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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寒梅怕冷

第十二章 寒梅怕冷

那蘭不由想起,幾個小時前,米治文的得意和囂張。此刻再次欽佩董珮綸為人,她並沒有得意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沉默。
辦公室里,一個會議似乎正在進行。那蘭走到門口后,兩位三十開外的男士結束了和董珮綸的交談,夾起筆記本電腦,從辦公室里退出。董珮綸的長發簡單紮成馬尾,雪白的襯衫上別著一枚淡紫色的小花。她驅動輪椅,迎上那蘭,微笑握手:「歡迎。」
那蘭盯著米治文的紅眼睛:「你知道什麼,告訴我,還不算太晚,或許可以不用再回到監獄。」
「難道,巴渝生沒有把和我相關的案情記錄給你看?」董珮綸問。
隨著出站的人潮川流到寬闊的大街上,那蘭一眼就能看見兩個路口外,羽宮科技有限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我不相信,你真的會對重新獲得自由不動心?」
董珮綸的辦公室寬敞但不奢華,雪白牆上幾幅字畫,古墨濃淡,如果在另一個「老總」的辦公室里,會是地道的附庸風雅,但不知為什麼,也許是董珮綸本身人淡如菊,這幾幅畫、白牆、連同整個辦公室、和辦公室的主人渾然一體。
「珮綸?」那蘭微微一愣,「你的受害者?」
紛落散土止住了,準備埋葬她的黑影停了下來。這是個好跡象。生存的希望還在!
經理室的前台秘書是位穿商業裝的中年女子,聽那蘭說明來意,笑問:「你說,你叫那蘭?」
秘書在電話里通報一聲,領著那蘭走到董珮綸辦公室門口,離開去泡茶。
「所以,如果你叫這幅畫銘志作品或者勵志作品,我都沒意見。」董珮綸接過那蘭的「分析」。她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那蘭的臉。那蘭甚至隱隱覺得,董珮綸似乎是在打量一個對手,在驚見一個意外。
董珮綸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
「你喜歡假設,假設我是追求完美的人,假設我有經濟實力……」董珮綸的目光中,不知是欣賞還是慍色。
那蘭說:「一方面是合理的推斷,一方面是不合理的第六感、第七感,心理師的擅長、或者是通病。」
鐵杴翻動,更多的土落下。
是其中一站,但不是https://read.99csw.com第一站。
回到宿舍,那蘭合衣在床上歪了兩個小時,無夢,起身略梳洗。她對鏡再審視自己,無可奈何地搖頭,被迫薄施脂粉,精心遮掩臉上和黑夜糾纏的痕迹。
「永遠聽我的話?」
頭在隱痛。她起身下床,擠進小小的衛生間,冷水洗面,身體微顫,彷彿感覺微濕的泥土打在臉上。這已是連續第三個晚上做幾乎同樣的噩夢。她看不清夢中那少女的面容?是倪鳳英?是馬芸?是薛紅燕?
第一站已經呼嘯而過——那瞬間襲來的刺心疼痛仍在縈繞,她從暈厥中醒來,已經缺了一根手指。她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只知道手指的傷口已經感染、化膿。
那是幅泛黃的水墨,畫面上,寒梅曲折孤傲,暗香似乎能透出紙面。
「傲霜寒梅,是您受到那次打擊后重新振作的最好比喻。」那蘭似是不經意評論著。
「那又怎麼樣呢?你只不過會發現更多的屍骨而已。」
大廈扶搖,手可摘星,董珮綸的經理室在萬層之上,鳥瞰清安江。
「不,不僅如此,血巾斷指案還會繼續的!」那蘭重複著米治文的話,陣陣心驚,自己是不是已經被這個惡魔洗腦?已經進入了他的遊戲?
「我不知道你的心理師是誰,但一定是江京最好的,我可不敢獻醜。」那蘭不是在謙虛,無論是誰,幫助董珮綸度過劫后的難關,一定不是等閑之輩。她轉移話題說:「其實寒梅的比擬的確用得太多了,但我真是這樣想的。你不希望自己在惡劣的環境中枯萎,用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堅強。」
「說實話,我對發現更多屍骨毫無興趣。」
那蘭忽然若有所悟,驚訝說:「啊……難道……這才是真跡?」
董珮綸點頭:「巴渝生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這樣優秀的男人,與日俱減……所以你也沒有再問他要。」
董珮綸打了個寒顫,「我已經……很久沒碰它了。」
整個基調,會不會過於素淡,有些蒼白?還是主人希望通過素潔的裝幀抹淡當年被玷污留下的傷痕?
米治文冷笑:「監獄有什麼不好?沒有監獄,哪來我今日造字的成read.99csw.com就?沒有監獄,社會要多我一個惡魔……」
米治文長嘆:「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自由和不自由的界限,又在哪裡?所以警方許諾我自由,也是料定我即便『逍遙法外』,也不可能再貽禍人間。呵呵。」他苦笑,卻令那蘭心驚。
地鐵駛離市中心的過江隧道后,是清江高科技園區。車廂里是典型的高峰期擁擠,那蘭注意了一下,都是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頭仍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這滿車的青年裡,是不是自己的心態最老?這是可惡的陶子對自己的評語,說自己親歷兩起大案的動蕩后,容顏依舊,心態卻似長了十歲。
「別忘了,血巾案會繼續下去……只有你,可以終止這噩夢!你快要來不及了!」米治文的聲音不響,但在深夜的病房裡刺痛著那蘭的耳膜。
是失眠?還是病房裡特有的味道?總之那蘭頭痛欲裂:「多謝,你可以直接給巴隊長。」
那就讓意外繼續吧。「那我就直接問吧,米治文這人,根據你對他的了解,是否做得出像『血巾斷指案』那樣的連環殺人案?」
那蘭起身告辭。那一刻,董珮綸似乎短暫地出神了一下。那蘭知道,她還有話要說。
「我的感覺而已,猜測而已,你是追求完美的那種人,有了經濟實力后,不會掛仿製品。並不是說你愛炫耀……」那蘭恨自己嘴拙。
濕潤的土,一杴杴落下。
「永遠……」
那蘭說:「媒體上報道的那些。」
「警察問了三天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你以為你一個晚上就能成功?我這裏可沒有潛規則。」米治文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微笑,露出殘缺歪斜的幾顆牙齒,「你以為這三天里,巴渝生沒有給我許諾種種華麗的未來?」
「這麼說,你是堅持不肯回答了?你怕真兇的報復?看來,你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宵小,懦夫。」
但那個人的話語聲再響起來的時候,希望就變成了絕望:「我知道,你只是想花言巧語,哄我放過你。但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保證你永遠聽話,再不會胡鬧。」
「如果兇手不是米治文,過去發生在我身上的read.99csw•com事,和這個斷指案的兇手,又能有多大關係?我還是不懂你的邏輯……」
「我想幫助那些失去下落的少女。」
董珮綸又現出極淡的笑容:「你的直覺感應準確,南京博物院里的是仿製品。當然,有一些重要的展出場合,我會把這幅真品借給他們。」
「我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讓你空手而歸,就算間接地回答一下你最關心的問題。我了解的米治文……」一層薄霜又罩在董珮綸的臉上,她又斟酌了一刻,「這麼說吧,如果有機會逃出病魔的懲罰、逃出監獄,米治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會找到我,繼續他那晚未完成的事。」
「沒有。和你案情相關的細節,全部抹去了。我對你的了解,僅限於媒體的報道。」
那蘭驚醒,汗濕輕薄睡衣。
「其實你來早了一點。」米治文在她身後說,「我又有個字送你,但還沒有完全孵出來,等你明天來看我……」
那蘭深吸一口氣,飛快地整理自己的思路:「米治文顯然對斷指案有深刻的了解,他是唯一的突破口。他,即便不是兇手,也很可能認識兇手。了解他,理解他的遊戲,才有可能牽出兇手。」
「求求你,饒過我,讓我出來……」她的雙眼即便能睜開,也是一掛淚簾、矇著散落泥土,上面的人,透過泡著泥土的淚水看去,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放我出來,做什麼都可以。」
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所以……原諒我,這麼唐突地來找你。」
但這洞穴太深。
董珮綸冷笑起來:「是米治文說的吧?你信了?即便『血巾斷指案』是米治文導演的,那又怎麼樣?你看見他了,覺得他還有再次作案的可能嗎?」
那蘭徑直走到米治文床前,對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枯屍兇狠發問,聲音似乎不屬於自己:「是誰殺了倪鳳英?是你,對不對?你為什麼仇視生命?你為什麼要去糟蹋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給我個動機……」
董珮綸笑笑說:「在給我做心理分析?」
頭痛得更厲害了,那蘭在床邊坐下,傾聽著陶子均勻的微鼾。窗外還是綿綿不絕的細雨,雨聲襯出夜九*九*藏*書的靜寂。
那蘭不得不承認,董珮綸的話有道理。她柔聲說:「原諒我,『變態』地問你這些敏感的問題。我保證,下不為例。」
牆上的寒梅也似乎打了個寒顫。
那蘭的目光在一幅畫上不過多逗留了一瞬,就被董珮綸精準捕捉:「你認得這幅畫?」
董珮綸纖眉輕挑:「我可沒有這樣說。」
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那家屬聽出了名堂:「什麼?這個人是犯人?怎麼把他和我爸爸安排在一間病房!」跟進來的護士也對著那蘭叫:「你到底是誰,快出去,我要叫保安了!」另一個男子出現在護士身後,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護士又看一眼那蘭,錯愕地點點頭,走上來,擰開米治文床頭的燈。那蘭猜測,這便衣男子是巴渝生安排的一名警察,負責監控米治文的。
「寶劍送壯士,鮮花送佳人,是誰解開了上一個字?」
董珮綸臉上浮出微笑,冷艷化為難以描摹的迷人:「沒事的,其實我也沒有那麼脆弱。而且,很高興再次見到你,相信我,不是客套。」
隔壁病床邊坐著一位陪夜的家屬,從瞌睡中驚醒,被那蘭的憤怒驚得無語。
那蘭站在等候室,望著蘇醒的江京吞雲吐霧,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和日理萬機的董珮綸提前約見。象牙塔里爬出來的小女子,犯了職場大忌。那蘭只好寬慰自己,吃閉門羹也罷,至少一睹壯闊美景。
「自從前兩天在醫院見了面,不知為什麼,有時候,很希望你來一趟……可是,你難道認為我會向你描述那個噩夢?」
「求求你……」這次,她努力抹去眼前所有的障礙,夜光下,她竟看見了他嘴旁的微笑。於是她知道,這是整個蹂躪旅程的終點。她不再哀求,她奮力向上爬。
「但如果不是他,兇手仍有自由,一定會再作案的!」
董珮綸再次沉默。這次的沉默,彷彿在權衡著如何準確給出答案。顯然,她努力調出了噩夢般的回憶,她的目光中,痛苦和痛恨交錯。終於,她說:「你既然理解,我不願提起舊事的苦衷,那我也就不描述那些『重口味』的細節。」看出那蘭微微失望的神色,她又說:「你要相信巴渝生,read.99csw.com他知道所有細節,會將米治文的行為和斷指案兇手的行為對應判斷,是不是同一個兇手。」
那蘭驚詫:「麻煩您進去問問,她有沒有時間,難道不需要預約……」
第一杴土落下的時候,她知道這隻是整個漫長折磨旅程中的一站。
她的手,絕望地伸向地面……
半個小時后,那蘭推開了那間重症病房的門,值班護士在後面輕聲驚呼:「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的,病人在休息……」
那蘭稱是。
「文徵明的《冰姿倩影圖》,大學里去南京旅遊,在博物館里,見過這畫的真跡。」
她望著鏡中人。是我?我在潛意識裡進行著受害者角色代入,這是個陷得太深的危險信號。
「激將法?」米治文緩緩坐了起來,又示意那蘭拿枕頭替他墊在背後。那蘭紋絲不動。「究竟是不是我造的孽,倪鳳英的屍骨上或許會有線索。DNA或許會說明一切。至於我,是不是懦夫,」米治文又露出那幾顆歪斜的牙齒,「你可以去問珮綸。」
只有你,可以解開這個謎。
「米治文……和我相關的那起案子,你知道多少?」長久沉默后,董珮綸問。
「但是,我有種感覺,只有你能解開這個字。說不定,離發現真兇也更進一步哦。」
「但是,媒體上的信息,實在太少,比如……」那蘭的目光落向牆角擺放著的一架古箏,「比如,我不知道你會彈古箏。」
「到底是誰……」
秘書笑道:「董總請你進去。」
董珮綸的沉默,不是在斟酌措辭,而是在壓抑著洪水猛獸般來襲的往事。
「好讓你睡個安穩覺,對不對?」米治文顯然原本就沒有熟睡,他在黑暗中睜開眼,雙眼微紅,「我就知道,你還會再來。」
「對我念茲在茲的一個人。」
董珮綸料到我會來,聰明絕頂的人。而且,她想和我交談。甚至,渴望和我交談?這一刻,那蘭覺得自己有些一廂情願。
那蘭知道,只要自己在這間小病房裡多呆一刻,就會多一份做出衝動行為的可能。她轉身離開。
「董總打過招呼,只要是那蘭女士來,只要董總在辦公室,隨時可以見。」
那蘭輕聲對護士說了句「對不起」,走出病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