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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皇帝的禮物

第十三章 皇帝的禮物

「不錯。」斯佩德說。
斯佩德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的日子過得挺富裕。」
「在哪兒?」
「唔。」
古特曼安詳地微微一笑。「用你的話來說,為什麼不信?」他問。
胖子把斯佩德安頓在桌旁一張綠色絨面椅子上,敬他一支雪茄,替他點上火。然後調好兌上蘇打水的威士忌,一杯遞給斯佩德,自己拿了一杯,坐下來面對著斯佩德。
古特曼開了門。他那張胖臉上堆起愉快的笑容。伸出一隻手來說:「啊,請進,先生!多謝光臨,請進。」
「不,先生,她是作為我的代理人的。」
「唔。」
「我沒說過我不相信。」
一扇門開了,那小子走了進來。
他們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下來,斯佩德問道:「你說的公平交易是什麼意思?」
胖子點點頭。「那我就滿意了。我們——咦,我忘了我們的營養品了。」他轉身走到桌邊,斟了威士忌,兌了蘇打水,一杯放在斯佩德肘邊;自己高高舉起杯子。「好吧,先生,祝我們雙方公平交易,大發利市。」
「屬於?」胖子興高采烈地說,「說起來,先生,你可以說它屬於西班牙國王。我不明白你怎麼會老老實實把它看成是屬於什麼人的——最多也只能說是擁有所有權吧。」他舌頭嘖嘖作響。「這種價值連城的古玩,從這個人手裡轉到那個人手裡。很明顯,只要誰拿到了它,就算誰的財產。」
胖子洋洋得意地笑了。「這些都是事實,歷史事實,不是學校課本上的歷史,也不是威爾斯先生的歷史。然而的的確確是歷史。」他探著身子。「十二世紀以來的騎士檔案至今還在馬爾他。當然,檔案不是完整無缺的。不過裏面至少有」——他伸出三個指頭——「三處提到這隻鑲有珠寶的鷹,而決不可能指別的東西。德拉維爾·勒魯的《聖約翰騎士團檔案》裡頭就有一處提到它——當然不是直截了當地提出來,不過仍不失為一個證明。還有那沒有發表的——因為作者沒寫完就死了——保利的《聖殿騎士的起源及組織》一書的附錄里,有一段明白無誤的敘述,提到我講給你聽的這段事實。」
「唔。」
斯佩德眯起眼睛:「你認為這玩意兒值兩百萬嗎?」
胖子尖聲叫遂:「威爾默!」
「很好,你記不記得有位蘇里曼大帝,一五二三年把他們趕出了羅得島?」
「最高價格嗎?」古特曼伸出一隻空手,手心向上。「我沒法估計,你會把我當瘋子的。我不九*九*藏*書知道。沒人說得出這價錢可以高到什麼地步,先生,這是唯一的真話。」
「什麼時候?」
胖子眯起眼睛問道:「先生,你聽說過耶路撒冷的聖約翰騎士團嗎?就是後來又稱作羅得騎士會什麼的?」
斯佩德問道:「這麼說,這隻鷹並不屬於你們這些人?它原來屬於凱米多夫將軍?」
胖子歇了口氣,笑笑,遺憾地搖搖頭。然後繼續說下去:「先生,整整七十年,這件奇妙的玩意兒,可以說,就像只皮球在巴黎的貧民窟流轉——直到一九一一年,一個名叫卡里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臘商人在一家冷僻的鋪子里發現了這東西。卡里洛斯不久就查清了它的來歷,把它弄到手。它的價值用再厚的瓷釉也瞞不過他的眼睛和鼻子。喔,先生,是卡里洛斯親自查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認出了它的本來面目。我得到風聲之後,想方設法到底逼著他說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不過從那以後,我也能再補充一些細節了。
「過兩三天吧。」
「卡里洛斯並不急於馬上把他發現的寶貝換成現錢。他知道——這東西價值連城——一旦對它的鑒定落實,完全可以獅子大開口,賣個嚇人的高價。可能他打算跟早年那些騎士團的子孫做生意——耶路撒冷的聖約翰騎士團的英國騎士啊,普魯士的白十字騎士團啊;還有馬爾他的義大利或德國國籍的上層騎士等等——只要是富裕的騎士都行。」
胖子把酒瓶砰的一下放在桌上,抗議道:「可是你說過你知道的。」
那小子從房間右面一扇門裡出去了。
臉色慘白的小子從古特曼手裡接過槍,塞進口袋。他一聲不吭。
斯佩德咧開嘴一笑說:「這你就交給我辦好了。」
古特曼臉上粉紅色的肥肉快活地擠在一塊。他問道:「你知道?」
斯佩德揮了揮雪茄。「不清楚——我只記得在學校念歷史時提到過——十字軍的事。」
斯佩德挖苦地說了聲:「哦。」
「巨款嘛,」胖子重複了一句,「誰知道大多少呢?要我說十萬,或者二十五萬嗎?我說出個最低的大概數目,你相信嗎?」
「是沒說過,」古特曼格格地笑了。「不過瞧你那副模樣哪。」他坐下來大口喝著,用一塊白手絹輕輕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鷹的歷史期間,為了保險起見,卡里洛斯把這隻鷹又重新上了一層瓷釉,成了現在的樣子。他搞到手一周年那天——可能是我逼著他把這件事告訴我的三個月後吧——我偶然在倫敦看到《泰晤士報》,上面登著他的住宅被盜,他本人遭謀殺的消息。第二天我就趕到巴黎。」古特曼傷心地搖搖頭,「那隻鷹沒有了。天哪,先生,我真氣瘋了。我不相信還有別人知道它的真實情況,我也不相信他告訴我以後還告訴過別人。被偷去的東西很多。所以我猜想那個賊一定不知道這鷹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順便把鷹連同其它贓物一起帶走罷了。因為我敢說,如果賊知道這鷹的價值,他就read.99csw.com不會再拿別的東西來增加自己的負擔——絕對不會——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寶,他不會再要別的東西了。」
「得,先生,他把他們趕出去了。他們就在克里特島上定居,在那兒住了七年。到一五三〇年,他們說服查理五世皇帝給了他們」——古特曼伸出三個胖胖的指頭數著——「馬爾他島,戈佐島和的黎波里三個地方。」
胖子回頭看看那三扇緊閉的門,把椅子拉得靠近斯佩德一點,壓低嗓門,聲音沙啞地悄悄說:「你對當年騎士會那筆無法估計的財富有點數嗎?」
「不見得。」
「不錯,先生,這隻一英尺高的鑲嵌珠寶的鷹是由土耳其奴隸在聖安格魯的城堡里製作的。完工之後就交給騎士團首腦維利埃·德亞當,準備送到當時在西班牙的查理皇帝那裡去。他把鷹裝在一隻大帆船里,請一個不知叫科米埃,還是叫科維埃的法國騎士駕駛這船,他也是騎士團的一員。」他又壓低嗓門悄悄說,「這鷹根本沒有運到西班牙。」他抿嘴笑笑,問道:「你聽說過紅鬍子巴巴洛沙·卡拉定嗎?沒有?他是當時一個有名的海盜船長,在阿爾及爾一帶劫掠。嘿,就是他搶走了騎士的帆船,搶走了這隻鷹;這隻鷹就落到了阿爾及爾。這是事實。這個事實在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丹從阿爾及爾寄出的一封信上有記載。他寫到這隻鷹在那兒放了一百多年,後來被弗朗西斯·維爾尼爵士帶走了。這人是一個英國冒險家,他曾經和阿爾及利亞的海盜一起混過一陣子,也許他並沒帶走。可是皮埃爾·丹認為他把鷹帶走了,我也這麼認為。
「不知道。」
「在我手裡,平平安安地躲起來了。」
斯佩德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裏,拿出來看看,又放進嘴裏。他那灰黃色的眼睛有點模模糊糊。他說:「那可是很大一筆錢哪。」
胖子開懷大笑,接過手槍。「好,好,」他說。「這是怎麼回事?」看看斯佩德,又看看那小子。
斯佩德喝了口酒,問道:「數目大多少?」
斯佩德彬彬有禮地點點頭。
「那麼它現在是奧肖內西小姐的財產了?」
斯佩德說:「一個送報的瘸子從他身上把槍劫走了,我叫他把槍交出來。」
古特曼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手裡的威士忌酒瓶瓶塞,問道:「你肯https://read.99csw.com定眼下這東西在她手裡?」
他閉上眼睛,內心的活動使他露出了自滿的笑容。他睜開眼睛,繼續說下去:「這是十七年前的事啦。好吧,先生。我花了十七年工夫找那隻鷹,我找到了。因為我要它,我這個人可不是那種想要什麼東西,而又輕易灰心喪氣的人。」他笑得更歡了。「我要它,我找到了它。我要它,我就一定要把它搞到手。」他一口氣喝光了酒,擦擦嘴,把手絹放回口袋裡。「我追蹤這隻鷹,一直追到一個俄國將軍家裡——那人叫凱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區。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這隻鷹的真相。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隻塗著瓷釉的雕像而已。可是,他生來就愛有意跟人作對——俄國將軍生來愛跟人作對——我向他提出要買這隻鷹,他拒絕了。也許是我求鷹心切,因此當時說話有點不夠策略。雖然問題還不太大,這點我說不上來。可是我就只知道我要它。我深怕這個笨頭笨腦的將軍想著開始調查他的寶貝的來歷,會刮下一點瓷釉來看看。所以我就派了幾個——呃——代理人吧,去設法把它搞到手。說起來,先生,他們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鷹並沒落到我手裡。」他站起身來,拿著空酒杯走到桌邊。「不過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胖子噘起嘴,有點心神不安地笑著問:「斯佩德先生,奧肖內西小姐現在在哪兒?」
胖子咂咂嘴唇,又壓低嗓門,愉快地低聲說。「先生,如果我說值五十萬,你說行嗎?」
「具體地點我不清楚。」
斯佩德把耷拉下來的下唇緊緊貼住上唇。他不耐煩地搖搖頭。他那雙眼睛閃過一道驚恐萬分的光——可是眼前越來越摸糊,看不情了。他兩手撐著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又搖搖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他聲音沙啞地笑了幾聲,含糊地說:「你真該死。」
那小子走過去,靠近斯佩德,站在他前面一點的地方,但還沒有直接擋著門口。威爾默右手擱在上衣里心口上。他嘴角抽搐著。
斯佩德拚命把頭搖來揺去。那雙失神的眼睛好容易才對準了門,揺揺晃晃地又走了一步。
斯佩德又把雪茄從嘴裏抽出來,厭惡地對它皺皺眉頭,把煙擱在煙灰缸上。他拚命閉上眼睛,再睜開看看。眼前的東西更模糊了。他說:「最低價格嗎?呃?那麼最高價格呢?」說話時舌頭已經有點大了。
古特曼贊同地笑著。「先生,這個我信任你。」他說,「好吧,先生,趁我們還沒坐下來講價錢,你先告訴我這一點:你準備幾時——或者說你幾時願意——交出黑鷹?」
「為什麼不信?」
古特曼又哈哈大笑起來。「老天哪,先生,」他跟斯佩德說,「你真是個值得交朋友的傢伙,一個奇人。請進,坐吧,把帽子給我。」
斯佩德一隻手做了個毫不在意的手勢。「我的意思是說,時機一到,我知道上哪兒去搞到手。」
「上哪兒去搞?」
「那沒關係,」斯佩德說,「我們談談黑鷹吧。」
「也許是他們——亞馬多夫婦——把它帶到都靈去了。他打算在那兒廢除退位令。就算是這樣吧。這隻鷹後來又轉到一個西班牙人的手裡。一七三四年他在攻佔那不勒斯的軍隊里服役——他就是唐·何塞·蒙尼諾,佛羅里達白朗卡伯爵的父親;也是查理三世的宰相。在一八四〇年西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戰爭結束以前,它落到別人手裡,這倒沒有材料說明。後來它就在巴黎出現了。因為那時巴黎擠滿了卡洛斯王朝的黨羽,這些人都是被迫逃出西班牙的。其中准有人把它帶到巴黎來了。不過,不管這人是誰,看來他對鷹的實際價值並不清楚。為了謹慎起見,在西班牙這場卡洛斯王朝的戰爭中,這鷹已經被人塗上了一層瓷釉或是油漆之類的塗料,看上去只不過是一隻相當好玩的黑色雕像罷了。先生,可以這麼說,就在這種偽裝下,這隻鷹在巴黎流轉了七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觸過。可他們笨極了。居然沒人看出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九九藏書
斯佩德跟他握握手,走了進去。那小子跟在他後面。胖子關上了門。斯佩德把那小子的兩把手槍從口袋裡掏出來,交給古特曼。「拿去,你不該讓他帶著這個滿街亂跑,會害了他的。」
「弗朗西斯·維爾尼夫人寫的《十七世紀維爾尼家族回憶錄》里並沒有提到這隻鷹,這是可以肯定的。我曾經看過這本書。而且可以肯定一六一五年他死在墨西拿一所醫院的時候,這鷹已經不在他身邊了。因為他那時已經窮得一文不名。不過,先生,無可否認,這隻鷹確實落到了西西里,並且一直在那裡。維克多·亞馬多二世一七一三年登基以後,就落到他手裡。他退位后在尚貝里結婚時送給妻子的禮物中,有一件就是這隻鷹。這又是一個事實,先生。《維克多·亞馬多二世王朝軼事》的作者卡羅蒂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斯佩德前面,斯佩德被這條腿絆倒,砰的一聲摔了個狗吃屎。威爾默的手仍舊擱在衣服里,俯視著斯佩德。斯佩德打算爬起來。那小子抬起右腳,狠狠踢在斯佩德太陽穴上。這一腳把斯佩德踢得翻了個身。他再一次想爬起來,可是不行,隨即昏迷不醒。
「等我準備好了再說。」
胖子腦袋朝左一偏,眼睛親熱地盯著斯佩德。「行,先生,」他表示同意。「這就談吧,」他從手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小口。「先生,我敢說干你這一行,像你這樣一個能幹的人,總聽到過一些稀奇古怪https://read.99csw.com的事情吧。不過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最稀奇古怪的事了。」
斯佩德走了第三步,他那張臉現在已經發灰,顎部肌肉矗出,彷彿耳朵下面長了兩個瘤子似的。他兩條腿走了第四步之後就己伸不直了。模糊的兩眼連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
斯佩德想走第六步。
「我不知道。」
胖子同意道:「那是很大一筆錢。」他欠起身拍拍斯佩德的膝蓋。「這還肯定是最低價格呢——也許卡里洛斯·康斯坦丁尼是個頭號傻瓜——可他不是。」
古特曼寬厚地微笑。「挺富裕,先生,這話說得太輕了。」他那耳語似的聲音更加輕了,而且顯得更加愉快滿意。「他們是豪富,先生。你想都想不到的。我們任何人都想不到。他們掠奪撒拉森人多少年了。他們搶到不知多少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象牙——全是東方的精華中的精華。那就是歷史,先生。我們都知道,對他們說來,對聖殿騎士來說,聖戰多半只是一種掠奪而已。現在再說查理皇帝,既然他把馬爾他島給了他們,而他要的唯一租金只是每年進貢一隻微不足道的鷹,這隻是種象徵性的租金罷了。那麼,這些富貴無比的騎士想用某種方式來表達他們對聖上隆恩的感激,豈不是人之常情嗎?對,先生,他們正是這樣做了,他們想出了一個巧妙的主意,第一年進貢給查理皇帝的不是一隻活的微不足道的活鷹,而是一隻光燦燦的金鷹。包裝的箱子從上到下都鑲嵌著精緻名貴的珠寶。而且——別忘了,先生——他們有的是上好的珠寶,那是亞洲最名貴的珠寶。」古特曼不再悄聲說話,他那雙狡猾的黑眼睛打量著斯佩德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胖子問道:「怎麼樣,先生,你對此作何感想?」
「一點不錯,可是有這麼個條件:他們每年得向皇帝進貢,貢禮就是」——他伸出一個指頭——「一隻鷹,以表明馬爾他島仍屬於西班牙。而且一旦他們離開馬爾他島,這島嶼仍舊得歸還西班牙,懂嗎?要知道,皇帝雖然把島給了他們,可是一旦他們用不著這個島了,卻不能把這個島賣掉或者送給他人。」
古特曼舉起酒杯對著亮處,充滿感情地看看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後說:「我的提議有兩條,先生。每一條都是公平的。聽憑你挑。你給我黑鷹,我就給你兩萬五千美元,另外兩萬五千美元,我一到紐約就付給你;或者我付給你黑鷹變賣成現金的四分之一——就是百分之二十五——你瞧,先生:一條是幾乎馬上可以到手五萬,另外一條是一筆數目更大的巨款,就是要等上兩三個月。」
胖子舉起杯子,看見杯子空了,笑了笑,站起身來把兩個人的杯子都斟滿。他一面兌蘇打水,一面問:「你開始有點相信了吧?」
「先生,現在請允許我向你道歉,因為——」他說。
古特曼跳起來,把椅子往後一推。他那胖得像皮球的腦袋輕輕揺晃。一雙眼睛在那張油光光的粉紅色臉上成了兩個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