真要打，他也不懼怕，你要是懼怕了，退縮了，你就永遠比他們矮一頭！從此以後，你很難翻過身來，他趙海民寧可受一次處分，也不願意被人小瞧。他可以去報告上級，那樣上級會出面制止，會批評以馬春光何濤為首的城市兵，可這又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則，因為他最不喜歡打小報告。這就是他的性格。

胡小梅站在舞台的一側，被馬春光優美的琴聲吸引，她也如痴如醉了。

這時，口琴仍握在李勝利手裡，人已退到了牆角。何濤捏著他的脖領子，惡聲惡氣地說：「你這種投機鑽營的鄉巴佬，就是欠揍！」

歌聲結束的同時，胡小梅收住舞姿，一個漂亮的造型。

小路上，李勝利走過來。何濤叫住他：「李勝利，過來試試。」

張社會大感意外。在他印象中，連長對黃小川這號的困難兵是根本瞧不上眼的，因為明擺著，到了偵察連，訓練強度大，他更會拖後腿。

李勝利吧嘰著嘴：「沒準，好多公務員都能給首長當女婿。」

黃小川感動地看著班長和趙海民，想說什麼，又終於沒說。

何濤說：「班長，乾脆一鍋端，我們都跟你走，去偵察連……我覺得咱班的人都有感情了，分開了還真捨不得。」

梁連長聽說這個情況后，有點不相信，把黃小川和張社會叫到連部問情況。梁連長審視著黃小川，意外而吃驚地說：「你是說你不願意給首長當公務員？」

黃小川跟著趙海民到操場上練刺殺了。張社會命令李勝利，跑步去通知黃小川。李勝利失神地站起來，跑了出去。看來自己沒這個命了，他沮喪地想。

范指導員贊道：「眼光不錯！」

張社會笑道：「那是，我一定批評他。哎，剛才說的那事，就這麼定了！」

在那個晚上，全新兵團的人都記住了胡小梅的名字。

黃小川向連長一個敬禮，轉身跑去。張社會在連長面前坐下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笑。」

李勝利鼻翼翕動著，鼻尖上已有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珠。

張社會狡猾地一笑：「連這點情況都不掌握，班長是吃乾飯的呀？每次郵車一來，你都像掉了魂似的，班長又不是瞎子，看不見？還有啊，光見你寫信，可每次發出的信卻沒你的，小川啊，怎麼回事？」

那邊，胡小梅的確在注視著馬春光。彷彿知道何濤和馬春光在議論自己，她不由害羞地低下頭，奮力幹活。

馬春光說：「既然你向著他，為他出面說話，那你就說說怎麼辦吧？」

李勝利也跟著討好地勸說：「馬春光，你讓我們開開眼界嘛，那次演出吹得多好，我還沒聽夠呢……」

仔細聽，主要是一個人在唱，其它人跟著哼哼：「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雲崖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珉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訓練的艱苦，黃小川尚能忍受。他最痛苦的莫過於對爸爸媽媽的思念。一個周末的黃昏，他一個人溜出來，望著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出神。軍營在遠處，模模糊糊，他獨自站在雪地里，顯得越發瘦小。冷風把他的眼淚吹下來了，他小聲地念叨著：「爸、媽，你們在哪兒？……」

趙海民一笑：「還沒打呢，沒準你這回贏了我呢。」

中午，那輛吉普車開到了一連門前，從車裡下來的還是那兩人。梁連長和指導員把他們迎進連部。戰士們彷彿意識到什麼，紛紛擁到門口，看著連部的門口。

另一個說：「這幫鄉巴佬，嘴比咱甜，事兒比咱們會來。做著好事，打著小報告，掃完地連笤帚都藏起來，表揚全他們落，批評全是咱們的，真讓人憋氣。馬春光，你是我們的頭兒，到時候你得出面啊，咱找茬子教訓他們一下！」

趙海民早就發現了，他們這茬兵裏面，只有馬春光是他真正的對手。但他不想和他比高低。馬春光卻總想壓過他一頭，讓他感到無所適從。一天晚上，他陪張社會散步時，張社會告訴他說：「本來連長的意思是把你放到四班的，我沒同意。不光是捨不得，主要是因為黃小川在我這個班，你們倆處的不錯，以後你還要多幫幫他。」

趙海民說：「小川，你再想想，這畢竟不是什麼壞事。」他親眼目睹了小川在訓練場上受的苦，說實在的，小川也確實不是干偵察員的料，他真心希望小川到一個輕鬆點的單位去。

他決定觀察一下再說。

何濤繼續澆油：「哼，馬春光！你早晚得栽在趙海民這小子身上。」

女兵們都靜下來，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逗嘴。

趙海民這才有所感悟地說：「班長，我明白了。」

其它兵也跟著附和。張社會說：「我找機會再向連長爭取吧。」

趙海民搖搖頭。

梁連長坐在台下使勁鼓掌，喊道：「馬春光，代表一連再來一個！」

他們開始射擊，又一陣槍聲響起來。結果沒出預料，趙海民比馬春光多打了兩環。

「連長，把我這個班都帶回偵察連吧？」

每逢這時候，趙海民和黃小川就躲開何濤等人，他們不想摻和。李勝利願意往跟前湊，卻總是受到奚落。

何濤說：「如果他們不敢去，更好了，那他就別再跟我們較勁，那幫鄉巴佬就跟著他認栽吧，老老實實服咱們。」

演出結束，回到宿舍后，大夥仍然很興奮，何濤說：「那個胡小梅還真ｒｅ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有幾手，馬春光，下次再有晚會你跟他配對，你吹她唱，絕了！」

「班長，我會的。」

偵察連就這麼一路超越，一路覆蓋。

趙海民看到了李勝利手中的口琴：「你拿別人的東西幹嘛？」

馬春光鎮靜一下，朗誦道——

劉越雙手抱著包裹來新兵一連，有人把黃小川替她叫出來。黃小川站在劉越跟前，顯得局促不安，緊張地看看四周。劉越就說：「小川，你亂看什麼？」

梁連長一陣沉思，突然道：「好！不過黃小川，你得告訴我，為什麼要到偵察連。」

趙海民一腳過去，掃在何濤的後腿上。何濤雙膝跪地，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還手。

李勝利懊喪地：「我就吹了一下……又沒弄壞，他們想報復……」

「海民……下星期天，咱還真去呀？……這可是打群架……」

何濤說：「誰報復你？是你自找的！就憑你那張臭嘴也配吹口琴？」

馬春光說：「我倒覺得黃小川挺有骨氣。」

其它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勸著，只有李勝利眼巴巴地望著黃小川，始終一言不發。

何濤提著鐵鍬來到馬春光身邊，神秘地撞撞馬春光，輕聲道：「哎，馬春光，胡小梅的眼睛到處亂瞅，找你呢！」

「是這麼回事。」

那個兵搖搖頭：「她沒辮子，我看像阿慶嫂。」

韓進勇說：「別人的口琴你瞎吹什麼？喜歡吹自己買！你買得起嗎？」

女兵那邊，劉越也在。她不時地望一眼黃小川。她越來越放不下這個小弟弟了，由於偵察連訓練強度大，伙食又不好，小川似乎更清瘦了。

正說著，一陣女兵的歌聲忽然從對面的營房傳過來。

梁連長不好意思地笑了：「嗨，就這事呀？」

這天打靶，他們又挨在了一塊，二人不約而同地望了望對方。馬春光說：「趙海民，這是你最後一次贏我。」

兩個班、兩個班長的激烈競爭，使趙海民和馬春光兩個新兵中的尖子自然成了對手。

開飯了，飯桌上比平日安靜了許多。不同桌上的兩撥兵默默地吃著飯，偶爾對視一眼，都是怒目而視。

張社會回到宿舍后，李勝利拿過一張信紙，突然咬破食指：「班長……」

梁連長不相信：「有這種事？不可能！我們偵察連的兵他誰敢！」

張社會搖搖頭，看著黃小川：「兵就得這麼當！」

何濤說：「快，誰去把馬春光的口琴取來。」

黃小川臉紅了：「小越姐，我知道了……」

「寫詩也不能胡說八道！」

李勝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趕緊要走，但被何濤攔住了：「不行！趙海民，你不是牛皮哄哄地為他打抱不平嗎？那你就為他扛到底！」

「記住，以後能贏我才算真本事！」

「女人見識！談啥？響鼓不用重鎚，響鑼不用棒子敲，我心裡有數，馬春光也會明白的。倒是你別犯糊塗，你給我記住了：真為自己好，為馬春光好，在他面前就一點勁不能松，訓練場上沒有謙虛的道理！」

趙海民目光投向馬春光。馬春光冷笑：「我就知道你會來。你們這些農村兵，還是很抱團的嘛……」

黃小川一步踢出去，不由得一聲叫喚：「哎喲！」他立著的一隻腿顫抖著，頭上已滲出汗珠。

到了中午，接直屬隊通知清除路上的積雪。兩個連隊又挨在了一起。張桂芳連長眉頭一皺，沖梁東喊道：「哎，梁連長，你過來一下。」

「當過民兵吧？」

馬春光剛要制止，鄭州籍的戰士韓進勇已經朝宿舍跑去了。

馬春光爽快地：「行啊班長！」

演出開始，大幕徐徐拉開。胡小梅站在舞台中央報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新兵團迎新年聯歡晚會現在開始：第一個節目：大合唱——東方紅。」

接著，馬春光獨自一人經過哨兵走出大門。

馬春光冷冷地一笑道：「我估計你那點老本也該吃光了。」

李勝利說：「肯定是挑兵！首長來挑公務員了，你看……」

梁連長估算一下：「差不多七八十米吧，怎麼了？」

「想家是正常的，當兵的都想家，都想爹媽。這不丟人！」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何濤說：「再不吹她就要唱完了，馬春光，快呀！」

連長點上一支煙捲，吸著：「說實話，沖各方面條件，從全連挑一大半也難挑到你頭上；可是就沖你不願到首長身邊享清福，沖你要當個好兵這股勁，我要了！」

這天傍晚，黃小川在趙海民幫助下練習正步。張社會背著手走過來，示意兩人繼續。一套動作完成後，張社會這才走到小川跟前，糾正說：「腿綳直，兩腿夾緊，踢出去的步子才有力！來，再試試。正步分解動作：一！」

何濤見自己打不過趙海民，便跑到馬春光那裡告狀，說：「趙海民那小子欺負我，不把我們城市兵當回事就拉倒了，可從新兵連到現在他處處壓著你一頭。哎，馬春光，你就甘心這麼被他壓著呀，要我說，找個機會收拾他一頓，壓壓他的氣焰！」

黃小川感動地看看連長，然後看著張社會，孩子般笑了。

李勝利嚅嚅地把口琴遞到馬春光面前。馬春光不接，連看都不看李勝利。他定定地看著趙海民。趙海民耐著性子說：「馬春光，這事是李勝利不對，可他已經吹了，你看咋辦？」

城市兵和農村兵的矛盾似乎越來越突出了。何濤等城市兵瞧不起農村兵，經常貶損農村兵，農村兵自然就有氣。不久之後，新兵裏面，漸漸形成了城市兵以馬春光為首，農村兵以趙海民為首的陣勢。

何濤插話說：「黃小川read.99csw.com，就你這身子骨，連長能要你到他偵察連去嗎？擒拿格鬥，打得人鼻青臉腫的，摔人像摔麻袋一樣，幾天你還不散架了？要我說你得去，在首長家喂個雞、買個菜、打掃個衛生也行啊，至少不用訓練了。」

漸漸地，趙海民和馬春光拉開了一點距離，趙海民越來越快，到達終點時已領先馬春光兩、三米遠。三班的老兵一片掌聲。四班的老兵一片嘆息。三班長張社會看著四班長笑了。四班長卻大度地看著三班最後一個從地上爬起來的黃小川，沖張社會呶呶嘴，意思是，你的這個兵動作最慢。

連長突然又想起什麼：「其實，那個馬春光，我對他也有意見。他居然敢跟我里根愣。」

劉越又說：「小川，春節要到了，我媽他們就是怕你想家才給你寄的東西。我爸讓我轉告你，好好訓練，男子漢別老想著爸爸媽媽……」

台下掌聲雷動。合唱結束，馬春光接著登台，表演口琴獨奏。他先吹奏了一首蒙古族民歌「阿斯爾」，琴聲舒緩，渾厚優美。馬春光閉著眼，如痴如醉、如夢似幻……

眾人一齊起鬨，真要唱完了……再不吹我就吹了啊……我來……我來……

何濤說：「馬春光，你來瞧瞧，那個怎麼樣？」

女兵們受到嘲諷般被傷害了。張連長輕聲嘀咕著：「好你個姓梁的，敢瞧不起我通信連！」

梁連長笑咪|咪地走過去：「怎麼了張連長，清掃的任務完不成了？小意思，勻給我們一百米！」

何濤等人馬上不幹了，上前揪住李勝利的衣領，幾個人推搡起來。

李勝利急忙低下頭，用力鏟雪。何濤嬉皮笑臉地：「臉紅什麼？我知道你們農村人的標準，銀盆大臉最好看，我沒說錯吧？」

「班長，我……」黃小川快要哭了。

馬春光沒動手，抱著肩冷冷地看著。

一個兵彷彿想起什麼：「是那個報幕的！」

「這事還小？說吧，怎麼辦！」

張社會抽空又去找連長磨嘰。連長說，一個新兵班都帶走，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堂堂的師偵察連成什麼了？成蘋果筐了，什麼樣的都往裡裝！趙海民、馬春光這樣的，去偵察連最合適，像何濤啊，李勝利啊，馬玉寶這號的，不去最好。

張連長板著臉：「少打岔，我問你，咱們兩個連的營房相隔多少米？」

李勝利的對象馬華來了信，何濤趁李勝利不在，偷偷拆開，發現裏面有女人照片，就用鉛筆在馬華的嘴唇上塗上兩撇小鬍子，又封好口放到李勝利床上。李勝利回來，興奮地拆開信，一下子傻眼了，氣得哭起來。他懷疑是何濤乾的，何濤就是不承認。

趙海民真誠地說：「馬春光，我可沒別的意思呀！」

進行穿越鐵絲網的訓練，相同的情形再次出現，在一片吶喊聲中，趙海民搶先到達終點。一前一後站起來的兩人，目光自然碰到了一起。趙海民友好地笑一笑。馬春光咬咬牙，露出一絲尷尬。趙海民的表情顯得友善、質樸。儘管輸了，馬春光仍然流露一種毫不掩飾的傲氣和不服。

「寫什麼血書啊，快包起來……」張社會望著大夥，「要分兵了，大家有什麼想法不妨都說說，但不要像李勝利這樣，血淋淋的幹啥！」

一曲結束，掌聲驟然而起，經久不息。

「那就是你們了！昨天夜裡有一塊磚頭落在我們院子里，據我的兵報告，就是從你們那個方向飛過來的。」

周圍的幾個城市兵都笑了。

何濤說：「姓趙的，你看他手裡拿的什麼？」

李勝利馬上軟了：「海民……要不，咱報告班長，讓班長告訴連里，反正我就吹了一下他的口琴，沒啥大不了的，是他們找茬，要打群架，讓連里去收拾他們。」

黃小川說：「我要做一個最好的兵！」

黃小川說，偵察連！

張社會拍拍黃小川肩膀：「好了，你先回班去吧。」

回答他的，是嗖嗖的北風。

幾個城市兵又是一陣鬨笑。

黃小川從連部出來后，告訴班長和趙海民，上面的確要選他到師部當公務員，但他不想離開這裏。張社會一臉茫然地看著面前的黃小川：「小川，你再好好想想，多好的事啊！」

他和李勝利直接去了伙房，找了個鋁盆，把口琴放入，又到開水鍋里打來熱水，用瓢朝口琴上澆著開水，然後抓一把鹽丟在盆里。

一陣笑聲中，李勝利緊張地看著語錄本。通信員對張社會說：「班長，黃小川呢？連長讓他去趟連部。」

這邊，趙海民周圍的農村兵也討論著。家在河北太行山區的關正根說：「在家時，城裡人瞧不起咱，到了部隊，還欺負人，憑啥？」

趙海民知道，這一仗難免了，他心裏反而踏實了，那幾天能吃能睡。到了約定的時間，大夥都秘密進行完了準備。趙海民臨出門前，把一條嶄新的白毛巾攤在床上，口琴放在上面，仔細將口琴包好，裝進衣兜，神情近乎于莊重。然後，他獨自一人出宿舍，經過哨兵走出營區大門。

張社會急了：「連長，你不是說過嗎，沒有不好的兵，只有不好的幹部！李勝利、何濤他們也放在我班裡，我來帶他們。」

戰士們一陣騷動。

搞匍匐前進，全連十二個班依次排開。各班都是老兵在前，新兵在後。各班長遠遠地站在終點處。十二支隊伍齊刷刷地前進著，眨眼的功夫老兵們已把新兵甩下很大一截。到達終點的老兵們騰身而起為本https://read.99csw.com班的新兵們吶喊加油，操場上一片沸騰。

張社會說：「啥叫有骨氣？亂彈琴！」

劉越把包裹遞給他，他看到包裹上寫著劉越的名字。就搖搖頭：「這是阿姨寄給你的。我不要。」

一個又一個的兵陸續經過哨兵走出大門。每個人都裝作沒事一樣，彷彿是去逍遙地散步。一切都在有計劃地秘密進行。兩撥兵從兩個方向走到戈壁灘上，爬上一個沙丘，先是遠遠地對峙著。

馬春光說：「誰愛吹誰吹，我是不想。」

何濤說：「沒錯，是胡小梅！馬春光，露一手，給她來個伴奏！」

隊列里，胡小梅直撇嘴。劉越卻覺得，張連長講得有道理。

那邊，韓進勇悄悄對馬春光說：「趙海民要是不去怎麼辦？」

馬春光一楞，憤怒地說：「混蛋！誰他媽瞎吹的？」

他的動作引起鬨堂大笑。

三班和四班緊挨在一起。三班的隊伍里有趙海民、李勝利、何濤、黃小川四個新兵。四班裡面有馬春光。趙海民、馬春光是新兵里的尖子，是很能吸引別人目光的。現在，三班的趙海民和四班的馬春光齊頭並進。梁連長、范指導員，以及其他連排幹部們認真觀察著。梁連長悄悄問范指導員：「怎麼樣？」

通信員說：「這輩子輪不到你，下輩子吧。」

一連的兵們跟著起鬨。馬春光大大方方地：「首長和同志們，下面我給大家朗誦一首自己寫的詩吧，請首長和戰友們批評指正。」

碰巧被路過的黃小川看見了，黃小川急忙跑進宿舍，趙海民正趴在床頭柜上寫信，黃小川嚷道：「海民你快出來，李勝利跟人打起來了！」

連長讚賞地點點頭：「好，我要你這個兵！」

黃小川搖搖頭：「班長，我想跟你到偵察連去……」

劉越她們的女兵連，除了部分人員分到師醫院當衛生員之外，大多數人分配到了師直通信連。劉越、胡小梅、方敏、王惠也都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通信連。女孩子大都不願意當衛生員，在醫院工作，整天和病號打交道，沒勁！

趙海民強壓著火氣：「好吧……馬春光，對不起了！口琴我去給你洗。李勝利能來當兵，說明他身上沒病，你要還是不願意，硬讓他陪，你就說句痛快話……李勝利，咱們走！」

胡小梅不但人漂亮，還能歌善舞。快過春節時，新兵團組織新兵們演節目，胡小梅、馬春光等有文藝特長的人有了露臉的機會。

「可是班長，我怕他誤會……」

黃小川這才聽話地點點頭。

黃小川說，全師的單位，他只對一個感興趣。

張社會吃驚地：「連長，他可是你看上的，這麼好的兵你可千萬別犯糊塗！」

這事過後第三天，新兵團舉行領章帽徽發放儀式，全體新兵列隊在操場上。在向八一軍旗舉手敬禮的那一瞬間，黃小川的淚水奪眶而出。趙海民的眼睛也濕潤了。穿上有帽徽和領章的軍裝，才表明自己正式成為了一個士兵。夢中多次出現的情景，如今終於實現了！

「那你把口琴還給馬春光吧，他要是收下，我們就不去戈壁灘了。」

口琴突然響了，一陣嗚哩哇拉的亂叫。對面的歌聲嘎然而止，緊接著是一陣起鬨的女兵們的笑聲。

趙海民點點頭。

馬春光一肘子撞在何濤胸前：「哪個呀？」

平時訓練，男女兵是在一個大操場上進行。開始時大家都不好意思互相打量，時間一久，男兵們已沒有了最初的克制和謹慎，目光變得大胆、放肆了。尤其是課間休息時，紛紛朝女兵們看去，並指點著、議論著。女兵們也彷彿知道一般，一個個顯得格外活躍。

趙海民也說：「當公務員，你就少受罪了。」

這邊，韓進勇跑來，手裡拿來口琴。何濤等人慫恿著，馬春光，吹吧！馬春光不為所動，連口琴也不接。

張社會噗哧樂了：「連長，你這不是抬杠嗎？人家那是寫詩。」

這方面，何濤是積極分子。一天，課間休息時，他對一個兵說：「哎，你看那個，像不像李鐵梅？」

黃小川嚇了一跳，警惕地看一眼班長，使勁搖頭。

「你們連有能扔這麼遠手榴彈的兵嗎？」

黑龍江籍的于奇偉說：「可不是，處處窩囊咱，我早憋不住了。」

春天慢慢來到了，戈壁灘上的積雪不見了，有的地方冒出了點點綠色。星期天，兵們無事可干，就成幫成群地聚到一起，自己找樂子。馬春光等人在一堵牆跟前，比賽上牆摸高。馬春光很輕鬆地起步、加速，雙腳如踏著梯子一般順牆而上，一伸手摸到了平房頂部，然後手一松輕輕落在地面上，氣定神閑。何濤等人鼓掌叫好。他也想試試，走出十幾米，拉開架式，跑動、衝刺、上牆。「啪」地一聲彷彿被牆壁彈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糊塗？我問你，他哪兒的人？檔案上白紙黑字寫著石家莊城裡人，可他自己紅口白牙愣說是蒙古人，這不是明目張胆說謊嗎？」

通信連的宿舍與偵察連的宿舍僅隔著一條馬路，兩個連隊經常打照面。清晨，一隊隊早操的隊伍在公路上跑著，各自喊著口號，此起彼伏。偵察連與眾不同，出操的隊伍背著被包，架著槍，全副武裝，速度極快，旁若無人地越過一支支隊伍。被超越的隊伍往往有所不甘，大聲喊著口號。偵察連的口號起來了：「一、二、三、四……」排山倒海般覆蓋過去。

梁連長楞一陣，突然笑了：「什麼事繞這麼大的彎子啊？又有院牆壞了？沒問題，全扒了壘新的都行！要不就是殺豬？……」

「扔八十米的少，七十米的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