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誰都行，我確認下我們的錢怎麼還沒有到賬？」

「我們出車不帶證件。」醫生望著她，「要不我們現在就回去取，然後拿著證件再來拉他？你看這樣可以嗎？」

「要不要報警啊？」

說完，他的聲音就斷了。

「連信封帶紙，成本不會超過八分錢，八分錢就想套五十萬？異想天開。」

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一條新簡訊。他按下顯示鍵，隨即笑了笑。錢已經到賬。

「知道。」奚美媛趕緊說，「它不會有事吧？」

奚美媛聲音顫抖起來：「你們……你們竟然真的來殺他。」

「不是它自己跑掉的，是被人騙走了。」

李由平躺在路中間，手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像條離了水的魚。

奚美媛問：「你要幹嗎？」

「這樣啊。」奚美媛相信了他的話，「那你快點回家，我自己好害怕，那個人剛才都進了咱家，以後你不準去公司了，天天在家陪我。」

奚美媛小跑著跟在後面，進入一條長長的走廊，氣溫驟然涼爽下來。

她聽到手機在包里響起來。

「你還打電話來做什麼，都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不想放過我們嗎？」

「不能這麼說，他畢竟還活著。」

李由接到妻子奚美媛的電話時，他的賓士700正在三環路上堵著，寸步不能挪動。他接起電話，奚美媛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那端響起，她讓李由馬上回家。

見奚美媛沒有應聲，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我是一個心臟外科的主任醫師，現在我正在手術室里，準備給一個病人動手術，這種手術的成功率從理論上講是百分之八十，病人有百分之八十的機會可以走下手術台，當然，這百分之八十是要由我來給予，我不給，就是零，所以——」他放慢了語速，「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今天早晨發生的並不是一次沒有成功的謀殺，而是一次成功綁架的前半部分，你的丈夫現在是我的人質，手術還有三分鐘就開始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報警，但我不會承認打過這個電話的，這個號碼也跟我無關，警察只會看到一個一臉茫然的無辜醫生和一個不會受到追究的失敗的手術。就說這麼多，你決定去匯錢了嗎？」

「現在你相信了嗎？我們是說到做到的。」

救護車開進中心醫院大門，奚美媛最先下車，不安地看著幾個醫生將李由抬到一個有輪子的擔架上，九-九-藏-書推向一棟白色的大樓。李由臉色鐵青，但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不，」奚美媛說，「他的命運不掌握在我手裡，更不掌握在你手裡，他馬上就要手術，手術會成功的，然後他會康復。我不相信你們敢到醫院里來行兇，我馬上就會報警，還會找人來二十四小時看護病房，你們一分錢也拿不到的，想傷害他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奚美媛沒來由地想起了她的狗，她一手拽住車門，要求上車。醫生隔著口罩冷漠地拒絕了她。「車裡坐不下，你自己過去吧，中心醫院你不會不知道在哪裡吧？」

「我讓你遛狗的時候記得拴鏈子，你老不聽。」

李由被推進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奚美媛想要跟進去，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孩攔住她：「手術室不能進。」

男人呵呵笑了兩聲，笑完他說：「你還是不明白狀況，現在是收網的時候，我們不可能再把魚放回水裡，我重複一遍，你有五個半小時去匯錢，你可以報警，但很可能會幹擾我的工作。對了，你知道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嗎？」

李由覺得奇怪，他剛從家裡出來還不到一個小時，再說她哭什麼？家裡沒什麼值得她哭的，難道是狗丟了？

「勒索信？」

她一路小跑到客廳，在沙發櫃的抽屜里翻出電話本，找到寵物醫院的電話。她在這家醫院辦了金卡會員，每年兩千八，她負責付錢，醫院負責狗的健康，可以二十四小時打電話，上門服務。

「報什麼警，這種都是印個幾千上萬份到處發，跟詐騙簡訊差不多，下次再看到這種信，看都不要看，直接丟掉。」

他執拗地撥打了110，十分鐘后兩名警察從警車上下來，走進了他的房子，二十分鐘后，他們離開，本子上多了幾行藍色圓珠筆的字跡，身體里多了兩杯來自他家飲水機的礦泉水。

「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李由很沉穩，做了這麼些年生意，商場如戰場，李由也算是錘鍊出些大將風度，「是不是狗出了什麼事？」

「報警。」他簡潔地說，開始用食指按下號碼。

奚美媛嚇了一跳，不相信地望著他。

晚上，李由出門散步，他走上便道，一輛停在不遠處、沒掛牌照的夏利車毫無徵兆地發動起來，朝他直衝過來，李由聽到聲音剛轉過半邊身子，保險杠已經頂上了他的髖骨，他飛read.99csw.com起來，又掉到地上。

「不會吧。」年輕人撓了撓後腦勺，然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說了幾句后掛了電話，他告訴奚美媛，「沒別人來，就我自己。」

「我，」奚美媛鼓起勇氣，「我要看下你們的證件。」

一個小時后，李由把車開進小區，停在自家別墅前的灌木叢邊。奚美媛把房門開了一道縫，把眼睛貼在門裡朝外看，等李由一進來，她立刻把門鎖死了。

李由回來后，奚美媛把這些話講給他聽。他默不作聲地解開領帶，鬆開衣領。

男人似乎很驚訝：「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一切都該結束嗎？不，這才剛剛開始呀。」

兩年前，也就是他四十二歲那年起，他開始每天揣著這個來自美國的方口藥瓶。在那之前他的心臟沒出過任何問題，說起來，這東西就跟汽車有點像，你多少年開著好好的，說壞就壞了。

「剛才你們不是來人拉走了嗎？」

「是這樣，你有五個半小時的時間去匯錢，他的命運現在掌握在你手裡，活著或者死。」

奚美媛剛想說去，他接著說：「我的車經常要拉動物，有病菌，你穿這麼乾淨還是自己開車過去吧，知道我們醫院在哪兒吧？」

奚美媛「啊」地尖叫了一聲。

不到五分鐘，一輛白色的麵包車停在別墅門口。

李由忽然笑起來：「現在詐騙犯寫信時都會說『您好』了，社會真是在進步。」

「真能找回來嗎？」

李由把手裡的信團成一團，隨手丟向電視櫃旁的垃圾桶。

李由說了句馬上回來，正要掛機，奚美媛的聲音追過來：「你今天有沒有忘記吃藥？」

她意識到狗是生病了。

開戶人：王宛平」

「能，有些人就是專偷別人養的狗，然後敲詐個三五百的，就會把狗放回來。這次應該就是這種情況。」

奚美媛愣住了：「那我的狗呢？我的狗哪裡去了？」

奚美媛問：「你找誰？」

「沒。」

「有人在咱家門口放了一封信。」

她進門換了套衣服，鎖好門正要到車庫取車，又一輛白色的麵包車停在門前，比剛才那輛略小一些，灰塵也更多一些，車身上貼著一排藍字黃邊的不幹膠字，「愛寶寵物醫院」。

第三天下午，奚美媛開車去市區的超市採購下一周的生活品，read.99csw.com順帶去醫院給李由拿葯，回來后，發現哪裡有些不對勁，她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找到了原因。狗沒有出來迎接她。

掛了電話，李由發了會兒呆，他想，自己是應該加點小心了。

「他們還說不給錢就綁架我，這種話能信多少？」

「哦。」奚美媛遲疑著接受了他的說法，臉上一點點恢復了紅暈。

「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先別哭，能找得回來。」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電話。

李由接到奚美媛電話時，他的車正堵在五環上，難得今天晚上沒有應酬。電台里交通頻道油嘴滑舌的主持人正在播報路況，現在是晚高峰，全城都在堵。還是要爭取把生意做大，李由想，上市，然後換一架直升機，應該就可以解決堵車的問題了。

下來的年輕人穿著白色大褂，但沒有戴口罩，他手裡拿著個寫著地址的紙片，確認了門牌號后問奚美媛：「請問剛才是你打電話嗎？你家的狗病了？」

再說吧，只要肯花心思去想，辦法總會有的，對於一個騙子，這不算大問題。他端起可樂，慢慢喝光了它。

「信呢？」他問，沒等奚美媛回答，他已經發現了沙發上那張展開的A4紙。

李由聽她哭咧咧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狗是一條兩歲半的哈士奇，電影上拉雪橇的那種。

她貼在耳邊，聽到裏面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

「不是的，」奚美媛哭起來，「是狗，狗丟了。」

他走過去拿起來，看到上面列印著幾行字。他念道：

「嗯。」奚美媛立刻證實了他的猜測，「你趕快回來吧，我自己都不敢在家待著了。」

看完信，李由瞧了眼奚美媛。奚美媛仍舊抓著那根棒球棒，她問：「怎麼辦？」

她邊喊邊在諸多房間里走來走去地找，終於在廚房裡找到了。廚房的窗戶開著，狗耷拉著腦袋趴在實木地板上，有一點打蔫，她叫了幾聲它的名字，狗只是抬抬眼皮，敷衍地搖了兩下尾巴，便不再動了。在它不遠處，有小半截陌生的火腿腸。

戴著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他沒點咖啡，只是要了杯可樂，要它的目的不是為了喝，單純是為了合理地坐在這裏，他喜歡咖啡館的氛圍，除了安靜，這裏通常還會帶有一點藝術氣息——他最喜歡的就是藝術了，雖然他並不精通任何一門藝術（如果犯罪不算藝術的話）。

奚美媛跑出ｈｔｔｐs://ｒｅad•9９csｗ.ｃom來，跑了一半又折回去，到客廳拿起了電話。

最先下來的醫生開始跪下來給李由做心臟復甦術，女護士嫻熟地為他插上弔針，做了有兩分鐘，醫生示意他的兩個同事打開擔架，把李由抬上車。

奚美媛慌忙按住話機，她的聲音微微發抖：「他們說報警就會殺死你的。」

他取出手機卡掰斷，丟進垃圾桶。

他上車打著了火，奚美媛遲疑地跟到車旁，透過灰濛濛的車窗朝車裡望，狗被放置在後排的一個座位上，正吃力地抬起腦袋朝她張望。

奚美媛隔著窗戶目睹了這一切——如果你報警，那麼勒索將會變成謀殺。她目瞪口呆地想，他們真的動手殺他了。

「不是生意的事，」男人耐心解釋，「那封信，你想起來沒有，是勒索。」

李由看到她的臉煞白，比所有名牌美白化妝品的效果都要好。她手裡很可笑地提著一根銀灰色的棒球棍。

李由的車差十分鐘進小區時，奚美媛聽到客廳的電話響起來，她趿拉著人字拖跑過去接起來，聽到裏面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說：「你好。」

掛斷電話，他從口袋裡摸出藥瓶，倒出兩顆放進嘴裏，皺著眉乾咽下去。

五分鐘后，救護車鳴叫著駛近，在李由身邊停住。尾部的車門滑開，下來四個穿著綠色工作服的醫生，三男一女，後面的兩人每人拿出一隻手，共同拎著一副沒有打開的摺疊擔架，活像在海灘上拎著遮陽傘。

「什麼？」

夏利車原地停了一會兒，裏面的人搖下車窗朝地上的李由望了望，然後把車窗重新搖上，夏利從容地倒車，轉了個彎后開走了。

奚美媛在走廊里茫然地走了幾步，在一排橘紅色的椅子上坐下，兩隻手緊緊摳住挎包。

賬戶：6222058001569642538

他已經成功了兩次，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拿躺在手術台上奄奄一息的家人冒險，他們通常都會乖乖給錢，不過也曾失敗過一次（那個人的妻子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報了警，結果那個倒霉的主刀醫生剛出手術室就被警察盤問了一番）。這個點子的確不錯，他覺得換個城市再做一次應該沒問題，再多可能就不行了，警察終究會把他的方法公布出去，他還要想其他的轍。

他的話聽起來很誠懇，一點都不像揶揄。

「您好，這是一次明人不說暗話的勒索，請您在十八日15：00前將五十萬元九_九_藏_書（人民幣）匯入下面的賬戶。如果你不照做，那麼勒索將會變成綁架，最終這筆錢你的家人還是要出。建議你不要報警，如果你報警，那麼勒索將會變成謀殺，我們會殺掉你，這樣這筆錢你雖然不用出了，但你也沒辦法花它們了（用在葬禮上不算）。我們已經替你盤算好了，把這筆錢按時匯過來是對你最有利的一個方案，其他的解決方式都將會給你帶來麻煩，或者說，災難。

年輕人眨巴著眼睛，顯得很無辜：「你也是眼看著我剛到的，我哪裡知道。」

醫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好吧，不過我事先得告訴你，救護車裡的味道可不太好聞。」

奚美媛有些茫然：「公司的事我不參与的，你去問李由吧。」

臨走前他們說，有什麼異常情況及時向他們反映。

李由立刻猜到了。

開戶行：中國工商銀行北京通州分行濱河南路支行

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抓到，定罪時是應該算詐騙，還是算傷害呢？他一直沒有搞清楚，法律書看起來太晦澀，他雖然買過一本，但只看了不到三頁。只有失敗的罪犯才有必要研究法律，他不需要。

她想要趴在車窗上跟狗說兩句安慰的話，車卻開走了。

奚美媛的臉一點點紅起來，她咬著嘴唇：「那我要上車，跟你們一起去。」

屏幕上沒有號碼，顯然號碼被隱藏了。

「什麼事，你慢慢說嘛。」李由有點不耐煩，「又收到那種信了？」

「狗只是個提醒，」他繼續說，「也是個警告，意思是我們沒什麼做不到的，你們也必須得拿錢，這並不是漫無目的的敲詐，我們精心選定了你們，你們是躲不過去的。」

「你是說狗嗎？」他說，「狗應該不會有事。」

「不是狗，是信。」

一個戴著口罩、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按響了她的門鈴，奚美媛把他引到廚房。狗仍舊趴在那裡，藍眼睛里大部分都覆蓋著一層白膜，他乾脆利落地抱起狗朝門外走去，邊走邊隔著口罩問奚美媛：「我要把狗帶回去做檢查，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他做的事其實特別簡單，找到一個患有心臟病的有錢人，接下來要做的就跟這幾天所做的事沒什麼兩樣，想辦法給他施加壓力，想辦法把他搞到醫院去，除此之外就是翻來覆去地打電話，或是作一些鋪墊，怎麼說呢，這工作有點像歹徒和演員的混合體，有一些暴力成分，但更多的還是靠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