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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 第五節

嫁衣

第五節

謝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頭的簡訊框里,只有八個字——
隱隱的歌聲從門外的走道上飄過。
「小君!小君!」和藹又有些焦急的呼喊在耳邊迴響。
「小君,你冷靜點。」老秦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皺起了眉,「你在發燒呢!很燙啊!」
君岫寒緊緊捂住了嘴,本能地朝後退去。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辦公室。
君岫寒舉著手機,在幽暗的燈光下偱聲疾行,直奔空空的展廳。
君岫寒心下一驚,她知道謝菲是周杰倫的鐵杆粉絲,《千里之外》是這丫頭最愛的手機鈴聲。
看著漸濃的夜色,老秦端起冷冰冰的飯盒,擔憂地說:「你多少得吃點東西啊。」
最終,她的腳步在嫁衣前止住,頂上吝嗇的燈光灑在展櫃一側,細碎的光點紛亂閃爍,裡頭的紅衣在光線的擾亂下,恍惚間有了人的味道,安靜地站,安靜地看,安靜地盼……
大手一揮,袍子朝旁撩動,高窈健碩的身影轉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呼呼風聲下,沒留半點不舍,只有一地踏碎人心的腳印。
或許早已習慣了那個平素禮貌溫和的女孩,此時的君岫寒,讓老秦微微一怔。
後面,載著露珠的草蔥蘢若翡翠鋪成,一塊光滑可鑒人影的青石,安靜地享受青草土地的擁抱。
擦去一臉的汗水,她端起水杯,一口氣灌下一杯水。
「對不起……秦老師。」君岫寒顫動的睫毛遮住泛紅的眼睛,嘴唇蠕動著,「我不是有意的……我突然很煩……」
空空的瓷瓶被倒轉過來,一滴不剩。
鮮艷的石榴紅,輕易侵蝕了全部視線……
桌椅書櫃,歪擺的電話,掛在門口的抹布,加上在手背上的重重一掐,君岫寒確定自己已從那怪夢裡醒來。
心口的疼痛依然,但,似乎沒有回到之前不能忍受的程度。她起身關上窗戶,再坐回桌前,無處可去的目光愣愣瞪著那張畫。
然後是短暫的尷尬與沉默。
君岫寒手一抖,手機差點摔在地上。
睡眼惺忪的她忽地坐起來,緊張而局促地看著另外兩人,桌上老式鬧鐘的指針正指向早晨十點。
衣裳也會笑么?!
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通了。
自己睡著了?!還睡到這麼晚?!
熟悉的痛覺扯動自己最纖弱的神經,痛的人不光是她,還有自己。紅色嫁衣,傾國美人,草原天際,在這聲聲乎遠乎近九九藏書的咒念聲下被剖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唯一殘留的記憶,是一張絕美的臉,還有一個決絕而去的背影,以及,心口上完全相同的痛。
君岫寒懼疑的目光落在灰塵僕僕的壁櫃里,霎時凝固——
館長的胖臉由白到紅,又由紅到白,縛手出門前,忿忿扔下一句:「每次一曠工就撒謊說自己這兒傷了那兒扭了!這次等她回來,不開除她我就把我的王字倒過來寫,哼!」
癱坐到青石上,撐住身體的手掌緊壓著冰涼的表面,微微顫抖。
在辦公室里呆坐了一天,老秦送來的午飯她一口未動。
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男人沒有任何起伏的語調,引來長長的沉默。
「我不餓。」
瓶子摔在泥地上,沒有碎,在骨碌碌的滾動中壓彎了無辜的草,停在大青石下。
老天,自己到底是著了什麼魔了?!
「謝菲……」君岫寒發白的嘴唇惶惶嚅囁,猶豫再三,她抖著雙手掀開布簾,拉住暴露出來的,壁柜上冰涼的鐵制把手。
身體越疼,腦子反而越清醒,昨夜夢中的情景,女人的眼,男人的手,甚至那白瓷瓶上的花紋都歷歷在目,不似夢境,倒像真事。
君岫寒從惱怒轉而憤怒,莫名的悲憤與委屈在身體里兜轉許久也找不到出口,最後終於化作她一聲從沒有過的大吼:「我不去!!!」
「呵呵,我想你需要安靜一下。」老秦大度地笑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從抽屜里摸出一盒沒吃完的感冒藥放到君岫寒面前,「我出去工作了,今天你就好好留在這裏休息。記得把葯吃了,不行的話還是得跟我去醫院!」
長恨綿綿,誓無絕期。
飲下的是酒還是淚,此刻誰能分得清楚。
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君岫寒用力眨眨眼,哪裡又見什麼女人臉女人手,嫁衣依然孤單于草石之上,固執地守候。
「君有命,臣從命。此生,你我註定殊途。」
取過包,掏出手機,她的目光里閃過訝異。
脆生生的音符在風裡跳動。
「長恨綿綿,誓無絕期。」
「小君……」
她似乎遺忘了什麼,而她的身體,她的思緒,正在不受控制地回憶。
「秦老師,你先回去吧,我很好,不用擔心。只是有點累。」她打斷老秦。
君岫寒心頭焦急地喊著。
接電話啊!!
所有力氣在他的背影消失於這片蒼蒼草九九藏書原后,化為烏有。
她驚恐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尋找並確認所有熟悉的場景與物品,深怕是陷入了另一場惡夢。
毫不猶豫地,她馬上撥通了謝菲的電話。
「我不是責怪你,只是真有什麼不舒服千萬不要藏著,鬧嚴重了對大家都不好。」館長搖著頭朝門口走,末了又轉回頭對老秦說,「老秦,我等會兒要去省里開會,大後天才回來,你留意一下小君,別出什麼岔子。還有,謝菲怎麼還沒來上班?你聯繫一下她!這丫頭越來越無組織無紀律了!」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辦公室。
疼痛終於隱退下去,君岫寒卻不敢亂動,又躺了一會兒才費力從地上爬了起來。
君岫寒的朋友少之又少,從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發簡訊給她。
鬧鐘嘀嗒嘀嗒走動,紅色的時針慢慢抵達午夜十二點。
一記響亮的耳光,把起初的靜謐美好擊個粉碎。
毫不猶豫地,她馬上撥通了謝菲的電話。
窗外,隱隱有一縷夏陽透入,照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再漸漸穿入身體,在融化中層層剝離裹住心髒的障礙物,一種有東西即將呼之欲出的急迫感。
老秦呵呵一笑,答道:「館長,你來之前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她說前天晚上回去的時候扭傷了腳,正在家休養。」
「你的臉色比昨天更差了呀。」老秦看著她倦怠若死灰的面色,不無擔心,「還是去看看醫生吧,如果真是感冒沒有痊癒。」
長恨綿綿,誓無絕期。
「我真的沒事!」君岫寒一步跨到館長面前,拚命把嘴唇抿出一點紅潤,說,「只是前幾天有些感冒,估計是昨夜吃的感冒藥,害我睡過了頭。館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叮咚,叮咚。
誰會在這個時候發簡訊?!
自己又做夢了嗎?!
「我還好……還好……」君岫寒軟軟地坐回椅子上,頗為懊惱,「上班時間睡覺,但願館長不會介意才好。」
眼前的一切開始顛倒錯亂,君岫寒重重倒在地上,在意識徹底喪失前的剎那,她見到的最後的光景,是那件靜立於櫃中的嫁衣,悠然穿過厚厚的玻璃,帶著猜不透的淺笑,緩緩朝自己飄來……
「你說,待你從此役凱旋而歸,我定要披了嫁衣在此等你。」娟麗驚世的臉龐,凈透如飛雪化水,傾國之貌只因他一句話,失色于無邊無際的凄涼冷笑,「而今,嫁衣如新read.99csw.com,人心不故。呵呵,皇命與我,終究還是我敗下陣來……你走罷。」
謝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頭的簡訊框里,只有八個字——
甚至,她還覺得有點餓了。
女人的臉,秀美的雙手,在畫中那空蕩蕩的嫁衣上漸漸浮現,像有高人提筆正往上精雕細琢一般。
她抱住熱騰騰的水杯,乾澀的嘴唇剛剛碰到杯沿,馬上又停住,一把抓住老秦:「我昨夜做了很奇怪的夢!還有,昨天我說我看到嫁衣活過來的事,還有你給我的那本貼著畫的文件夾,那天明明出現了四句很奇怪的話,毛筆寫的,什麼長恨綿綿誓無絕期,明明有的,可是昨天晚上我再看,字全部沒有了!我沒有說謊啊!」
老秦目送著館長憤然的背影遠去,笑道:「謝菲這丫頭有麻煩了,館長不怒則已,一怒驚人。」
她痛苦地呻|吟著,蜷縮在椅子上的身體顫抖不停。
凝結糾纏于眼眶多時的淚,終於滴落,在石頭上流成一條淺淺的印。
館長?!
沉重的開門聲震蕩了整個大廳。
君岫寒心下一驚,她知道謝菲是周杰倫的鐵杆粉絲,《千里之外》是這丫頭最愛的手機鈴聲。
追究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多麼荒謬而可笑的舉動。君岫寒明知道這點,但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探究之心。無法解釋的混亂,徹底佔據了她的身體和思維。
一人多高的寬大空間里,身材嬌小的謝菲雙臂呈一字型平伸著,像個提線木偶般懸浮在離櫃底不滿半尺的地方,畫著煙熏妝的大眼睛雖然圓睜著,卻沒有任何神采,混濁無覺地看向前頭。她的手機斜躺在壁櫃一角,顯示屏上的背景燈光尚未熄滅。
高高低低的坡,把天地相接的線拉成自然壯闊的彎曲。
忽地,她的腳後跟觸到了另一人的腳尖,驚恐之下,還來不及回頭,君岫寒只覺後腦上竄過一陣椎心刺痛,似有一根長針破骨而入,左右攪動,生生要將她的頭顱攪成碎末。
突然,包里一陣短促的鈴音響起。
「我沒有病,也沒有說胡話!」她驀地惱了,用力拉下老秦的手,指著門外,「那件嫁衣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你信我!」
「你最愛的紫清釀。」紅色的瓶塞被拔開,甜而醉人的芬芳教人心迷意亂,他的嗓子開始黯啞,「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釀的酒。飲罷,你我恩盡情絕。」
接電話啊!!
那牆上九*九*藏*書,鑲著一個大大的壁櫃,老秦說早些年裡頭是用來堆放文檔的,博物館裝修過後,這壁櫃便成了放雜物的地方。
「小君,你沒什麼事兒吧?」向來嚴肅的館長盯著她蒼白如紙的臉,「病了就不要死撐,我可以放你病假。」
君岫寒緩緩睜開眼,朦朧中,老秦的臉在面前晃動,旁邊還站著個矮矮胖胖的人影。
天地間,彷彿只存這一塊凈土……
七夕?!
對,明天是七夕,中國的情人節。
通了。
「你可以走了。」空洞漠然的眼神投射到他的臉上,扣住瓶子的手赫然鬆開,「你我之間,從此乾淨如這酒瓶,空無一物。」
時間一分分過去,君岫寒了無睡意,從來記不住夢境的她,出人意料記住了夢中女人的模樣,儘管只是恍然幾眼,可若她真出現在人群之中,必可以一眼將其認出。然,她記住了女人,卻記不住那男人。準確說,她根本沒看到那男人的容貌,縱是離得那麼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手掌上的傷口,卻依然無法看到他的臉。
背脊上的汗被從窗口灌入的夜風一吹,冷得寒心。
昏黑的走道上,千里之外的鈴聲一遍又一遍重複,越靠近三號展廳,聲音越響亮。
老秦無奈,習慣性地扶著眼鏡,緩緩道:「那件嫁衣,是我親手做出來。如果有什麼問題,我該比誰都清楚。小君,你病了,不要固執,跟我看醫生去。」
君岫寒沒有再辯駁,輕輕點點頭,說:「謝謝……」
「要走便走!」女人珠淚強忍的眸子,在盈盈水光中絕望,「只當……你我從不相識!」
君岫寒倒在地上,無助地看著天花板,期盼錐心之痛快些散去,又或者讓自己即刻停止呼吸,不要再受這已經受不了的痛楚。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淺淺笑聲迴旋而起,又嘎然而止,「可惜,長恨綿綿,誓無絕期。」
館長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咕噥道:「嘴唇都泛紫了……」
纖縴手指停在半空,卻只是短暫的一瞬,轉眼間已將瓷瓶握入手中,一仰頭,無色的液體灌入丹紅小口,潔白細緻的喉嚨,在不斷的吞咽中鼓動。
他以為自己因為激動而缺乏條理的語言是胡話?!
鮮紅的群擺,頹然拖在地上,蓋了綠草,蓋了生機。
啪!
老秦看著她沉寂的側影,嘆息:「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記得打電話給我!」
天際的光線穿過純https://read.99csw.com白無色的琉璃,流轉於飛揚的鮮紅裙衫,淡淡的香,浮於四周。
白底雕花的細瓷瓶從他懷裡掏出,在粗糙若砂紙的大手間猶豫捻動。
手機鈴聲,毫無疑問是從壁櫃里傳出。
為什麼呢?!
「嫁衣,只為你一人而披。」
「再見。」她喃喃。
「館長我沒事啊!」君岫寒站起來,慌亂地擺手,她並不怕休病假,她怕讓她休長假,非常時期,她斷斷不能丟了這份工作。
不信的人,始終不信,多說無益。她滅了所有想讓他人相信自己的念頭。
對端,鴉黑殘舊的袍子被風捲起,暗紅的血漬藏於袍下冷光凜凜的鐵甲之上,傷口已經結痂的大手,緊握腰間金線繞柄的長刀。
鈴聲在耳際悠揚高飛。君岫寒掛了電話,目光直直地盯著展櫃後頭,那塊被及地金絲絨布簾遮住的牆壁。
老秦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走到門口,旋即側過臉,嘴角有笑意:「七夕見。」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幾顆心急的星子已經躍入空中,爭先恐後地忽閃著。
人體是多麼奇怪的構造物,剛剛還死去活來,此刻疾痛全無。
七夕……嫁衣……
老秦走過去倒了杯熱水,放到她面前:「不會的。唉,也怪我。今早我來,見你睡得那麼沉,不忍心叫醒你,沒想到館長也來了。」
隱隱的歌聲從門外的走道上飄過。
君岫寒昏迷前腦中迸出的最後一個問題。
取過包,掏出手機,她的目光里閃過訝異。
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件令人萬般不悅的衣裳。君岫寒凄然一笑,在整個白天都沒有發作過的疼痛又在心口肆虐起來。
君岫寒手一抖,手機差點摔在地上。
「長恨綿綿,誓無絕期。」
如果是平日,館長詛咒發誓說把他的姓倒過來寫,君岫寒一定會偷笑不止,可現在她半點笑不出來。
對於一個孤獨的人來說,七夕沒有任何意義。
甩甩頭,身體的不適在此時悉數消失,什麼疼痛,什麼憤怒,什麼委屈,全部歸於平靜。
刺|激的涼意從食道擴散至全身,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君岫寒猛地睜開了眼。
濃重一聲嘆息,五光十色的世界,瞬間染成沉鬱的灰白。
君岫寒心頭焦急地喊著。
八個字如魔咒般衝擊著大腦的最深處,幻影顛倒間,恍然見到坐在青石上的女人,痛苦地捂著心口,匍匐在石上,脆弱的指甲緊緊摳在石縫中,隨時有斷掉的可能。
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