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黑鳥

第四章 黑鳥

他的笑容給她臉上也帶來了一絲微笑。可是她近乎紫色的藍眼睛里還是帶有一股煩惱的神色。她低下頭,安靜而羞怯地說:「進來,斯佩德先生。」
埃菲·珀雷因站起身來,走到外面辦公室去。斯佩德脫下帽子,坐在椅子上。姑娘進來時拿著張名片——印著喬爾·凱羅先生。
斯佩德一隻手掌朝上做了個手勢讓她住口。他皺著眉頭,嘴邊卻露出笑容說:「那要看,難就難在,小姐——你究竟叫溫德利還是勒布朗啊?」
凱羅微笑著從裏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槍說:「請把兩手交叉放在脖子後面。」
「哦,我常見到。我知道他那地方總放著一支槍。昨晚上我雖然沒看見,可我知道他穿的大衣裏面總藏著槍的。」
「我上床睡覺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點的時候,看見報紙的頭條標題,就看了下去——這你知道了。我就上聯合廣場了。我先前見那兒有出租汽車,我叫了一輛車就回旅館去拿行李。自從昨天我發現我的房間被人搜查過之後,我就知道我得搬。昨天下午我找到了這個地方,就上這兒來了。隨後我就打電話給你的辦事處。」
「他們一定要了解我這個人嗎?」她問道,「要是那樣,我還不如死了乾淨。斯佩德先生,我現在還不能作解釋,但是不管怎麼樣,你能不能替我擋駕,免得我回答他們的問題?我覺得我現在受不了人家盤問我。倒不如死了乾脆。你辦得到嗎,斯佩德先生?」
「只有這種人才能幫我忙。」她乾脆地說,「只要他忠心就好。」
「五千塊錢數目可不小哇,」斯佩德沉思地看著凱羅說道,「這——」
「你真是個好寶貝兒。今天你那股女人的直覺怎麼樣了?」
「再見,」她說著就把門關上,走得不見人影了。
「你見到過?」
斯佩德向來客點點頭,又朝一隻椅子點了點說道:「請坐,凱羅先生。」
小個子向斯佩德揮揮一支沒點燃的雪茄煙說:「拉把椅子過來。原來邁爾斯昨晚上中了頭彩?」不論是他那疲憊的臉色,還是他那有點刺耳的嗓音都沒有一點感情。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張胡桃木長靠椅上坐下。他坐在一張錦緞面子、橢圓靠背的椅子上,面對著她。
她抱歉地微笑了。把帽子放回桌上,又在長靠椅上挨著他坐下。
她搖搖頭,不吭氣。
「沒有。」
「拿來給我。」
她頭也不抬,聲音哽咽細弱地懇求道:「你不會到警察那兒去吧?」
斯佩德把椅子轉回來問道:「凱羅先生,有何見教?」他那親切隨和的聲調,轉椅子的動作,都跟上一天接待布里姬·奧肖內西,問同一句話時完全一模一樣。
「還不知道,我要先跟你見見面。」
在皇冠公寓一〇〇一號房間里,溫德利小姐穿著一件束帶的綠色縐紗衣服來開了門。她漲紅了臉。那深紅的頭髮朝左面分開,蓬蓬鬆鬆的波浪披在右面太陽穴上,有點亂。
她說,「謝謝你,」聲音很輕很輕,然後又搖搖頭。「不過我總在責怪自己。」她把一隻手放在喉嚨口。「阿切爾先生昨天還是——那麼活蹦亂跳的,身子那麼結實,精神那麼飽滿——」
「他大衣袋裡還有支左輪槍。」她說。
她領著他走過開放式廚房、浴室和卧室,來到一間奶黃色和紅色的起坐間,一面為周圍弄得亂七八糟而表示歉意:「什麼都是亂糟糟的。我行李還沒完全打開呢。」
「弗洛伊德九點到旅館來,我們就出去散步。這是我提議的,好讓阿切爾https://read.99csw.com先生看見他。我們到吉利街一家飯店去了。我想大概是吉利街,在那兒吃晚飯、跳舞。回到旅館大概是十二點半。弗洛伊德在門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門口看著阿切爾先生在馬路對面跟著他往下走去。」
「住口,」斯佩德命令道,「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干我們這一行是要冒風險的。」
「你是不是認為我跟這件謀殺案有關?」
「我有幾隻戒指,一點首飾。」
她在長靠椅那頭坐立不安。眼睛在濃密的睫毛下直眨巴,像是要擺脫他的眼光,又擺脫不了。她看上去格外嬌小,非常年輕,顯出一副煩惱的樣子。
「你挑了個好夥伴。」
「我同情她。」姑娘毫不遲疑地回答。
她懇求地看著他。他那灰黃色的眼睛看上去冷酷無情,一點沒有通融餘地。她慢慢把手伸進衣領,拿出一小卷鈔票,放在他伸出來的手上。
「我並不英勇。我認為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了。」
「當真會送命?」
「為什麼帶這麼多槍?」
錫德·懷斯看看桌上成堆的紙片,哼了一聲,不過他還是站起來,往靠窗的壁櫥走去。「山姆,你這小子真混!」他從衣鉤上取下帽子時說。
「好吧,讓他進來,親愛的。」斯佩德說。
他滿意地咧開嘴笑笑。「我看我們有前途了。我原先老想著一旦邁爾斯走了,死在什麼地方,我們的買賣或許有機會興旺些。你替我送花了嗎?」
話音未落,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她睜著兩隻驚恐的眼睛望著他,一聲不響地搖搖頭。她臉色憔悴,但又倔強得可憐。
這問題把她嚇了一跳。後來她咬住下唇,勉強回答說:「我還剩下五百塊錢。」
「我要你幫我——幫我脫離這一切糾纏,」她細聲細氣,哆哆嗦嗦地回答說。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擱在他袖子上。「斯佩德先生,他們知道我的情況嗎?」
他撇下她轉身就走。她站在房間當中,藍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在她肩膀上捏了一下,算是感謝,就徑自穿過接待室走進一條燈光暗淡的內室走廊。走廊盡頭有扇磨砂玻璃門。他推開門,走進一間辦公室。一個小個子男人,橄欖色皮膚,一頭稀疏的黑髮,上面有許多頭皮屑,長圓形的臉看上去疲憊不堪。坐在一張很大的辦公桌後面,桌上堆著一捆捆的文件。
斯佩德脫下帽子說:「早啊。」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他的仇人吧。不過我害怕——我不知道。」
「她的名字太多了。」斯佩德若有所思地說,「又叫溫德利,又叫勒布朗,她還說真名叫奧肖內西。」
「你一定有什麼東西可以變錢的。」他毫不放鬆地說。
斯佩德不自然地笑了笑。後來他就皺起眉頭,皺的樣子也不自然。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聽見有人從走廊門進來了,就住了口。
他說:「瞧著辦吧。不過我先得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謝。」
他從她手裡接過錢,數了一遍說:「這兒只有四百塊錢。」
「那兒離弗洛伊德住的地方近嗎?」
「那個——我昨天告訴你的事,全是假話。」她結結巴巴地說,抬起頭用痛苦的、驚恐不安的眼神看著他。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欠身離開靠椅一點,又坐下把裙子拉平。俯身向前,迫不及待地問:「事到如今,你還願意——?」
「嗯,只要忠心。」斯佩德用大拇指和另一個指頭捏起自己的下唇,鬱郁不歡地望著她。他眉心的幾條皺紋加深了,兩條眉毛快要湊到一起了。「實際上你的情況到底有多困難?」
「怎麼出賣你?」
「他靠槍杆子吃飯。在香港時有個傳說,說他本來是一個賭場老闆的保鏢,https://read.99csw•com那個賭場老闆被迫離開美國,他們就此到遠東去了。從那以後,那個賭場老闆也就失蹤了。人家說弗洛伊德知道他失蹤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隨身老帶著幾件武器,他睡覺的時候地板上都攤滿了揉皺的報紙,這樣人家就不能悄沒聲兒地走進他屋裡。」
斯佩德有禮貌地笑笑。她不敢抬眼望他,他也一聲不吭。
斯佩德輕鬆地說:「哦,那個么,我們並沒有真正相信你的故事。」
她從長靠椅上站起來,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兩隻膝蓋抖個不停。她高高抬起那張驚慌失措、急得發白的臉,下巴和嘴的肌肉卻一個勁地抽搐,怎麼也停不下來。她說:「你已經夠耐心的了。你儘力想幫助我。我想,這事是沒指望了,也沒用了。」她伸出右手來。「感謝你為我做的事,我只好自己碰碰運氣啦。」
「我在遠東認識他的。」她慢條斯理地說,一面只顧看著自己一個指頭,指尖在長靠椅兩人中間一個勁地畫著8字。「我們是上星期從香港到這兒來的。他是——他答應過幫助我。他利用我無依無靠,事事求他,就出賣了我。」
「那就好了。那麼我們對警察該怎麼說呢?」
「有生命危險嗎?」
「你知道他們在阿切爾被槍殺的布希街和斯托克頓街那一帶幹了些什麼?」
凱羅翻轉帽子,把手套扔在裏面,帽底朝天放在靠近身邊的桌子角上。他左手食指和無名指上的鑽石閃閃發光,右手中指戴著一塊紅寶石,和領帶上的完全配稱,連紅寶石四周的鑽石款式也一樣。他那雙手很柔軟,保養得很好。手雖不大,可是肌肉鬆弛,動作遲鈍。看上去有點笨手笨腳。他搓搓手,接著聲調蓋過簌簌的搓手聲說:「能否允許一個外人對你的夥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斯佩德喉嚨里又咆哮了一聲,坐在長靠椅上。「你有多少錢?」他問。
斯佩德在她大段獨白中始終一言不發。這會兒噘著嘴,從肺里深深吐了一口氣說道:「你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你很好,非常好。我想主要是你那雙眼睛,眼珠一轉,嗓音就變了,瞧你一說到『斯佩德先生,請多多包涵吧。』眼睛就這樣。」
「那麼——?」那痛苦、驚恐不安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層窘困。
「唔,我就為這事來的。」斯佩德皺皺眉頭,清了清嗓子。「我想我只好叫驗屍官見鬼去了。錫德,我能利用為我的委託人保守秘密,和不公開身份之類的神聖權利來躲過那些牧師或律師嗎?」
斯佩德點點頭才合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會神聽著呢。
「你不能再多弄點兒嗎?」
斯佩德臉紅起來,他看著地板,嘟嚷說:「現在你危險了。」
「那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所以我一直在敷衍他們,等到跟你見了面再說。我想我們也許用不著讓他們知道全部情況。必要的話,我們應當編一套鬼話來哄他們安心睡大覺。」
「不行。」
他皺起眉頭。
「斯佩德先生,老實告訴我吧。」她的聲音顫抖,差點就要歇斯底里發作,臉色憔悴,眼睛里只有絕望的神色。「昨天晚上——這事要怪我嗎?」
「我打算代表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為找到它的酬金。」凱羅從辦公桌角上舉起一隻手,伸出難看的食指,指甲長得很闊,指尖在空中點了一下。「我說話算數——按你們的行話怎麼說來著?——只是不準打聽任何事情。」他又把手放在桌上和另一隻手排在一起,對這個私人偵探和藹地笑笑。
他把鈔票捋平,數了一遍——四張二十元,四張十元,一張五元。他把兩張十元、一張五元的鈔票還給她,另外的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九*九*藏*書站起身來說:「我這就出去看看能為你辦點什麼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趕回來。我按四下鈴——長,短,長,短——你聽見就知道是我。你用不著送我到門口,我自己會出去。」
「你必須把它們抵押掉,」他說著伸出了手。「最好到雷米迪爾——在天主堂街和第五街附近。」
埃菲·珀雷因端坐著說:「山姆,如果那姑娘有什麼難處,你卻撒手不管,或者利用這機會敲詐她,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尊重你。」
「我得留一點過日子。」她一手捫住胸口,柔順地解釋說。
「這兒不會有。你看上去就像喝醉酒似的。」
斯佩德又把椅子轉過來,對凱羅說:「這個數目很夠意思。」
斯佩德搖搖頭說:「我沒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過我們瑟斯比是個危險人物。當然你對我們編了一套你妹妹之類的假話。不過那可以不算,我們並沒相信你。」他聳了聳斜肩膀。「我還不能說那是你的錯。」
他站在她身邊,一手搭在她豐|滿的肩膀上,看著她把一根塞繩插|進去,對著話筒說:「斯佩德先生來訪,懷斯先生。」她抬眼看看斯佩德,「進去吧。」
「如果他們知道我編了一套假話,到你這兒來的事——他們會怎麼想呢?」
「他槍袋裡有支魯格手槍。可阿切爾不是被魯格手槍打死的。」
「斯佩德先生,請問,報上說,那次不幸事件和時隔不久的另一位名叫瑟斯比的人之死,兩者之間有一種——一定的聯繫,是不是?」
喬爾·凱羅先生個兒不大,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烏黑的頭髮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他是黎凡特人。深綠的領帶上閃爍著一塊方的紅寶石,四周鑲著四顆長方形的鑽石。他的黑上衣緊緊裹住狹窄的肩膀,在圓滾滾的臀部才略微鬆開一點。褲子套在兩條圓滾滾的腿上,比時新式樣更為貼身。他那雙漆皮皮鞋上半截被淡茶色的鞋罩遮住。手上戴著麂皮手套,拿著一頂黑色圓禮帽。邁著急促的快步向斯佩德走來,迎面撲來一股西普香水的檀香味。
他不耐煩地笑笑說:「別老當著我面揮帽子,難道我沒說過看看有什麼辦法嗎?」
斯佩德傍晚回到辦事處已是五點十分。埃菲·珀雷因正坐在他的辦公桌旁看《時代》雜誌。斯佩德一屁股坐在桌上問道:「有什麼動靜嗎?」
「結婚了,有一萬元保險金。沒孩子,只有一個不愛他的老婆。」
錫德·懷斯聳起肩膀,嘴角耷拉下來。「怎麼不能?調查又不等於法院的審訊。反正你可以試試看嘛。從前你闖下再大的禍不也平安無事嗎?」
「上他們那兒去?」他大聲說,他正在火頭上,聲音特別響。「他們從今天清晨四點鐘起就一直弄得我精疲力竭。天知道我費了多大勁兒才擺脫他們。為什麼?就為了個希奇古怪的念頭想幫助你。恕我愛莫能助。我不幹了。」他戴上帽子,拉拉好。「上他們那兒去?我只要站著不動,他們就都會朝我蜂擁而來的。得啦,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他們,你就碰碰你的運氣吧。」
「這九九藏書傢伙真怪。」她說。
斯佩德喊了聲「進來」,門開了條縫,剛好露出埃菲·珀雷因的頭和肩膀。她已經戴上一頂小小的黑色氈帽,穿了件灰皮領子的黑大衣。
他把手指從嘴唇上移開,搔起頭皮來了。「我不是上帝。」他煩躁地說,「我又不能無中生有地創造什麼奇迹。」他看看表。「時間白白過去了,你還沒有給我什麼派得上用場的消息。誰殺了瑟斯比?」
「我要知道他已經走得多遠。他連他住哪兒都不肯告訴我。我要調查他在幹什麼,都跟哪些人接頭等等。」
「哦,請別說了。」她悄聲說道。
她猶豫了,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他一味用嘴、眉毛、手和肩膀做出好些憤怒的姿態。她走到卧室里去,馬上拿著一疊鈔票走出來。
「幹嗎?」
他說:「我沒理由不盲目相信你,不過,如果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弄不清,我對你也幫不了什麼忙。比方說吧,我一定得知道一點你那個弗洛伊德·瑟斯比的情況。」
這時傳來埃菲·珀雷因關上走廊門的聲音。
斯佩德對埃菲·珀雷因睏倦地眨眨眼睛,又嘻嘻一笑。「我說不上來,不管怎麼說吧,她兩天里掏出七百塊錢倒真不賴。」
她把揉成一團的手絹蒙在嘴上說:「我不知道。」
斯佩德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
「那就是說,我不該問你這件事。」
「千真萬確,就像我們坐在這兒一樣真,」——她哆嗦了一下——「除非你能幫助我。」
斯佩德又點點頭,有禮貌地表示感興趣。
「我們相信你那兩百美元。」
她跪在他跟前,抬起臉來瞧著他,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心事重重,雙手緊緊握著。
「還有事嗎?」她問道。
「是你的仇人,還是他的?」
「送了。」
「她把電話簿上所有的名字都用上,我也管不著。你也知道,這姑娘不錯。」
她羞怯地點點頭。
「他——他結婚了嗎?」
他沒說完就住了口,因為她已經不聽他講,正等著他住口呢。
凱羅向斯佩德恭恭敬敬鞠了個躬,又細又尖的聲音說了聲:「謝謝你。」然後才坐下來。他一本正經地坐好,兩個腳脖子交叉著,帽子擱在膝上,開始脫他的黃手套。
「你好,寶貝兒,」他回答道,「錫德在嗎?」
她垂下頭,哭了。
「要多難有多難。」她說。
「你是說——?」她好像不懂他的意思。
「不錯,就是我上你辦事處去的時候。」她咬住嘴唇。「我原來不打算告訴你的。」
「奧肖內西小姐,糟就糟在眼下已經出了兩條人命啦,」——她畏縮了——「兩件案子同時發生,大家都轟動了。警方認為他們實在無法無天,大家都對付不了,代價太大啦。這不是——」
「是他殺了阿切爾嗎?」
斯佩德朝她咧嘴一笑說:「我還忘了問你呢,跟你有關嗎?」
「我知道,不過鄧迪蠻不講理。這回大概有點叫人受不了。戴上你的帽子,錫德,我們去找個得力的人,我希望太太平平的。」
她臉紅了,喃喃說:「真名叫奧肖內西——布里姬·奧肖內西。」
斯佩德站起身來,兩手插在茄克衫口袋裡,沉著臉往下瞅著她。他火冒三丈地說:「沒指望了,我對你的事情實在無能為力。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我看你要幹什麼連你自己都還沒弄清楚呢。」
「我是說你付給我們的錢比起你講的真話來要實際得多。」他平淡地解釋道,「這點錢已足夠把事情安排好了。」
「不近。如果從你住的旅館到他住的旅館,到那兒去要走過十來條馬路呢。說起來,他們走了之後你幹什麼來著?」
斯佩德走進一間接待室,門上掛著「懷斯-梅里肯-懷斯律師事務所」的招牌。坐在電話總機旁的紅髮姑娘說九_九_藏_書:「喔,你好啊,斯佩德先生。」
「沒有了,再見。你出去的時候把門鎖上,行嗎?」
他喉嚨里低聲咆哮著,走到桌邊去拿帽子。
她望著自己的手指,十指交叉在一起說:「斯佩德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認。」
「我這是活該,」她說,「我真是活該,可是——哦!——我真的需要你幫幫我,的的確確需要。我說話的腔調雖然像說假話,可我說的不全是假話。」她轉過身去,身子不再挺直了。「都是我不好,這下子你不相信我了。」
凱羅站起來,又鞠了一躬。「請原諒。」他坐下,兩手掌心向下,並排扶在辦公桌角上。「我提出這樣的問題並不僅僅是出於無聊的好奇心,斯佩德先生。我打算找回一件擺設。這件東西——我們可以說——是遺失了。我想,也就是說我希望你能協助我。」
她把他的帽子動了一動。
她大驚失色,兀自看著他。「當然是他殺的。」她說。
「你在聖馬克租的房間被人搜查過?」他問道。
斯佩德又聳聳肩膀。「就是那麼回事。」他看看表,從椅子挪到長靠椅上,坐到她身邊。「現在沒時間為那事操心了。」他的聲音輕鬆而堅決。「外面一大幫子警察啊,助理地方檢察官啊,記者啊什麼的到處在跑,千方百計打聽消息呢。你打算怎麼辦?」
布里姬·奧肖內西走到桌旁拿起他的帽子。迴轉身來,拿著帽子站在他面前,她沒把帽子遞給他,就這樣替他拿著,要是他願意接,盡可以接過去。她臉龐瘦削蒼白。
「我沒有過過好日子,」她哭道,「我是壞人——比你想象的還要壞——可我還不完全壞。看看我,斯佩德先生。你知道我不完全是個壞人,對不對?你看得出來的,對不對?你能信任我一點兒嗎?哦,我多麼孤獨啊,多麼害怕啊,除了你,沒人能幫助我。我知道如果我不信任你,也就沒資格叫你信任我。我是信任你的。不過我不能告訴你。以後如果能說,我會說的。我害怕,斯佩德先生。我真怕信任你,我不是存心的。我是相信你的,可是——我相信過弗洛伊德——我現在沒有別人,沒有別人了。斯佩德先生,你能幫我忙,你剛才說過你能幫助我。如果我不相信你能救我,我今天就逃走了,決不會來找你。如果我想到還有別人能救我,我會像這樣跪下嗎?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未免有點不合適,不過請你包涵點吧,斯佩德先生,別管我合適不合適了。你又堅強,又機智,又勇敢。你一定能給我些力量、智謀和勇氣。絕對錯不了。幫助我吧,斯佩德先生。就幫我一次忙吧,一則我這會兒迫切需要有人幫忙,二則如果你不肯幫忙,就算有人願意幫我忙,我又到哪兒去找這個幫得了我忙的人呢?幫助我吧,我沒有資格要求你盲目幫助我,可我就這樣要求了。請多多包涵吧,斯佩德先生。你能幫助我的,幫助我吧。」
「這件擺設是一個小雕像,」凱羅接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說道,「是一隻黑鳥像。」
「對。」
「他原來打算怎麼幫你的忙?你為什麼把他從香港帶到這兒來?」
斯佩德看了看他的帽子,問道:「昨晚是怎麼回事?」
斯佩德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要叫人跟蹤他?」
她一骨碌跳起來,臉色痛苦地漲得緋紅。不過頭還是抬得高高的,眼睛直盯著斯佩德的眼睛。
「你對溫德利有什麼看法?」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說往市場街那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