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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凱薩達 第十八章 炸彈

第三部 凱薩達

第十八章 炸彈

「真有你的,」他說。「你真讓我吃驚。晚上出盜汗嗎?把舌頭伸出來,說一聲:『啊』。」
「對。」我就把芬克對我說的都告訴了他,還加了句:「他話還沒有說完,爆炸就發生了。」
他那張皮鬆肉寬的大嘴耷拉下了兩隻角,看上去很像是咧嘴一笑,只是笑紋是上下顛倒的。
「對,進來吧。」我就向菲茨斯蒂芬介紹:「這位是湯姆·芬克,以前在聖杯會裡給霍爾東當助手的。」
「你一定要說他怪就算他怪吧,」他說。「可是就算像你說的,腦子有點怪,他這樣干總還該有個動機吧。」
「會不會炸彈是針對他的?是為了不讓他把話說完?」
「對。嘉波莉的父親、後母、醫生、丈夫,在沒幾個星期的時間里都相繼遭到了殺害——她最親近的人壓根兒就給一網打盡了,我覺得這就夠有理由把種種跡象都聯繫起來考慮了。如果你還要進一步看看其中的聯繫,我可以再給你舉幾條,第一場禍事顯然是厄普頓和魯珀特鬧出來的,兩個人都送了命;第二場禍事是霍爾東,他也死了;第三場禍事是惠登,他也沒逃掉。萊格特太太殺了她先生,柯頓看來是殺了他太太,霍爾東要不是我攔住,也會把他的太太給殺了的。嘉波莉小時候受人擺布殺了她母親,嘉波莉的女僕又受人擺布殺了里斯醫生,而且還差點兒殺了我。萊格特留下一份自白,講明了一切——儘管還不能完全說圓——而後就給殺了。柯頓太太也是一模一樣的做法,一模一樣的下場。兩事相同,就算是巧合吧。又有兩事相同,還算是巧合吧。可是一模一樣的事實在太多了,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是有那麼個人,他有他一套得意的理論,堅持要按照這套理論幹下去。」
「來,快蓋好了。」
「事情是關於這個打死了的傢伙惠登的。」
「好吧,」他眼光又落到了我的身上,一邊說道。「那麼你說的這個跟嘉波莉有密切關係的瘋子,他又是誰呢?」
他爬起身來,就指手劃腳指揮開了。看他的神情很是激動。當下就有幾個人從走廊上擠了進來。替嘉波莉·科林森當護士的一個叫赫爾曼太太的,也跟著他們一起來了,另外還有個人拿來了一條毯子。他們就把菲茨斯蒂芬抬走了。
「假如……」我剛說了兩個字,話就給打斷了:通向走廊的房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你呀,」歐文·菲茨斯蒂芬說。「就是這個老毛病。這一下你就沒轍兒了,弄得手足無措,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你承認不承認強中自有強中手?承認不承認你也會遇上你對付不了的狡滑罪犯?你是不肯承認的。你鬥不過他,於是就罵他是九*九*藏*書傻瓜,說他是瘋子。也真是的!不過話要說回來,你這種態度倒還不失為尚有三分謙虛,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倒不是說她會跟炸彈有什麼干係,」治安助理咕咕噥噥說。「她是怎麼說的呢?」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我們這就去問問她吧,不過我看我們恐怕也不一定會有多少收穫。」
我說:
「說得也是,」我說。「米基,你還是去看著點兒,看看他救護的情況怎麼樣。」
她胸腔深處發出了一個怪聲,頭一低,銳利的牙齒照準我的手背就是一口,咬得那才叫疼呢。我替她蓋好被子,回到自己房裡,就抱起著火的床墊使勁往窗外塞出去,到這時候才有人聞聲趕來。
「啊呀我的媽哎!」跪在地下的醫生一聲驚叫。「這個人沒有死呢。」
「你這話或許也有點道理。的確像你說的,看起來很像是同一個人籌劃安排的。」
「喔,那個人問題不大,」醫生頭也不抬,噥噥著說。「可這個人……哎呀,真是!真是!」
菲茨斯蒂芬由著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又恢復了一副眼皮耷拉的樣子,沒有接我這個話茬。他噘起了嘴,望著我的房間和嘉波莉的房間之間的那扇緊閉的房門。
「是的,那是為了回來的時候可以不至於把她鬧醒。」
「這扇窗子當時是關著的,」我對羅利說。「爆炸前的一瞬間也沒有敲破玻璃扔進什麼東西來的聲音,再說屋裡也沒有窗玻璃的碎片碎屑。而且窗上還有鐵絲窗紗,所以我們可以斷定炸彈不是從窗里扔進來的。」
嘉波莉正蜷著身子伏在床上,頭對著后床,兩腳踩在枕頭上。她的睡衣有個肩頭破了,褐赤赤的鬈髮倒披下來,遮住了前額,頭髮里閃閃發亮的是她那雙時而綠幽幽時而棕褐色的眼睛,看這眼神簡直就像一頭落入陷阱急得都發了狂的野獸,尖下巴上亮晶晶的是掛下來的涎水。房間里再沒有別人了。
「如果這是你們那一行的操作規程,那這份洋罪還是由你去受吧,」他說,「我才不想來跟著你受累呢。昨天晚上你把德馬揚恩-萊格特-科林森這一線的家史一段接一段背下來,背了少說也有五六遍。今天早上吃了早飯到現在,你又啥事也不幹,只知一個勁兒背你的材料。我實在是受夠了。這件案子真被你弄得倒足了我的胃口,疑難案件應該是引人入勝的,哪有這樣弄得人倒胃口的。」
「過硬是過硬。可惠登又有什麼理由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柯頓去擺布呢?再說,這些情況跟聖杯會的那檔子事又怎麼接得上榫兒呢?」
姑娘什麼也沒說。兩道目光飽含驚恐,如痴如狂,只是一個勁九*九*藏*書兒死死盯著我。
「我有了也不好說他犯下的罪案一定都是跟她直接相關的,」我提醒他說。「只能說我們所知道的都是跟她直接相關的,其它就不知道了。」
「而且這個人腦子還有點怪。」
「炸彈唄。」
本·羅利進來了。「嘖,嘖,嘖,」他一邊往四下里瞧,一邊咂舌頭。「依你看這是什麼名堂?」
「是嗎?」
「可說啥也沒幹。昨天中午他給放出來以後我就咬住了他的尾巴。他出了拘留所就到卡尼街上的一家旅館開了個房間。昨天他大半個下午是在公共圖書館,借了報紙合訂本查閱姑娘那幾宗案子的來龍去脈,從頭查起一直查到最近。出來吃了飯就回旅館,也不能排除他躲過了我的眼睛又從後門溜出去的可能。如果沒有溜出去的話,那他就是整夜都在自己的房間里。我因為早上六點就要上崗,所以半夜撤了下來,那時他的房間里燈是滅的。他今天七點多一點露面,吃過早飯,就搭火車到普斯頓,從普斯頓改乘公共汽車到這裏,直接就來旅館指名要找你。收穫就是這些。」
「這人……」
果然毫無收穫。嘉波莉躺在床中央,一把拉起了被子扣在下巴下,像是作好了準備,一有緊急情況就可以隨時往被子下一鑽似的。我們問她問題,她一律搖頭表示「沒有」,也不管這樣回答對不對題。
「我倒還是比較喜歡尼克·卡特那一派的偵探。你說你這樣反覆琢磨最後總會琢磨出個結果來,可你到現在難道還一丁點兒感覺都沒有?」
「你倒看看這到底像是怎麼回事?」
我才不信呢。菲茨斯蒂芬右臂炸掉了,右腿也削去了大半條。他的肢體已經完全變了形,根本認不出還剩下的都是些什麼了,但是他的面孔還看得出來,已只剩了半面。我就說:
米基出去了。
「天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這個傢伙的腦子怎麼這樣不轉彎呀,」他故意裝作不耐煩似的說。「如果他沒有跟嘉波莉直接相關的動機,為什麼他犯下的罪案件件都跟她直接相關呢?」
「你真是不惜動足了腦筋要跟我抬杠啊?」
羅利像是點了點頭,眼睛望著通嘉波莉房間的那扇門。
菲茨斯蒂芬伸出長長的指頭在他栗色的頭髮里耙了兩下,說:
「嘖read•99csw.com,嘖,嘖。」
「她按說是應該在那兒的,可事實是沒在。這事我們回頭得查查清楚。懷疑科林森太太投這顆炸彈是大可不必的。自打昨天我們把她從鈍岬接回來以後,她一直躺在床上。炸彈也不可能是她事先安置在那裡的,因為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會安排她住在那間房裡。除了你,菲尼,弗農,醫生,護士,再加上我,那間房裡也沒有別人進去過。」
他笑笑說:
這時護士進來了。那是一個胸部豐|滿的紅髮婦女,有四十多歲,看她的臉相像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因為她的相貌很平常,一臉雀斑,很天真似的。她憑著基甸聖經起誓,說是她走開總共不到五分鐘,是下樓去取信封信紙的:她見病人睡著了,想趁這個工夫給她在巴列霍的侄子寫封信。說是她整整一天就出去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她說,在走廊上她也沒碰到什麼人。
「你這人的腦瓜子就只會發奇想,干我們這一行,光靠發奇想是不管用的。想得興頭來了,就樂此不疲,只管想你的,能抓得到兇手嗎?不行啊,一定得坐下來,把掌握的一應細節都擺在面前,反覆琢磨,直到琢磨出個道道兒來。」
「你認識我的。」他開口就是一副歉疚的口氣。
我就過去開了門。走廊里站著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差不多高矮的瘦削男人,一身黑衣服皺里巴結的。他鼻子上紅筋畢露,透氣的聲音粗重,一對棕色的小眼睛是怯生生的。
「你真那麼有把握,敢說你是看準了這裏邊一定有關係?」菲茨斯蒂芬問道。
「快把被子蓋好了,」我命令她說。「你想要弄個肺炎的味道嘗嘗還是怎麼著?」
「有,我已經有了一點感覺了。這就是,弗農和菲尼認為在綁架一事上柯頓是跟惠登合謀的,後來卻又倒打了惠登一耙,我覺得他們這個觀點是不成立的。按照他們的看法,點子都是柯頓出的,打手的角色他叫惠登去擔當,他自己,則利用司法官當官的地位給以掩護。科林森無意中發現了他們的陰謀,結果遭到了殺害。於是柯頓就叫他老婆寫了那份自白書——自白書上寫的當然都是不可信的,是叫她怎麼寫她才怎麼寫的。然後柯頓就殺了她,把我們引到惠登那兒。我們一到那藏身read.99csw.com洞,柯頓就第一個上岸——這樣就可以保證不等惠登開口,便先造成了惠登拒捕被殺的局面。」
「你還不知道呢,」我說,「昨天晚上你睡下了以後,我又足足打熬了半個晚上,一直在心裏默默背我的材料。老弟哎,那是沒有辦法的:一定得反覆琢磨,直到琢磨出個道道兒來。」
「芬克跟我當時正在走廊里說話,」我還接著往下說。「我聽到聲音馬上就跑了回來,穿過這一間直奔她房裡。爆炸以後要是她房裡有人出來的話,我是不會不看見的——就是不看見總也該聽到聲音吧。她房間的走廊門我在走廊里看得見,一轉身到屋裡馬上又看見了,其間脫離我視線的時間還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她房間里的鐵絲窗紗一點都沒壞。」
她一動也不動。我就繞到床前,一隻手揭起被子,一隻手就伸過去幫她蓋,一邊說:
米基說:「他從市裡來,背後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人跟著。」
「你出去的時候沒把門鎖上吧?」我問她。
走廊里一會兒就滿是人了,等到米基·萊恩漢撥開人群擠了進來,我也已經把床墊擺脫掉了。米基吃驚地瞅了瞅那早已不成人樣的菲茨斯蒂芬,瞅了瞅我,問了一句:
「可他會不瘋才怪,」我不肯認輸。「你想呀:德馬揚恩娶了……」
「真是莫名其妙,」我說。「實在叫人看不懂。你瞧著吧,等以後我們揪出了真兇,那傢伙——也說不定是個婆娘——肯定是個神經病。上絞台不夠格,只有送納帕的份兒。」
突然我房間的門一下子崩裂了。腳下的地板、四面的牆壁、頭上的天花板,全都起彎扭曲了。當時的聲音已經大到了耳朵反而聽不見的地步——倒是身體感受到了這一聲巨響。湯姆·芬克給倒退著卷了出去,我也覺得有股氣浪把我朝相反的方向猛一推,虧得我頭腦還算機靈,趕緊撲倒在地,總算沒什麼大礙,只是在牆壁上一撞,肩頭上撞出了個烏青塊。湯姆·芬克撞上了一個門框才給擋住,可是撞得也真不巧,後腦勺撞上的正好是門框的稜稜。他又給朝前彈了出來,一個倒栽蔥,面孔朝下倒撲在地上,一動不動,腦袋都流出了血來。
「快去請個醫生啊,」我一見來人就喊起來,「大家注意可別進來。」
我爬起來就朝自己的房裡跑去。只見菲茨斯蒂芬倒在地中央,已是一團破衣爛衫裹著血肉模糊的一堆了。我的床上起了火了,窗上玻璃已經全沒了,連鐵絲窗紗都不翼而飛了。這些可都是自動映入https://read.99csw.com我眼帘的,我那時跌跌撞撞只急著向嘉波莉的房間里衝去。連通兩個房間的那扇門己經開在那兒——大慨是給氣浪沖開的。
「你還是快去照看科林森太太吧。」我的口氣是很生硬的。
菲茨斯蒂芬也斜著眼對我瞅瞅,似有所思,他沒法反駁我:
菲茨斯蒂芬站起身來,從這旅館客房的那頭直走到我的跟前——我當時坐在床沿上——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來跟我熱烈握手。
「芬克這一陣在幹啥?」我問米基。
芬克對我瞅瞅,像是在怪我,然後老大不情願似的摘下了頭上皺巴巴的帽子,走到那頭去跟菲茨斯蒂芬握握手。握過了手,又回到我這裏,輕得簡直像咬耳朵一般,說道:
「赫爾曼太太當時沒跟她一起在屋裡?」羅利問。
「怎麼?」
「是嗎?」
「護士哪兒去了?」我連話都快說不上來了。
我舔了舔燒傷的指頭,沒好氣地問:
「我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想這事應該讓你知道。」
芬克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又伸起一隻瘦骨磷峋的手來,拿手背在嘴唇上抹了抹。說出話來,聲音還是那樣輕得簡直像耳語:
喬治醫生一來,就在炸得支離破碎的菲茨斯蒂芬身邊趕緊跪下。自上一天嘉波莉從山洞里回來以後,嘉波莉的病就請這位醫生給看。這人矮小壯實,中等年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長著濃濃的黑毛,只有嘴唇上、面頰上、下巴上、鼻樑上這四處是舌游導光光的。他一雙毛茸茸的手就在菲茨斯蒂芬身上檢查起來。
「過道里的那個傢伙就是芬克?」羅利問。
「我後來就沒有去取。我聽見了爆炸聲,就轉身往回跑,趕緊上樓來了。」她臉上出現了恐懼的神色,雀斑都成了死灰般的一點點。「你該不會疑心……!」
「甭說是亂子愈鬧愈厲害了。」他那張紅紅的臉上笑紋這才顛倒了過來,正經像個笑了。「這有什麼希奇的呢——你一來就沒好事。」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手裡的帽子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對菲茨斯蒂芬使了個眼色,就跟芬克一塊兒走了出去。到了走廊里,我帶上房門,收住腳步,說:「我們就在這裏說吧。」
「你倒說說,柯頓要殺死惠登,因妒生恨這個動機難道還不過硬?」
「我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而且,這個瘋子犯下的罪案所以都跟嘉波莉直接相關,很可能是因為他本人,就是跟嘉波莉直接有關的。」
「跟嘉波莉關係最密切、腦子的毛病也最大的,就是嘉波莉自己。」
「怎麼,」他厭煩地說,「你又要把這一連串的事兒背上一遍了嗎?」
「你取來的信封信紙呢?」
「外邊過道里還有個人呢,腦袋給砸開了花。」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