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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帽子戲法

第二章 帽子戲法

奈德·波蒙特在傑克的桌子邊坐下。「他們在等他?」
「對我來說恐怕很難,」他沒安好心的說,「不過我試試看。」
「你留在這兒別離開。」奈德·波蒙特告訴傑克。
其中一個男子在三點半離開,沒跟其它人道別,其它人也沒跟他道別。十分鐘之後,奈德·波蒙特、另一個男子,還有兩個女郎離開了。他們坐上街角的一輛計程車,到華盛頓廣場附近的一家飯店,那個男子和一名女郎下了車。
他坐起身,爬出車外加入人群中。他回答一個警察說他沒受傷,找回那頂不太適合的帽子,又戴到頭上去。他把行李搬到另外一輛計程車上,將飯店名字告訴第二輛車的司機,然後又靠到角落,車子行駛時,他一直顫抖。
德斯潘說:「等事情辦完了,我再來告訴你我有什麼感想。」他轉向奈德·波蒙特,「誠實的保羅·麥維格讓你來陷害我,嗯?」
傑克雙膝弓起,兩手環抱住,往前微微彎腰,盯著床腳。他緩緩的說:「我不認為你該去,現在不是好時機。」
傑克兩腿一晃,從床單下面抽出來,踏到床一側的地面上。「你何不先睡一會兒?然後我們再來談。你看起來糟透了。」
她把臉埋進下頭的印花棉布墊子搓了搓,然後說:「昨天我碰到一個帥傢伙,答應要嫁給他,然後就跟他分手,隨便碰到另外一個誰就把他帶回家了。」她放在頭上的手打開又闔上。「我現在是在家裡沒錯吧?」
她住在馬丁大廈,一二一一房,登記是來自芝加哥的艾琳·戴爾。她曾在車站打了幾通電語,跟一對住在東三十街的夫婦聯絡。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大部分是地下酒吧,或許是在找他,可是好像運氣不太好。我的房間號碼是七三四,那對夫婦姓布魯克。
此時是九點十分。
奈德·波蒙特留在街角,從那兒可以看到巴克曼大廈的前門和側門。
上方有腳步聲,建筑後方某處有扇門開了,走廊後方傳來吵雜的聲音,可是沒有人出現。德斯潘瞪著奈德·波蒙特良久,好像被嚇呆了。然後半聲沒吭,走過躺在地板上的小子,領著奈德·波蒙特走出那棟建築。奈德·波蒙特走下階梯前,把那把左輪放回上衣口袋,可是手還握在上頭。
「三千兩百五十元。你會拿到的,一毛也不少,今天上午,馬上就給。」德斯潘看看手錶。「沒問題,大爺,我們一到那兒就能拿到錢,老史坦應該已經在店裡了。不過你得先讓我去,奈德,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吧。」
奈德·波蒙特被揍得往後靠在卡座隔板上。他往前傾斜,膝蓋軟了下去,可是沒倒地。他撐著一會兒,目光獃滯,皮膚透著淡綠色,咕噥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然後走向樓梯口。
奈德·波蒙特說,「梅克,好。」然後握了他的手。
「不,而且我們的證據不止這些。」
「沒錯,」德斯潘愉快的同意道,「來這裏只是證明你是個多笨的笨瓜,因為你把這個傢伙也一道引來了。」
「我的意思是,那頂帽子不合,因為那不是我的。你記得泰勒被謀殺后,他的帽子不見了嗎?」
「反正你有這裏的鑰匙,」奈德·波蒙特告訴她。「要喝點柳橙汁或咖啡嗎?」
「喂,」他對著電話說:「是的,傑克……剛到……哪兒?……沒問題……沒問題,我馬上過來。」
「睡了一下。」
奈德·滋蒙特重新折起那張紙,放回口袋。
奈德·波蒙特走近她。「誰是泰德。」他問。
盯著樓梯口的傑克看到柏尼,立刻在桌下踢了奈德·波蒙特一腳。奈德·波蒙特的視線從自己的空杯子抬起來,目光變得又冷又硬。他雙手在桌上放平,站起身來,走出卡座隔間,面對著德斯潘,開口道:「柏尼,我要我的錢。」
「我一定得去,現在就去。」奈德·波蒙特說。
他打開計程車門走出去,顫抖著,雙眼灼亮。他沒理傑克湊過來講的話,匆匆越過街道,往剛剛兩男一女進去的那棟房子而去。
奈德·波蒙特朝著他走過去。「傑克,好,」握手時他說。
「除了她講的,你們查到更多?」
他又喝了口威士忌,戴上尺寸不太合的帽子,拾起他搭在一張椅背上的外套,拍拍上頭的口袋,關了燈,走出去。
傑克搖插頭。「你要找碴的話,來這一帶就又搞錯了。」他說。
小子用他刺耳的聲音從門口那兒跟德斯潘說:「我們揍扁這個傻蛋就閃人吧。」
「那個?要命,我會回去面對的。你們憑什麼通緝我?我有幾張他的借據,沒錯。我是在他被殺害當天夜裡離開的,沒錯。我因為他沒還錢給了他一點苦頭吃,沒錯。九-九-藏-書對一個一流律師來說,這個官司有多好打?耶穌啊,如果我是在九點半之前把那些借據放在保險箱裏面——就像麗所說的——那不就表示我還指望對方還錢嗎?」
「真不幸,害你白跑了這一趟。」他一雙手臂朝地板上的旅行袋揮舞了一下。「麗一告訴我怎麼回事,我就開始收拾行李,打算回去嘲笑你的陷害計劃。」
奈德·波蒙特冷笑。「錯了,柏尼。還記得早上我去找你時,頭上戴了頂帽子嗎?」
鈴聲繼續響。他悶哼著,又睜開眼睛,掙扎著把左臂從身體下面抽出來。他把手腕湊近雙眼,斜乜著眼看看表。手錶上的玻璃鏡面已經不見了,上頭的指針停在十一點四十八分。
「或許吧,我想你是戴了頂帽子。」
小子提著兩個旅行袋,領頭走出大廈,等他上了計程車后,德斯潘和女孩走出來也上了車。然後計程車開走了。
柏尼·德斯潘說:「進去吧,波蒙特先生。大家都己經見過了,是吧?」
傑克打開房門,擰亮電燈。他身穿綠色斑點的寬鬆睡衣褲,打著赤腳,兩眼獃滯,臉睡得紅通通。他打了個呵欠,點點頭,回到床上,仰躺著伸展四肢,盯著天花板。然後意興蕭索的問:「你今天早上還好吧?」
傑克不再瞪著天花板,在床上坐了起來,雙手朝外伸了個懶腰,第三度打呵欠,然後問:「你要幹麼?」聲言里只有謹慎的好奇。
※ ※ ※
傑克拆開一包香煙,拿出一根,點燃了,說:「這是你的遊戲,我只是替你工作的,不過現在他有朋友在,實在不是堵他的好時機。」
他站在門口,嘲諷的微笑著,開口道:「早安,奈德。」
在麥迪遜大道上,一輛違規轉彎的綠色計程車朝奈德·波蒙特這部車整個歪靠了過來,把他們的車逼著朝停在街邊的另一部車對撞過去,他整個人跌撞在後座角落,車窗玻璃破碎撒了他一身。
他們上樓。那個卡座——齊胸高度的木板小隔間里有桌子和長排木椅——是樓梯門右邊,他們得轉彎后,透過一道很寬的拱門看進去,再隔著吧台,才能看到二樓的用餐室。
小子接下來兩拳落在奈德·波蒙特的胸膛上,把他轟得靠在牆上猛咳。第三拳瞄準他的臉,他躲過了。然後他用前臂卡著小子的喉嚨,又踢他的腹部,把他擋開了。小子憤怒的大吼,兩拳齊發逼上前,可是奈德·波蒙特手腳並用讓他近身不得,而且得空從臀部的口袋抽出傑克的那把左輪手槍。他沒空瞄準,可是角度朝下扣了扳機,射中了小子的右大腿。小子哀喊著跌在門廊的地板上。他愣在那兒,充滿血絲的雙眼恐懼的往上看著奈德·波蒙特。
傑克把香煙銜在嘴角,隨著他講話而大幅搖晃。「如果他們正在等你,這兒大概就是他的地盤。」
傑克聳聳肩。「不曉得,不過他們好像在打發時間。想吃點什麼嗎?樓下不能喝酒。」
「為什麼?」
※ ※ ※
「如果你是這麼想,那我太高興了,當初把那些借據交給警方的人就是我,你有什麼感想?」
房間另一頭兩個女郎站起來一起喊:「唷呵,奈德!」
他點了雙份蘇格蘭威士忌,傑克又點一杯利克酒。酒一端來,奈德·波蒙特又一飲而盡。傑克的第一杯酒還喝不到一半就被收走了,繼續啜著第二杯。不久奈德·波蒙特又點了兩次雙份蘇格蘭威士忌,傑克的飲料則擱著沒動。
「上那輛計程車,」他告訴德斯潘,指著傑克待的那輛車。上了車之後,他告訴司機隨便開,「繞圈子就行,晚點我再告訴你去哪兒。」
奈德·波蒙特已經關上門。他站在門和床之間,悶悶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子。他問:「我離開后發生了什麼事?」
傑克說:「要喝酒的話,桌上還有點琴酒。」
他坐下回答他們的問題,說他只是匆匆來紐約一趟,不打算待下來,他叫的是雙份蘇格蘭威士忌。
「我什麼都不要,只想死。奈德,你走好嗎?別再回來了。」
「我要辦的事情就在這裏。」
「我有證據。你記得那頂帽子尺寸跟我不太合嗎?」
奈德·波蒙特說:「我想喝酒。能不能在樓上找個他們看不到的位置?」
「等一下,」德斯潘說。然後他皺皺眉問奈德·波蒙特:「你有抓我的拘捕令嗎?」
傑克說:「我還是在替你工作,據我所知是如此,所以我跟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然後柏尼·德斯潘上樓來了。
奈德·波蒙特走到椅子邊,拾起那頂跟他尺寸不太合的帽子,把皺巴巴的黑色便帽塞在外套口袋裡,戴上那頂帽子。
「喝了酒?」
「多得很read.99csw.com。」
剩下的那名女郎,奈德喊她費汀克,她帶著奈德·波蒙特到七十三街的一戶公寓。公寓里非常暖,她開門時,暖氣透出來。她往客廳走了三步,忽然嘆了口氣,然後倒在地板上。
奈德·波蒙特把黝黑男子推到他自己那一側:「總共三千兩百五十元。」
「可是我沒被起訴,沒被通緝。你說過——」
奈德·波蒙特跟著傑克到他們的座位,面對面坐下。奈德·波蒙特背對著用餐室,緊靠著長椅盡頭坐,好讓木頭隔板擋著。他脫下帽子,可是外套還穿著。
奈德·波蒙特說:「如果我跟德斯潘出來,你就走人,另外叫輛計程車回去守著巴克曼大廈。如果我沒出來,你就自己看著辦。」
我今天早上見到杜華,可是他說他不知道柏尼進城了。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
「沒事,」傑克又打了個呵欠。「或者你是要問我做了些什麼事?」他沒等回答就又說。「我出去到對街盯梢,等他們出來。德斯潘和那個妞兒還有那個揍你的傢伙出來,去四十八街的巴克曼大廈,德斯潘就住那兒——第九三八號公寓,登記的名字是巴騰·德威。我在那邊待到三點多才閃人。他們一定都還在哪兒,除非是在耍我。」他的頭朝向房間的一角微微轉了下。「你的帽子在那邊椅子上,我想我應該替你收起來。」
德斯潘正要驚駭的尖叫起來,奈德·波蒙特忙掩住他的嘴巴,在他耳邊吼道:「閉嘴。」
「嗯,我是想告訴你,我早上戴的那頂帽子,現在正放在巴克曼大廈你住過的那間公寓里,就塞在那張棕色安樂椅的坐墊和靠背之間。你想想這個,再想想其它的,這樣夠不夠讓你燙手?」
在飯店登記完畢后,他問櫃檯有沒有他的信,拿到了兩張電話留言箋和兩個封了口但沒貼郵票的信封。
一個侍者過來。奈德·波蒙特說:「黑麥威士忌。」傑克說:「利克酒。」
「你打算怎麼辦?」
傑克說,「好,好。」然後走下街道。
奈德·波蒙特說:「給我槍你就回去睡,我馬上要走。」
「這個嘛,我不——」
「對,槍的事情怎麼樣?」
門在他身後轟然關上,小子的拳頭一閃朝他的頭飛過來,把他的便帽打掉,他整個人摔在牆上。他往下稍稍一沉,頭暈眼花,一隻腿差點跪下來,接著小子的另一個拳頭又敲中了他頭部上方的牆。
「你昨天有跟誰在一起嗎?我怎麼會知道?」
巴克曼大廈是一棟正方形的黃色公寓建築,佔據了大半個街區。進去后,奈德·波蒙特說他要找德威先生,對方問他的姓名,他說:「奈德·波蒙特。」
他吩咐提行李去他房間的門僮,要他送一品脫的黑麥威士忌來。門僮走後,他轉上門鎖,然後讀留言箋。兩張都是當天的,一張註明下午四點五十分,另一張是晚間八點零五分。他看看手錶,八點四十五分。
奈德·波蒙特又微笑起來。「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訴你,柏尼,可是我不想當著這群人的面說。」
奈德·波蒙特再度在沙發上扭動,左肘撐著斜到一側,然後左掌撐著抬起頭。電話鈴還在響。他悲慘的雙眼環視房間,電燈開著,透過一扇開著的門,他可以看見費汀克的腳,蓋著毯子躺在卧椅上。
他穿戴大衣和手套,從大衣口袋掏出一頂暗色起皺的便帽,戴上了,離開那棟房子。
奈德·波蒙特盯著麗·威雪的背,她穿著無袖的淡褐色禮服,戴著棕色帽子,棕色毛皮大衣掛在椅背上。他又看看她的同伴,坐在左邊的是一個鷹鉤鼻長下巴的蒼白男子,四十來歲的掠食性動物。她對面坐著一個柔軟多肉的紅髮女郎,兩隻眼睛分得很開,麗正在笑。
「昨天跟我在一起那個傢伙。」
「嗯,」那聲音無精打采,「來了。」
「有還是沒有?」德斯潘打趣的幽默感盡失。
奈德·波蒙特一言不發,黃臉上嘴唇緊抿著。
過了一會兒,傑克搭著一輛計程車回來。奈德·波蒙特上去,他們告訴司機該停在哪兒。
「是啊,」她憤怒的說,「我只好替你收拾,因為這些東西是你帶來的,你這混蛋。」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白天吧。」
跟在德斯潘後頭一起上樓的男子此刻繞過他,左拳用力揍在奈德·波蒙特身上。他個子不高,但是肩膀很寬,拳頭很大。
幾張椅子間的餐桌上有個打開的煙盒,read.99csw.com裏面有三根煙。他拿起其中一根,嘰咕著「管他的」,毫無打趣的意思,然後找到一匣火柴,點燃香煙,走進廚房。他擠了四個柳橙,盛在一個透明高杯里,喝掉。又弄了咖啡,喝了兩杯。
「我想跟你談,」奈德·波蒙特稅。「非要在這些人面前談嗎?」
「我打算,」奈德·波蒙特說,「只要他一出現,我就馬上堵他。」
奈德·波蒙特坐在椅子上,扭身看著乾淨小夥子往後走,上了樓梯。他看著樓梯腳,直到乾淨小夥子又下樓來。傑克停在第二級階梯上,對他招手。奈德·波蒙特過去,傑克說:「最好的位置剛好是空的,而且剛好背對著她,所以你過去的時候,正好斜對著布魯克夫婦。」
奈德·波蒙特微笑道。「你沒被陷害,柏尼,你自己心裏明白。麗給了我線索,其它的都是我們查到的。」
奈德·波蒙特戴著一頂大小不太合的帽子,隨著提行李的腳夫穿過大中央車站,來到四十二街的出口,招了一部栗色計程車。他給了腳夫小費,爬上車,告訴司機一個百老匯大道旁四十幾街的飯店地址,然後往後坐好,點燃了一根雪茄。計程車穿越百老匯大道周邊劇場區的擁擠車陣時,他嚼雪茄的時間比抽的時間還多。
那扇門內是個小小的玄關,正對面另一扇開著的門,可以看到麗·威雪和那個揍過奈德·波蒙特的男子。他們原先正在收拾兩個旅行袋,這會兒停了下來,望著奈德·波蒙特。
「我是笨瓜,是嗎?」麗憤慨的大喊。「你吃干抹凈跑掉后,難道不是我大老遠跑來警告你——」
奈德·波蒙特在一棟房子前下車,位於褐石階梯下的地下室門沒關,裡頭的聲音和燈光都傾瀉到昏暗的街道上。他通過地下室的門廊,來到一個窄小的房間,兩個穿白色外套的侍者在二十呎的長吧台里,為吧台前的十來個男女客人服務,另外有兩個侍者在外頭的桌子間穿梭,忙著招呼其它客人。
「我要去找德斯潘。」
奈德·波蒙特慢吞吞道:「據我所知沒有。」
※ ※ ※
離百老匯大道不遠處,一個亮著燈的招牌寫著「湯姆與傑瑞」,通過底下兩扇嵌著玻璃的推門,奈德·波蒙特走進一個狹窄的門廊。左邊牆上又有個推門,通往一個小餐廳。
奈德·波蒙特找到手槍,放在褲子后側的口袋裡,說:「一會兒見。」然後關了燈,走出去。
五分鐘后,他走出電梯,進入一條長廊,長廊盡頭一扇閉著的門口,站著德斯潘。
他下了樓,像關節鬆動似的,面無血色,頭上沒戴帽子。他穿過樓下的用餐室,走到街上,越過人行道,然後吐起來。吐完之後,他走到十幾呎外的一輛計程車那兒,爬上去,把一個格林威治村的地址給司機。
※ ※ ※
奈德·波蒙特不同意的笑著搖搖頭。「別忘了我一開始就宣布過,我是地檢署辦公室派來的。」
十分鐘過去后,傑克說:「瞧,」邊伸出一根食指,指著駛向巴克曼大廈側門的一輛計程車。
「沒錯,有關錢的事情。」德斯潘對小子笑了笑。「不就是關於錢的事情嗎,小子?」
威雪瞪著奈德·波蒙特,小子跟她講了幾句悄悄話。她惡毒的微微一笑,答道:「是啊,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運動家精神嘛。」
奈德·波蒙特沒答腔。
奈德·波蒙特說:「我現在就要去。」
他踏進玄關。
※ ※ ※
奈德·波蒙特站起來,拾起外套,把便帽從外套口袋掏出來,然後一手拿著,外套搭在另一手的手臂上,嚴肅的說:「你會後悔的。」然後用一種尊貴的姿態走出去。小子刺耳的笑聲和麗尖銳的叫嚷一路尾隨著他出門。
兩封信後面署名都是:傑克。
德斯潘說:「嗯哼,麗是個笨瓜,算了,不過那些借據不代表什麼——」
德斯潘黝黑的臉淌下汗水。他倒在奈德·波蒙特身上,雙手抓著他外套的翻領,絮絮叨叨的說:「奈德,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欠你的每分錢都會還,外加利息,只要你別這麼搞我。我從沒打算要訛你,奈德,老天在上,真的。我只是一時手頭緊,當作是貸款似的先欠著。上帝知道我句句實言,奈德。我現在手頭錢不多,可是今天我會想辦法把麗的珠寶賣掉籌到錢,把該給你的還給你,一毛都不會少的。總共是多少錢,奈德?我馬上就弄給你,今天上午一定給。」
「我是唬你的,柏尼,我有我的理由。其實你已經被通緝了。」
另一張信封里的信紙,上頭的筆跡跟前一封一樣,日期是當天。
奈德·波蒙特思索著,兩手搓一搓。「我不能讓你去,我的意思是,九九藏書現在不行。我得記住還有地檢署的職責在身,他們想訊問你。所以唯一能通融的,就是那頂帽子。條件是這樣:把錢還給我,我再趁四下無人找回那頂帽子,然後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要不然,我看半個紐約的警察都會站在我這邊好好對付你。你要就接受,要不就拉倒。」
第一個轉角處,他迎面碰上傑克。他問:「你在這裏幹麼?」
頭比較禿的那個酒保說,「老天,奈德!」放下他在高玻璃杯里搖晃的粉紅色調酒,一隻濕手伸出吧台。
德斯潘站起來,把椅子往後推。「那給我滾出去,快滾。不然我就讓小子再扁你一頓。」
德斯潘的笑容淡去。他說:「好吧,老弟,不必站在這兒,進來吧。」他往旁邊走。
「波蒙特。」
「這個酒館地方不大,」傑克反對。「樓上有兩個卡座,也許可以躲著不讓他們看到,可是如果他來了,很可能會看到我們。」
奈德·波蒙特走進麗和小子待的那個房間。
傑克又扣上剛解開的扣子,然後上床。「槍在衣櫃最上層的抽屜里,」他說:「如果你需要的話,裡頭還有另外一個彈匣。」他轉個身,閉上眼睛。
狼狽、恐懼,開始出現在黑臉男子的一雙小眼睛里。「老天在上!那又怎樣?你到底有什麼?」
接近三點時,他們從桌邊站起來,離開東尼的店,到三個街口外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店,然後又坐下來,喝了同樣的酒。
「殺害泰勒·亨利。」
「我想也是,他們打對講機上來報了你的名字,我就告訴自己:『我打賭你是想跟我談談。』」
走出廚房時,費汀克用一種悲傷的平板聲音問:「泰德呢?」露出的那隻眼睛半張。
他的語氣讓傑克看了他一眼。奈德·波蒙特的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泛著黃色的灰。他的雙眼渾濁,眼眶泛紅,瞇著看不見眼白的部分。他的嘴唇乾燥,而且看起來比平常腫。
奈德·波蒙特往後退離小子身邊,左手放在褲口袋裡,向柏尼·德斯潘說:「過來,我想跟你談。」他的臉有種陰沉的堅定。
奈德·波蒙特關上門,試著喚醒她,可是她沒醒。他艱難的把她半抱半拖進隔壁房間,放在一張罩著印花棉布的卧椅上。替她脫了部分衣服,找了毯子蓋住她,打開窗戶。然後他走進浴室吐。吐完回到客廳,和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另一個侍者過來和奈德·波蒙特握手,然後是一個圓胖紅潤的義大利佬,奈德·波蒙特喊他東尼。寒暄過後,奈德·波蒙特說他要買杯酒。
「好極了。快叫一輛計程車來,他們馬上要開溜了。」
奈德·波蒙特說,「交給我就是了。」然後又招來侍者。
較早打來的留言箋上寫著:「在加格利店裡。」后一張寫著:「在湯姆與傑瑞店裡。稍後會再打來。」兩張底下的簽名都是「傑克」。
「正是如此。」
「沒什麼。」
德斯潘說:「好,儘管來,調查我們——隨你怎麼調查——好讓我們見識見識。」他坐在奈德·波蒙特對面,晃著那顆超大腦袋。「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大老遠趕來紐約,只是要問我關於泰勒·亨利遇害的事情吧?」
有那麼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德斯潘眼中的光芒暗下去,但他立刻說:「你別胡說八道了!上回我見到你,你只不過是保羅的跟屁蟲。」
「是嗎?」
「那還用說,」東尼道。他回到吧台,然後敲敲一個空的雞尾酒杯。「今晚可別讓這傢伙像買水似的把酒帶出去,」他對酒保們說。「要喝只能在這裏喝。」
「好主意,」傑克漂亮的暗色臉莫測高深。「那我做什麼。」
她張開嘴巴,製造出一種刺耳的咯咯聲轉換話題。「幾點了?」
小子走到剛剛奈德·波蒙特進來的那扇門旁站著。「的確,」他刺耳的聲音說著,「可是我忘了是什麼。」
德斯潘跟著他進來,關上前門,說:「小子本來就性急,他看到你那樣衝著我來,以為你是來找麻煩的,懂吧?我罵過他了,你要的話,說不定他還肯道歉呢。」
一名男子從角落一張桌子邊站起來,對著他豎起食指。這名男子中等身材,年輕而乾淨,一張光滑的暗色臉,長得相當漂亮。
他一口氣爬上房子前頭的階梯,伸手抓住門鈕。門鈕在他手中旋轉,沒鎖。他推開門,凝視了一眼昏暗的門廊,走進去。
奈德·波蒙特脫下外套,掛在一把棕色安樂椅的椅背上。他在椅子上坐下來,帽子放在身後。他說:「這回不是我的事。我是——讓我看看。」他從外套內側口袋掏出一張紙,打開來,掃了一眼,然後說:「我是以地檢署特派探員的身分來這裏的。」
「他們在樓九-九-藏-書上,女孩和布魯克夫婦,」傑克告訴他,「你坐在這裏,背對著樓梯,應該沒問題。如果他們要出去或者他進來,我可以看到他們,而且中間人很多,不會讓他看到你。」
「嗯。」
「有哪些?」
奈德·波蒙特說:「不,謝了。你有槍嗎?」
半個小時后,奈德·波蒙特敲著他那家旅館的七三四號房門。傑克昏昏欲睡的聲音立刻在門的那頭響起。「誰?」
傑克身子往前湊,吩咐了司機。他們跟著前頭的計程車,在早晨已然明亮的天光中穿過許多街道,繞來繞去,最後來到一棟位於西四十九街的老舊褐石房子。
出了巴克曼大廈,奈德·波蒙特輕快的走下街道。倦臉上雙眼發亮,暗色的小鬍子隨著飄忽的微笑顫動著。
「你對他們怎麼了?」他們靜靜坐著時,傑克問他。
「那我們就冒個險吧。我想喝酒,而且如果他出現,我也想跟他談談。」
※ ※ ※
奈德·波蒙特梳洗一番,換上從袋子里取出的乾淨亞麻衣服,正在點燃雪茄時,門僮替他送黑麥威士忌來了。他給了小費,從浴室拿了一個平底大玻璃杯,椅子拖到卧室窗前。他坐在那兒,抽煙,喝酒,瞪著對街,直到電話響起。
奈德·波蒙特說:「沒問題,我接受,雙份蘇格蘭威士忌。」
「去碰運氣。」
傑克好奇的看著奈德·波蒙特,然後調離目光說:「你是老大。我去看看有沒有空的位置。」他猶豫著,再度聳聳肩,離開座位。
他告訴東尼,「馬上回來。」然後過去女郎那一桌。他們擁抱他,問他問題,把他介紹給同桌的人,然後騰出一個位子給他。
從浴室出來后,他走到卧椅處,往下看著費汀克。她正熟睡著,臉朝下,一隻藍色袖子的手臂彎著枕在頭下。電話鈴已經不響了,他把領帶挪正,回到客廳。
「你整夜沒睡?」傑克問。
「是啊,猜得到。」傑克說,從他的玻璃杯里啜了一口。他抽了口煙,又啜了一口酒。
他打開一個信封,有兩張信紙,上頭是粗大的男性筆跡,日期是昨天。
「槍呢?」奈德·波蒙特問。
傑克說:「好吧,不過你錯了。你知道他們可不是什麼隨便就能撂倒的娃娃。他們是玩真的。」
奈德·波蒙特說:「我想跟你談談,柏尼。」
德斯潘說:「瘋子!」
「頂多也就這些了。」德斯潘認真的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他又悶哼著,坐起身來,手指順了順他的暗色頭髮,指尖使勁按著太陽穴。他的嘴唇乾得變色脫皮了。他用舌頭舔了舔,扮了個倒胃的苦臉。然後起來,咳兩聲,脫下手套和大衣,扔在沙發上,走進浴室。
柏尼·德斯潘叫道:「耶穌啊!這傢伙說要來跟我談一談,可是他說的話比誰都少。」
柏尼·德斯潘的聲音變得嘶啞:「我不知道,奈德。看在老天份上,你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離開的時候,從大衣口袋拿出另一頂便帽戴上嗎?」
侍者端著他們的酒過來。奈德·波蒙特立刻一口喝乾,抱怨道:「淡得要命。」
德斯潘開口時,車子已經上路。他說:「這是搶劫。你要什麼我都給,因為我不想送命,可是這根本是搶劫。」
小子問:「肚子怎麼樣了。」
傑克站起來,開始解開睡衣的扣子。
「喔,天哪!」柏尼·德斯潘呻|吟道。「叫司機載我們去史坦那兒吧,地址是……」
「我要,」德斯潘說。「不要的人是你。你想擺脫他們,只消走出去,辦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德斯潘是個小個子,矮而精瘦,頭大得跟身架不相稱。一頭長發又厚又松,襯得那顆腦袋更是大得畸形。他的臉膚色黝黑,五官除了眼睛都很大,深深的皺紋撗過前額,又直直的從鼻孔兩側略過嘴巴。一邊臉頰上有道模糊的紅色疤痕。藍色的西裝燙得很齊整,身上沒戴任何飾物。
德斯潘的計程車停在那房子前面,小子再度帶頭出來,步上人行道。他往街道前後看了看,爬上房子的前門,打開來,然後回到車上。德斯潘和女孩跳出來,匆匆進了房子。小子則提著袋子尾隨。
電話鈴響起,離奈德·波蒙特的頭很近,把他給吵醒了。他睜開眼睛,雙腳構地,轉個身,環視房間。看到電話時,他就閉上眼睛,鬆弛了下來。
門廊往前一些,柏尼·德斯潘靠牆站著,他的嘴唇撇得又寬又薄,眼睛瞇成兩個小點,一再低聲說:「揍他,小子,揍他……」麗·威雪則不見人影。
他嘴唇一抿,掄起拳頭攻向小子的鼠蹊,這一拳又快又猛,小子發出一聲嚎叫,往後一倒,讓奈德·波蒙特得以在小子再出拳之前掙扎站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