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下，密密匝匝縱橫交錯的，是枯骨！

就這樣試了不知多久，原本就酸痛的雙臂雙腿幾乎拒絕再聽主人的支配。

那蘭這才想起來，自從墜落暈厥後蘇醒過來，一味專註逃生，竟沒有仔細審視這地穴，是否蘊藏著任何米治文的傳奇。

墜入地穴后，有多久滴水不沾了？八個小時？十個小時？十二個小時？

「滾開！」那蘭叫著，但叫聲微弱，在春寒的夜裡打著抖。

良久后，那蘭定了心神，重拾手電筒，低頭看去。

「感謝你的心理諮詢。」那蘭努力恢復往日的鎮靜，「你可以誘騙我掉入這個深坑，但別想把我的意識也帶進坑裡。」

這時她才產生了真正的恐慌：死亡再次向自己逼近！

還有那位計程車司機，雖然說好了會等她電話，但會因為自己沒守「承諾」而生警惕嗎？可能性也不大。

嘲笑聲是屬於米治文的。

她在大衣口袋裡摸到了手電筒，向上照去，離地面有多遠？五米？六米？向四周照，不大的地穴，也就是五六平方米。向地上照，一塊破爛草席，蓋住洞口。她再次拿出手機，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信號。這不足為奇，荒僻的廢村、深深的地下，手機信號穿透必然艱難。

當年的小米治文是如何進出這深坑的？多半用的是一個長長的梯子，事先藏在草叢中。

她讓初升的恐懼感稍稍平息，深吸幾口氣，努力地想：楚懷山知道自己到米家村來尋找米治文的痕迹，如果他今晚微信聯繫不上我，微博上找不到我，他當然會生疑。但他是個足不出戶的天下第一宅，要多久他才意識到她沒回宿舍？會緊張到致電警方？

一大堆土，沒頭沒腦地砸下來。那蘭試圖躲閃，但渾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土塊打到臉上，土裡似乎還有新鮮的蚯蚓，在她臉上扭動。

剛才為了做長遠reaｄ•９９ｃsｗ.cｏm打算，那蘭盡量不打開手電筒和手機，摸著黑在牆上挖坑。這時求生之欲暫時被探究之心取代，那蘭擰亮了手電筒，仔細在小小的黑穴里環照。

那蘭想象著和米治文的下一次談話會如何豐富多彩，但她隨即想到，下一次在哪裡？上回和米治文的對話會不會已經是最後一次？米治文在多年前設的這個陷阱，是不是要保證這些枯骨、這些秘密，不會被披露於世？

那蘭想說，我身上陣陣發冷，我餓得已經很難再思考，我想喝水。

在坑底又坐了片刻，她起身再試，將牆上的坑挖得又大又深，總算踩穩了，她開始挖更上面的一個攀爬點。手上用力一會兒，腳下忽然又是一軟，剛才好不容易挖的那個立足點土石松落，她又跌回坑底。

她摸到了和她一起墜落的皮包，取出裏面的小刀，開始在洞壁上挖一個可供攀爬的小坑。挖了一陣，她越來越氣餒：洞體是較疏鬆的土石，剛挖好的踏腳坑根本吃不住勁，站在上面只一瞬，土石就開始流失打滑，她再次摔落坑底。

那蘭從來沒有聽說過《空牖隨談》，隨手翻了翻，是本清人所撰輯的明清筆記小說集子，和大多明清筆記一樣，記錄一些野史軼事，奇聞怪談。兩年前，她在江京捲入的第一起生死大案時就和這類筆記小說打過交道，今夜又見，可能會是什麼好兆頭嗎？再翻了幾下，發現了一枚「書籤」，一根琴弦。

然後醒轉過來。

更多的土掉下來，不久，已經沒過了那蘭的雙膝。

她試著向上爬，著手處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樹根或垂藤，也沒有突出的石壁。她試了十幾分鐘，徒勞無功，知道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這地穴希望渺茫。

那蘭又開始在牆壁上挖鑿，一次次地試，一次次地失敗。

如果地read.９9ｃｓw•ｃoｍ獄的聲音在頭上方傳來，那麼我此刻又在哪一層？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靠牆腳地上的一塊木板，平平地鋪在地上。那蘭掀起木板，板下是個不大的坑，可謂「穴中穴」，堆著幾本書和一些雜物，大概算是一個小儲藏間。那蘭將幾本書一一拿出來，很奇怪的一批書目組合，一本足以算得古董的《青山琴抄》，裏面有《廣陵散》、《宋玉悲秋》、《逍遙遊》之類的經典古琴曲，記譜用的都是那古怪的字樣；一本1955年版的《心理學常識》；一本民國三十五年版的《西洋畫史》；一本1952年版的《力學簡介》；一本1956年版的《人體解剖學》；一本線裝古書《空牖隨談》。

更多的淚水。

米治文？不可能，他還躺在幾十裡外的重症病房裡。

她看了一下手機，果然是早上5：34分。就在手機屏幕亮起的剎那，她忽然覺得身周有些異樣，彷彿這深坑裡不止她一人！

不知何時，淚水隨著越來越軟弱的叫聲已經流了滿面，彷彿是對這絕望境地的終極嘲笑。

那蘭遽然醒來，又一滴水正砸在臉上。她抬起頭，渾身軟軟的沒有一絲力道。高處的洞口外似乎又現出幾難辨認的微光，又到凌晨了？她忽然明白，這滴下的水，是朝露，大概是從洞口外的長草上流下來的，凝聚著兩日來霧霾中的劇毒顆粒。腦子裡一片麻木混亂，居然還冒出了「人生如朝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一串消極詞句，彷彿那惡夢的延續。

我必須要出去！

高頻的警笛聲仍是響在遠遠的坡下，那蘭知道自己平凡的嗓音無法穿出地面，再穿透重重迷霧。

米治文的烙印。

她再試，再次失足。

「是你自己要走進來的，怎麼變卦了？」那話語如蛇，帶著嘶嘶的聲響。「你和她們一樣九九藏書，到這個時候，會說的不過是『滾開』、『放開我』這樣綿軟無力的話，好像這些話像道士的符咒，真的能抵擋住邪惡似的。尤其你，自命堅強高傲，其實我見猶憐哪，活得這麼苦，還苦苦活著，真的，很少見到像你一樣跟自己過不去的人。」

「我被你感動了，你孜孜不倦地尋找我的秘密，終於小有所成。只可惜，你和我的秘密一樣，要被永遠封存在這兒了。」頭頂上那聲音比地底的寒氣更陰。更多的泥土落下。

「瞧，這就是你的致命傷。你太高傲，太不會變通，註定一生受苦受難，不如我今天就幫你超度了吧。」土石紛落。

鎮靜住。那蘭反覆告誡著自己。如果米治文還只是個「小鬼」的時候就能挖出這麼個深坑，自己一個成人，也能把自己挖出去。

那蘭閉上雙眼。

那蘭大叫：「住手！住手！」

這些都說明，她被知情人救出的希望同樣渺茫。

那蘭又叫了一陣，喉嚨干啞了，警笛聲卻漸漸遠去了。

因為這些發現，不難使人聯想到斷指案作案手法的類似，對弱小者殘酷的、毫無人道的施暴。

那蘭，我親愛的，這就是你和我玩這個遊戲的下場！

水！似乎有一滴水落在臉頰，留在唇邊。

掉下來的是土，一堆堆、一塊塊、一粒粒，打消她求生的本能。她可以忍住不示弱，但她忍不住絕望的淚水。

你贏了這場遊戲，但你沒有贏我。

就在絕望之心漸起的時候，她聽見了遠處的警笛聲。

「最後一次機會哦。你就說幾句實話吧，說你其實很可憐，很命苦，活著了無生趣，但你還想繼續活著，就是為了證明自己能活下去。」

「醒醒！」

直到高處洞口又有新鮮的泥土落下。

那蘭開不了口。

那蘭想大聲叫他住手。

每根枯骨和每具骨架的大小不一，但總體偏小，絕不九九藏書可能是人骨，從幾個頭骨可大致辨認出有貓、狗和老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殘肢斷骨，顯然是從這些小動物的軀體上折損下來，卻沒有和小動物骨架緊挨在一起，說明是被扯斷的，並非經年日久緩慢自然地脫落。絕大多數的小骨，被細線捆成多個小束，每束有四五根骨頭。

那是誰的聲音？

米治文，原來你有這樣的愛好！

莫非，這終究要成為我的墳墓？

宿舍里有陶子，但最近常常深夜不歸，又怎麼會對自己偶然的「缺席」大做文章？

那蘭讓絕望的心境平復了一陣，努力不去理會飢餓和疲乏的糾纏，靜靜地想，這一切，或許真的是米治文多年前就設計好的遊戲機關：他知道多年後，無論是誰想要了解他，會從他少年成長的米家村開始，這可憐的玩家多少會知道他和古琴譜的淵源，所以看到了廢屋中的瓦片古曲譜后，會跟著瓦片「指明」的道路尋上米礱坡，找到這地穴，而且不需要太好的運氣，就會墜入深坑，坐以待斃。

可興奮之情隨即被失望壓制：這偌大的荒原廢村，警方如何找到自己？楚懷山和計程車司機都只知道自己來走訪米家村，又怎麼會想到自己跟隨著一條該死的「古曲」上了米礱坡，墜入深草間的地穴？

她打亮手電筒，垂直向高處照去，光柱到了洞頂已是微弱如螢火，徒勞！

頭上的確還有一點微光，那蘭頭痛欲裂。她摸出手機，時間顯示下午五點半。以今天的陰霾遍布來看，估計那點微光也持續不了多久。她記不得掉入這個地穴的時候哪裡先著地，總之此刻全身四肢百骸酸痛不已，如散架般不聽支配。她努力試著坐起身，舒展腿腳，還好，似乎沒有什麼骨斷筋折，看來自己數個小時的暈厥除了撞擊之外，還有身體對突發事件的應激反應。

如果這倒霉玩家走不ｈｔtｐs://ｒｅａｄ.99cｓw.cｏｍ出來，這條命就沒了，遊戲里你或許還有幾條備用的小命，現實中你只有一次機會。而一旦這玩家起死回生，會怎麼樣呢？得到更多的力量？更多對米治文的了解。

那蘭努力睜開眼，但視線立刻被另一把撞到臉上來的泥土封阻。她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她打亮手機看了一眼，晚上11：42，依然沒有信號，但也許是楚懷山，也許是陶子，至少有人發現了自己失蹤！

她縱聲叫：「我是那蘭！我在這兒！救命！」

那蘭什麼也沒說。

本來就是這樣，父親被殺后，母親崩潰后，谷伊揚離開后，秦淮出家后，還有多少生趣？

埋到胸口的時候，那蘭被土壓迫得無法呼吸。

至少沒有那陰森森的聲音，挑戰自己尊嚴和驕傲的脅迫。

「要我停下也行，要留住你的如花小命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魔鬼般的聲音故作柔和，「只要你苦苦哀求就可以，告訴我說你錯了，我才是你命運的主宰。甚至，你可以說你愛我，我也就笑納了。」

用句喪氣的話說，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嗎？

她的悲觀很快又被證實：幾本書被拿開后，那蘭手電筒墜地，驚叫出聲！

如果沒有人知道自己摔落在這深穴里，自己就不會得救！

在魔鬼布置的遊戲里，究竟有沒有通關？

然後走近、走進，他下一個圈套？

頭上現出一點微光，臉上被撲了一把濕腥泥土。

惶恐中，頭頂上那點微光也不見了。

她急轉身，但什麼都沒看見。伸手摸到了手電筒，顫抖著還沒有撳開，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至少應該識時務。你最可悲之處，就在於兩者都不行。」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像是從地獄來的聲音。

水，我想喝水。

「說點什麼吧，聽見你楚楚可憐的聲音，也許我會突然心軟。」那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