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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聖杯會 第十章 枯死的花

第二部 聖杯會

第十章 枯死的花

這小子倒是年少氣盛,身高體壯,而且為了嘉波莉·萊格特甘願粉身碎骨,連眉頭也決不會皺一皺!我這時早已意識到出了問題了,我說不出問題出在哪兒,出了這樣的問題得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去解決,得需要多少幫手相助,這些都還說不準。我不能貿貿然把他打發走。不過我也不能把這棘手的局面給他透了底——他知道了肯定要胡來一氣的。所以我就說:
我只好對他喝一聲:「你給我閉嘴!」為了防備他搶到我和姑娘的中間來,我就靠到了姑娘的跟前,又問了她一遍:「真是你乾的?」
姑娘從床沿上霍地站起,過來站在我的緊跟前,打斷了他的話。
「他不會來給你搗亂的,」我只好又一次對她作出保證,但願這一回的保證該不至於會落空吧。「去吧。」
看他臉色安詳,彷彿睡著了一般。手臂直挺挺垂在兩邊,衣服雖然沒有弄得皺里巴結的,上裝和背心的紐扣卻都解開了。襯衫上儘是血,襯衫前胸有四個窟窿,四個窟窿都一個樣,看理會小、形狀,用姑娘交給我的那把匕首是完全捅得出來的。傷口現在己經沒在流血了,可是我一摸他的前額,人卻還沒有完全涼透。聖壇台階上是血,台階下的地上也是血,地上還有他的夾鼻眼鏡,卻沒有跌碎,依然系在那根黑絲帶的一頭。
「進來吧。我是正在四處巡查。你只要別出聲,可以跟我一塊兒去,至於是不是有什麼辦法想,等會兒再看吧。」
她不答應:「埃里克不能去。」
我回過頭去,對著房間里嗅了嗅。我辨出了房間里有一股花香,卻香得渾濁,令人膩味,與其說是花朵本身的香味,倒不如說是花朵枯萎於密不通風的房間里留下的那股味兒。有鈴蘭,有月光花,可能還另有一兩種什麼花。我花了好一會兒工夫,細細分辨那氣味里都有些什麼品種的花,還一本正經琢磨了一下內中到底是不是還有一些忍冬的香味。這時我才依稀想起我剛才可不是做了個夢么,夢裡像是參加了一個葬禮。我就靠在門框上想了起來,打算好好回想一下剛才做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夢,可是睡意卻由不得我,又漸漸把我制伏了。
我直起腰來,把手電筒光一轉,照到了姑娘的臉上。姑娘的眼目眨巴了兩下,馬上眯成了一條線,可是除了覺得這亮光刺眼難受以外,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什麼表情。
「拿著吧。這是證據,我把他殺了。」
「哼,還『就這樣』哩,」我說。「真虧你想得出這樣的高招!」
等我到了底樓,再看穿堂里,還有走廊里一眼可以望見的那些地方,都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兒。我就打算去后屋看看,可是腿剛一邁開卻又停下了。我聽見了一個聲音,這還是我夜半醒來以後第一次聽到一個並不是我發出的聲音。那是沿街的門外有人在石頭台階上擦了擦鞋底。
他從地上爬起來,還想跟我磨:「可老兄啊,你不能……」
「別說傻話,」我說,心裏卻在琢磨:她怎麼會這樣平靜?她過足了癮的樣子我以前也見過,可是眼前的情況卻不一樣。我實在想不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幹嗎要殺了他呢?」
「你知道自己干出來的是什麼樣的事嗎?」她說這句話,嗓音是微弱而又疲乏的。「你是不會明白的,要不你也就不會這樣幹了。」她當時是背向著科林森的。只見她仰起臉來,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兩句幾乎是不出一點聲音的話,與其說是講給我聽的,倒不如說是叫我看出這意思的:「可不能害了埃里克。放他走吧。」
「別讓他來碰我呀。」她簡直是哀求了。
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走進了梳妝小間。一會兒抱著衣服從小間里出來去浴間時,只見她兩眼底下亮晶晶的各有一顆淚珠。
這時我的舌頭竟吐不出一個字,倒是我的手還動得了。我從她手裡接過那把血淋read•99csw•com淋的匕首。匕首橫里很寬。刀身很厚,兩面開口,有個青銅的刀柄,很像個十字架。
她又安靜了下來。
一道亮得耀眼的強光到處,照出了好大一個聖壇:白漆,水晶玻璃,加上銀器,交織成亮晶晶的燦然一片。
他的臉漲得更紅了,嘴裏結結巴巴說:「我倒不是……倒不是想找個人來頂她的罪去挨絞,我真沒有這樣的意思。我也不希望你這麼辦。可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她不至於獲罪?我……我是決不會虧待他的。他可以……」
「他不會給你搗亂的。」我向她作了擔保。
「來,」她說。「我帶你去看。可求求你,別讓埃里克也跟著去。」
我先不去回答她的問題,只管往四下里細細打量,不厭其詳,一樣東西一樣東西檢查過來。我能夠明確指出的唯一變化,就是多了科林森放在椅子上的大衣帽子。大衣帽子來路正常,沒什麼蹊蹺的,那麼剛才引起我不安的就是這把椅子了,我到現在還放不開這樁心事。我就走到椅子跟前,拿起他的大衣,大衣下面什麼也沒有。問題敢情就出在這兒:這椅子上本來有一件綠色的晨衣,不是晨衣反正也總是這一類的衣服吧,如今卻沒有了。我看看屋裡別處也沒有,心想在這屋裡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也就不去細找了,那雙綠色的拖鞋倒還在床下。
我轉過頭去看那姑娘,見到的只是一個灰色的人影,正朝那開著的門奔去,因為光著腳,所以在磚地上跑簡直聲息全無。我就追了上去,我的鞋子鬧出的聲響可就嚇人了。快要到門口時我就趕上了她,一胳膊伸過去,就把她攔腰抱住了。可是連眼都還沒有來得及眨一下,我那條胳膊就給狠命甩開了,整個人兒也給撂到了一邊,砰的一聲撞在了牆上,一跤摔下去,一條腿一屈,不覺跪倒在地。抬頭一看科林森赫然就站在我的身旁,在黑暗裡看上去足有八英尺高,嘴裏還衝我一頓臭罵,可是在他一迭連聲的臭罵中。我總共只聽出了「你這個該死的」這麼幾個字。
「你不能就睡。先到浴間里去把身上的血跡洗掉,洗好以後就趕緊穿戴起來,衣服別忘了要隨身帶進去。穿戴好以後就把換下的睡衣交給科林森。」我又轉向科林森說:「你把她的睡衣裝在你口袋裡,小心藏好。我沒有回來你別出去,也不要讓誰進來,我不會去很久的。你有手槍嗎?」
進去一找,根本沒有那件綠色的晨衣,連聖壇台階上里斯醫生的屍體也沒有了。哪兒也不見屍體的蹤影,匕首也不見了。血跡也都不見了,只有白漆的地上本來積著一汪血的那個所在,還留下了淡淡的一攤痕迹,黃兮兮的。可見剛有人來收拾過。
「我知道這是很要讓你費點心的,不過我也不會讓你白費心的……」
「我得出去一會兒,」我說。「可你又不能一個人待著,還是照我說的辦吧。」
她聽了我這句話,才點了點頭,面孔是鐵板的,然後就領我們順著走廊向後屋走去,拐過轉角,來到了一扇半開半掩的小鐵門前。她先推門進去,我跟著她走,埃里克又緊跟在我後面。一進門,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抬頭一望,見上面是黑沉沉的天空,嵌著些昏暗的星星。我就再看下面,背後開著的門裡透進來一些亮光,藉著亮光看得出地下鋪的是白色的大理石,要不就是仿白色大理石的五角形地磚,要不是背後有這麼點亮光,這個地方簡直伸手難見五指。我就取出了手電筒。
她抬頭對我臉上瞧了一眼,說:「我現在可只想要睡覺。」
她走到我的跟前,兩道絲毫也沒有什麼不安的目光頂住了我射去的目光,我的目光倒八成兒是含著些不安的。她說話的口氣平平穩穩,彷彿她早就料到可以在這兒找到我,所以就到這兒找我來了:
燈光一亮,九*九*藏*書把我的眼睛都刺痛了。我眯起了眼,這才看到了一個對我來說是那麼現實的世界,也想起了我還有任務得完成。我就馬上到浴間里,頭上、臉上冷水一衝,腦子雖然還不免暈暈乎乎像一鍋粥,可神志畢竟有些清醒了。
我這時早已睡意盡消,所以並沒有隨地一躍而起。我凝神屏息,用心靜聽,可是除了手錶在走的錚錚聲以外,什麼也沒聽到。我小心抬起手腕,看了看夜光錶上的指針:三點十七分。我真沒想到這個瞌睡會打得那麼長,走廊里的燈早已熄了。
「讓我處理?」我反問他。「你讓我怎麼處理?讓我栽贓,在這裏找上一個菲律賓小廝來頂她的罪。代她去挨絞?」
我拿手電筒往四下里照去,照到了屍體和聖壇,照遍了四下的磚地。連四面的高牆也都一一照了過來,並沒有發現什麼剛才沒有發現的情況。四面的高牆都是一片雪白平整,沒有一扇窗子,總共就是兩扇門:除了我們剛才進來的那一扇以外,在對面還有一模一樣的一扇。四堵直溜溜的白粉牆,半點裝飾也沒有,拔地而起聳向空中,有六層樓高呢。
「我們快到你房間里去吧。」我對她說。
「嘉波莉!」科林森喊一聲,就撲過去要抱住她。
我給她弄得迷迷糊糊的:要是再聽她這樣說上兩句,管保連我也要不惜陪她坐班房了。事實上我都已經動了心,真想要隨她的便了。不過我終於還是一翹大拇指,指了指浴間說:「你如果願意的話,就去那裡邊待著,等我回來。不過他還是得留在這兒。」
腦袋耷拉了下去,沉得太低了,頸部的肌肉不由得往上一個反彈,把我驚醒了過來。我強自把眼睛睜開,人雖還站在那兒,兩條腿卻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在怪自己怎麼不去睡。迷迷糊糊中我雖也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有個原因所以不能睡,可就是想不起原因何在。就在這昏昏沉沉間我身子一晃悠,就伸出手去在牆壁上一撐。手卻碰到了電燈開關。我畢竟還沒有十分糊塗,於是就把開關一按。
他咕噥了一聲:「那好吧。」
我只覺得腦子麻木、渾身直僵僵、沉甸甸的,嘴裏有股味道很不好受。我掀去了身上的毯子,翻身從椅子上下來,感到行動都不靈便了,肌肉都不聽使喚了。我鞋也沒穿,就襪子著地悄悄摸到門口,不防砰的一下,卻撞在了門上。原來門是關上了的。開出門去,走廊上的燈光明明還好好亮著。從走廊里迎面撲來的那股空氣,聞著是那麼清新純凈、直透肺腑,倒讓我吃了一驚。
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便就近抓住了我的一隻手,使勁地拉,拉得叫我簡直都動彈不得了。我趕緊把手掙脫了,於是就下樓到里斯醫生被殺的現場去。去那兒卻碰上了一些困難,才一會兒以前我們還進出過的那扇鐵門,如今卻鎖上了。那鎖是再簡單不過的,我用折刀上那套附屬的小玩意兒三下兩下一弄,一會兒就把門打開了。
一看,台階頂上站著的原來是埃里克·科林森。
「沒有,」他說,「可我……」
「你覺得奇怪嗎?」她平靜地問。「你那天不是也在場聽我后媽說了嗎,她說我身上有戴恩家的血液,是有禍祟作怪的,害了我不算,誰跟我有了接觸連誰都要遭殃,以前都——有過應驗,今後還會有所應驗。這事兒,」她說著一指那個死人,「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沒啥,」我說。告訴他有什麼好處呢,要是老老實實說我正在到處找她,他肯定要對我大發脾氣。「說話別這麼大聲大氣的。里斯醫生的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科林森一把抓住我的臂膀,把我扭過身來,好叫我面對面聽他說。他的情緒激動萬分。
事情說來還挺複雜,他此刻心急如焚,說也說不清楚。從他的話里我好容易算是勉強理出read.99csw.com了一個大致的頭緒:他已經習以為常,每天都要給里斯醫生打個電話,詢問嘉波莉的健康情況可有什麼改善。今天——不,應該說是昨天了,一直到夜裡他都沒有能跟醫生接上頭。他到清晨兩點還去過電話,醫生家裡的人告訴他:里斯醫生不在家,家裡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不知道他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有回家。科林森兩點鐘打過電話沒找到人,就索性到禮拜堂這一帶來看看,心想說不定可以碰到我,也好了解一下他女朋友的情況。他說他本來是不想上門來的,後來看見我在門口張望,這才過來了。
我們乘電梯上樓,姑娘卻老是拿我擋在前頭,好把她和她的未婚夫給隔開——假如他現在還是她未婚夫的話。他呢,直勾勾瞪出了眼睛,卻什麼也沒有瞅著。我細細端詳姑娘臉上的神氣,因為我還是很想解開她的謎,很想弄弄明白:她經過了休克療法式的休克以後,是神志恢復了正常呢,還是精神越發錯亂了。看她這副模樣,第一種猜測倒也似乎很有可能,不過我總直覺地感到不是這樣。從聖壇一直到她的房間,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我開亮了她房裡的電燈,三個人都走了進去。我關上房門,把背就在門上一靠。科林森把他的大衣帽子在一張椅子上一擱,就在旁邊站著,叉起了雙臂,瞧著嘉波莉。嘉波莉則坐在床沿上,眼睛望著我的腳。
「哎呀那怎麼行,我們得帶她離開這兒——離開這幢房子——趁現在還來得及,得趕快走!」
「我們不能老站在這兒盡自叨叨,」他嚷嚷著說。「我們得趕快弄她出去,離開這個現場。我們得把屍體藏起來,要不就移到別處去,讓警察只當是別人乾的。反正搞這一套你是有辦法的。我送她回家,這裏的事情就請你處理一下。」
「你可不能把我撇在這兒,就剩我跟他在一起,」她一本正經地說。「我說這使不得啊。我今天晚上已經殺了一個人了,難道這還不夠?可別弄得我再去殺第二個人啊。」她說得一本正經,但是一點也不激動,好像所說的都是至理之言。
「都不知道——看樣子他們都急得很。可只要嘉波莉沒事,也不去管它了。」他伸過一隻手來,按住了我的臂膀。「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見見她?只要見上一眼,行不行?我保證一句話也不跟她說。我們可以根本就不讓她知道我來看過她了。也不是非得馬上就見不可——反正請你看情況安排我去看一看,成吧?」
我朦朦朧朧睜開眼來,一想我這個瞌睡才打了不過一刻兒工夫,於是就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可是過不了一會兒又老大不願意地掙扎著想醒過來。我總覺得似乎有點什麼不大對頭。
「後來就看見了你啦。」
科林森這小子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大叫一聲:「胡說!」
「你看見的不是我,」我說。「你到底看見什麼啦?」
她還是直盯著我的眼睛瞧,說道:
我強自把眼睛睜開,睜開了又閉上,閉上了又睜開。一時倒也說不出是哪點兒不對頭,不過肯定是跟這睜眼閉眼有關的。睜開眼來是一抹黑,閉上眼晴也是一抹黑。這按說應該是合情合理的:夜色這麼黑,我這房間的窗子又照不到路燈。儘管按說應該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事實上卻不對:我記得我的房門並沒有關上,走廊里的燈本來明明是亮著的。如今我的面前卻沒有了門洞外那一片長方形的淡淡的燈光,沒有了淡淡的燈光映出的嘉波莉那邊的房門。
我把手槍給了科林森。他伸手接了過去,那手緊張得都顫抖了,連氣也喘得呼哧呼哧直響。我說:「好了,別這樣像個傻瓜似的。這一回你就幫幫我的忙吧,別再盡給我添麻煩了。千萬不能放一個人進出啊:非開槍不可的話,只管開槍好了。」
「不行,不行!」她慌得氣喘吁吁九九藏書
姑娘急忙躲到了我的另一邊,苦苦哀求:「哎,千萬別讓他來碰我呀。」
她光著腳踩在這磚地上走,腳底一定會感到冷絲絲吧,可是她卻走得不慌不忙,前邊隱隱然有個灰白色正方形的龐然大物聳起在那兒,她就帶著我們徑直往那兒走。快到那龐然大物的腳下時,她站住了,我就按亮了手電筒。
埃里克·科林森嘴裏嘰里咕嚕,誰也別想聽出他在說些什麼。他伸出哆哆嗦嗦的雙手,從我身旁擠了過去,想去抱住那姑娘。姑娘卻竭力躲著他,一路往後直退,一直退到貼在了牆上,臉上是一臉的恐懼。
「看見有人在門口探頭張望。我還以為是你,就下了車從轉角上過來了,我本來把車停在轉角上,坐在車裡。嘉波莉沒事吧?」
「就是剛才呀,你不是在門口張望嗎?」
我說:「什麼?」
我說:她光著腳板,就穿一件睡衣,還沾著血跡,叫她這樣滿街去跑,不是存心要她好看嗎?
我對姑娘說:
神志正常不正常的問題,這一下算是替我解決了:她的神志絲毫也沒有恢復正常。可是現在我又有件事情犯了愁。這個房間跟原先有些不一樣了。我走開了才不大一會兒工夫,房間里卻陡地就變了樣。我閉上了眼,用足腦筋回想了一下這裏原先的模樣;又睜開眼來,看看眼前的情景。
我就一頭闖進了他張開的手臂,用身子把他倆給隔開了。我臉朝著他,一手抵住他的胸口,把他頂了回去,還吼了一聲:「你呀,給我安靜點兒。」
「你說你後來怎麼?」我問他。
我就轉而去了前門、走到門后,一手抓住插銷,一手抓住門閂,喀噠一聲同時拔掉,左手拉開了門,騰出了右手,轉手就可以拔槍。
她先還猶豫了一下,後來還是進門去了。科林森帶著幾分害臊,又帶著幾分蠻橫,再加上一肚子的不滿,也跟在我後面進去了。我關上了門,問姑娘鑰匙是不是在她那兒。她說:「沒有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這門有個鑰匙似的。
「得了吧。」我把胳膊從他手裡掙脫了出來,又轉過臉去問姑娘:「出事的時候在場的還有誰?」
「我想睡覺也不行?」她反問了一句。
我就伸出一條胳膊,想把科林森攔住。可是一條胳膊沒能攔住他。姑娘就藏到了我的背後。科林森只管來追她,姑娘就又繞到了我的跟前。我覺得他們就像在坐旋轉木馬繞著我轉,這種味道可實在不好受。所以等科林森繞到了我的跟前,我就一肩膀往他肋下撞去,頂得他踉踉蹌蹌,撞在聖壇的邊上。我跟著走了過去,擺開兩腿在這個傻大個的面前一站,衝著他訓了個痛快:「你還不給我住手!你要真想跟我們合作,就趁早住手,別再來搗亂,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不許去碰她一根毫毛。你答應不?」
「沒有人了。」
我膝頭一挺站起來時,心情能好到哪裡去是可想而知的。給一個瘋瘋癲癲的姑娘當保姆不算,還得被她的男朋友攆來攆去。我這個不會裝假的人也只好盡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對他說:「你這樣做可不應該啊。」說完就走到姑娘身邊,姑娘這時還在門旁站著。
「你是個偵探嘛。該在哪兒把我絞死,你就帶我去吧。」
「你想得倒還挺周到哩。」
就在我們前面的一個拐角上冷不丁轉出來一個人,赫然竟就是嘉波莉·萊格特。只見她光著腳,身上只穿一件黃綢睡衣,睡衣上濺著許多暗紅的血漬。她伸出了雙手,向前走來,手裡托著好大一把匕首,簡直算得上是一把劍了。匕首是鮮血淋淋的。她的雙手,連同兩條光著的膀子,也都是鮮血淋淋的。一邊的面頰上有一小攤血跡。眼睛是清澈、明亮而平靜的,低低的前額沒有起一點皺,嘴和下巴顯出了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
聽見他窸窣有聲,我就又按亮了手電筒。一看他原來在使勁脫大衣。他說:「九_九_藏_書我的車就停在大街轉角上,我可以背她到車上去。」說完就抬腳朝她走去,把大衣拿在手裡,想要甩給我。
聖壇有三級台階。在最下面一級的台階上,仰面躺著里斯醫生,已經死了。
「對,就這樣。反正你是有辦法的……」
我把匕首放在里斯醫生的屍體旁邊,關上手電筒,對科林森說:「我們把萊格特小姐送到她房間里去吧。」
「不許碰她一根毫毛,」我馬上打斷了他的話。「也不許來干擾我的行動。下次你要是再胡來一氣,我就一槍柄砸爛你的下巴。要是你現在就想嘗嘗這個味道,也可以嘛,你就說好啦。你還聽話不聽話啦?」
就在我過了二樓還沒到一樓的時候,我忽然看見底下有團什麼東西在走動——說得確切些,是看見了什麼東西一掠而過,卻並沒有看清那是什麼。看那團東西走動的方向,分明是從沿街的門朝屋裡走。當時我一路下樓,眼睛一直在朝電梯看。旁邊有樓梯欄杆擋著,所以沿街的門是看不到的。我看到的是一團東西在六七根欄杆柱子之間的空隙里一閃而過。等到我定睛看去,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我覺得恍惚像是看見了一張臉,但是處在我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誰都難免會有些疑心生暗鬼的。其實我真正看到的,不過是白兮兮的一團東西一閃而過罷了。
「快,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我們。」我完全是命令的口氣。
「你給我安靜點兒,等我去弄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對他吩咐完,就轉過臉去向著那姑娘,拿匕首沖她一指。「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你殺了他?」我問道。
我於是關上電燈,到對面嘉波莉的房門前去聽了聽,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我就開門進去,返手把門關上。我用手電筒一照。床上並沒有人,被子都給撂在腳那一頭。床上她睡過的地方壓出了一個凹凹,我拿手去一探——沒有一點熱氣。浴間里,梳妝小間里,都沒有人影。床沿底下是一雙綠拖鞋,一張椅子的靠背上扔著一件綠色的晨衣,不是晨衣的話反正也總是這一類的衣服吧。
他進來了,看他那副神氣,那副架勢,真好像我是聖彼得,在領他進天堂似的。我關上了門,領他過了穿堂,順著中間的走廊走去。我們看得明明白白:屋裡除了我們再沒有別人了。可是情況卻說變就變:
他一雙黑黝黝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就想把我推開。我也做好了準備,打算就用那沉甸甸的青銅刀柄照準他下巴給他一傢伙。好在我們總算可以不必走到這一步,因為他只顧瞅著我背後的姑娘,忘了自己是本想把我硬推開的,他抓著我肩膀的手也就鬆開了。我頂在他胸口的手卻還在使勁,逼得他一步步往後退,直退到貼住在牆上;這時我才往旁邊稍稍挪過點兒,放開了他,讓他倆面對面各自貼著一邊的牆壁,而我,也兩邊都看得見。
我回自己房裡穿上了鞋子,走前樓的樓梯下去,打算從下到上把整幢樓房都去查看一遍。我打算先悄悄地查,看來是很可能查不出什麼名堂的,要是真查不出什麼名堂,就一個個房間把房門踢開,把裡邊的人一個個從床上叫起來,鬧它個天翻地覆,找不到那個姑娘決不罷休。我心裏是很想儘快把她找到,可是她走了已經好久,現在差幾分鐘也無所謂了,所以,只要不浪費時間,急急忙忙也大可不必。
「什麼時候?」
「你在這兒搞什麼鬼呀?」我老大不高興地問。
「你別胡扯淡了,」我吼了起來。「你這簡直是在白白浪費我們的時間。」
「可你總得要想想辦法呀,」他還是那麼死心眼兒。「請你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要保證嘉波莉不致有什麼好歹,這一點你總得要辦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