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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替死鬼

第十八章 替死鬼

古特曼抬起頭來,牙縫裡喃喃地說:「這個我不願意,先生。」
斯佩德笑得更起勁了。他望著古特曼說:「西部的野小子,」嗓門跟表情一樣樂呵呵的。「也許你應該告訴他一聲,你沒拿到鷹就對我開槍,可要壞事。」
「如果你這麼想,」斯佩德說,「就說明你的所見所聞太少了。」
斯佩德臉上毫無表情,眼神恍惚,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那堆人中間。那小子受不了身上這些壓力,已經不再掙扎了。凱羅仍舊抓著那小子的胳臂,站在他前面一點的地方跟他說話,安慰他。斯佩德輕輕把凱羅推開,掄起左拳對準那小子下巴就是一下。那小子因為兩臂被人抓住,猛地往後一倒,又朝前跌。古特曼死命喊著「喂,怎麼——」,斯佩德右拳對準那小子又是一拳。
「對,先生,關鍵就在這兒。」古特曼回答說,他還是和剛才一樣,只有眼神露出一點不安。「他們是否會住手呢?再說,拋出替死鬼會不會成為一個新的線索,反而弄得他們知道鷹的情況呢?我看很有可能。另一方面,你能不能說他們現在已經住手了,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弄巧成拙呢?」
這個信封體積雖然不大,倒是夠沉的,正好飛過來,一下打中斯佩德胸口下半部,再落在他大腿上。他不慌不忙撿起信封,從姑娘身上抽回左手,雙手一起打開信封。裏面是一疊嶄新的千元大鈔,又硬又滑。斯佩德抽出鈔票,數了一下。一共是十張。斯佩德抬眼笑笑,溫和地說:「我們談的好像不止這個數啊。」
「你不了解地方檢察官。」斯佩德告訴他,「幹掉瑟斯比的作案動機容易解決。他是個打手,你的小流氓也是。布賴恩已經有了關於這方面的分析。這裏面沒什麼蹊蹺。哎呀,老天哪!他們只能把小流氓絞死一次。既然他殺瑟斯比的案子定下來了,為什麼還要審理他殺害雅各比的案子呢。他們乾脆在檔案上記上一筆,就讓它去了。如果他殺兩個人用的都是同一把槍,子彈也相符,就皆大歡喜了。」
斯佩德說:「另外一個辦法嘛,你們現在不馬上答應也行,我把鷹和你們這幫混帳傢伙統統送到警察局去。」
「好啦,威爾默,」古特曼說,又回過身來對著斯佩德。這時他臉色和聲音又恢復正常了。「先生,你的方案我一開頭就說過了,根本不行。我們別提了。」
斯佩德帶著姑娘走進去。那小子和凱羅跟著他們也走進來。凱羅在門口就停下了。那小子把手槍放好,就緊挨在斯佩德身後。斯佩德扭過頭去往下看著那小子,喝道:「走開,不許你搜我。」
斯佩德彎下腰來在地板上撿起凱羅的手槍,又撿起那小子的手槍。他直起身來,左手握著兩把手槍,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倒掛著,只用食指扣著扳機保險。
「我正希望碰碰頭啊。你準備什麼時候付給我那第一期款子,並且把鷹拿去呢?」
古特曼臉色灰白,眼神陰沉。他不看斯佩德,卻看著地板,一聲不吭。
斯佩德說:「你不願意吧,怎麼樣?」
古特曼額頭上的紅肉形成一條皺紋。他低下頭來,下巴頦兒壓在硬領上,問道:「怎麼辦呢!」突然間,他渾身肥肉又擠在一塊兒抖動起來。他抬起頭,扭到一邊看著那小子,嗬嗬大笑起來。「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威爾默?真可笑,是嗎?」
古特曼雙腳在地毯上動了一下,還是沒吭聲。
斯佩德咧開兩片僵硬的嘴唇笑笑。他溫和地說,「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可以作為拒捕把他殺了。不過我們還不必走那一步。讓他去說個沒完好了,我向你保證沒人會有所舉動的,這一點很容易辦到。」
喬爾·凱羅說話了,那雙難看的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向前探著,一本正經,嗓子又尖又細說:「斯佩德先生,我認為必須提醒你,雖然鷹可能在你手裡,可是你現在已經在我們手掌心裏了。」
斯佩德哈哈大笑,哼了兩聲:「好傢夥,你真了不起呀!」張開五指,對著他臉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倒在桌上。凱羅站穩腳跟,第三次向斯佩德撲過來。斯佩德向他迎面伸出兩條硬梆梆的胳臂,兩隻手掌堵著他的臉。凱羅手臂短,夠不到斯佩德的臉,只好捶著斯佩德的胳臂。
「我不能,」斯佩德認真地說,「我不幹,我不是說著玩兒的。」他坐得筆直。臉上浮起愉快的微笑,把剛才的陰鬱、沉重一掃而光。九-九-藏-書說話聲音輕快、悅耳、有說服力。「聽著,古特曼。我告訴你怎麼辦才對我們大家都有利。如果我們不給警察一個替死鬼,他們早晚八成會發現有關黑鷹的消息,到那時不論你在什麼地方,你都得避避風,想方設法去掩蓋這些事情。這對你想靠它發財的打算也沒好處。給他們一個替死鬼,他們就會住手的。」
斯佩德說:「別再傻了,你讓凱羅跟你咬耳朵,我揍這小子的時候你還拉著他呢。這事兒你可不能一笑了之。難道你打算自己去挨子彈嗎?」
那小子說:「站著別動,閉上嘴。」
斯佩德兩手摟著布里姬·奧肖內西,乾笑了幾聲說:「沒問題,我們談吧。」
凱羅嘴裏叫著:「你這個大草包!」就往後退去了。
布里姬·奧肖內西趕快站起身來。斯佩德把那小子放下,右手拍拍他衣服,把他另外一支手槍也抽出來,一併握在左手裡,就轉過身去。這時凱羅己經坐在那小子身邊了。
「把凱羅交給警察。」
斯佩德說:「好極了。」
凱羅聲音又尖又急,打斷斯佩德的話說:「兩條——只有兩條人命案。斯佩德先生。毫無疑問,準是瑟斯比殺了你的夥伴。」
斯佩德嘿嘿一笑,聲音刺耳,神情鄙夷。
古特曼睜開眼睛,凱羅說完了悄悄話,筆直站在胖子椅背後。
古特曼慢慢笑著搖搖頭,溫和地表示不贊成。「不行,先生,」他說,「我看這事恐怕不行,根本不行。我不明白這位地方檢察官怎麼能把瑟斯比、雅各比和威爾默都聯繫在一起,而不——」
「應該個屁,」斯佩德說話的腔調毫無顧忌,蠻橫無禮。這對他們起的作用,比戲劇性的加強語氣或者哇啦哇啦大喊大叫要強得多。「你如果殺了我,你還怎麼拿得到這鷹呢?如果我明明知道鷹沒落到你們手裡,你們就不敢殺我,那你們怎麼嚇唬我把鷹給你們呢?」
斯佩德說:「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這個小流氓。」他把布里姬·奧肖內西帶到靠窗的沙發上,他們緊緊挨著坐下。她頭靠在他肩膀上,他左手摟著她肩膀。她現在不再哆嗦,也不喘氣了。古特曼一伙人一出現,她就失去了動物的那種行動自由和感情激動的自由。現在的她雖然活著,也有知覺,可完全處於靜止狀態,已經像棵植物了。
「哦,好多了,只是」——她說最後兩個字的聲音特別壓得低低的,兩步以外就聽不清楚——「我嚇壞了。」
斯佩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斂起笑容,臉上毫無表情。他跟他們說:「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
斯佩德把手裡的槍碰得叮噹直響,興高采烈地對古特曼說:「好啦,這就是我們的替死鬼。」
斯佩德喉嚨和鼻子里直哼哼。他探著身子,前臂又撐在膝頭上,急躁地打斷了古特曼的話:「我一點都不怕他們,也知道怎樣對付他們。那正是我打算告訴你的。對付他們的法子,就是拋出一頭替罪羊給他們,讓他們有個替身好把這些事栽上去。」
那小子一雙淡褐色的眼睛在睫毛下冷冷地閃光。聲音低沉清晰:「對,真可笑——這狗娘養的……」
「可是個屁!」斯佩德說,「這是唯一的辦法。」他額頭髮紅,眼神激動熱切。太陽穴上那塊腫塊,現在已變成豬肝色了。「我不是在信口開河。過去我也這麼辦過,希望這一回也能混過去。我有一兩回曾經把最高法院的人個個都臭罵一頓,結果倒沒受處分。我沒受處分的原因是我從來沒忘了總有一天他們會找我算賬的。我也沒忘記到了算賬的那天,我要做好一切準備,衝到總局去,把一頭替罪羊放在他們面前說:『瞧,你們這些笨蛋,這就是你們要的罪犯。』只要我能這麼辦,法律就奈何不得我。一旦我辦不到這點,我就完蛋了。這一天還沒到吶,我也不打算有這麼一天。沒二話。」
古特曼這時已經把那小子放在搖椅里,眼神顯得心事重重,皺著眉頭,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凱羅跪在揺椅旁邊,拉起那小子一隻無力的手,替他搓手。
那小子從門口直挺挺地走過來,叉開兩腿,站在古特曼和凱羅之間,差不多就站在房間當中。在那裡站著不動,上身稍向前傾,肩膀朝前聳起,手裡那把槍雖然仍舊垂在身旁,可是指關節因為用力已經發白了。另外一隻手也垂在身旁,緊緊捏著拳頭。那張乳臭未九-九-藏-書乾的臉上,原來的神情十分痛恨和兇狠,現在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惡毒和殘酷。他激動得話也說不清,對斯佩德說:「你這雜種,站起來,吃我一槍!」
門口那小子向前跨了一小步,手槍也舉到齊屁股高的地方。房間里的人都看著他。說也奇怪,布里姬·奧肖內西和喬爾·凱羅看著他的兩種不同的眼光里竟然都帶有責備的意思。這小子漲紅了臉,把跨出的腳又收回去,伸直腿,放下槍,又像剛才那樣站好。眼光仍舊打眼睫毛底下瞧著斯佩德的胸脯。他臉上的紅暈變為蒼白,可只白了一陣子。不過平時一貫冷冰冰、鎮靜自若的臉竟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古特曼這時笑容滿面,和藹可親,帶著點圓滑。
那小子說:「你這雜種,站起來,有膽量來比個高低,我受夠你的捉弄了。」
「這話在理。」斯佩德說,「布賴恩和多數地方檢察官一樣。他最關心的就是他的檔案里怎麼記載。如果他碰到一件疑難案件,與其接上手,弄得日後對他不利,他寧肯放手不管。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故意陷害過哪個他認為無辜的人。不過我相信,如果他湊得出或拼得成一些罪證,那他決不會相信這個人是無辜的。為了確證一個人有罪,他寧可放掉五六個同案犯——因為如果要證明這些人都有罪,勢必要把他的案子攪亂。
「我可不明白,」斯佩德說,「你們也沒能讓我明白,我看你們也沒這個本事。」他對古特曼皺皺眉頭。「我們直截了當說吧。我跟你們談話不是在白白浪費時間嗎?我覺得這是你們之間的事。難道叫我跟這個小流氓去談判不成?我知道該怎麼辦。」
「這辦法當然不如把小流氓交給他們來得好,」斯佩德說,「凱羅不是個打手,他的手槍口徑又比打死瑟斯比和雅各比的槍口徑小。栽他也要多費點事,不過總比一個人也不交給警察要好些。」
喬爾·凱羅從椅子上跳起來,走過那小子身後,站在古特曼椅子後面。他彎下腰來,空著的那隻手遮住自己的嘴和古特曼的耳朵,說起悄悄話來。古特曼專心聽他說,閉上了眼睛。
斯佩德也滿面笑容說:「從我這方面來說,這是想盡辦法立於不敗之地的一種手段,這樣你們才會跟我搭一條船。但是虧得我還沒把你們逼急了,不然你們一急就會打錯主意,把我殺了。」
斯佩德的鼻孔隨著呼吸一起一落,聲音倒挺冷靜:「走開。你爪子敢碰碰我,我就跟你動槍。問問你們老闆,他要跟我談,還是要打死我。」
這會兒,古特曼插|進來了。他的笑容充滿信心,說話的時候心情很好,挺有把握。「好啦,先生,根據我們對你為人的所見所聞,我覺得這方面我們是用不著操心的。我們可以把對付警察的事交給你,沒問題。你用不著我們這些外行幫忙。」
「是啊,先生,我承認那是一種辦法,可是——」
斯佩德這會兒正跟布里姬·奧肖內西說話:「你覺得怎麼樣,寶貝兒?好點了嗎?」
「洗耳恭聽。」
胖子皺起眉頭,像是不理解他的意思,不過沒等他開口,斯佩德就解釋說:「警察方面總得搞到一頭替罪羊——好把這三條人命案栽在一個人身上。我們——」
「好吧,就算兩條,」斯佩德吼道,「那又有什麼區別?關鍵是我們一定要給警察提供一個——」
胖子臉上的肥肉都皺了起來。他抗議道:「得了,得了,你讓我的確不好意思。我剛才不應該笑的,讓我恭恭敬敬,誠心誠意地向你道歉。我並不打算嘲笑你的意見,斯佩德先生,不管我多麼不贊成你的意見,你總知道我對你的精明一向是非常敬佩的。請你聽著——暫且撇下我待威爾默有如親生骨肉一樣這個事實不談——我還是不明白你這個意見有什麼用處,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肯把這個意見的其它部分大致談一下,我就會當作你已經賞我的臉,接受了我的道歉了。」
凱羅立刻從桌上抓起手槍。兩手緊緊握著槍貼在身上,槍口就對著靠近沙發頭上那塊地板。他臉色又發黃了。那雙黑眼睛一下子從這張臉瞟到那張臉,眼神暗淡無光。
斯佩德搖搖頭說:「不,我可不願意利用任何人的禮貌,哪怕是像這樣的出於一般的禮貌,算了吧。」
「我懂你的意思。」古特曼笑嘻嘻地說,「這倒是一種態度,先生。這要求雙方都作出最周密的判斷。你也知九*九*藏*書道,先生,人們正在火頭上的時候,往往容易忘了他們的利益所在,由於感情衝動而拋棄了利益。」
「得了,得了,斯佩德先生,事到如今,你總不能要我們相信你是見了警察有點害怕的小卒子吧,或者相信你對付不了——」
「沒什麼好笑的。」看來斯佩德對胖子的笑聲並沒生氣,也沒有在意。他說話的態度就像是在跟一個執拗的,但還不是蠻不講理的朋友評理。「這是我們最好的賭注了,把他交給警察之後,他們——」
古特曼搖搖擺擺從門口往裡退了三步,一身肥肉晃個不停。
古特曼似乎想笑,可又忍住了。他終於叫道:「老天爺,先生!」聲調聽得出他拿不定主意了。
這時,古特曼說話了,嗓音里盡量想緩和僵局。「來吧,諸位,我們的討論應該立足於友好的基礎。不過正像」——他現在對斯佩德說話了——「凱羅先生說的,有些情況你也應該考慮——」
布里姬直挺挺坐著,驚訝的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斯佩德。他不在意地拍拍她肩膀,眼睛一直瞅著古特曼。古特曼那對嵌在肥肉里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他說:「好啊,先生,這個嘛,」說著一隻手伸進上衣胸袋裡。
凱羅激動得臉和身體都一陣陣地抽搐。他叫道:「你好像忘了你根本沒資格堅決主張什麼事情的。」
「是啊,不過——」古特曼開口說,沒說下去就看著那小子。
斯佩德用手指摸摸那小子的下巴。「骨頭沒斷,」他說。「我們就讓他躺在沙發上好了。」他右臂伸到那小子腋下,托起他的背,左臂放在那小子膝彎里,毫不費力就把他抱起來,帶到沙發麵前。
古特曼一動不動,毫無表情地過了好長時間。然後,他拿定主意放聲大笑。他盡情大笑,笑個沒了,直笑得眉飛色舞,油滑的眼神也透出笑意。笑完之後才說:「老天在上,先生,你真是個怪人,一點不假!」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白手絹擦擦眼睛。「是啊,先生,誰也說不准你下一步要做什麼,還是說什麼,只知道你總是有驚人之舉。」
「把凱羅拋給他們。」
斯佩德說:「我曾經繳過他們倆的槍,免得出亂子。這個小流氓——」
古特曼朝左面偏著頭,考慮著這些問題。他眼睛在眼皮縫間閃閃發亮。過了一會兒,他和顏悅色回答說:「好吧,先生,除了殺人啊,或者以死相逼啊,還有其它說服的方式呢。」
「現在不喝。謝謝。」她聲音又低下去,「當心點,山姆。」
斯佩德傻了眼。「什麼事情怎麼辦啊?」
胖子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傷心地回答:「你可以把他送去。」
「不,先生。」古特曼回答說,「你跟我打交道,決錯不了。」
那小子一聲不吭。他膝蓋開始哆嗦起來,兩條褲腿也抖個不停。
斯佩德額頭青筋暴脹,「天吶!你還不知道這裏面的情況,」他還是耐著性子說:「他們可沒睡大覺,古特曼。他們現在正潛伏下來,等待時機,打算破案呢。我跟這案子牽連很深,他們也知道。時機到了,我可以干點什麼,當然很好。如果我幹不成,那就糟了。」他的聲音又變得很有說服力。「聽著,古特曼。我們無論如何得拋給他們一頭替罪羊,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出路。我們把那個小流氓給他們吧。」他愉快地往門口那小子點點頭。「事實上這兩個人都是他打死的——瑟斯比和雅各比——對嗎?不管怎麼說,他命定是這種角色,我們拿出他有罪的必要證據,就把他交給警察好了。」
「沒關係,威爾默,」胖子說,他寬容地對斯佩德皺著眉,「你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好吧,我們坐下談。」
古特曼那尊肥胖的軀體趕緊從搖椅里站起來,一手劈去,抓住那小子的手腕,扳下手,讓槍口朝下。喬爾·凱羅急忙趕到那小子另一邊,抓住他另一隻胳臂。他們跟那小子搏鬥,使勁扳下他胳臂,讓槍口朝下。他白白掙扎了一陣。這堆搏鬥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只聽得那小子斷斷續續地說——「好——去——雜種——煙」——古特曼說「得了,得了,威爾默!」一連說了好幾遍。凱羅說:「別,請別這樣,」和「別這樣,威爾默。」
斯佩德說:「那就好,現在我再提個建議,當然沒有第一個那麼好,可是也聊勝於無吧。要聽聽嗎?」
古特曼嘻嘻一笑。笑聲里得意洋洋。「好啦,先九-九-藏-書生,」他說,「不管怎麼說吧,你希望碰碰頭,我們不是在這兒會合了嗎?」
「不過,說得也對,」古特曼開始說,「你能——」
斯佩德對那小子笑笑,雖然不是笑容滿面,看上去這份樂勁兒確實天真無邪。
胖子認為這時需要再大笑一通,然後再作解釋。「好啊,先生,如果你提出的那個——那個意見不是說著玩兒的,那麼至少我們出於一般的禮貌,可以聽你說明一下。請問你又怎麼安排,叫威爾默」他頓住話頭又笑了——「沒法危害我們呢?」
斯佩德咧開嘴笑笑,望著古特曼,古特曼也正望著他。胖子親切地微笑著,好一會兒不說話,然後問道:「怎麼辦啊?」
斯佩德眼神里已經沒有激|情。只見他臉色陰沉。「我決不是信口開河。」他聲音低沉,有意識地耐著性子。「這裡是我呆的城市,這行是我乾的職業。當然——這一回我可以想辦法混過去,可等到下一回我打算辦妥一件十拿九穩的案子,他們就會馬上出來找我的麻煩,我就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了。我才不幹吶。那時你們這幫老兄都溜到紐約、君士坦丁堡或者什麼別的地方去了,我可還要在這兒混下去呢。」
古特曼眼神閃爍不定,剛才看上去是圓滑世故的,現在卻變得猶疑不決了。不過他那粉紅的、肉嘟嘟的臉上仍是笑容滿面,聲音也聽不出有什麼不自在。他說:「這個方式有不少可取之處,先生——確實是這樣!如果你的話是切實可行的,我第一個就會說:『一定要干到底,先生。』可是現在剛巧碰到你這個辦法行不通。哪怕是最好的方式,也是這麼回事。現在該是你採取例外作法的時候了。聰明人在這種情況下乾脆會採取例外的作法。好啦,先生,我們這個情況也是如此。我可以告訴你,你採取例外作法的報酬已經很高了。現在看來,這樣做比你拋出一頭替罪羊給警察當然要麻煩一些。不過,」——他哈哈一笑,攤開雙手——「你不是個碰上針尖兒小事就害怕的人。你知道怎樣辦事,無論出了什麼事,到頭來你總能混下去。」他噘起嘴,一隻眼睛半開半閉。「你總有辦法的,先生。」
古特曼說話的時候,斯佩德已經把十張鈔票疊在一起,放回信封里,照樣塞好封口。現在他前臂撐著膝蓋,拱著背,彎著身子坐著,食指和拇指拎起信封一角,讓它在兩腿中間晃來晃去。他漫不經心地對胖子說:「對。你們現在都湊到一塊兒來了,可是鷹在我手裡。」
「別害怕,」他毫不在乎地說,一隻手放在她穿灰色絲|襪的膝頭上。「不會出什麼大不了的事。要喝酒嗎?」
斯佩德對凱羅笑笑,心平氣和地回答說:「是你們這幫人要這隻鷹,而鷹在我手裡。找個替死鬼也是我要的一部分代價。至於奧肖內西小姐嘛,」——他那不動感情的眼光移到她那慘白而茫然的臉上,又回到凱羅臉上。肩膀稍微聳了聳——「如果你認為她能夠扮演這個角色,我完全願意同你探討這個問題。」
古特曼那雙圓滑的眼睛又帶著笑轉向斯佩德。他的聲音顯得很和藹,愉快,而且心安理得。「是啊,先生,見笑了,不過你得承認這樣做才管用。」
古特曼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怎麼著?」
那姑娘雙手放在喉嚨口,進出短短一聲窒息的喊叫,坐得離他遠一點。
那小子兩眼仍舊盯住斯佩德,氣得話也說不出來。「那麼叫他別惹我。如果他老纏住不放,我就揍死他,說什麼也攔不住我。」
「不過,我的好朋友,」古特曼反對說,「難道你不明白嗎?這一點我連想都沒想過——這實在太荒唐了。我待威爾默就像待我的親生兒子一樣。確實如此。如果我按你的提議辦,你想,還能保得住威爾默不把我們大家以及那隻鷹的細節都告訴警察嗎?」
「是啊,先生,是談過,」古特曼應聲說,「不過當時我們光是談談。這可是真正的現錢,真正的美鈔啊,先生。你有這樣的一塊錢,可以買到十塊錢的空談還不止呢。」他暗暗笑得渾身肥肉一顛一顛的。亂顛一陣后,他又放正經了,不過還不是一本正經地說:「現在我要應付的人也多了。」他那胖腦袋和發亮的眼睛動了動,指指凱羅。「而且——好吧,先生,總之——就是情況起變化了。」
斯佩德的眉毛擰到了一塊兒。「做任何事情都這樣,」他說,「我一搞到九*九*藏*書那隻鷹,自然就想馬上來見你。現款交易嘛——幹嗎不見你呢?我到布爾格姆就是希望跑到那裡能跟你們碰頭呀。我不知道你們正在到處亂撞,晚來了半個鐘頭。你們無非是想把我排擠出去,趕在雅各比找到我之前先找上他罷了。」
斯佩德對布里姬·奧肖內西咧開嘴笑笑,她的嘴唇也回了他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可是一雙眼睛仍舊失魂落魄地盯著他。斯佩德又朝那小子說:「二比一,他們要出賣你了,小子。」
「可不,」斯佩德附和說,「不過也沒多大用處。除非真是死到臨頭,不得不抓個替死鬼墊背。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你打算做什麼我不中意的事,我可不買賬。我給你兩條路:不是死了這條心,就是把我殺了。不過我心裡有數,諒你也不敢殺我。」
斯佩德脫下帽子,扔在沙發另一頭。他朝古特曼咧開嘴笑笑。下唇那麼一鬆開,上眼皮又耷拉下來,再加上臉上那麼多V字形,那副笑容活像個色鬼。「你那個女兒的肚皮倒長得真好看,」他說,「用別針劃破,豈不可惜。」
斯佩德咧開嘴笑著說:「我才不想為這事操心呢,」他直挺挺坐起來,把信封放在旁邊——沙發上——對古特曼說:「我們回頭再來談錢的問題。還有件事要先處理一下,我們一定得找一個替死鬼。」
古特曼又說了一遍,「好吧,先生,這個嘛,」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白信封。十隻眼睛一齊盯著這隻信封——連那小子的眼睛也打眼睫毛底下昏昏花花地看著——那雙胖嘟嘟的手把信封翻過來。古特曼先打量著空白信封的正面,再看看反面。信封沒封口,信封口蓋塞在裏面。他抬起頭來,親切地笑笑,刷的把信封扔在斯佩德身上。
凱羅憤怒地尖叫起來:「既然你決心要交出一個人給警察,我們何不把你或者奧肖內西小姐交給警察呢?」
「我們就是要讓他上這個鉤,他準會一口咬住不放的。他才不要知道什麼鷹不鷹的呢。他一定會自我陶醉,把這個小流氓說的都當作鬼話,當他是企圖把水攪渾。這事就交給我好了。我可以向他指出,如果他想胡來,想來個一網打盡,這件案子就會變得像一團亂麻,就沒有一個陪審團弄得清它的來龍去脈。如果他釘住這小流氓不放,他就可以定他的罪。」
古特曼自己先在那張有靠墊的搖椅上坐下,凱羅挑了桌子旁邊那張扶手椅。威爾默那小子不坐。他站在門口剛才凱羅站過的地方,握著槍的手垂在身旁。捲曲的睫毛下,眼光始終沒離開斯佩德的身體。凱羅把手槍放在身邊的桌上。
古特曼溫和地說:「上帝啊,先生,你真是個角色。」
凱羅放下那小子的胳臂,讓他癱倒在古特曼的大肚子上,就撲向斯佩德,伸出十個彎曲而僵硬的手指向斯佩德臉上抓去。斯佩德透了一口氣,把他推開。哪知凱羅又向他撲過來。凱羅眼裡含著眼淚,紅紅的嘴唇憤怒地蠕動著,像在說卄么,可是發不出聲音。
「說什麼當然由你,」古特曼立即說,「這點我對你也是很佩服的。不過我說,現在這個辦法是根本行不通的、因此你也明白,再討論下去也沒用。」
斯佩德吼道:「住手!我會打傷你的。」
斯佩德對古特曼說:「這些無名小輩的亡命徒舞刀動槍,我希望你別受他們的擺布。」
凱羅雙手按在大腿上,探著身子,張開軟軟的雙唇出著氣。他那雙黑眼睛就像油漆一樣亮晶晶。兩眼警惕地看看斯佩德的臉又看看古特曼,看看古特曼的臉又看看斯佩德。
古特曼想笑又笑不出。那張花斑臉總算做了個怪相。他伸出發乾的舌頭舔舔發乾的嘴唇,想學著老子呵責兒子的腔調,偏偏嗓子又過於沙啞生硬。「好了,好了,威爾默,」他說,「我們不能來這一套。你千萬別把這些事看得太嚴重。你——」
那小子激動萬分,憋得嗓門都嗆住了。他失聲叫道:「好吧!」一下子把手槍舉到胸前。
門口那小子嘴角繃緊,像是笑了一笑。斯佩德的建議對他一點沒起作用。只見喬爾·凱羅那張黑臉發了黃,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一副驚訝的樣子。他嘴裏喘著氣,那圓滾滾、軟綿綿的胸脯一起一伏,目瞪口呆地看著斯佩德。布里姬·奧肖內西已經從斯佩德身邊挪開,蜷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她臉上除了大吃一驚的慌亂表情外,似乎就要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