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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鬼 第二節

蜂鬼

第二節

「我一直盡全力找出她身體不再發育的原因,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健康地離開這裏。」說到這兒,院長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著急地說道,「關於流羽的事,我們下次再說,我約了人談事,得馬上走了。」
「這個病房,不該是你待的地方。」
小時候,他的妹妹總喜歡在初夏的時候,跑到家後面的圍牆邊,從長在牆根的胭脂花叢里摘下兩朵,然後從花瓣中央小心地抽出帶著一條長絲、尾端是個可愛小球的花蕊。然後摁在自己的耳垂上,故意晃著小腦袋讓垂墜的花蕊動來動去。就跟眼前這兩個小女孩一樣。
一隻小蜜蜂「嗡嗡」地在花叢上旋繞,又飛走,陶昂搖搖頭,收回飄搖的思緒,繼續朝醫院主樓走去。
「唉,這是我們的工作疏忽。當年老院長在的時候,醫院的管理比較鬆散。」院長有些無奈地說,又問,「流羽是個特殊的病兒,阿萍應該都告訴過你她的病情了吧?」
「你……是害怕我,還是……不信任我?」自我表演很久后,陶昂把一直捏在手裡的胭脂花插|進柜子上的小花瓶里,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它已斷了翅膀,如何自由?」流羽抬起眼,藍得迷人的眼底,浮出與她年齡相當不符的成熟。
「斷了翅膀也可以再飛起來的,只要你相信我。」離開病房前,陶昂回頭朝流羽一笑,宛若六月最燦爛的一道陽光。
「我不會讓你一直留在這裏的。」陶昂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笑容下的嚴肅卻一清二楚,「相信我,有一天你會健健康康地離開這個房間,像這些小蜜蜂一樣,自由地來去。」
流羽的半個臉,陷入蓬鬆柔軟的枕頭裡,藍眸凝固在靜謐的空氣中,視線似是穿透了面前的陶昂,散落在不知名的方向。
「我叫陶昂。陶瓷的瓷,昂貴的昂。」他望著流羽,微笑著介紹自己。
「這個,陶醫生,我還要去給別人換藥,先走了。」阿萍跟陶昂打了個招呼,又把他拉到一旁,小聲說,「剛才我忘記鎖門,讓流羽跑出來的事兒,你可千萬別張揚出去啊,不然我這個月獎金要飽湯了!院長特別囑咐我們如果病房裡沒人,一定要把門鎖好,流羽畢竟是個特殊的孩子,萬一跑出去出了啥事,那可不好說了。」
一個稚嫩而熟悉的聲音潮汐般從某個虛無的空間里飄來,衝擊著陶昂原本清靜的心底。
陶昂撓撓頭,沉默半晌,問道:「你喜歡樓下那片胭脂花么?」
「你懂什麼?」中年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當初我這麼做無非是為了提升我的個人形象,對我們集團的未來發展是很有好處的!誰會知道那個要死不死的病孩的骨髓真的跟我相配!」
說罷,中年男人氣咻咻地掛掉手機,扔給他身邊的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
陶昂冷冷地掃了那兩個人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朝前走去。
「哥哥,胭脂花開了,你幫我摘下來嘛!」
總之,陶昂的種種行為,都越來越被大家認作一種怪癖,問他,他要麼笑而不答,要麼轉移話題,讓人無可奈何。
「是這樣……」陶昂有些泄氣,轉而又想到了流羽的病歷,說,「還有流羽的年齡,據說在病歷上竟然沒有清楚的記載。」
流羽把盒子放到枕頭邊,連蓋子都沒有蓋上,看著盒子里的蜜蜂,她的https://read.99csw.com大眼睛里劃過一絲少見的柔和。
再仔細一看,原來這蜜蜂的翅膀不知什麼原因,少了一半。
流羽有些獃獃地望著他,點了點頭。
「哥哥,我戴上我自己做的耳環了,漂亮嗎?」
院長微愕,旋即讚許地說道:「以後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儘管找我。像你這樣的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想起一個鐘頭前,午飯後的他在醫院花園中的葡萄架下小憩,一隻蜜蜂從架子前那一大叢開的正盛的胭脂花上飛過,他慵懶的目光順著飛走的蜜蜂落在左側住院部大樓三樓上的一扇窗戶前,陽光的痕迹從明亮的玻璃上斜過,一個小小的人影孤獨地出現在窗后,印在上頭的模糊輪廓,恍惚間蒙上一層淡淡的藍,轉瞬即逝,也許那只是一種錯覺,可就在他的視線與那身影相接的剎那,他感覺在玻璃后,有一雙失望的眼睛。
阿萍搖搖頭,無奈的回答:「流羽的原始病歷遺失了,後頭新建的病歷就少了這兩項,具體原因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接手流羽這個孩子的時候,她的一切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就知道這麼多。」
這孩子,長大后應該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陶昂凝視著這個面相可愛的小病人。
陶昂凝視她半晌,緩緩伸出手,小心地覆在她沒有多少熱度的額頭上。
他的臉上純粹得不帶一絲心機的笑容,在光線淺薄的陰鬱房間里,染上一層肉眼無法看到的陽光。彷彿,他才是那個一心嚮往著出去玩耍的孩子,那種由衷的開心和些許心愿得償的釋然,從他的眼中遊走開去。
陶昂的目光離開她的眼眸,眉頭微微一皺,只因她臉上那層缺了血色的蒼白,和不時因為某種不適而緊抿一下的小嘴,驀地讓他心疼。
這個小小的表情,沒有逃過陶昂的眼睛,他若無其事地以商量的口吻問道:「不如,明天我帶你去花園裡,你自己去摘胭脂花,趁現在正當花期,怎樣?」
「嗯嗯!」阿萍千恩萬謝地推著小車走出了病房。
確定阿萍已經離開后,陶昂掩上門,臉上的微笑漸漸隱去,他從褲兜里摸出一串鑰匙,把掛胡匙扣上一個拇指大小的玻璃狀圓球捏在手裡,潮浪般的淡紅光華從圓球里擴散而出,把陶昂的手指都暈染了同樣的顏色,並有陣陣輕微的有規律的震顫從圓球中心發出。
或許是天生太安靜,或許是懶於應付,對這個小小的親密動作,流羽沒有任何排斥的意思,一動不動地任他掌心的溫度沁入自己的身體,甚至還有些舒適地閉上了眼。
流羽不肯再開口,小手更緊地抓住被單邊緣,身子蜷縮得更厲害。
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半,之前略顯空洞的走廊上,多了不少出來走動的病號或者陪伴的家屬,前行的陶昂不自覺地回過頭,流羽的單人病房在這層樓的最尾端,沒有人會往那個沒有前路的死角走去。
院長點點頭:「是的,但也不完全是。她的父母每個月都會把大筆治療費打進醫院賬戶。」
他把左手指輕摁在圓球的頂部,口裡默念了一句什麼,圓球的光華與震動即刻停止下來,恢復成一個普普通通的玻璃球飾物的樣貌。
確定院長離開之後,陶昂再次回到流羽房裡,那孩子已經閉上雙眼九-九-藏-書,像是睡著了。陶昂走上前,悄悄從她枕頭上取走一根她落下來的頭髮,然後退出了房間。
流羽的嘴唇,輕輕蠕動了兩下。
「院長……」陶昂思索一番,還是走到院長身旁,問,「可以問您幾個問題么?」
「明天我采一些胭脂花給你玩好不好?」坐在地上的陶昂像個天真的大孩子,比劃著說,「胭脂花很好玩的,把它的花蕊抽出來,可以做耳環呢,不少小女孩都喜歡這麼玩。」說著,他頓了頓,雙手有些無奈地放下,笑了笑,「我妹妹也很喜歡胭脂花。那時候,她跟你差不多的年紀……」
陶昂沒說話,只在腦中搜尋著關於院長這個人的記憶,印象里,院長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一塵不染的鏡片后是一對睿智而平和的眼睛。目前為止,他們只有過一面之緣,在他第一天到永復醫院上班時,照這裏的規矩,到院長辦公室同他打個照面,彼此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良久,陶昂收回手,憐惜又黯然地低語一句。
「好,您忙您的。」陶昂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耽擱您時間了。」
「行行,就不打擾你來獻愛心了。」阿萍朝他吐了吐舌頭,走出了病房。
作為國內最頂尖醫學院血液學專業的畢業生,陶昂拒絕了市內一所大醫院的橄欖枝,主動來到永復醫院就職,這事在這個位於市郊、前身只是個衛生所的二乙醫院里,無疑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同事們對他的關注,自他入職以來就沒有少過,加上陶昂生的清俊高窈,纖塵不沾的醫生袍穿在身上,沉靜幹練,平添幾分他人身上難見的風姿,有他在,醫院里未婚嫁的女同事們,個個的工作熱情都比往常激增數倍。血液二科的辦公室,自此變得熱鬧非凡,鶯聲燕語往來不絕。
「不要。」流羽依然不肯,「它飛不起來,會死。」
「據說流羽在很久前就入院了,可病歷上沒有記錄她的入院時間,所以她的準確年齡我們都不清楚。」護士阿萍邊收拾著推車裡的藥品,邊惋惜地說,「這孩子很可憐的,剛入院的時候患上了CML,後來做了骨髓移植,本來以為她可以康復出院了,可又檢查出她腦下垂體分泌異常,整個身體都停止了發育,到現在為止,她的外表年紀看起來也不超過8歲。」
陶昂照她的意思,把斷翅的蜜蜂小心抖落到盒子里。
「你……做什麼?」流羽突然坐起來,微皺的眉頭間露出明顯的敵意。
「為什麼病歷上會沒有記錄準確的入院時間和病人的真實年齡?」陶昂疑惑地問道。
「院長啊!」一提到院長兩個字,阿萍臉上即刻出現了春天,「據說當初這孩子被父母送到醫院來之後,她的父母就雙雙消失了,只是每個月把不菲的醫藥費打進醫院賬戶,從不來探望自己的女兒,反正我是一次沒見到過。這算哪門子父母哪!」她鄙夷地撇撇嘴,繼續道,「咱們院長看這孩子著實可憐,不但親自擔任她的主診醫生,平時對她也是噓寒問暖,還囑咐我們要多關心她,盡量讓這孩子有一種有家有親人的感覺。」
「你多少歲了?」他不介意這孩子的反應。繼續溫言問道。
片刻,他移開手掌,掌中那隻斷了翅膀的蜜蜂,居然生出一隻嶄新的翅膀,正躍躍欲試著重九_九_藏_書新飛起。
回到流羽身邊,他把食指豎到唇邊,說:「噓!要保守這個秘密!只能咱們兩個知道。」
「你先別動啊!」陶昂似是怕這隻蜜蜂蟄傷流羽,趕緊把手縮回來,起身把花朝窗戶那邊拿去。
「能聯繫到她父母么?」陶昂突然問了這麼一句,緊接著又解釋道,「怎麼能這樣把孩子扔在這裏不管不顧!難道我們不能想想辦法么?」
院長挺拔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陶昂撓了撓頭,長這麼大,很少被人「孩子」來「孩子」去地稱呼,這種感覺,好像還蠻好的。
「呵呵,年輕人里,鮮少有你這般細心又體貼病人的。」院長拍拍他的肩膀。
陶昂有些愕然,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長時間的沉默后,流羽的眼睫垂得更低,纖細稚嫩的聲音,像不小心碰到一起的脆弱玻璃——
下樓走出住院部大樓,經過花園前時,陶昂的目光不自覺地又落在那叢盛開的胭脂花上,兩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嬉笑著站在花叢前,兩個人手裡各捏著兩朵胭脂花,從花朵里抽出細長如絲的花蕊,又把花蕊掛在各自的耳朵上,美美地搖晃著腦袋,讓那花蕊尾端的銀白小球搖擺不止,仿若給自己戴上了一串最漂亮的耳環。
「是是……」年輕人被中年男人的語氣嚇得不輕,雞啄米似的點頭。
流羽把臉深深埋進枕頭,再不說話。
陶昂再次起身,從流羽枕邊拿起那個盒子,把裡頭的蜜蜂抖落到自己的掌心。
可是,從不遲到早退的陶昂,從上周開始,已經連續遲到七次了,甚至連周末的輪班也千方百計找人替值。科主任對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同事們對他最近的「劣行」除了奇怪之外,也頗有微詞。可陶昂毫不在意,每天依然面不改色地做自己該做的事。眼尖又愛八卦的小護士們還碰到他在某個午後,從花園裡采走一捧胭脂花,然後一臉笑容地走進了住院部。
「終於找到了……」他把鑰匙收起來,如釋重負般喃喃道。
站在走廊上,院長順手掩上房門,問陶昂:「問吧。」
「驗了血又怎樣?相配又怎樣?」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精瘦中年男人,蹺著腿坐在小道后那排石椅上,皺眉拿著手機說,「骨髓是能隨便抽的嗎?萬一出意外,誰能負得起那麼大的責任?一個幾歲的孩子,性命能比我的值錢么?我是不會去捐什麼骨髓的!告訴醫院那邊,我拒絕,不要再來煩我!還有,如果他們敢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我會讓他們以後的日子過得很難受。」
陶昂一愣,雖然被拒絕了,他卻是極開心的,其實他的目的並非是取得這丫頭的同意,不過想誘導她打破跟外界的隔閡而已,她願意跟自己說話,哪怕只是兩個字,也是大感欣慰的。
陶昂不回答她,只將另只手掌輕輕覆在蜜蜂上頭,閉眼默念了幾句誰都聽不懂的話。一片淡綠色的光芒從他的指間緩緩滲出,點點星光一樣的美麗光電懸浮其中,這情景,活像他手心裏藏了一顆全世界最美的寶石。
流羽俯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裝葯的空盒子,打開,道:「把它給我。」
陶昂有些詫異地回頭,旋即朝她露出陽光十足的笑容:「傻孩子,我不會傷它的,我把它放到窗外的花盆裡。」
流羽看著他的背影,目光遲https://read•99csw.com遲沒能收回來。
陶昂走到窗前,推開玻璃把手伸出去,那隻蜜蜂頃刻間振翅而起,在空中旋繞幾圈后,快樂地朝遠處飛去。
「呵呵,放心,我不會說的。」陶昂笑了笑,「你快去忙吧,我看看這孩子就走。」
虛掩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多日未見的院長,步履穩健地走了進來。
陶昂側目看著關閉的房門,笑笑:「她本不該屬於病房這種地方。」
「曹總……」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之前您那麼高調地在媒體露面,並且呼籲大家都去醫院驗血,為那些需要骨髓捐贈的白血病人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現在……」
這時,一直比石像還靜止的流羽半撐起身子,開口喊道:「不要傷它!」
院長笑著點點頭:「你是新人,有空多在各病房走走,對增加工作經驗是很有益處的。」
這天,陶昂又摘一束胭脂花,走進了住院部三樓的127病房。
她把臉轉了轉,更深地埋入枕頭裡。
流羽依然全無反應,只有那兩排長睫毛無意識的扇動兩下。
陶昂點頭。
見狀,陶昂忙從地上站起,有些尷尬地朝院長問好。
流羽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睜大了。
陶昂一掀醫生袍,很自然地坐在了地上,直起身來的視角,剛好與側卧在床上的流羽的臉相對,或許這樣的高度,最適合一個成年人與一個孩童的交談。
「哥哥,你看我把花花做成耳環了!」
「是的,陶昂。」陶昂讓到一旁,說,「剛才碰巧路過,遇到阿萍,見她又拿葯又抱著資料,就幫她把東西拿到這間病房來。」
「咦?」陶昂突然瞪大了眼,看著出現在密集花朵間的一個小東西,「怎麼有隻蜜蜂在裡頭?!」
那是一張細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臉孔,黑而柔軟的齊頸短髮,帶著天生的垂墜感,整齊地散開在枕上,長密如扇的睫毛安靜地覆蓋住一雙半睜著的眼睛,嵌在裏面的眸子藍得像最明朗的一片海,多麼少見的顏色!看她的雙眼久了,視線竟像個沉入水裡的大石,不自覺往下陷,那片少見的美妙藍色,不期然間讓陶昂想起了他最近常做的一個夢——
「你是……」院長扶了扶眼鏡,想了半晌才記起,「啊,是新來的小陶吧?!」
「你要拿它當寵物么?」陶昂重新坐下,打趣道,「流羽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啊,哈洽。」
正因為這種奇特的感覺,讓他信步走進住院部,在三樓走廊的最末端窗戶前,見到了這個踮著腳朝外張望的小病人——流羽。
「誰是她的主診醫生?」陶昂又問。
他無聲走到病床邊,歪頭打量著那個從一開始就視他如無物的流羽。阿萍說過,這孩子幾乎從不說話,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一樣。
如果,沒有十七年前的那個夜,妹妹的笑容,本應跟著她一道長大、成熟,而不是永遠成為他記憶里的一部分……
病房裡的氣氛,安靜到連根針落地也能聽到,花瓶里的胭脂花依然開得燦燈,作為房間里唯一的一點鮮艷顏色,努力地融化著莫名的窒息感。
回頭看看他,院長轉回去對流羽道:「睡一會兒吧,兩個鐘頭后我給你做一次詳細檢查。」說罷,他示意陶昂同他一道走出病房。
看著她的樣子,陶昂一點也不介意,繼續以開心的玉器跟她聊天,從胭脂花到天https://read.99csw.com氣,從天氣到他今天吃過的飯菜。可是整個過程里,流羽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枕邊的盒子,對她來說,陶昂就跟空氣無疑。
陶昂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從那條兩旁種滿萬年青的碎石小道抄近路上去,走了沒幾步,一陣嘈雜聲從小道的另一側傳到陶昂耳里。
說罷,他走到流羽身邊,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詢問她有無不適之類的問題,而這孩子則用只有院長才能聽得到的微弱聲音,簡要地回答,看起來,兩人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企及的默契。
阿萍剛剛讓流羽服完了葯,正要離開便遇到了陶昂,瞅著他手裡的花朵,她嘖嘖道:「我說陶醫生啊,知道的是你在照顧一個素不相識的小病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住的是你女兒呢!你對流羽真是太細心了!」
「只是如此?」陶昂皺眉,「他們從不來看流羽?」
「聽說,流羽是個棄兒?」
陶昂與流羽的兩雙眼睛,存在於同個空間,卻沒有絲毫交集。這孩子的眼神,沉靜冰涼,有意隔離任何妄圖接近它們一切。
「為什麼不要?」陶昂不打算放過跟這孩子深入交談的機會。
聽到他的話,一道不易察覺的波動,從流羽的眼底閃過。
「沒錯。」院長頗無奈地說,「從流羽入院后,她的父母就不曾露過面了。的確是比較違背常理。」
流羽像往常一樣,半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身子蜷曲得像只病中的小貓,定定地看著前方。
「不要……」
一隻個頭很小的蜜蜂,旁若無人地趴在花朵之間。剛剛摘花的時候,陶昂根本沒有留意到裡頭正停著一隻蜜蜂,而且這蜜蜂的膽子也真大,花都被摘了,它還不肯飛走。
流羽一句話也不應他,只看著盒子里的蜜蜂。
「那要怎麼辦呢?」陶昂走回來,為難地看著手裡的小生命,「難道要我給它做手術,安一隻假翅膀?」
「實在是無能為力。」院長搖頭,「我們也試過聯繫他們,可他們當初留下的地址和電話全部都是假的。我也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
面對同事們的好奇還有女同事們如火的目光,陶昂總是一笑置之之,除了必要的寒暄交談之外,他很少像那些老同事一樣在沒事時串門閑聊,但凡有點空,他大多留在辦公室看看資料還有專業書籍之類。身為一個新到任兩周的一生,陶昂非常認真地跟在科主任後面,穿梭于各個病房裡,為一個月後正式上崗打好基礎,他這樣的表現,一度讓所有同事刮目相看。
流羽的目光里有些微的閃爍,沒說話,身子卻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了。
陶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這孩子一個人在這兒怪可憐的,反正最近我也不忙,有空就多來看看她。」
「流羽,看這個,今天的胭脂花開得特別美哦!」陶昂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花朵伸到流羽的枕頭邊,若有若無的清香繚繞了兩人之間的空氣。
漫天絢爛的陽光,從赤金變得湛藍,海底與天空像互換了位置,空曠無垠里,幾片茸茸的羽毛緩緩飛旋,以一種好看的舞蹈之姿,快樂且自由地往高處飄搖。
那裡並沒有肉眼可見的阻礙,可就是有一道無形的界限,決絕地隔斷了那間只住著一個名叫流羽的孩子的127病房。
流羽的長睫毛微微顫動一下,漂亮的藍眸緩緩移動,視線落在花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