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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菲莉帕喝了口茶,眼神小心地移開,轉到一個新的話題。安娜貝爾覺得這個話題與剛才那個有著令人不快的聯繫,「下學期我們沒錢供傑里米上學了。傭人的錢我已經有兩個月沒付了。還有帳單——」
霍奇漢姆暗自笑著走下了樓梯,安娜貝爾沉默地等待著。一聽到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她就急忙奔下樓把門上了鎖。焦慮與殘留的憤怒令她呼吸沉重,她攤開雙手靠在沉重的橡木門上,額頭抵著門板。
「茶?」她小心翼翼地問,聽見菲莉帕低聲同意,便從面前的壺裡又倒了一杯,安娜貝爾往裡加了一山塊糖,又倒了許多牛奶減輕澀味。
「天哪,媽媽——聽起來你是在鼓勵我接受他的意圖。」
「現在還沒有,」安娜貝爾答道,「不過我們會的……而且我有種感覺,好事正在漢普夏郡等著我們呢,媽媽。」
「不……」菲莉帕拿起勺子,漫不經心地攪著茶,「如果你真那麼反感亨特先生就算了。不過,如果你能夠把他變得令人滿意的話,我們都會好過許多……」
「你什麼也沒幫我們。」安娜貝爾簡短地說道。
「毫無疑問他以為安娜貝爾會叫喊、臉紅或向他懇求。然而,她只是冷冷地著著他。「你這個自大愚蠢的老東西,」她平靜地說,「就算我要做別人的情婦,你不覺得我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么?」
安娜https://read.99csw.com貝爾的表姐偶爾會充當她的年長女伴,把她送回家。她踏進石板鋪地、空蕩蕩的大廳,一眼就看到那張荷葉飾邊的半月形牆邊桌上擱著一頂帽子。是主頂高高的紳士帽,飾著一圈深紫紅色的緞帶。相較大多數紳士們戴的普通黑帽,這頂帽子很特別。安娜貝爾已經無數次見到這頂帽子像倦曲的蛇一樣盤在這張桌子上。
「是的,我都知道。」安娜貝爾說,因為惱火而稍稍有些臉紅,「我會找到丈夫的,媽媽。很快。」她終於在臉上擠出一個淺笑,「你想去漢普夏郡玩玩嗎?社交季節快結束了,很多人都要禹升倫敦找新的樂子十二確切地說,韋斯特克里夫勛爵要在郊區的莊園辦一次狩獵活動。」
「要不是我的慷慨,你們早已經被扔到大街上去了。」
「舞會怎樣?」菲莉帕問道,把臉湊近茶杯,讓蒸氣瀰漫她的臉。
「我可沒有強迫別人給我什麼。」霍奇漢姆伸手碰碰她的臉頰,汗津津的手指令安娜貝爾作嘔,「事實上,這消遣沉悶無奇。你母親太溫順了,不合我的口味。」他凄近身,直到他的體味——汗臭混合香水味——充斥著安娜貝爾的鼻孔。「也許下一次我該試試你。」
霍奇漢姆最終還是翹起嘴露出了笑容,不過安娜貝爾很高興看到這費了他一番工夫。「與九九藏書我為敵是不明智的。我只要幾句話可以讓你們家聲名掃地,萬劫不復。」他盯著她連衣裙那磨舊的布料,鄙夷地笑了,「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穿著破布戴著假珠寶站在那裡丟人。」
自初次進入社交界,安娜貝爾就巳漸漸被迫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一切有關英俊高雅的追求者與她共浴愛河、解決她所有煩惱夢想只是天真的幻想。在第三個漫長的充滿失望的社交季節里,這種幻滅深深地扎了根。現在萬是她的第四個社交季節,看來農夫的妻子安娜貝爾這個形象很快就要成為現實了。
霍奇漢姆的眼睛在紅潤臉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藍。他咧嘴笑了,手往樓梯扶手上一搭,不讓安娜貝爾上去。「真不好客。」他嘀咕著,嗓音是很多高個子男人特有的不協調的男高音:「我幫了你們這麼多」
一柄時髦的把手鑲鑽的手杖靠在桌邊。安娜貝爾有股強烈的衝動——用手杖把帽冠敲癟——最好是在主人戴著它的時候。然而,她只能心情沉重地爬上樓梯,眉頭緊鎖。
他低聲說道。
「當然沒有。這毫無意義。他看我的樣子再明顯不過了,他腦里絕對沒有結婚的念頭。」
「像往常一樣糟糕。」安娜貝爾老實說道,故意輕快地笑笑讓氣氛松,「惟——位邀我跳舞的男士是亨特先生。」
快走到二樓,也就是起居室的樓層時,一read.99csw.com個粗壯的男人出現在轉角。他著著她,控制不住臉上得意的傻笑,那張臉由千剛剛累泛著潮|紅,一縷頭髮斜斜地從他梳得油光清亮的頭上茸拉下來,猶如公雞的羽冠。
如果哪天她母親不再喜歡糖,除非是地獄里開始有冰水供應「給你的茶里加點糖我們還負擔得起。」安娜貝爾說道,甩勺子在杯里快速攪了幾下。她抬起頭,把杯子和茶托推到菲莉帕手邊。如她所料,菲莉帕顯得陰鬱憔悴,苦澀的臉龐因羞愧而扭曲。她曾一度不可思議,她那神采奕奕的母親——總是比別人更漂亮的母親——臉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她凝視著菲莉帕肌肉緊張的臉,意識到目巳的臉幾乎也是這般的厭世,她自己的嘴角出有一樣消沉況味。
第二天早晨,安娜貝爾坐在早餐桌前,冰冷的手指緊緊握著瓷杯。她已經喝完茶了,不過瓷杯還留有餘溫。釉上有個小小的缺口,她用拇指反覆在上面摩擦著。她聽到母親菲莉帕走進來,並沒有抬起頭。
安娜貝爾面無表情,想不聲不響地從霍奇漢姆身邊走過去。他制止了她,一隻肉手搭上了她的胳膊。安娜貝爾無比厭惡地往後退,動作太大幾乎失去平衡。「別碰我。」她惱怒地瞪著他紅潤的臉說道。
「老天,」菲莉帕嘀咕著,灌了一大口熱茶,「你接受了嗎?」
安娜貝爾的臉漲得通紅,憤怒九九藏書地打掉做向她胸部伸過來的手。
「夠了。」她哺哺自語,憤怒地顫慄著,不再有霍奇漢姆,不再有沒付的賬單……他們的苦已經受夠了。她一定得馬上找人結婚,她要在漢普夏郡的宴會上找到最好的候選人,然後解決一切。如果做不到的話……
安娜貝爾無法相信她從不逾矩的母親會允許任何人用金錢換取她的身體。然而這是惟一合理的解釋,這使安娜貝爾充滿羞愧與憤怒。她的憤怒不只是沖她母親——她恨她們的處境,恨自己還沒把自已嫁出去。安娜貝爾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不管她長得多美麗動人,不管一位紳士對她流露出多大興趣,誰也不會向她求婚。至少不會有體面的人開口。
「就算是亨特先生這樣的男人總有一天也要結婚的。」菲莉帕反駁道,從茶杯里抬起頭。「你對他來說會是位理想的太太……你可軟化他,幫他進入體面的社交圈 」
菲莉帕瞧瞧她,有一絲警覺,「我不記得我們收到過伯爵的邀清。」
「你是覺得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安娜貝爾問道,口氣充滿厭惡,「你是頭骯髒的食腐肉的動物。」
「我喝茶已經不加糖了。」菲莉帕說,「我現在喜歡不加糖的味道。」
「霍奇漢姆勛爵,」安娜貝爾生硬地叫道,硬生生把喉嚨間硬著辱與憤怒憫了下去。霍奇漢姆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她實實感到厭惡的人之九-九-藏-書一。她已故父親的一個所謂的朋友,來拜訪過好幾次,卻沒有一次是在正常的拜訪時間。他總是夜裡來,而目完全不顧禮數,與她的母親菲莉帕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每次他來過以後,安娜貝爾總會發現她們最緊急的賬單被神秘地付掉了,那些壞脾氣的債主也消了氣。而菲莉帕卻會變得異常易怒、難以相處,而且不願交談。
她的手在門板上滑動著,在木頭上留下一道道掌印。如果找不到人娶她,她可以做別人的情婦。儘管沒人願意娶她做妻子,想把她當情人養的男人卻不計其數。只要她夠聰明,可以掙一大筆錢,但是想到再也不能出入良好的社交圈……遭太輕蔑、排斥,只有床上功夫可讓人重視,她不由得退縮起來。另一個選擇是一貧如洗生活,接一些縫紉或洗衣的活,或者做家庭教師,這其實更加危險——一個年輕姑娘如果處於這樣的境地,得受所有人擺布。而掙的找還不夠供養母親或傑里米,他到時也得去干僕人的活。看他們三個誰也負擔不起安娜貝爾的道德。他們住在紙做的屋裡……最輕微的震動就會使它傾覆。
「他不是結婚的類型,媽媽。大家都知道。不管我怎麼做,我永遠出沒法讓他向我開口求婚的。」安娜貝爾用一把小小的已經失去光澤的銀糖夾在糖罐里拔拉著,想找塊最小的糖。她夾出一小塊紅糖扔迸杯子,又倒入新鮮的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