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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黎凡特人

第五章 黎凡特人

斯佩德冷淡地點點頭,朝桌上那些東西揮揮手說:「這是你的東西,」等凱羅把東西放回口袋裡,他又說:「這麼說,我在為你尋找黑鳥的時候你要支付我的開支,到手以後就給五千美元?」
「搜吧。」斯佩德的聲音和臉色一樣,毫無表情。
「辦得到的話,」凱羅同意說,他的表情除了眼睛之外還是莊重的。「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他站起身來,拿了帽子。「我住在貝爾維迪旅館,你要通知我——就找六三五號房間。我滿懷信心地期望我們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斯佩德先生。」他猶疑了一下。「我可以收回我的手槍嗎?」
「難道有人進來搶我,我就該坐著不動?」斯佩德一個指頭彈彈桌上凱羅的那些東西。「你弄到了我的住址,去過了嗎?」
凱羅咬著牙,痛苦地說:「斯佩德先生,我本來可以開槍打你的。」
「行,說得有理。」斯佩德神色莊重,眼角微微皺起。「你不是雇我去殺人或是去搶劫,只不過是把東西弄回來,辦得到的話,盡量用誠實、合法的手段。」
凱羅的眼睛和嘴巴由於激動都張得大大的。他漲紅了臉,聲音尖得刺耳:「他不是鳥的主人!」
斯佩德反手在凱羅的錢包上重重地敲了兩下說:「我敢跟你打賭,你這裏面根本不像有五千塊錢。你也可以走進來說你準備出我一百萬美元,叫我去找一頭紫色的大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你知道東西在什麼地方。如果不完全知道地方,那也知道上哪兒去找。」
「不在。」
斯佩德聳聳肩問道:「買賣呢?」
斯佩德把那癱軟下來的軀體放倒在椅子上。他就攤手攤腳躺在那兒,嘴巴張開,腦袋往後耷拉在椅背上。
斯佩德把九-九-藏-書這失去知覺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個遍。他動作有條不紊,必要時還把這鬆弛的身體挪一挪。他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堆成一堆。翻完最後一個口袋之後,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卷了一支煙,點上火。開始檢查他的戰利品。他不慌不忙、鄭重其事、徹徹底底地檢查這些東西。
凱羅猛地一動,恢復了鎮靜。「我認為那樣沒什麼好處。」他又柔聲軟氣地說,「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會從你知道的情況當中得到好處,你少說也會拿到五千元。如果你沒我知道的多,那麼我上你這兒來就是個錯誤,再要照你說的辦,只會錯上加錯。」
「如果它不在這裏,」——凱羅的懷疑語氣顯得非常有禮貌——「那你為什麼冒著受重傷的危險不讓我搜查呢?」
「那你為什麼繳了我的槍還要揍我?」
「去過了,斯佩德先生。我準備為找回雕像付出五千塊錢。不過只要辦得到,我總要先想法給雕像的主人節省這筆開支,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喬爾·凱羅慢慢蘇醒過來。他先睜開眼睛,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上。後來他閉上嘴,咽了口唾沫,鼻子粗聲吸著氣。他縮回一隻腳,翻過一隻手按著大腿,從椅背上抬起頭來,驚魂未定地看著辦公室周圍,一看見斯佩德,就坐起身來。他張嘴想要說話,又猛地一驚,一隻手輕輕摸著挨過斯佩德拳頭的臉。這會兒臉上已經腫起一個又紅又青的腫塊了。
「請你站起來,」這個握著手槍的人槍口對準他厚實的胸脯。「我得查一下你身上是不是有槍。」
凱羅抱歉地咳嗽一聲,神經質地一笑。他的嘴唇有點發白。那雙黑眼睛看上去水汪汪、怯生生的九-九-藏-書,一副至誠。「我打算搜查一下你的辦公室,斯佩德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攔我,我就打死你。」
「你錯了,斯佩德先生。是真的出價。」
斯佩德也不朝手槍正眼望一下,就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兩隻手的指頭叉起抱著腦袋。他的眼神一點也沒什麼異樣的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凱羅那張黑臉。
「他現在到舊金山來了嗎?」凱羅問,聲音不那麼尖了,可依然很激動。
「請把手放在桌面上,」凱羅認真地說。「我打算搜查你的辦公室。」
斯佩德對此不置可否,他彷彿根本就沒聽見。他問道:「你能提供什麼證據說明你的人就是原主?」
凱羅臉上痛苦和悔恨的神色交織在一起。他的黑眼睛里有眼淚。臉上的膚色黑得像擦亮的鉛一樣,只有面頰那一塊被肘拐兒撞得紅了起來。
「對,斯佩德先生;就是說,五千美元扣除已經預支給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我沒打算開槍。」
斯佩德站起身來,小腿把椅子朝後推了推,隨即伸直了腿。
「我明白,我明白,」凱羅眯起眼睛沉思地說,「你希望我的誠意要有某種保證。」他用指尖擦擦他那紅紅的下唇。「預付一點手續費能算數嗎?」
除了錢包之外,還有三條散發著西普香水味兒的、顏色鮮艷的絲手絹;一隻白金浪琴錶,系著一根赤金錶鏈,另一頭系在一隻梨形的白色金屬環上;一把美、英、法、中四個國家的硬幣;一個鑰匙圈上掛著五六把鑰匙;一支銀鑲瑪瑙的自來水筆;一把套著人造革套子的金屬梳子;還有一把也套著人造革套子的指甲銼;一頁小小的舊金山街道指南;一張南太平洋行李寄存憑證,半包紫羅蘭香錠;一張上海保險掮客read•99csw•com做買賣用的名片;四張貝爾維迪旅館的信紙,其中一張用小字清清楚楚寫著塞繆爾·斯佩德的名字以及他事務所和住宅的地址。
「只要能把雕像找回來,我準備付出五千塊錢。」凱羅把手從紅腫的臉上挪開,坐起來,樣子又是一本正經,認認真真的了。「這雕像在你手裡嗎?」
「不幸的是,證據很少。就是說,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提得出什麼權威性的所有權證據。如果你跟我一樣了解這些事情,我想你是了解的——否則我就不會上這兒來了——你知道這隻鳥從他那裡被人拿走,就證明他對鳥的主權比任何人都來得正當合法——不消說得,跟瑟斯比相比是合法多了。」
斯佩德說:「活見鬼。」後來他在喉嚨里笑了一聲說,「好吧,搜吧,我不攔你。」
斯佩德拿起錢包,取出一百美元,然後又皺皺眉頭說,「最好付兩百。」他又拿了一百美元。
「我提出過給你五千美元作為——」
他把這些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甚至還把表蓋打開,看看裏面究竟有沒有藏著什麼東西——斯佩德探身向前,用兩個指頭把這個失去知覺的人的手腕拉起來,按他的脈搏。按罷脈又把手腕放下,回到椅子上坐好,卷了一支煙抽起來。抽煙時他臉上只有下唇偶爾無意識地微微翕動,絲毫不動聲色,陷入了沉思。看上去簡直顯得獃頭獃腦;可是等到凱羅呻|吟起來,眼皮顫動的時候,斯佩德就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眼睛和嘴巴都露出一絲友好的微笑。
凱羅用槍指著斯佩德的胸脯。
斯佩德把腳從凱羅腳上提起,來了個向後轉,左手抓起這小個子的衣領——那根插著紅寶石別針的綠領帶凸出在他指關節上面——右手把繳獲的武器九-九-藏-書塞進衣服口袋。他那雙灰黃色的眼睛陰沉沉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嘴角掛著一絲慍怒。
「抱歉,」斯佩德說,像豺狼似的咧開嘴笑笑,露出了牙床。「你倒想想看,我發現五千塊錢的出價原來是胡說八道,我心裏該有多氣惱。」
「原諒?」斯佩德探著身子,抿著嘴笑了。「凱羅,我好不容易才制服你。你撞上門來,自找苦吃。碰巧昨晚出了兩條人命案子,單憑這點就可以抓你到警察局去。得啦,現在你只好完全聽我擺布了。」
「你本來就打算開槍嘛。」斯佩德承認道。
「可以。」
凱羅伸手去拿錢包,猶疑了一下,又縮了回來說:「給你一百美元,成嗎?」
「他是誰?」
「當然,我都忘了。」
凱羅不吭聲。
凱羅的笑容有些拘謹,但一點也不著慌。「我在採取行動之前,曾經多方面打聽過你的情況。」他說。「確信你這個人很通情達理。對有利可圖的買賣決不會因為別的理由而放手不幹。」
「那麼他的女兒呢?」斯佩德問道。
凱羅走到他背後,把手槍從右手換到左手。他拉起斯佩德上衣的后擺,往裡看看,把手槍頂在斯佩德脊樑上,右手在斯佩德腰裡摸了一遍,又摸摸他胸脯。這時凱羅那張臉剛好在斯佩德右肘下方,還不到六英寸。
「你第一個設想是我拿到了鳥,」斯佩德把兩百塊錢塞進口袋,把錢包重新扔在桌上時乾乾脆脆地說,「結果沒這回事,那麼你的第二個設想是什麼?」
斯佩德向右猛一轉身,肘拐兒一捅。凱羅的臉猛地往後一縮,但是已來不及了。斯佩德右腳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腳尖上,把這身材比他矮小的傢伙困在肘邊。肘拐兒正好捅在他顴骨下方,撞得他搖搖晃晃,要不是斯佩九_九_藏_書德踩住他腳,他早就摔倒了。斯佩德的肘拐兒繼續朝那張神色驚訝的黑臉上捅去,接著又伸直手朝手槍猛擊一掌。他手指剛碰到手槍,凱羅馬上就鬆手了。手槍在斯佩德手裡顯得可小呢。
「你搞什麼鬼?」斯佩德的驚訝倒完全是真的。
斯佩德睏乏地眨眨眼睛,提出道:「我們最好打開天窗說亮話。」
凱羅搖搖頭,微微一笑。「務必請你原諒,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斯佩德把手槍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來交給凱羅。
斯佩德緊緊抓住他的衣領,慢慢把他扭過身來,往後一推,一直推到他剛才坐過的椅子跟前,那張鉛黑色的臉上的神情已經不是痛苦,而是莫名其妙了。斯佩德看著他,笑了笑。他的笑容溫柔,甚至帶點神情恍惚。他右肩抬起,彎著的右臂也隨之抬起。從拳頭、手腕、前臂、彎著的肘拐兒到上臂,渾然一體,像根鐵棍。一切動作都由富有彈性的肩膀來指揮。他一拳打在凱羅臉上,擊中他半邊下巴、嘴角,以及顴骨和顎骨之間的腮幫子。
斯佩德說:「哦,」聲音溫和,不置可否。
一個黑色軟皮的大錢包。裏面裝有各種票面的鈔票共計三百六十五美元,還有三張五英鎊的鈔票;一張有許多簽證的希臘護照,上有凱羅的姓名和照片。五張摺疊的粉紅色蔥皮紙寫滿字,看來像是阿拉伯文,一張關於發現阿切爾和瑟斯比屍體的剪報已經被揉得破破爛爛;一張明信片照片,上面是個黑里俏的女人,長著一雙大胆、潑辣的眼睛,溫柔的嘴巴嘴角朝下。一條大的絲手絹,用久了已經發黃,摺痕已經裂開;還有薄薄的一疊名片印著「喬爾·凱羅先生」幾個字;一張當天晚上吉利戲院的票子。
「這我知道。」
凱羅眼睛一閉,就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