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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不過與此同時,她又想:「如果我們還住在一起,我就不會徹底失去洛;但是,我將永遠也沒法和我的兒媳合得來,尤其是他們有了孩子以後。」
「是的,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我聽到他悄悄下樓,最後從大門出去了,就這樣一聲不響地出去了。」
她的聲音輕柔而憂傷,比起剛才那種調皮的娃娃音,顯得有些陰沉。難道她還算不上一無所有嗎?洛可以留下嗎?因為他要跟埃莉結婚了,我就必須與他分別?正如過去的她,不得不與一個個離開的人和事告別?
「我並沒有責備您的意思。」
他平靜地說了這句話,流露出完全漠不關心的態度,又重新拿起他的報紙,但是,這一舉動已經足夠能讓神經敏感的奧蒂莉突然陷入抽泣了。「你現在一丁點都不在乎我了,再也不在乎我了!」斯泰恩聳了聳肩,走出房間,上了樓。小狗跳到他的前面,叫個不停。
洛再次站了起來,他今天晚上還要去找埃莉呢。他吻了一下媽媽,嘴角一直掛著一絲安靜的微笑,他覺得媽媽有些好笑。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個坐著看她的書,一個看他的晚報。因為男人傳統的忠誠觀和廉恥心,讓一紙婚約將兩人緊緊捆綁在一起,但這兩人,在二十多年前也曾彼此深深地相愛,郎有情妹有意。那時斯泰恩剛到而立之年,還是個英俊瀟洒的中尉,他遇到了查威利太太——他那時還不知道她的年齡。話說回來,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個絕世美人的時候,年齡的差異已然成為浮雲,他感到欲|火焚身,心裏想道:
他進到她的房間里。
「咱們家族香火旺盛,我應該不用這麼著急要孩子吧。」
「可我現在戀愛了呀,」洛平靜地說,「而且,還訂了婚。一個小夥子得去看他的女朋友,不是嗎?對了,您可不可以再好好想想我問您的問題,我到底為什麼要向埃莉求婚……還有,今晚我就不陪您了,您一個人沒有問題吧?」
「是你嗎,洛?」
「弗朗斯,是你?」
爐火正嘶嘶地燒著。洛喝完咖啡,又低頭去看腳上的靴子,心想:自己怎麼就要結婚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該要結婚的人——他還年紀輕輕呢,38歲,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得多;寫作帶給他可觀的收入,令他有資本大手大腳花錢,而不用去遵從埃莉從他的祖父塔克馬身上學來的「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無論如何,他都覺得自己還沒到該結婚的時候。那種自由自在、我行我素、隨時隨地娛樂的權利,一直是他的最愛。然而結婚,則意味著要為一個女人放棄自我,從此束手縛腳。除此之外,他並非狂熱地愛著埃莉,只是覺得她是一個智慧又優雅的小傢伙罷了,況且,他也絕對不是為了得到埃莉將從祖父塔克馬那裡繼承的遺產。那麼,為什麼要結婚呢?他問自己,就像在他求婚後的那個星期里,每天都要問自己的一樣。
「遛狗去了。」夏爾·波夫說道。
「我們可以搬家。」
「應該是去散步吧。他經常出去散步,因為這間房子又熱又不通風。」
「洛,斯泰恩出去了。」
「我已經是一個老女人了。」
「是當您可以把他們寵壞的時候吧。」
「我親愛的媽媽……」
「我想出去透透氣。」
「哼,胡說八道!背叛了你?趕緊睡覺去吧!」
「為什麼最近您總是愁眉苦臉,還愛發脾氣呢?是因為我要結婚了嗎?」
「弗朗斯,我不許你現在出去。」
這些就是他那時的想法,可現在,他卻坐在這兒——因為,那個急於擺脫奧蒂莉的暴發戶查威利,巧妙地利用了他和奧蒂莉之間的事兒製造醜聞,然後在一番表演出來的痛苦掙扎之後,堅持與奧蒂莉離婚;因為,幾乎所有海牙人都在談論奧蒂莉和她的小情人幽會之類的閑話;還因為,斯泰恩畢竟是一個實在的小伙兒——所以呢,他現在,依然和那個已經蒼老的女人相對而坐。兩人一言不發,自顧自地喝著茶。女傭取走了茶水盤,傑克仍然哼著夢中的囈語。風在窗外怒號。奧蒂莉飛快地翻動著書頁,斯泰恩翻來覆去地看報紙上面刊登的中國東北戰地新聞和無聊的廣告。雖然他們是夫妻,但是這間屋子依然如往日一樣,絲毫沒有人情味和一個家的樣子。玻璃罩子下面的鍾錶,滴答滴答地走著。他們的客廳,就像是一個臨時候車室一般;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兩個坐等在候車室中的陌生人,在他們生命里的很多事都已逝去之後,就這樣坐著等待……可是,在等待什麼呢?莫非,是那步履緩慢但終將到來的生命的尾聲?
「那,我們還住在這兒好了……」
「你會反對他和埃莉繼續跟我們住嗎?」
「嗯……?」
洛試著去安撫她。他把媽媽抱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就像安撫一個過於激動的孩子一樣。「好了,好了,我的媽媽。」
「這間房子太小。」
「你為什麼要向埃莉求婚?我可不知道。人們常常做一些他們自己也不明就裡的事。」
「噢,又是斯泰恩的聲音!」奧蒂莉一邊恨恨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一邊把手中的小說一連翻了好幾頁。夏爾·波夫不出聲地瞥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媽媽的舉止總是讓他覺得既可愛又可笑。吃了晚飯,他正和媽媽坐在一起,呷著咖啡,準備一會兒去見埃莉。
洛溫柔地用手掌去撫摸她的長發和面頰。奧蒂莉終於勉強同意了。
「這房子太小。」
走廊里,響起了斯泰恩低沉渾厚的聲音:
「不,是我。」
「去散步?洛,你說去散步?不可能!他一定是去……」
「為什麼這麼說?就算我們時不時地會吵上一架……」
「媽媽,您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向埃莉求婚?」
「就算是,但是他會去哪兒呢?」
「嗯?不會再什麼?」
……
「想想你父親過去是怎麼保持心平氣和的吧!」
「但是你去找奧蒂莉是非常不明智的。」
現在她忍不住開始抽泣了。但是,他溫柔地勸著read.99csw.com她,說她總是瞎想,而且最近肯定是緊張過度了,還說如果她不冷靜下來的話,自己就拒絕結婚。洛用這種溫柔甜蜜的方法逗媽媽開心,最後終於成功說服她去睡覺。他幫她把被子塞好,拍了拍她的枕頭:
「反正以前的人們都是結了婚就會生孩子的。」
「我剛剛同洛談過了。」
洛眉頭緊鎖,把手抬起來,放在他那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中分上。
「為什麼不行?」斯泰恩·德韋爾特夫人提高她的聲調喊道,「她難道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嗎?」
「該睡覺了吧?我的傻媽媽……我說,媽媽,您的皮膚真的好柔嫩啊!」
「那你就瞧著吧!」
「這種責備的話可不該是你沖我說的!」
奧蒂莉抬起頭。雖然她早已習慣了洛的這些稀奇古怪又讓人忍俊不禁的問題,並且每回都會盡其所能地學著洛,用那種玩世不恭的語調回應他,但是這次,她卻醋意大發,就像心裏扎進了一根刺,她感到一陣切膚的疼痛。
「孩子。」
「至於一起住的事,洛,」媽媽抬起了她那蔚藍色的純真的眼眸,以一種孩童般的聲音有些憂傷地勸慰道,「如果埃莉願意,並且保證她會遵從我們這兒的生活方式,我自然是樂意的。沒有你,我一定會非常孤單。但是,只要是她有一點不情願,我很可能就會到英格蘭去,因為我的倆兒子在那兒,而且,瑪麗今年也要從東印度回來了。」
「那麼,當你不在你妻子身邊的時候,如果連一個可以陪伴她的孩子都沒有,她還剩什麼呢?沒錯,你們都是頭腦聰明的人,我只是一個笨女人罷了,對我來說,孩子向來是我很大的心理安慰……」
她一生氣就結巴。
「是。」
洛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憐惜。媽媽說完決定的最後一個詞,她那藍藍的孩子般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淚光閃閃的樣子給她本來頑童一樣的神情平添了一層憂傷。突然,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重新拿起書,假裝安靜地閱讀起上面的內容。雖然有時候,她會為一些事情妥協,但是,始終有一種倔強深藏在她的性格里,這是頑皮的、寵壞了的孩子常有的脾氣——他們默默地認定想做的事,然後一聲不吭地堅持著。洛笑嘻嘻地捧著他的咖啡杯,仔細打量她的母親——這次不帶感情,只是坐著細細打量她。沒錯,她以前一定是個美人,正如他的那些舅舅們常說的那樣,像「一個嬌小的洋娃娃」。如今她已年過花甲,不再去刻意打扮,卻依然像洋娃娃那樣美麗動人:雖然上了年紀的女人都會有或深或淺的皺紋,但是她的前額和面頰一直到太陽穴附近的肌膚卻依舊白皙無瑕、吹彈可破;雖然秀髮早已經灰白,但是年輕時數一數二的姿色和一頭柔軟的捲髮,有時候讓她看起來風韻猶存;雖然頭髮只是隨便的向上一卷,盤在腦後,但在她的鬢角和脖頸旁邊,你還能看到孩子氣的小自來卷。她那嬌小的身材幾乎和小姑娘沒有分別,她的手纖細可愛——事實上,她整個人就是可愛的化身,特別是那一雙天真的藍眼睛。洛微笑地注視著他的母親,彷彿看遍母親錯綜複雜的情感世界和她愛恨交織的似水年華,但這些並未給她留下太多滄桑的刻痕。不管怎麼說,他的媽媽經歷了很多很多:她的三任丈夫,她曾經愛過的這三個人,現在無一例外,都令她恨之入骨。沒錯,以前的她,就像是一隻惹人喜愛的花蝴蝶,但卻只是一隻無暇思考的花蝴蝶,僅僅是她的天性使然。她曾經轟轟烈烈地愛過,但縱然是刻骨銘心的愛情,也不曾讓她的人生,或使她自己發生任何改變。她依舊用頑固的態度和所有事情對抗,花錢大手大腳,從不願費點功夫把房子收拾得舒適一點兒,也從不在穿衣打扮上花費太多的時間,因為她天生就對著意追求來的優雅舒適不屑一顧,而是驕傲地認為她的吸引力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不必藉助周圍任何裝飾性的手段——洛覺得這座房子里稱得上是布置舒適的只有他的房間,而媽媽的日常裝束簡直是世間罕有。熱衷閱讀的媽媽,愛看法國現代小說,雖然並不是總能理解書的意思。經歷過愛恨情仇的她,依然對生活中的很多事保持著天真無邪的狀態,而對真正深邃的情感體驗,她完全無法了解。所以,洛常常可以看到,媽媽在閱讀時會流露出小小的吃驚和不解,眼裡顯現出單純的孩童般的困惑,只是,她從來不敢去問一問洛……
當斯泰恩第一次在海牙一間混合了荷蘭和東印度雙重元素的超現代風格客廳里見到她時,奧蒂莉已經嫁給了她那有著一半英國血統的第二任丈夫查威利——那傢伙據說當時已經在東印度賺到了不少錢。他當時知道,這位查威利夫人已經有三個孩子,而且都不小了:一個15歲的女孩和兩個稍微年幼一點兒的男孩。但是這個已經徹底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騎兵,卻拒絕相信,她其實在為同查威利在一起而跟第一任丈夫波夫離婚前,還有兩個孩子呢——一個正在列日皇家音樂學院上學的女兒和一個18歲大的兒子!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已經是五個孩子的媽?是的,因為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在東印度結婚了,現在依舊是漂亮的莉切。可是,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那個女人難道有40歲了?或許,這位年輕的軍官也曾猶豫過,或者至少他試過再考慮一下,畢竟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查威利夫人的另一面;但是,每當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對自己表現出同樣的渴望時——他便會忘記一切。畢竟,為什麼要生生剔除掉這片刻的快樂?與這個仍舊風姿綽約、撩動人心的女人展開一段短暫的愛情會是怎樣的呢?可能是虛榮般的歡欣狂喜——一周或者,一個月,再或者是幾個月;之後,兩人可能就分道揚鑣了吧……
「那是因為他不想吵醒你,媽媽。」
「弗朗斯,你背叛了我!」
「是的,我睡不著,我要出去走走。」
「出去了?九九藏書
「為什麼?」
「是,但事情沒那麼簡單。」
斯泰恩帶著傑克出去了。夜晚的寂靜開始降臨在小小的房子里,在這個冷冰冰的、毫無家味可言的客廳里,只有煤氣爐還在嘶嘶作響。夏爾·波夫低頭看著他腳上的靴子尖,心裏讚歎著它們是多麼地合腳。
「媽媽,您的皮膚好柔嫩啊!」
「我真的很喜歡尼斯,」她說道,她那娃娃音現在聽上去甚至有些哀怨了。「那裡的冬天可真是令人愉快……不過可能我去那裡的話……是有點不方便……因為奧蒂莉的舉止太古怪了。如果可以選擇,我更願意和你住在一起,洛——當然,要埃莉也願意——或許,我們可以搬到一所大一點的房子里住。你覺得我們能住得起那樣的房子嗎?反正我是不會和斯泰恩單獨住在一起的。沒錯,就是這樣了,我們就這麼定吧。」
「你以前從來不是每晚都出門的。」媽媽帶著埋怨的語氣說。她又感到了扎在心裏的那根尖刺帶來一陣痛楚。
「我正要出門。」
「沒有,親愛的!洛,洛快到這兒來!」
「不……不會再和你住在一起!我要到尼斯找奧蒂莉去!」
「或者……我也可能去趟尼斯,看看奧蒂莉。」
她無聲地哭泣著,擔心被女傭聽見——她可不想讓女傭繼續從這事兒里找樂子了。哦,如此痛苦!這鑽心的痛楚!她感到心如刀絞,真是切膚之痛呀!這種真實的痛,不曾像她一樣真正體會到的人,是永遠都無法了解的——就像醫生永遠沒法對病人描述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樣!斯泰恩,到底是要去哪裡呢?他還這麼年輕,看起來依舊很帥;但是,他終究還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啊!哦,雖然她現在已經老了,但他為何就不能夠像以前一樣對她好一點兒呢?現在的她,簡直都快忘了他手掌觸摸她的感覺!而曾經的她,會因為他的手掌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而渾身顫慄!哦,再也回不去了,甚至連一個吻,一個善意的吻——就像老伴兒之間也有的、最最平淡的那種——都不再有了!
「拜託留在家裡吧,弗朗斯!洛還沒回來,我自己在家裡會很害怕!求你了,弗朗斯!」她像孩子一樣懇求著他。
「那就沒辦法了。」
「過來,媽媽,到我這兒來。」
「你幹什麼呢?」
「是我,怎麼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憤怒,因為竟然被她給聽到了。
「沒錯,她人很好。」
「你非要在這麼晚的時候出去?」
「好啦,我的媽媽,別犯傻了,去睡覺吧。讓斯泰恩自己安安生生地散他的步去吧!別再想他了,什麼也別想了。」
為什麼要笑?因為斯蒂芬妮都快77歲了!60歲和77歲之間,畢竟還是有差距的呀!她聳了聳肩,這很重要嗎?畢竟他們的青春都已逝去多年。現在的她,是個一頭白髮的老太婆。前半生的所做所為是有代價的,儘管斯泰恩仍陪伴在側,她的孤獨感還是與日俱增。說曹操,曹操到——斯泰恩回來了。他每天晚上到底是去哪裡鬼混了?她聽到走廊里傳來小獵犬的叫聲,還有她丈夫那低沉渾厚的聲音:
洛無奈地揮揮手:「得了,媽媽,消消氣,別老是胡思亂想。我一會兒去找埃莉,現在我就想輕輕鬆鬆地陪您坐一會兒。斯泰恩畢竟是您的丈夫,您不能總和他拌嘴,也別總是嘮叨惦記那些事兒。瞧,剛才您簡直變成一個憤怒的『小氣球』了。如果您總像那樣大發脾氣,是會長皺紋的。」
「您的答案可真嚴肅,媽媽!那可不像您的風格哦。」
「那個女人必將是我的女人!」那個時候,奧蒂莉雖然已是一個40歲的女人,還是以閉月羞花的美貌聞名,人們都叫她美麗的「莉切」。她身材嬌小,卻擁有著完美的曲線和迷人的面容:漂亮的喉嚨線條和點綴著幾點金黃雀斑的潔白的雙乳,幼嫩迷人;蔚藍色的純潔的雙眸和美麗柔軟的捲髮,讓人心動;她那女人味和少女的懵懂交融的樣子,好似為愛而生,彷彿她的存在就是為了激起每一個男人心底的渴望。
「喂喂!」她說。
「是,你當然沒辦法了!你什麼事都沒法兒做,全是因為那該死的錢。但你給我聽著!洛結婚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再……」
媽媽又假裝沉浸在它的法國小說里。但是,洛一離開房間,她就把書放下了,茫然地打量著四周,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無助。女傭把端茶水盤和茶壺端進來時,她也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神越過書本,獃獃地凝視前方。水壺開始唱起了歌,咕嘟咕嘟冒著泡。窗外,盛夏的炎熱已經褪去,第一陣冷風伴隨著它慣有的悲鳴聲席捲而來。奧蒂莉感到自己像被遺棄了,哦,她已所剩無幾!這就是她,這就是現在的她,一個頭髮灰白的老女人!她的生命里還剩下什麼呢?這麼說有點兒奇怪,她的三個丈夫倒都還活得好好的:前幾天,洛剛帶埃莉去布魯塞爾見了他的父親;查威利也在倫敦生活得挺愉快——談到這幾個人,她當年還是最愛查威利。她那三個在英格蘭出世的孩子現在依然住在那兒,比起荷蘭,他們對英格蘭更有歸屬感。女兒奧蒂莉住在尼斯,性格新奇乖僻,家裡人對她的流言蜚語不少。然而現在,她連洛也快要失去了。洛雖然常常出國,但是他們一直相處融洽。他在海牙幾乎沒有朋友,也從不去維特俱樂部。可是現在,他卻要結婚了,他再也不是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了——他得有38歲了吧?為了讓自己現在有點兒事做,她開始在同樣孤獨的茶水盤和冒著泡的茶壺旁邊,用她那纖細的手指算起孩子們的年齡。奧蒂莉,洛的姐姐,是她第一個孩子,41歲——老天吶,她都這麼老了!她把那幾個住在英格蘭的孩子喚作「我那三個英格蘭娃」:瑪麗,35歲;約翰,32歲;連她最帥的休都30歲了——老天爺喲,他們都這麼大了!就在她忙著計算年齡給自己找樂子時,她估算了一下,她的老母親都快要……看看……唔,沒錯,她就快97歲了。埃莉的祖父塔克馬老先生,也不過比她年輕一兩歲。說到塔克馬老先生,她記起老先生對她總是出奇得好,彷彿人們以前的那些閑言碎語是真的似的——從前,人們還熱衷於在家族裡找樂子。真是奇怪,這兩個老人幾乎天天見面。熱愛戶外、精神矍鑠的塔克馬伯伯,總能找到莫利斯碼頭和拿騷碼頭之間最近的路,以他這個年紀少有的充沛活力走過彎彎的古老石拱橋。沒錯,接下來是巴黎的泰蕾茲姐姐,比她年長8歲;然後是她的哥哥們:達恩,住在東印度,70歲;哈羅德,73歲;安東,75歲。還有斯蒂芬妮,快77歲了,她是家中唯一一個姓德拉德的人,因為母親跟第一任丈夫只生了她一個孩子。自己,奧蒂莉,是母親最小的孩子。她覺得其他的兄弟姐妹們都已經上了年紀,而實際上,她自己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了。相比而言,他們都在變老,只不過年齡不同罷了,但是作為同輩中最小的一個,她心裏總覺得:我可比他們年輕多了。每當斯蒂芬妮開始絮叨「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時,她必會偷偷笑出來。https://read•99csw•com
「喂!」奧蒂莉招呼小狗。
斯泰恩調整了一下自己,逼著自己再去瀏覽一遍那些無聊的廣告。但他的妻子,卻突然合上了書,有點兒突兀地說:
「可是您是喜歡埃莉的呀……」
「一間大點兒的房子肯定會很貴,你有那麼多錢嗎?」
還好,小狗跑了過來,奧蒂莉心不在焉地在它頭頂拍了兩下。那隻小獵犬呢,最後發出一聲刺耳的吠聲后,開始圍著自己轉圈兒,然後停了下來,舒舒服服地蜷在奧蒂莉的裙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斯泰恩坐在她對面喝茶,他們和普通夫妻不同,因為媽媽確實是60歲的人了,而斯泰恩還年輕著呢——他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寬闊的雙肩和一張健康黝黑的臉龐顯出戶外運動給他帶來的強壯體魄,不管是靜是動,始終沉靜淡然。多年以前,他曾懷著一種驕傲的心情決定將他的人生獻給這個比他年老很多的女人,但後來,這場婚姻使他對生活變得冷漠,停止了對未來的期盼和渴望。虛度的年華將永遠隨風而逝,往事不可追。那時他還是騎兵隊伍里的一名軍官,他會去戶外呼吸新鮮空氣,他可以玩射擊,想喝個痛快時他可以不醉不休,而且他還有一大幫老朋友……但結婚之後,他只剩下這間小屋和這個蒼老的女人:因為這已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他也接受了它們。她有時愛發脾氣,性格又固執,所以表面上,他盡其所能按她的意願行事,而正是這種冷靜和倔強,讓他成了她無聲的對手。洛雖然有點兒軟弱又缺乏男子氣概,有時候還會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卻是他的主要「盟友」,斯泰恩還是非常喜歡他的。他很樂意洛和他們住在一起,還把這所房子里最好的房間給了洛,讓他好好工作。接下來——至於其他的,卻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先把它們都拋在腦後吧,雖然他一頭濃密的黑髮在慢慢變白,但他還年輕呢!他本是為了榮耀而結婚,但是他的妻子太老了,她實在是太老了……這件事其實非常可笑,只要他還身體強壯,感覺不錯,他是一個從來不會為生活而苦惱的人,但是,哪怕一丁點冷漠就可以擊垮一切。正是他的這種冷漠,激怒了他的妻子,只要他一進屋,她就會警惕得像一隻貓。現在,他一言不發地坐下來開始喝茶,翻閱自己帶來的報紙。在這個小小的客廳里,煤氣爐嘶嘶地燃燒著,冷風拍打著窗格。小獵犬時不時地會在夢裡打鼾,在女主人的裙裾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響。
而現在,當他晚上回家的時候,會覺得她已經睡著,所以就直接回房睡覺了。她嘆了口氣,感到如此孤獨。除了洛的屋子,奧蒂莉現在能聽到整個房子裏面的動靜:斯泰恩的閣樓上不時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而女傭正要回房睡覺。她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孤零零的床上,聽著這一切,她聽到房門開開合合的聲音,鞋子脫到門外的聲音,水池中的水被放空了的聲音。現在,房子里靜下來了,她有點幸災樂禍地想,自己總挑年老的女傭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因為斯泰恩永遠也沒法子對她們想入非非。晚上的房間真的好靜,雖然現在,還不到十一點鐘。
「是沒錯,」洛承認道,很快又恢復了鎮定,「但是……」
她沒有睡,靜靜等著。斯泰恩快回來了嗎?那個聲音……那個聲音是他嗎?不,不是他,是洛,她能得聽出來他鑰匙的聲音和輕柔的腳步。
「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還住在一起。埃莉也喜歡您,媽媽。而且,我也跟斯泰恩談起過這件事。」
「我以後可是要經常這樣度過了呢!」
「唔……我想,如果算上洛掙的和埃莉的津貼的話呢……」
「不行,大房子還是太貴了。」
「一定是找情人去了!」奧蒂莉咆哮道。
奧蒂莉笑了。接著,洛站了起來。
「哦,當然不了,完全同意。」
她摁了一九九藏書下響鈴,讓女傭鎖上大門,這樣的小細節恰恰體現出了她日日重複著同樣生活的悲涼,因為她這些小習慣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之後她走上了樓梯。這個房子真的是太小了,下層只有一間套房,上層呢,除了她和洛的房間,只有一個小梳妝室;而斯泰恩睡在閣樓的吊床上——毫無疑問,他想離他的妻子遠一點兒。睡前更衣的時候,她想,埃莉要是願意將就一下,繼續住在一起的事兒還真有可能。她可以把她那間有著三個窗戶的大主卧讓給洛和埃莉,而她呢,噢,可以去洛現在住著的小房間,她有什麼可在乎什麼呢?要是洛他們不急著要孩子的話就好了!哦,要是她根本就不會失去她的洛就好了!他還問她,自己為什麼會向埃莉求婚?雖然他那半是調侃的語氣和平時沒兩樣,但是這個問題一丁點兒都不好笑!她很慶幸自己當時回答得很平靜,壓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天啊,那是多麼切膚的痛苦,深深地刺到心尖,因為她兒子的愛情、渴慕,甚至是愛撫和擁抱都將繫於他人!她悲傷而自憐地爬上了床。整個屋子空空蕩蕩,沒一點兒家的溫馨。這個卧室的女主人,不修邊幅,疏於整理,因為,她最大的快樂只來源於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們帶給她的親吻與愛慕,以及他們與她之間常常隱秘而火熱的電流。因為這個,她將自己為人|妻、為人母的生活拋到腦後,甚至忘記自己是一個女人,忘記自己的理智——因為她不在乎,她鄙視做別人生活的附屬品,只享受著自己的無窮的吸引力帶來的一切。她天生就無法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哦,現在她只能孤單終老!她躺在冰冷的床上,今晚連洛會從隔壁的房間過來給她一個晚安吻的安慰都不能指望了。還記得洛那落在她額頭上的長久的吻是多麼的輕柔而充滿了愛意啊!這些時候,他總會坐在她的床邊,在她睡覺之前,再陪她聊會兒天。有時,他溫柔的手掌還會摸摸她的臉頰,說:
現在,只剩下奧蒂莉一人孤零零地留在房間里。她停止了抽泣,年齡的增長除了帶給她與日俱增的暴脾氣,別無其他,只是帶來愈演愈烈的孤獨感罷了。她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任性。既然如此,不斷老去的現實對她來說,又有何意義?此時此刻,她就在這間冷冰冰的房間里坐著,已然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女人了,而她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已逝去。如果她的洛能留下來陪她多好啊!那是她的洛,她的沙里奧,她的小男孩!而現在,她對洛和埃莉一度壓抑住的醋意愈演愈烈!還加上了她對斯泰恩的恨意,僅僅是他一言不發地進屋這個行為就能把她惹怒!然而,她依然吃他的醋,就像她為每一個愛過她的男人吃醋一樣。噢!想一想吧,他之所以不再對她說一句甜言蜜語,之所以不再在她的前額上留下愛的親吻,之所以開始對她漠不關心,就是因為她老了!她嫉妒埃莉,是因為她搶走了洛;而她同樣嫉妒洛,是因為她的斯泰恩現在給洛的關心比給她的還多!歲月真是殘酷,它緩慢又無情地奪走了她的一切!美好的時光都已成為往事,那些充滿了甜蜜的愛情、縱情的歡笑和溫柔纏綿的時光都已不在,一切的一切都已成為往事!就連那條狗都要搶走她的斯泰恩——連畜生都無法對她友好些!洛為什麼突然要結婚呢?她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斯泰恩出去了,剛才擠出來的眼淚現在已變得毫無必要,於是,她停下來,讓自己深深地陷入椅子里,變為靜靜的啜泣——而這一次,她真的哭了,因為自己的孤立無援,因為自己不再有人愛。她那依舊純真美麗的眼裡充滿淚水,往事在眼前一幕幕回放:那時,她還是漂亮的莉切,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一切都是愉快的、美好的、纏綿的,生活里處處充滿歡聲笑語,還有一波又一波的柔情蜜意。因為那時的她那麼美麗動人、光芒四射,渾身散發著令人難以抵禦的吸引力,擁有充滿感染力的笑聲和鼓舞人心的古怪小念頭。是的,這一切都曾是讓人嫉妒的資本,但是現在,她卻成了嫉妒別人的那種人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只會把他們的寵愛和仰慕留給漂亮女人!她流著眼淚,無奈地笑了。回憶如流水般環繞著她,輕得像天邊美麗的流雲。啊,那些對她數不盡的殷勤奉承都跑到哪兒去了!如今,曾經圍繞在側的男人們,要麼已經死去了,要麼也都是風燭殘年,只有她的三個丈夫還好好地活著,而斯泰恩還年輕著呢!是的,他太年輕了,如果他不這麼年輕的話,或許她對他還是有魅力的,或許他們現在仍然對彼此很好,縱使青春的熱度已逝,他們還能一起享受當老伴兒的那種快樂。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助地坐在沙發上,眼中噙著淚水,像一個曾經頑皮淘氣的孩子那樣不知所措。現在,她還能再做什麼呢?只能安靜地上床睡覺去,到她那間孤獨的屋子——她那老婦人的房間,躺在她那張孤獨的床上——然後,等待第二天清晨來臨,日復一日地捱過這灰暗的老年生活!啊,她為什麼不在還年紀輕輕的時候就了此殘生呢!
可是,斯泰恩這種平靜的許可反而激怒了他的妻子,她反駁道(或許這種反駁和她自己的意願恰恰相反):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藉著熱烈燃燒著的燭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瘦瘦小小的她穿著白色的睡衣,一臉憤怒的樣子;她那夾雜著白髮的金黃色捲髮,在燭光中閃著光,原本甜美的模樣現在完全被她達到極限的怒火點燃了。她感到一種衝動——當下甚至想要抬起手,揮動自己小小的顫抖著的拳頭,打向洛的耳朵——他竟然還在為斯泰恩辯解!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壓制住自己的怒火,但是,她已經感到粗魯的謾罵和尖厲的斥責正要衝出她那顫抖的雙唇。
「弗朗斯!」
她還沒說完,就被憤怒哽住了喉嚨。她知道,頂層的老傭人一定半掩著門,咧著嘴嗤嗤地嘲笑她,她就知九*九*藏*書道!她覺得自己快要因為這緊張不安的憤怒而窒息了!她的身體在睡裙下顫抖著,而大門打開又砰地關上。斯泰恩出去了,而她……她依舊站在樓梯上,緊緊地握著拳,喘著氣。她本該去追他的,就算穿著睡裙也可以……這時候,她孩子般的眼睛淚如泉湧,可因為怕女傭笑話,她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嗯?」
「難道我就不能偶爾嚴肅一點兒嗎?」
奧蒂莉生氣地站了起來,說道:
「這麼晚了還出去?」
於是,她打開了門,喊道:「洛!」
「這房子太小,」奧蒂莉說,「更何況你馬上就會組建一個新家庭。」
洛的臉上又露出了剛才那樣的一絲笑意,他沒有回答。這時,斯泰恩·德韋爾特夫人氣消了大半,又開始看書,她捧著那本書的樣子,簡直就像個小女孩。雖然已到花甲之年,但是,她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卻仍如孩童一般,閃耀著柔和美麗的光彩,溫婉而又純潔;她尖細的娃娃音,聽起來像是個淘氣的孩子。現在,端坐在椅子里的小小的她,正在一邊專註地看書,一邊讓自己恢復平靜——在接受了洛那沉靜的話語和令人寬慰的吻之後。
「斯泰恩去哪兒了?」媽媽有點不自在地咕噥道。
洛稱呼他的繼父——應該是他的第二任繼父——斯泰恩的時候,從來不加任何稱謂,雖然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他是叫他的第一任繼父「查威利先生」的。奧蒂莉一共結過三次婚。
「不行,媽媽,那可不行!」洛說,他幾乎要發脾氣了。
咦?剛才她睡著了沒?怎麼突然間醒了?誰在樓梯上弄出吱吱嘎嘎的動靜?是洛回來了嗎?還是斯泰恩又要偷偷溜出去?到底是誰?是洛還是斯泰恩?她的心在嗓子眼砰砰直跳。在意識到自己行為之前,她已經快步下床打開了房門,看到了樓梯走廊里一根火柴閃爍出的微光……
「但是您的皮膚仍然柔軟年輕啊。」
「媽媽!還沒有睡嗎?」
「不不不,這個想法不可行,你和她合不來的。如果你要去找奧蒂莉,這婚我不結也罷。還有,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斯泰恩對此肯定也有意見。」
「那還但是什麼?她可的的確確是我的親骨肉!」
小獵犬發出一聲響亮歡快的吠聲,瘋狂飛跑下樓梯,還因為跌跌撞撞的步子打了個趔趄。
「你想去……」
天哪,又是這個聲音——她有多討厭這個聲音啊!現在她還擁有誰,身邊剩下誰呢?她有五個孩子,只有洛還在身邊,他過去常常出國便罷了,現在就要結婚了!老天,她簡直打翻了醋罈子!女兒奧蒂莉呢,現在幾乎都見不著她,她從不關心她的母親會怎樣想,她現在已經小有名氣,會去音樂會上唱歌,雖然她天生一副好嗓音,不過舉止不合群——用斯蒂芬妮的話說,她是個在社會上「迷失的人」;瑪麗已經出嫁,住在東印度;而她那兩個英格蘭娃,還生活在倫敦。哦,有的時候,她是多麼地想念她那遠在倫敦的兒子休啊!除了親愛的洛,她的那些孩子們,哪一個給過她哪怕一丁點兒幫助或者是慰藉?現在洛也要娶妻生子了,他還問以後會最想念他的媽媽,到底自己為什麼要結婚?當然了,這其實只是他的玩笑話,不過某程度上講,他也可能是認真的。人真的可以無所不知嗎?在被沖昏頭腦的時候,他們真的能想明白為什麼要去做這件事情嗎?她有過三段婚姻……或許,女兒奧蒂莉的不婚選擇,到最後反而是對的?不不不,除了自我,還有世俗,還有社會輿論,儘管近些年這二者已不再關注家庭,可是他們依舊存在,只要你還不希望別人把你當作徹頭徹尾的異類,就不能像奧蒂莉那樣做。這就是為什麼她——媽媽——要結婚,還結了三次。或許她就不該結婚——那樣的話,無論對那群人還是那些事,都有好處……往事已成雲煙,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有過。不過它們確實曾經存在,當他們逝去時,留下的只有一串串憂傷的靈魂和鬼影。沒錯,雖然平日里她對於思考這件事是能省則省,但是今天晚上,她帶著這種嚴肅認真的態度要去想明白。思考能有什麼用?在她的人生中也曾經花時間去思考,但從來都不是為了解決什麼現實問題;一旦她被動地屈從於本能的召喚,事情還是會惡化。如果你的人生軌跡,早已被流淌在血液中的某些比你自己還要強大的東西控制,那麼求生欲本身又有什麼用呢?
「快點兒,傑克!噓,輕點兒,傑克!」
奧蒂莉放棄了思考,繼續看她的法國小說去了,因為斯泰恩進屋了,傑克在他面前跳來跳去。任何一個在一分鐘之前見過奧蒂莉的人都會發現,自從她丈夫了屋,她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豐|滿的臉頰緊張地收縮著,鼻子和嘴唇周圍的皺紋扎得更深了,小巧挺拔的鼻樑更顯得突兀,還因為生氣皺著眉頭。她的手指一邊用發卡胡亂地撥弄小說的書頁,一邊顫抖著,現在,那一頁已經被扯得歪歪斜斜的了。她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弓起後背,一言不發,卻將茶水潑了出去。
「沒問題,那你去吧。」
「好啦,」他說,「給我一個吻吧……嗯?不願意?一定要等我來吻您嗎,您這個怒氣沖沖的『小媽咪』?我們剛才聊了什麼呀?什麼要緊事兒都沒有。至少,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也永遠無法搞清楚。不過,這也是常事……哎,面對我的怒氣沖沖的『小媽咪』,我現在怎麼已經可做到如此淡定了呢?」
「也許吧。」
「新家庭?」洛口中重複道。
「過來,傑克,快跟上,小狗崽!你的主人在這呢!」
家裡人都把夏爾喚作「洛」;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麼輕柔,令人心安。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