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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俄國人的花招

第十九章 俄國人的花招

「當然可以。」她說著就朝廚房走去。
「等我辦完事就知道了。」斯佩德顯得很有耐心,但也很堅決。「這一招把事情搞得亂了套。我一定要找出答案來。用不了多少時間。」他碰碰姑娘的肘彎,「來吧。」
那小子一隻腳踩在地上,肘拐兒撐起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另外一隻腳也下了地。他坐起來,朝四下看看。眼睛一看到斯佩德,頓時露出慌張的樣子。
她望著他那雙一眨也不眨的灰黃色眼睛,臉色緋紅,隨即又發白。她踮起腳來開始脫衣服。他就坐在浴缸邊上,看著她,也看著門外。起坐間里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很快就把衣服脫了,不慌不忙的,就讓衣服堆在腳下。脫|光之後,她往後退一步,站在那兒看著他。態度充滿自信,既不違抗;也不窘迫。
斯佩德嗓音沉重而平穩:「先不提那個,告訴我怎麼回事。」
「好吧。那我們就回到房間里去,我來替你脫。」
古特曼大笑說:「肯定的。」
「沒關係,」斯佩德跟她說,「好好拿著。」他對古特曼說:「我們大家彼此看著點。我可以叫人把鷹送來。」
「好吧,先生,我們那時又給難住了。奧肖內西小姐等雅各比走了之後,關好窗子,再開門讓我和凱羅先生進去,而她——」他想起當時情況不由得笑出聲來。「我們說服了她——正是這個意思,先生——她這才告訴我們,原來她已經叫雅各比把鷹送到你那兒去了。從當時情況看來即使警察沒救起他,估計他也不大可能活著走那麼遠。不過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先生。因此,我們再次說服奧肖內西小姐稍微協助我們一下。我們——嗯——說服她給你事務所打電話,打算趁雅各比來到之前,先把你引出來,我們還派威爾默去跟住他。不幸的是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決定這麼辦,還要說服奧肖內西小姐——」
他搖搖頭:「沒事了,謝謝。」
古特曼機靈地朝斯佩德看看,笑了。「正像你說的,先生,」他說,「你也知道,凱羅跟我有聯繫,那天晚上或者說清晨,他從警察局出來以後,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兒去了。我們認識到合夥的共同利益。」他對凱羅微笑。「凱羅先生是個能掐會算的人。『鴿子號』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見報上船期通告里說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的時候聽人說起,看見過雅各比船長和奧肖內西小姐在一塊兒。當時他就打算到船上去找她。一開頭他以為她留在『鴿子號』上,後來才知道她沒留在船上。好啦,先生,他一看見報上的船期通告,就猜出了這事的真相。奧肖內西小妲把黑鷹給了雅各比,讓他替她帶到這兒來。當然雅各比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奧肖內西小姐這方面可謹慎著吶。」
凱羅的叫聲驚動了布里姬·奧肖內西。她跑到門口來張望。斯佩德咧著嘴直笑,翹起大拇指點著沙發,告訴她:「這才叫真正的愛情課。吃的準備好了嗎?」
古特曼停下搖椅。「瑟斯比是個臭名昭著的兇手,又是奧肖內西小姐的同黨。我們知道這樣把他幹掉,會讓她考慮考慮,覺得到頭來還是把她和我們之間的分歧彌補起來為妙。再說,趁此又除掉了她身邊這麼一個兇猛的保護人。你瞧,先生,我跟你可是實話實說吶。」
那姑娘戰戰兢兢靠著那失去知覺的小子腳邊坐下。古特曼回到有坐墊的搖椅上,凱羅也回到扶手椅上。斯佩德把幾把槍都放在桌上,自己緊靠著槍坐在他們身邊桌子角上。他看看手錶說:「兩點鐘。天不亮我拿不到鷹,沒準兒要到八點鐘。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足夠把一切事情安排好。」
古特曼沉默了一會兒,也學著斯佩德的樣子聳了聳肩,接過了信封。「好,先生,我們得向你告辭了。除非」——他眼睛周圍的肥肉全都皺起來——「你願意加入我們這個君士坦丁堡的探險隊嗎?你不去。好啦,先生。老實說,我倒願意跟你在一塊兒。你正配我的胃口。一個非常機智,很有見識的人。因為我們知道你很有見識,所以我們相信你一定會替我們這個小小的冒險計劃保密,我們可以放心向你告辭了。我們知道而且相信你也了解這個事實。情況明擺著,如果這幾天出的事有法律上的麻煩,那你和可愛的奧肖內西小姐同樣也有責任。先生,你很精明,不會看不出這點的。」
「哦,不是這麼說。」她又靠過來,兩手摸著斯佩德的胸脯。「我不是因為在你面前脫|光了而害臊,不過——你不明白嗎——不是在這種場合。難道你不懂得,如果你逼我脫,你就會壞事啦?」
斯佩德說:「你這是引用我的話。可是一萬美元畢竟不是全部的錢啊。」
古特曼嘻嘻笑了。
「你可以挑,」斯佩德嚴肅地向他保證。「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回答說不加入,我就把你和你這個同性戀朋友一齊交給警察。」
古特曼把黑鷹顛倒過來,用刀向底部邊上颳去,刮下來的黑色瓷釉變成很小的細屑,露出底下黑色的金屬。古特曼的刀刃戳進金屬里,再抽出來,在上面挖了一道又細又彎的口子。口子裏面,除去那層薄薄的瓷釉之後,就看見柔和的灰色的鉛在發光。
古特曼不再搖晃搖椅。「等一會兒,親愛的,」他伸出一隻肥厚的手來。「你最好還是把那封東西留在這兒,免得上read•99csw.com面弄髒了。」
「哦,算了吧,斯佩德先生。」古特曼抗議道。「那不是——」
斯佩德點上煙,對古特曼說:「我們談談錢的事吧。」
斯佩德卷了好幾支煙,一根接一根地抽;還不慌不忙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他有時坐在姑娘椅子的扶手上,有時坐在桌子角上;甚至有時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有時又坐在另一張靠背椅子上。他毫無睡意,興緻勃勃,精神飽滿。
「你還是承認的好,」斯佩德說,「不然我就要來搜你身上了,沒第三條路。」
古特曼寬容地笑笑,搖搖頭,愉快地說:「好了,先生,你休想了。我們已經把錢和威爾默都給你了。這是我們協議的一部分。」
「保不定的,先生,不過地方檢察官審問威爾默的時候,不管怎麼說,我們想還是離開這裏來得安全。」
古特曼點點頭,又看他的書去了。
古特曼的下巴耷拉下來,茫然地眨眨眼睛。後來,他身體抖了一下——這時他身上的肥肉也不動了——又變得眉飛色舞起來。「好了,先生,」他和顏悅色地說,「不必這麼傷心嘛。人有失誤,馬有漏蹄,你也明知道這事對我也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是啊,毫無疑問,是那個俄國人耍的花招。得啦,先生,你說怎麼辦?難道我們就站在這兒,抹著眼淚,你罵我,我罵你?還是我們」——他停下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回君士坦丁堡去呢?」
奧肖內西失聲叫了一聲「哦」就一手捂住了嘴。
「我敢說,不管你給她多少錢,只要——你沒給到她認為自己應得的那個數,我奉勸你——可要小心。」
布里姬·奧肖內西穿好衣服——只是沒穿大衣和戴帽子——從浴室出來,朝起坐間走了一步,就又轉過身來向廚房走去,開了燈。
古特曼兩手一拍,眼睛閃閃發光。聲音沙啞,但挺得意,也挺高興:「十七年來,我一直想要這個小玩意兒,一直想搞到手。如果我必須再花一年工夫去找——好吧,先生——從時間上來說,也不過只增加了」——他嘴裏念念有詞,像在計算——「百分之五又十七分之十五。」
斯佩德哈哈大笑起來。
斯佩德坐在桌子角上,毫不在乎地抖動著腿說:「聽好,小傢伙,如果你敢過來找碴胡鬧,我就對著你臉踢一腳。規矩點,坐下,閉上嘴,你還可以多活些時候。」
「當然是你的事。」胖子同意說。他眯起眼睛,朝廚房那邊點了點頭,壓低嗓門:「這錢你跟她分嗎?」
斯佩德忽然放下那姑娘的手,朝房間四下看看。那小子不在了。斯佩德走進過道里,走廊門大開著。他不滿意地做了個鬼臉,關上門,回到起坐間來。他靠著門框望著古特曼和凱羅;掃興地看著古特曼,看了好久。後來他說話了,學著胖子那沙啞的、心滿意足的聲音:「好了,先生,我得說你們真是一幫子賊呀!」
斯佩德說:「讓他歇會兒。我們要把他送到警察那裡去。我們應該趁他還沒醒過來,先把細節安排好。」
古特曼搖搖頭,圓滾滾的腮幫子肉一抖一抖的。「我們從來也沒這麼想過。」他回答說,還和藹地笑笑。「好在我們太了解奧肖內西小姐了。儘管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經把鷹給了雅各比船長,讓他把鷹放在『鴿子號』上運來,而他們自己卻乘坐另一條更快的船。我們還是始終沒這麼想過。不過我們認為,要是只有一個人知道鷹的下落,那準是瑟斯比。」
斯佩德陰鬱地說:「這可不大好,不過你真的只出得起這麼點兒——那就拿來吧。」
斯佩德向古特曼伸出手去,胖子把錢交給他。斯佩德數數錢——確實是九張一千美元的鈔票——又還給古特曼。於是斯佩德臉色陰沉地站起來,拿起桌上那三把槍,說話的聲音乾巴巴的:「我要把事情弄弄清楚,我們」——他眼睛看也不看那姑娘,只朝她點點頭——「要到浴室里去。我把門開著,面對門站著。如果你們不想從三層樓上跳下去,那麼,不經過浴室門口就沒法出去。可別打算來這一手啊。」
「對,先生,是我藏起來了。」胖子從胸前口袋裡拿出一張揉皺的鈔票,放在大腿上捋平。從外衣口袋裡拿出那個信封,掏出那九張鈔票和捋平的一張一起放進去。「我有時候喜歡開開小玩笑。而且我也很想知道碰到這種情況你怎麼應付。先生,我承認你闖過了這一關。我根本沒想到你會用這麼一個簡單直接的方法弄清了真相。」
喬爾·凱羅衝到斯佩德和古特曼當中,唾沫飛濺,尖聲尖氣地叫喊:「就是這隻!就是這隻!都怪那個俄國人!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們都當他傻瓜。他可把我們耍了!」眼淚流到凱羅的臉頰上,他跳個不停。「都是你壞的事!」他對古特曼尖聲叫嚷,「都是你,你出的蠢主意向他買。你這個胖笨瓜!你讓他知道這是個值錢的東西。他知道這東西值錢,就給我們照樣做了個假的。難怪我們不費力氣就偷到手了。難怪他還表示願意派我到處去找它。你這個笨蛋!你這個肥傻瓜!」他雙手捧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古特曼的微笑帶有幾分遺憾,也有幾分依依不捨。他點點頭。「我也不願意這樣干,」他對凱羅說,「不過我們是身不由己啊,實在不得已啊。」
九九藏書「我明白。」斯佩德說。
「談過,先生,我們當然找他談過。那天晚上我親自找他談的。威爾默兩天前就找到了他。他在哪兒跟奧肖內西小姐碰頭,威爾默就盯到哪兒。可是瑟斯比詭計多端,儘管他還沒發覺自己已被人盯上。那天晚上威爾默到他的旅館去,打聽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著他。我猜瑟斯比殺了你的夥伴,馬上就回旅館去了。不管怎麼樣吧,威爾默還是帶他來見我,我們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一心要忠於奧肖內西小姐。哦,先生,威爾默又盯著他回到旅館,就此幹掉了他。」
斯佩德搖搖頭。他看看沙發,然後看看那姑娘,眼睛里有一絲笑意,說:「奧肖內西小姐拿了。」
那小子仰天躺在沙發上,除了還會呼吸之外,整個身軀看上去已完全像具屍體。喬爾·凱羅坐在那小子身邊,彎著腰,摸摸他的臉和手腕。把他額上的頭髮捋到後面去,輕輕對他說話,焦急地盯著他那蒼白而平靜的臉。
凱羅坐在沙發上那小子身邊,暗淡無神的眼光探詢地望著斯佩德。那小子沒抬眼,他探著身子,肘拐兒撐著膝蓋,雙手捧著頭,呆望著腳邊的地板。
古特曼說:「一萬美元是很大一筆錢了。」
凱羅離開沙發,走到胖子身邊,「別這樣,古特曼先生,」他懇求說,「你必須明白——」
那姑娘用探詢的眼光望著斯佩德。他冷淡地說:「這錢還是他的。」
古特曼在搖椅里和藹地笑著問:「找到了嗎?」
「是啊,我拿了,」她喃喃地說,一隻手伸到上衣裏面。「我收起來了。」
「決不能讓他在關鍵時刻拋棄我們,」斯佩德說,「他要麼加入,要麼就進監獄。我們不能讓一大堆事情都搞得亂七八糟。」他沉著臉瞪著古特曼,突然破口大罵說:「老天哪!你們這幫傢伙第一回偷東西嗎?你們都是些膿包!你們下一步怎麼辦——跪下祈禱嗎?」他又怒沖沖瞪著凱羅:「怎麼樣?走哪條路?」
斯佩德看看那姑娘。她那雙眼睛又大又黑,祈求地看著他。他問古特曼:「你下船前放火了嗎?」
古特曼的胖手指很快就把包裝紙、繩子、刨花都拆開,雙手捧起了那隻黑鷹。「啊,」他聲音沙啞地說,「等了十七年到底弄到手啦!」他兩眼淚汪汪的。
凱羅又挨近沙發上那小子,重新開始在他耳邊說起悄悄話來。那小子煩躁地聳了聳肩。
「你把鈔票藏在手心裏了。」斯佩德說。
古特曼笑嘻嘻地說:「這個我們沒什麼可吹噓的,這是事實,先生。可是,我們都還沒死呢。用不著受了一點挫折就以為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他從背後伸出一隻左手,肉嘟嘟的,掌心朝上。「我得問你要那個信封了,先生。」
凱羅辛酸地說:「你對他還不夠厲害嗎?還要來這一手哇。」
斯佩德沉思了片刻。「聽上去倒講得通。那麼雅各比呢。」
「說吧。」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古特曼和藹地回答,「我不是不放心。做買賣總要像做買賣的樣子。」他打開信封,把那疊千元大鈔拿出來,數了一下,就嘻嘻笑起來,笑得肚皮一動一動的。「比方說,現在裏面就只有九張了。」他把鈔票攤開放在膝蓋和大腿上。「我給你的時候,你們大家都知道這裏頭有十張的。」他笑容可掬,顯得又高興,又得意。
斯佩德一笑,V字形的下巴就更見突出。他說:「凱羅。」
「那就好了。」斯佩德說,「如果出了什麼岔子,我們需要在審理雅各比謀殺案的時候,還可以給他加上一條故意縱火罪。得了。現在再說說開槍的事吧。」
「對,就這樣說下去,你認為鷹不可能在他手裡嗎?」
古特曼微笑著皺起眉心,又搖搖頭。「斯佩德先生,我已經很坦白地告訴你了。而且用一個紳士的名譽擔保,一萬美元已經是我的全部所有。我最多出得起一萬美元。」
又過了半個小時,那小子醒了,打著呵欠,坐起身來。古特曼看看表,問斯佩德:「你現在能拿來嗎?」
「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如果我有的話,我倒很願意給你。可是我以名譽擔保,目前只拿得出一萬美元。當然,先生,你知道這不過是作為第一期付款。以後——」
「找到了。」她頭也不抬,冷冰冰地回答。後來她把咖啡壺放下,走到門口。她臉又紅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汪汪,帶著責備的神色,溫柔地說:「你不應該這樣對待我,山姆。」
古特曼十指交叉擱在肚子上,搖著搖椅。他的嗓音和笑容都明白地露出懊悔的樣子。「你是個很難對付的人,實在鬥不過你,」他說,「我開始想,我們一開頭就錯了,不應該找你來辦這件事。天啊,我真後悔,先生!」
「你不信我的話嗎?」
古特曼探著身子,一個胖手指點著斯佩德腿邊桌上的手槍。「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證據。兩個人都是用這些槍打死的。警察方面的專家可以輕而易舉地鑒定出那些殺人的子彈是從這些槍里射出的。這點你也知道。你自己剛才還提到過呢。在我看來,這就是足以構成他犯罪的充分證據。」
古特曼親切地對他笑著說:「好啦,威爾默,我的確捨不得和你分手。我要你知道我喜歡你,就是對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可是——天吶——失掉一個兒子還可以再弄一個——可天底下馬爾他黑https://read.99csw.com鷹只有一個啊。」
「好的,先生,我們整天在城裡到處亂闖,想找到他們,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開頭,我們還拿不準究竟是不是找到他們了。我們只確信己經找到了奧肖內西小妲住的公寓。可是我們在門外聽聽,就聽見他們在房裡走動。因此我們就信心十足地按了門鈐。她問是誰,我們就告訴了她——隔著門——接著只聽見開窗的聲音。
「壞。」胖子回答。
「沒準兒是吧。」斯佩德同意說,「不過事情要複雜得多。我一定得知道這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然後才能確定哪些事不宜說出來,應該捂住。」
「東西都找到了吧?」斯佩德問道。
她後退了一步,一隻手蒙住嘴。嚇得兩眼睜得大大的,從指縫裡說道:「你敢?」
斯佩德噴出一口煙。「我應該到手兩萬。」
她把衣服接過去,一句話也不說。他又拿起手槍,順手把浴室門關上,走回起坐間里去。
凱羅和姑娘一邊一個緊靠他站著。斯佩德往後退了一步,這一來,他既可以看得見那小子,也可以看著桌邊這一堆人。
他接了包裹說:「多謝多謝,小姐。休息天還打攪你,真過意不去,可是——」
古特曼嚴肅地看著斯佩德說:「雅各比的死全怪奧肖內西小姐不好。」
凱羅那張激動的黑臉扭了過來。
胖子笑嘻嘻地說:「我藏在手心裏?」
「對,先生,不是全部。就算你說得對。可是幾天之內就拿到這麼一大筆錢。再說,你到手又沒費什麼力氣。」
斯佩德說:「不夠。」
布里姬·奧肖內西正把一隻鋁製的咖啡壺盛滿。
古特曼望著斯佩德鐵板的臉,放聲大笑。「天吶,先生,我相信你真會那麼乾的。我真的相信。你真是個角色,先生,你不在意我這麼說吧。」
「你們用不著逃,」斯佩德說,「這事保險不會漏風。」
「——跟我們合作,」古特曼接著把話說完,「所以你趕在我們前頭把鷹拿走啦。」
她把手伸進衣服里,拿出那個信封交給斯佩德,斯佩德順手扔在古特曼身上說:「如果你怕丟了,就坐在它上頭好了。」
「那太好了,先生,」古特曼心滿意足地說,「代價就是威爾默和一萬美元,你把鷹交給我們,再寬限我們一兩個鐘頭——等你把他交給官方的時候,我們就不在城裡了。」
凱羅一手又摟住威爾默的肩頭,輕聲對他說話。斯佩德對古特曼咧開嘴笑笑,又對布里姬·奧肖內西說:「你肯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可以給大家吃的嗎?多煮點咖啡。我可不願扔下客人不管。」
那小子不肯吃。凱羅拿了一杯咖啡。那姑娘、古特曼和斯佩德吃著她做的炒蛋、鹹肉、烤麵包和果醬。他們每人喝了兩杯咖啡,隨後大家都安下心來等天亮。
八點十分,大門門鈴響了。斯佩德走到電話機盒旁邊,按了一個電鈕,把大門鎖開開。古特曼放下書,站起來笑著問:「我跟你一塊兒到門口去,行嗎?」
古特曼又把黑鷹放在桌上,在口袋裡摸著。「就是這東西,」他說,「不過我們還要查個明白。」他那張圓臉上滿是汗珠。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夾的時候,指頭都在抽筋。
「我一定得查個明白,寶貝兒。」他彎下腰,輕輕吻了她的嘴,回到起坐間去了。
「你們怎麼想都沒關係,」斯佩德生硬地說,「現在想也來不及了,你們陷得太深了。他幹嗎要殺瑟斯比?」
斯佩德臉色陰沉,慢慢地點點頭。一隻手卻早已伸出去,抓住了布里姬·奧肖內西的手腕,把她拉過來;另一隻手緊緊托起她下巴,粗魯地把她的臉蛋朝上抬起。「好哇,」他對她吼道,「你又耍什麼鬼把戲,快說。」
「我相信你會應付過去的。好啦,先生,告別辭越短越好,再見。」他莊重地鞠了個躬。「至於你呢,奧肖內西小姐,再見了。我把桌上這個希罕的玩意兒送給你留作紀念。」
「我不脫。」
「馬上就好。」她說,又回廚房去了。
古特曼把那隻信封遞給他。斯佩德又把鈔票數了一遍,把它塞進褲袋裡去。這時布里姬·奧肖內西端著一個盤子進來了。
凱羅舔舔紅嘴唇,兩手握在一起。那姑娘咬著下唇。她和凱羅、古特曼、斯佩德,還有那小子一樣,大家都直喘大氣。房間里的空氣冷冰冰、臭烘烘的。再加上抽煙,弄得煙霧騰騰。
「我當然敢,」他說,「我一定得知道那張鈔票到哪兒去了。誰擺出黃花閨女那副羞答答的模樣我都不買賬。」
「先生,我很願意奉陪。」胖子回答說,「不過我現在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最多出一萬美元。」
斯佩德一邊懶懶地撥弄手裡的幾把手槍,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一邊朝凱羅那豐|滿的背影點點頭,問古特曼說:「他沒問題嗎?」
凱羅坐過去,湊著那小子的耳朵,輕聲說起話來。那小子一雙冷冷的淡褐色眼睛只顧盯著古特曼,又重新在沙發上坐下。凱羅坐在他旁邊。
古特曼嘆了口氣,臉上仍不脫一副親切的笑容。他跟斯佩德說:「你年輕的時候,就是弄不懂這些事情。」
「可是你並沒有肯定這麼說呀。」
凱羅絕望地聳了一下肩膀。「你讓我別無挑選,我只好加入了。」
斯佩德眼裡閃著一絲嘲笑的光,他問道:「壞嗎?」
斯佩德對古特曼說:「沒有,我沒找到,是你藏在手心裏https://read.99csw.com了。」
「你又不是頭一回打攪我,」她笑著回答說。後來她看出他並不想請她進屋去,就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說,「不過我可以說我們——至少是威爾默——應該對船上的起火負責。我們大家在船艙里談判的時候,他跑來跑去打算找那隻鷹。毫無疑問,火災是他隨便亂扔火柴引起的。」
布里姬·奧肖內西站在桌子和牆根的角落裡,一手擱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她咬著下唇,斯佩德不看她的時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斯佩德一看著她,她就立即望著凱羅和那小子。
斯佩德不無諷刺意味地冷笑著說:「我還以為這種鬼把戲只有像小流氓這種年紀的人才幹得出呢。」
凱羅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火辣辣的:「你現在分明忘了原來你向我們保證過的話,你說這不過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事情。」凱羅說著,那張激動的黑臉又扭過去對著古特曼。「你瞧!我勸過你別這麼干,我認為——」
凱羅放下手,鼓出眼睛,結結巴巴地說:「你是——?」他驚訝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古特曼咬著牙噓噓地直喘氣,熱血涌到臉上,臉都浮腫了。他把黑鷹再翻過來,朝頭上砍去,結果刀鋒把裏面的鉛也露出來了。他聽任小刀和黑鷹砰的一下掉在桌上,轉過身來面對斯佩德,聲音嘶啞地說:「這是個假貨。」
「當然啦,」胖子再一次同意說,「不過,」——他猶疑了一下——「我想奉勸你一句。」
「我相信你會明白的,我還相信現在你已經用不著一個替死鬼也能對付警察方面了。」
斯佩德哈哈笑了。「我知道你以後會給我一百萬呢,」他說,「不過我們就講講第一期付款的數目吧,一萬五千美元怎麼樣?」
斯佩德看看手裡的槍,又看看古特曼,走到過道里,停在壁櫥前面。他打開壁櫥門,把手槍放在裏面的一隻箱子上,關上門,鎖好,把鑰匙放在褲袋裡。然後走到廚房門口。
這時那小子在沙發上哼哼唧唧起來,翻了個身。幾次睜開眼睛,又閉上了。那姑娘站起來,又挪到桌子和牆壁當中那塊地方去了。
那小子看看古特曼。
「讓——?」
她叫道:「不,山姆,不,這就是我從凱米多夫那兒弄來的,我發誓——」
到了浴室里,布里姬·奧肖內西的話就來了。她雙手搭著斯佩德的胸口,臉蛋貼著他的臉,輕聲說:「我沒拿那張鈔票,山姆。」
「我會應付過去的。」斯佩德說。
斯佩德沉思地點點頭問:「你們幹掉他之前沒有想法子先跟他談談買賣嗎?」
凱羅又用手臂摟著那小子肩膀,繼續在他耳邊嘰嘰咕咕說個不停。突然,那小子推開他的胳臂,在沙發上扭過身來面對著凱羅。他臉上儘是憤怒、厭惡的神色。他舉起一隻小拳頭,對準凱羅的嘴就是一拳。凱羅像個女人似的叫了一聲,退到沙發那頭去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絲手絹捂著嘴,手絹拿開的時候上面都是血。他又把手絹掩住嘴,責備地望著那小子。那小子咆哮著說:「滾開點。」雙手就又捧著腦袋了。一時間,房裡都是凱羅手絹上西普香水的香味兒。
斯佩德問:「你怎麼辦,凱羅?加入還是不加入?」
「再等一個鐘頭。」
斯佩德說:「那也是我的事。」
古特曼跟著他來到走廊門口,正好埃菲·珀雷因夾著那個棕色紙包從電梯那兒走過來。她那張活像男孩子的臉,愉快明朗。她快步走來,簡直就是一溜小跑。她只朝古特曼瞥了一眼,就對斯佩德笑著,把包裹遞給他。
五點半鍾,他走進廚房,又煮了些咖啡。
古特曼對斯佩德笑笑,把那個白信封遞給他說:「這筆錢很快就屬於你了,你乾脆現在先拿著。」
凱羅從扶手椅上站起來,走到那小子身邊,手臂摟著那小子的肩頭,開口說些什麼。那小子刷地站起身來,甩掉凱羅的胳臂。他再一次把房間四周打量了一下,眼睛又牢牢盯住斯佩德。他臉色鐵青,身體綳得緊緊的,彷彿要縮成一團。
「不信。把你的衣服脫了。」
斯佩德看著布里姬·奧肖內西問道:「怎麼回事?」
凱羅嘻嘻笑了,叫道:「我跟你去!」
他把手槍放在抽水馬桶上,面對著門,一條腿跪在這堆衣服前面,每一件都撿起來看一看,摸一摸。他沒找到那張千元大鈔。搜完之後,他站起來把衣服還給她。「謝謝,」他說,「現在我明白了。」
「你以為他媽的就那麼容易?」斯佩德問道,又聳了聳肩膀。「好吧,就算是這樣。不過這是我的事。」
她說了聲,「再見,」就往回走向電梯去了。
古特曼清了清嗓子。「鷹在哪兒?」他問道,又連忙加了一句:「先生,我倒不是想斤斤計較。我有個想法,就是我們有關的人最好都在一起相互看得見,直到交易做完再說。」他看看沙發,又看看斯佩德,精明地問道:「你拿了那個信封嗎?」
「我不知道,」胖子心平氣和地說,「這事全靠你了,先生。」
斯佩德咧開嘴笑笑,動手卷一支煙。
當然我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威爾默趕緊下樓,奔到大樓後面去堵住防火樓梯。他剛奔到那條小巷裡,就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長身上。他夾著那隻鷹正打算逃走呢。當時的情況很棘手,不過威爾默還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對準雅各布比https://read•99csw.com開槍——開了不止一槍——可是雅各比硬極了,他既沒倒下,也沒扔下那隻鷹。而且他離威爾默很近,要避開也來不及。他把威爾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你知道當時是下午,大白天的。威爾默剛站起來就看見一個警察從鄰近的一條馬路往這邊走來,他只得罷休。趕緊躲進皇冠公寓隔壁一座大樓敞開的後門里,再穿到前面走到大街上,後來才回來找我們——他很走運,先生,沒讓警察看見。
「對,」斯佩德說,把手裡的槍搖得嘩琅琅直響。「你是承認呢還是讓我搜身?」
他並沒提高嗓門:「這些事情我不懂。我一定要知道那張鈔票到哪兒去了。把衣服脫了。」
「好,」斯佩德說,看看古特曼又看看布里姬·奧肖內西。「坐下。」
斯佩德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他說:「我已盡了最大責任。你拿到了你的小玩意兒。如果這玩意兒不是你要的那個,只能算你不走運,可不是我。」
古特曼臉上煩惱的神色消失了,又變成紅彤彤的。他兩手插在褲袋裡,面對斯佩德站著,毫無興趣地看著斯佩德。
凱羅舔舔嘴唇,慢慢地面對斯佩德:「假如,」他說著又咽了口唾沫。「我也——?我能挑選嗎?」
「我就想。」斯佩德說,他把打火機湊到煙捲上。「我要的是一個替死鬼,如果沒有把握叫他頂罪坐牢,他就不成其為替死鬼了。好,為了有把握起見,我就得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兩條眉毛又擰在一起。「你埋怨什麼?如果讓他脫了身,你們就休想在這兒太太平平坐著。」
七點鐘,斯佩德走到電話旁邊,給埃菲·珀雷因打電話。「喂,是珀雷因太太嗎?……我是斯佩德,請叫聲埃菲,我要跟她說話。……對,是的……謝謝。」他輕輕用口哨吹了幾句《古巴曲》。「喂,寶貝兒,對不起,吵醒你了……是啊,抱歉。是這麼回事:你到郵局我們那個戶名霍蘭郵箱里可以找到一個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我寫的。那裡面有一張匹克威克公共汽車站行李房存件收據——就是我們昨天拿到的那個包裹,你去取出包裹,送來給我——馬上送來,好嗎?……對,我在家。……真是好姑娘——快點啊……再見。」
她使勁搖頭,但沒說什麼;只有嘴唇稍微動了動,好像想說話的樣子。她臉色看上去很害怕。
斯佩德從桌邊往後退了一步說:「給你吧。」
斯佩德不去接。他坐在扶手椅上說:「有的是時間。我們錢的事情還沒談妥呢。我應得的不止一萬元呀。」
「隨你們的便,」斯佩德回答說。「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把他在這兒留一整天。」他動手卷一支煙。「我們先把一些細節說定。他為什麼打死瑟斯比?還有,他為什麼,在什麼地方,怎樣打死雅可比的?」
「我沒說是你拿的,」他說,「不過我一定得弄清楚。把你的衣服脫了。」
斯佩德面不改色,聳了聳肩,從口袋裡拿出那隻信封。剛想交給古特曼,又猶疑起來。他打開信封,抽出一張一千元鈔票,把這張鈔票塞進了褲袋。再把信封口塞好,遞給古特曼。「這算補償我的時間和開支。」他說。
斯佩德關上門,把包裹拿到起坐間里。古特曼興奮得臉紅彤彤的,腮幫子直哆嗦。斯佩德剛把包裹放在桌上,凱羅和奧肖內西就過來了。他們都激動得不得了。那小子也站起身來,臉色蒼白,神情緊張。不過他還呆在沙發旁邊,眼睛在捲曲的睫毛下盯著其它的人。
「行。」斯佩德跟他說。
斯佩德打斷了他:「這事已經談妥了。問題是你準備採取什麼態度,加入?還是不加入?」
古特曼抽著雪茄,一面看著《美國著名罪案錄》;不時暗自發笑。有時還對他感興趣的篇章加以評論。凱羅只顧照應自己的嘴,繃著臉坐在沙發一頭。那小子雙手捧著腦袋一直坐到四點多鍾。然後腳朝凱羅,臉對窗子躺下睡覺了。布里姬·奧肖內西坐在扶手椅上打盹兒。有時聽聽胖子的評論,有時跟斯佩德說幾句不著邊際的閑話。
「說真的,先生,」古特曼抗議說,「你這樣威脅我們實在沒必要,而且不大有禮貌。你一定知道我們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對那姑娘笑笑,搖了兩下搖椅,這才接著說:「我帶了凱羅先生和威爾默一起去找雅各比,幸虧我們到的時候奧肖內西小姐還在那兒。不論從哪方面看,我們這次協商都是很艱巨的。不過最後到了半夜,我們終於說服奧肖內西小姐讓了步,至少我們是這麼想的。於是我們就離船回我的旅館去,準備在那兒付錢給奧肖內西小姐,把黑鷹拿到手。可是,先生,我們男人本來就應該明白,不能過高估計自己跟她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比船長帶著那隻鷹,半道上就從我們指縫裡溜之大吉了。」他樂得哈哈大笑。「上帝呀,先生,幹得可真不賴。」
斯佩德不在意地揮揮手。「你辦得並不壞呀,用不著坐牢,鷹也到手了。你還要什麼呢?」他把煙捲叼在嘴角上說,「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明白你的處境了吧。他幹嗎殺瑟斯比?」
「唉,得啦,先生,」古特曼勸說道,「我們都失敗了,沒理由要哪一個人負擔最大的損失。再說——」他從背後伸出右手,手裡有一把小手槍。槍柄上雕著花,鑲嵌著金銀和珍珠貝。「乾脆一句話,先生,我必須請你還給我一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