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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凱薩達 第十七章 鈍岬往南

第三部 凱薩達

第十七章 鈍岬往南

我們從門洞里就看見了柯頓太太,她躺在鋪藍地毯的地板上。身上穿一件淡青色的連衣裙,脖子上儘是烏青的傷痕,嘴唇和舌頭的顏色比傷處還深,舌頭脹得大大的,吐出在口外,眼睛張得很開,眼珠子已經凸出上翻,沒有一絲生氣。我去摸摸她的手,手上倒還有餘溫。
「你胡說。」司法官還是只能這樣大叫,而且這時又犯了一個大錯:他伸手就想去拔槍。
「真的?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啊。他真是天還沒亮就在這兒了?」
「我還沒有回過家呢,」他說。「我足足花了一個晚上,一直在找那個傢伙。弗農和菲尼在哪兒?」
「沒錯。」
「怎麼回事?」我問。
菲尼把我手裡的紙一把搶過去,看了一下,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說:
第二天早上十點不到一些,電話的鈴聲把我喚醒了。是米基·萊恩漢從舊金山打來的,他告訴我:柯頓是在星期六早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到他母親家裡的。這位司法官睡了五六個鐘頭——對他母親說是為了要捉個賊,他打了一夜的埋伏,還沒有闔過眼——他一直到當晚六點鐘才回家去。
我到大堂里的時候,正好柯頓從街上進來。他兩眼血紅,疲憊不堪,不過還是決心很足的樣子。
「七點或七點稍過?」弗農一聽不大樂意了。如果那時候司法官真是在舊金山,他綁架那個姑娘就不大可能了。「你能肯定?」
「在這兒呀,在家裡守著呀。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會……可那天晚上他沒有來。我一直守到天亮,後來就上市裡去了。我沒有……」
出碼頭行駛了半個鐘頭,摩托艇繞過了一個鈍形的岬角,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鈍岬了,到這裏蒂姆便放慢了速度,把船向里靠過一些,裡邊近岸一帶礁石突起,又高又尖。我們現在都用足了目力在搜索——在中午的烈日下睜大了眼睛看,看不了一會兒眼睛就疼了,可我們還是只顧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岩石壁立的岸上我們兩次見到有罅隙,可是興沖沖靠過去一看,卻發現都是淺淺的,不通的,裡邊根本沒有什麼藏身洞。
「沒有,這個混蛋!不過我是非抓住他不可的。哎呀,昨天晚上幸虧你把我的胳膊一推,儘管你這一推就讓他逃走了,可還是虧了你啊。我……唉,一個人心頭一熱,有時候看問題就不免會出偏差。」
治安官菲尼一拳頭把他打翻在地,還沒有等他爬起來,一副手銬早已銬在他的手上。
他拿手槍沖個罅隙的一邊一指,蒂姆讓船又朝岸邊飄過去一兩尺。我們把脖read•99csw•com子伸得長長的,看清了罅隙的那一邊我們原以為是連綿不斷的岩岸,其實卻是一道極高極薄、邊如鋸齒的礁石,跟這一頭的崖壁是不相連接的,其間有條二十英尺來寬的水道。
「這一次呢,他在這兒待了有多長久?」
她汽車開出不多遠,看見迎面來了一輛車子,開車的就是把她帶到這兒來的那個人。那人把他的車子一轉,橫在路中,攔在她的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一看兩車就要相撞,趕緊向旁邊一閃,不想卻撞到了一棵樹上——其它的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到睜開眼來,人已經在這洞里了。自此以後她就一直在這洞里,那人也差不多就一直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兒。她要游水逃出去吧,既沒有這個力氣,也沒有這個勇氣,而這兒又沒有第二條出路。
船頭的柯頓把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船外,突然一聲高呼:
「他好像從來沒有稱名道姓叫過我,除了非說不可的話別的也從來不說。他也不常在這兒,一般總是我一個人在這兒。」
蒂姆望著那裡的水道直皺眉,他猶豫了一陣,說:「開不進去呢。」
「別管它!」治安官大聲喝道。「只管開進去。」
「快跟弗農、菲尼一塊兒到我這兒來,千萬千萬!」
那人什麼都沒有給她說,也什麼都沒有問過她,偶爾跟她說一兩句話也無非就是:「一些吃的,拿著,」或者「我回頭給你拿點水來,眼下你要渴了的話就吃點罐頭番茄醬先對付一下。」反正總是這一類的話吧。她印象里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自從她丈夫死後,她也總共就見過這樣一個人。
「快來!出了了不得的事了。快來!」他嚷嚷了這麼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是哈夫的。」羅利朝小船一擺頭說。
「你這個混蛋,兩面三刀……」他的槍聲一響,後面半句話也就聽不清了。
柯頓還在一個勁兒叨叨:
他這個意見得到了摩托艇的支持,摩托艇在我們的腳下突然一陣抖動,發出一種舌刮擦似的聲音,刺耳極了。
摩托艇又在我們的腳下抖動起來,抖得也更厲害了,除了那刮擦聲以外如今又多了一種開裂似的聲響。不過我們終於還是進了那個口子,拐到了那道邊如鋸齒的礁石背後。
弗農衝著司法官把牙一露,狂吼一聲:
就在我念的時候,治安官菲尼和治安助理羅利也到了。菲尼的面色也跟柯頓一樣煞白、一樣鐵板。
我就過去跟菲茨斯蒂芬相見,把他帶到了餐桌上,介紹他跟九九藏書弗農認識。地方檢察官站起來跟他握了手,不過他現在正忙著在想柯頓的事,無心為別的事情多想。菲茨斯蒂芬說他是吃過了早飯出城的,所以只要了一杯咖啡。就在這時候,有個電話要我接聽。
「不是說在鈍岬往南嗎!我們都還等在這兒幹什麼呀?」
「不。我當著上帝發誓,那不是我寫的。那贓是我給他栽的,這我承認,可是也就這一條,再沒有別的了。我回到家裡就看見她這模樣了。我向上帝發誓真是這樣!」
「她是你殺害的,」我聽見頭頂上弗農向他怒喝一聲。「你掐死了她,滿以為憑她那份自白,就可以把嫌疑都轉嫁到惠登的頭上。」
柯頓早已向旁邊一閃,撲倒在地上。那來複槍的子彈差那麼一點,總算沒有打中他,卻嗖的一聲,在菲茨斯蒂芬和我的中間穿了過去,把菲茨斯蒂芬的帽邊都擦掉了一層,隨即又啪的一響,打在背後的岩石上。我們四把槍一齊開火,有的還打了不止一槍。
「都還在睡大覺呢。你自己也該去闔會兒眼了,」我勸他說。「有什麼事的話我打電話通知你就是。」
柯頓在門廳里迎接了我們。他眼睛睜得圓圓的,布滿了血絲,臉色白得像大理石一樣泛出了寒光。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咬緊了牙齒,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就拿拳頭朝背後的門指了指,拳頭裡還緊緊攥著一張棕色包裝紙。
我聽見在我另一邊的弗農檢察官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電話里是柯頓的嗓音,可是那聲音激動得幾乎都聽不出是他了:
真像從空中突然蹦出來一樣,哈維·惠登的身影陡地就出現在這V形死胡同的盡頭,腳踩在沙子里,手裡端著一支來複槍。他那張濃眉大眼的臉上除了一臉憤怒還流露出無比的驚異,他高聲嚷嚷時嗓音里也一樣兼有這兩種情緒:
她於是就換了件衣服——因為她東尋西找一折騰,身上的那件夜禮服已經沾上了泥,又鉤了個洞——然後就坐上汽車,離開了那個住處。她沒有說她打算去哪兒,看來她連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她根本就沒有什麼目的地——她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自她來到了這裏,禍祟就落到了她丈夫的身上。
「天還沒亮他就在這兒了,是他小船的聲音把我鬧醒的。」
「還不能肯定,不過我們眼下也頂多隻能做到這樣。喏,菲茨斯蒂芬來了。」我從餐室的門裡望出去,在旅館部的服務台前看到了那位小說家細長的背影。「對不起,我去去就來。」
「你胡說,」他叫了起來。「你簡直是一派九*九*藏*書胡說。我回去看到她的時候她己經死了。我可沒有……」
我們來時乘的那艘摩托艇已經不能再用了。惠登的那條小船載人超過三個的話,要在那樣的海浪里穿行又怕安全沒有保證。所以當下就由蒂姆和羅利先乘這條小船去凱薩達,再開一條大些的船回來接我們。一來一回得花上一個半鐘頭。他們走後我們就做姑娘的工作,極力安慰她,要她放心:我們都是她的朋友,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漸漸的,她的眼神似乎不是那麼驚慌了,呼吸不是那麼急促了,指甲也不是那麼死死掐著手心肉了。做了她一個鐘頭的工作,她終於可以回答些問題了。
「星期五晚上你在哪兒?」弗農問。
柯頓跟著我們一起走進房間里,把手裡的那張棕色包裝紙向我們一攤。那是從大張包裝紙上撕下的一片,撕得七歪八斜,紙上兩面都寫滿了字——潦草的鉛筆字,寫得高一字低一字的,可見寫的人寫得很匆忙、很緊張。所用的鉛筆比起菲茨斯蒂芬的那封信來要軟一些,紙的顏色也要更深一些。
「我幹了兩次,」她聲音輕得像耳語。「可是總下不了手,實在下不了手啊,我真是太窩囊了。我剛想要下手,槍口卻總會對不準自己。第一次我打算打自己的太陽穴,第二次想打自己的心口,可是我始終沒有這個勇氣啊。每次剛想要扣動扳機,我這槍口就自會往旁邊一偏。第二次沒有干成,我連再試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一頭衝出屋去,我們其餘的人也都跟著去了。柯頓和羅利坐上治安助理的車直駛碼頭,弗農、治安官和我坐的是菲茨斯蒂芬的車。路不算遠,一路上治安官哭個不停,膝頭上是攥得緊緊的自動手槍,眼淚都撲簌簌落在手槍上。
第三個罅隙乍一看去似乎更沒戲,可是如今鈍岬已是遠遠落在後邊,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我們把船緩緩向那個罅隙靠去,近前一看,又是個不通的,就打算走了,叫蒂姆再繼續往前開。那淡黃頭髮的後生還沒有來得及掉轉船頭,一陣輕浪打來,把摩托艇又向岸邊衝過去兩三尺遠。
「不,那確是她寫的,錯不了。」
我回到餐桌上,把情況告訴了弗農。弗農一聽跳了起來,把菲茨斯蒂芬的咖啡都打翻了。菲茨斯蒂芬也站了起來,卻望著我欲言又止。
他就回家去了,我也到餐室里去吃點早飯。早飯才吃了一半,弗農到餐室里找我來了。他接到了舊金山警察局和馬林縣治安官辦公室的電話,證實了菲茨斯九-九-藏-書蒂芬的人證都是確鑿不假的。
「在這兒哪!」
「這東西是你寫的。」
我們的摩托艇就在小船的旁邊靠上了沙灘。大家都一躍而出,蹬水上岸——柯頓走在前頭,其餘的人都散開在他背後。
「你太太擔心惠登會殺死她,就寫了那份自白書。可是你太太不是他殺死的,他天亮以後一直在這兒。你看到了你太太的手筆,發現他們的關係果然要好得出了格。請問,那時候你又如何呢?」
「抓住惠登啦?」我問。
當時我離柯頓最近。我接過了紙,就急忙忙出聲念了起來,碰到無關緊要的字就跳過。
她皺起眉頭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
「他叫你什麼?」我問。「是叫你卡特太太,還是科林森太太?」
我當時蹲在她的跟前,柯頓站在我的左手裡,治安官的旁邊。我抬頭望望司法官,說:
岩壁里有個洞穴,洞口極窄,洞身較長,呈三角形,由於洞口是斜的,所以我們原先沒有看見。我們發現嘉波莉·科林森就蜷縮在洞底的角落裡。洞里有幾塊毛毯,鋪在一堆干海草上,還有一些罐頭食品、一盞提燈,此外還另有一支來複槍。
蒂姆對治安官氣洶洶的臉色瞅了一眼,就把摩托艇開進去。
一到碼頭,我們就下車改乘一艘綠白兩色的摩托艇,駕駛員是個緋紅面頰、淡黃頭髮的後生,名叫蒂姆。蒂姆說他不知道鈍岬往南有什麼私酒販子的藏身洞,不過只要那裡真有這樣的藏身洞,他就不會找不到。在他的操作下摩托艇開得飛快,可是菲尼和柯頓還嫌快得不夠。他們倆一起站在船頭,手裡緊握著槍,時而拚命向前探出了身子,時而又向後船大聲叫喊,要駕駛員再把速度加快。
「惠登昨晚來……說我先生要抓他……拿科林森一案誣陷他……我就把他藏在閣樓上……他說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的命,就是說他星期五晚上在我這兒……說我要不這麼說他就會給抓去絞死……後來弗農先生來了,哈大說我要不這麼說他就要殺了我……因此我才這麼說了……可是他那天晚上並不在我這兒……我那時並不知道他犯了罪……是後來才告訴了我的……星期四晚上去綁架她……差點被她先生逮住……科林森發出電報以後他也來了電報局,看見了電報……就跟蹤他,殺了他……灌飽了酒去了舊金山……決心要把她綁架到手……打了個電話給認識她的人,想問清楚可以叫誰拿錢來贖……醉得話也說不清……寫了封信才回來……半路上遇見了她……把她帶到從前私酒販子的藏身洞里…九九藏書…洞在鈍岬往南點兒的一個什麼地方……得乘船進去……真擔心他會殺了我……給鎖在閣樓上……趁他在下面弄吃的就趕快寫幾句……是個殺人犯……我決不給他當幫凶……黛茜·柯頓。」
她說她一點都不知道星期四晚上惠登打算要綁架她的事,也一點都不知道埃里克給我打電報的事。星期五晚上她一夜都沒睡,一直在等他散完步回來。到天亮還不見他回家,她急瘋了,就出去找他。她找到了他——跟我見到的一個樣。她就回到屋裡,打算要自殺——想一槍了結自己的性命,也了結了她這身上的禍祟。
姑娘那張小臉蛋兒滿臉通紅,有發燒的跡象,一開口聲音都發了啞:看來是著了涼,肺部受感染了。她驚恐過度,起初連象樣點兒的話都說不上一句,看上去似乎已經不認識菲茨斯蒂芬,也不認識我了。
「柯頓那一頭我也接到調查報告了,」我說。「他在星期六早上七點或七點稍過到了他母親家,是當天傍晚六點走的。」
我就邀他同行:「跟我們一塊兒去吧。也許那邊又有你愛看的那號事了。」
治安官這時卻大吼了一聲,柯頓下面的話因此就一句也沒有聽出來。治安官揮著那女人遺下的信,嚷嚷的是:
菲茨斯蒂芬的車就停在旅館門前。司法官的家過七條馬路就到,他家的前門開在那兒。進門之前弗農先在門框上敲了敲,不過我們不等有人答應就都進去了。
「這就該由你來說清楚了,柯頓。我們看到你太太的時候是十一點多,那時你太太手都還沒涼呢。」
「把船開進去。」治安官菲尼命令駕駛員。
「是啊。我們回來的時候還順便到你府上去彎了一下,想看看你幹得怎麼樣了?」
礁石背後是一個V形的死胡同,進口處有二十英尺寬,裏面有約莫八十英尺深,兩邊都是高高的石壁,走陸路是絕對進不來的,走水路也只有走我們剛才的這條路方能入內。水道里水勢好急,真像能把我們的船都掀翻了似的,可是水道到這死胡同的三分之一處就斷了,其餘的三分之二就是滿地白燦燦的沙子了。只見有一隻小船,船頭就擱起在這沙灘的邊上。船上沒有人,四下也看不到一個人,這死胡同里看去似乎也不像有個能藏人的地方。沙地上有些大大小小的腳印,還有些空罐頭,以及一堆篝火灰。
我說:
惠登兩腳朝天,往後便倒。等我們趕到他身邊,他早已沒了氣——胸部中了三槍,還有一槍打中了腦袋。
他向我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說:「你說這話什麼……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