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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布里姬

第九章 布里姬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加白蘭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他們從來也沒告訴過我。只是要我幫他們把東西弄到手,他們答應給我五百英鎊。後來,我們和喬爾分手以後,弗洛伊德又說願意給我七百五十英鎊。」
他剛把咖啡壺放在爐子上,她就來到了門口。他拿起一個細長的法式麵包,切成一片片。她就站在門口出神地望著他,左手的手指無聊地在右手握著的手槍上摸來摸去。
「是實話。」她還是用那低低的聲音堅持這麼說:「我認識的人中只怕兩個人。兩個人今晚上我都看見了。」
她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埋怨說:「你這人真死乞白賴。」說著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兩手捧住斯佩德的臉,張開嘴緊緊對著他的嘴,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
「你看看都什麼時候了!」她叫道,不安地伸出一個指頭指著書堆上的鬧鐘,那兩根粗笨的指針指著兩點五十分。
布里姬看出他不想抬眼看她,就收起笑容,越來越不自在地瞅著他。
「你瞧瞧,你凈胡來。」斯佩德的笑容掩飾不了煩惱的心情。「正像我跟你說過的,你只會憑空瞎猜,亂搞一氣。」
「幫他們從那個藏著黑鷹的人手裡弄出來。」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說,「那個人叫凱米多夫,是俄國人。」
「我一點也不知道。」
「檯布在那兒。」他說,一面用麵包刀指指碗櫃。那裡隔出一塊吃早飯的地方。
斯佩德回到起坐間,坐在沙發一頭,肘拐兒撐在膝蓋上,兩手捧住臉,看著地板。布里姬·奧肖內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呢。但他沒朝她看。他的眼神狂亂,眉心當中的皺紋加深了,鼻翼隨著呼吸一起一落。
她低下頭,黑睫毛上的淚珠在發亮。「有一點。」她輕聲說。
斯佩德搖搖頭。
「我可以下去看看。」
「那是在君士坦丁堡的事吧。」
「那就只好花這麼些時間啦。」
「別吹牛,那未免太孩子氣了。」他和顏悅色地說。從桌子和長掎當中走出來。
「有多read.99csw.com少?」
那姑娘又笑了,一面離開椅子,坐到沙發上他的身邊來。「你真是我有生以來碰到的最粗野的人了。」她說,「你一向這樣霸道的嗎?」
「你把我當犯人嗎?」她歡歡喜喜地問。
斯佩德舔舔煙捲,把它封好,掏出打火機問道:「怎麼啦?」
「我沒辦法,因為他動手打我。」
她鋪上檯布,斯佩德就往麵包片上抹豬肝醬,把咸牛肉夾在麵包片中間。麵包是橢圓形的,切成小小的薄片。然後他倒咖啡,又拿出一個矮瓶子,往咖啡里兌了點白蘭地。他們就在桌邊坐下,並排坐在一條長椅上。她把手槍放在身邊長椅上。
突然他氣得滿臉通紅,粗聲粗氣的用喉音說起話來。兩手捧住怒氣沖沖的臉,盯著地板,一口氣把鄧迪足足痛罵了五分鐘之久。他那粗聲粗氣的喉音,顛來倒去,把什麼髒話都罵出來了。
他說:「你現在可以邊吃邊談。」
「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怕凱羅,」斯佩德說,「因為你拿他沒辦法。」
斯佩德動也不動。他搖搖頭說:「你沒說清楚就不能走。」
「倒不是為這個,」斯佩德解釋道,「因為他一時昏了頭,狠狠揍了我一拳,真是不自量力,如果我再跟他對打,那他就不可能善罷干休,一定非要把這事搞個水落石出不可。那我們就只好到總局去胡址那套鬼話了。」他沉思地盯著那姑娘說:「你對凱羅幹了些什麼?」
斯佩德眯起眼睛看著她說:「難道你不知道上哪兒可以賣個高價嗎?比他原來想賣的價錢更大些。」
「那我就能跟弗洛伊德·瑟斯比先生談判了。」
「沒什麼。」她臉紅了。「我想嚇唬嚇唬他,讓他不要動,等他們走了再說。不知他是嚇破膽了呢,還是死不聽話,竟嚷嚷起來。」
「我不知道。」她說。
「後來你就用槍砸他?」
斯佩德點上煙捲,哈哈一笑,順勢噴出一口煙霧,「要我再打電話給他,叫他來嗎?」
他對她繃著臉:「那是什read.99csw.com麼材料做的?」
「哦嗬,今晚上真夠忙的。」
「你這人真是難以捉摸。」她低聲說。
「我得走了。」她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太糟糕了。」
她咬著嘴唇,慢慢轉過身去,走回起坐間去了。斯佩德跟著她進去,把大衣帽子放在椅子上說:「這下子我們有時間可以談談了。」他走進廚房。
「下一步你怎麼辦?」她把注意力從三明治轉到他臉上。「那正是我想知道的,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哦,那就——你真的肯去嗎?」
「怎麼個幫法?」
「可是得看看時間呀,」她抗議說,「說清楚要花好幾個鐘頭呢。」
「他還在那兒。」斯佩德說。
奧肖內西忸怩不安地挪動著她那光肩膀,不說話。有一陣子他們倆誰也不吭聲,只顧埋頭吃東西。他神情冷漠;她若有所思。後來她悄悄說:「說實話,我怕你。」
「你是指這隻鳥嗎?」
「如果你把它弄到手了,又怎麼辦呢?」
「你不是?」
她垂下眼皮,顫抖地說:「哦,我真厭透了,厭透了整個事情,厭透了我自己;說謊話,編謊話,不知道什麼是謊話,什麼是真話。我希望我——」
「不——不太多。」
「怎麼個弄法?」
「再說,外面還有個小子在等著呢。說不定他還沒回家去睡覺。」
斯佩德說:「這不是實話。」
斯佩德的胳膊摟住她,把她摟在懷裡。肌肉在藍色的袖子里鼓起來,一隻手摸著她的頭,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紅頭髮里,另一隻手在她那苗條的背上摸索著,兩眼熱情燃燒。
她站起身來,在桌子那邊俯視著他。臉有點紅,眼神陰暗、羞愧。她說:「我是個騙子,我一向是個騙子。」
她把一個手指尖按在嘴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茫然盯著房間那邊。過了一會又眯上眼,急忙朝斯佩德瞟了一眼。他正在全神貫注地卷他的煙捲。「哦,對了,」她開始說,「當然——」她放下手指,把身上的藍衣服拉過膝蓋捋平,皺起眉頭望著自己的九*九*藏*書膝蓋。
「我不會感到太奇怪的,也不至於連下一步該怎麼辦都不知道。」他對她說,咧開大嘴笑得裏面的牙齒都露了出來。
「我指整個事情。」
「我不是那路人。」他說,又咧嘴笑了笑。
她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非常異想天開、難以捉摸嗎?」
「哦,這一點倒無關大局,」她表示反感說,「對你也沒什麼幫助,」——這時她竟然覥著臉笑起來了——「肯定和你沒關係。」
「對,而且異想天開,捉摸不定。這隻鳥,這隻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對它那麼起勁?」
斯佩德伸出胳臂搭在她背上,掌心在離他遠遠的那白|嫩的光肩膀上摸摸。她趁勢倒在他臂彎里。他說:「行了,我這兒聽著呢。」
他拿著煙捲對她揮揮說:「說下去,後來怎樣了?」
她又把杯子舉到唇邊。斯佩德那灰黃色的眼睛蠻橫地瞪著她的臉,一動也不動。手裡開始卷一支煙。在他們背後,爐子上的咖啡壺突突突地直響。
「我想你現在就已經知道了。」她又看著三明治說,臉色一本正經。「不過——哦!——我對這件事已經厭透了,我真不願意講這事兒。難道——難道不能等,等到你自己弄清楚再說嗎?」
「哦,豈止這麼些呢。」她說,「他們並沒擺出要跟我平分的樣子,他們只是僱用我幫他們的忙而已。」
她哆嗦了一下。「你去看一下行嗎?」
「你那個故事里有沒有一點真貨色?」
「這東西怎麼會那麼重要?」
她那歡喜勁兒一下子就消失了。「你想他還在外頭嗎?」
她臉紅了,隨手拿起一片抹著豬肝醬的麵包,放在面前的盤子上。她皺起白晳的額頭說:「不瞞你說,那東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隻鳥,一隻鷹;也可能是獵鷹,大概有這麼高。」她舉起手離桌面約有一英尺。
「就這麼些,我都告訴你了。他們答應給我五百英鎊,叫我幫他們。我幹了。後來我們發現喬爾·凱羅有意撇下我們,把黑鷹帶走,什麼也https://read•99csw.com不給我們。我們就先發制人,對他如法炮製一番。不過後來我的處境也沒比過去好多少。因為弗洛伊德根本沒打算把答應過的七百五十英鎊付給我。他說我們要去紐約,他要在那兒把這玩意兒賣了,再給我那應得的一份。可我看得出他沒對我說實話。」她說著說著,氣得兩眼發紫。「就為這個,我才來找你,請你幫我忙,打聽黑鷹在什麼地方。」
她搖搖頭,不笑了。搖頭的時候,眼睛骨溜溜地轉來轉去盯著斯佩德。眼神里有股好奇的表情。
她猶疑了一下,點點頭說:「馬爾馬拉島。」
他打開公寓房門時,布里姬·奧肖內西就站在過道轉彎的地方,手裡握著凱羅那支槍,側身對著前方。
她嚼著夾肉麵包,咽下去,聚精會神地看著那塊現在已經咬成月牙形的三明治。這才問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如果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你怎麼辦?」
她跟著他到走廊門口,一面叮囑他:「你可要小心。」
「八成還在。」
「那當然。」他從口袋裡掏出捲煙紙和煙草,開始卷一支煙。「如今你跟凱羅談過了,總可以跟我談了吧。」
「看來這東西一定不止值七千五百英鎊。」
「不是瓷的就是黑寶石做的,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碰過它。我只看見過一次,一共才幾分鐘。是弗洛伊德給我看的,那還是我們剛剛把它弄到手的時候。」
「我知道。」他說著就出去了。
斯佩德哈哈一笑。「我不知道。為你著想,你得自己去琢磨。我了解一件事情的方式就是往機器里異想天開,捉摸不定地搗鼓一陣。如果你認為飛出來的碎片對你沒危險,那就好了。」
「我很後悔,山姆。」她說,面部表情和聲音里都帶著追悔莫及的意思,軟了下來。
她扭過頭對他微笑,裝出一副淘氣的傲慢樣子問道:「你的胳臂也需要在那兒聽嗎?」
他點點頭,read•99csw•com和顏悅色地說:「我還等著聽你的呢。」
斯佩德把煙頭在盤子里捻碎,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份咖啡加白蘭地。他臉色開朗起來,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團扔在桌上,這才隨口說道:「你是個騙子。」
「哦,是啊,可人家是警官呀。」
「可我還沒有,」她說說又住口了,彷彿在仔細斟酌用什麼字眼,「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談完呢。」她不再皺著眉頭看膝蓋,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著斯佩德。「我們剛剛開了個頭,就給打斷了。」
斯佩德一手托著她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不顧她眼淚汪彺,哈哈一笑說:「我們還有一個晚上呢,我再多弄點咖啡兌白蘭地,再試試吧。」
「不,」他從她肩膀上放下手,擱在她背後。
斯佩德直瞪著他掉在盤子里的煙灰。「這東西怎麼那麼值錢?」他問道,「你總知道一點吧,至少可以猜出幾分。」
斯佩德出去的時候,波斯特街上空蕩蕩的。他往東走了一段街面,穿過馬路;又從對面馬路往西走過兩段街面,再過馬路,回到他那幢房子跟前。一路上只見汽車庫有兩個工匠在修輛汽車,此外什麼人也沒有。
「可能吧。不過我看不出你現在還瞞著人有什麼用。事情已經一點點明朗起來了嘛。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過我也知道了一些,另外的我猜也可以猜出不少。再過一天,我馬上就能知道你還不知道的事。」
斯佩德打量著她那放心不下的臉,過了一會兒,才從沙發上站起來,說了聲:「行。」他從壁櫥里拿了頂帽子和一件大衣。「我去十分鐘就回來。」
「我不是讓他揍了一拳嗎?」
後來他把手放下來,望著姑娘,咧開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耍孩子脾氣,是嗎?我自己有數。不過天哪,我最恨挨了揍不還手。」他用手指仔細摸摸下巴。「儘管挨了這麼厲害的一拳,」他哈哈大笑,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架起了腿,「不過付出這點代價贏了他還算划得來。」他的眉毛一下子又皺起來,顯得愁眉苦臉。「可這筆賬我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