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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安娜貝爾無法想像伯爵會把亨特這樣的人稱做朋友。「他跟你有什麼關係?別自稱你和他有什麼相同之處——你們倆就像粉筆和乳酪一樣毫不相干。」
她的指甲掐入軟軟的彩色蠟燭裏面,飛快地瞄了亨特一眼,估量著他眼裡嘲諷的程度。令她費解的是,居然一點也沒有。他看來很認真,很想知道她的答案、他專心致志地觀察著她,她氣餒地感到一陣粉紅潮汐爬上她的臉龐。這局面讓她很不舒服:與西蒙·亨特單獨聊天,而他像個好管閑事的海盜似的懶洋洋地坐在她身邊。她的目光落在他撐在桌上的大手上面:手指修長、乾淨、晒成古銅色,指甲剪得很短,半月形的白色幾乎一點都沒有了。
「那麼我可等不及要把自已監禁起來;並扔掉鑰匙。」
表面看來,韋斯特克里夫品德高尚、倍守原則的聲望並非徒有虛名。他不可能捲入任何醜聞,因為他似乎無法容忍倫敦社交圈的陰謀詭計與道德淪喪。相反,他總是呆在鄉下,肩負重任,照顧佃戶。偶爾他會去倫敦擴展業務,或參与某些需要他關注的政治事務。
「你從沒想過至少要裝得謙遜一些嗎,亨特先生?哪怕只是出於禮貌?」
「我不相信虛偽的謙虛。」
「啊,你已經列了一張潛在丈夫的名單了嗎?」他眼裡掩飾不住笑意,「聽到我不在前列真讓我欣慰,因為我決心不惜代價避免戴上婚姻枷鎖。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要問…誰在名望上拔得頭籌?」
「對肯達爾勛爵的競爭會非常激烈,她發愁地說,「希望他還沒被搶走。」
「不必費心了。」她說,嘴角殘留著一絲笑意,「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現在,請原諒,我要繼續在花園散步。下午愉快,亨特先生。」
「那是他自已嚴重判斷失誤」母親氣憤地答道。
「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對財富的熱切追求會受到如此的鄙視。」
奧莉維亞小姐微笑著。儘管她矮小謙遜、相貌平平,在這個場合還是顯得異常動人,她臉上洋溢著喜悅。據莉蓮和黛西說,奧莉維亞小姐與一個美國的百萬富翁訂婚了。「是自由戀愛嗎?」安娜貝爾在上一封信里問她們,莉蓮回復說。據說是的。「然而,」莉蓮又狡黠地加上一句,「我父親說這兩家的聯姻肯定是有利於韋斯特克里夫的財政狀況的,所以他才會點頭同意。」對伯爵來說。浪漫愛情遠沒有實際考慮來得重要。
「我碰巧認識一個有主見又迷人的年輕姑娘,還沒有結婚。」她說道,「事實上,她是一個美國人。」
「我是韋斯特克里夫的朋友。」他輕鬆地說道。
安娜貝爾揚起了眉,「哦?」
安娜貝爾費力地張https://read.99csw.com口問道:「什麼?」
「謝謝,我非常樂意。」
看見母親別有意味地朝她側眼一瞥,安娜貝爾微微搖頭。鼓勵母親抱有這方面的希望可沒有好處。不過……
她放肆地朝他皺皺鼻子,「不,你不會的。」她踏上石子路,感覺他的目光一直尾隨身後,直到她消失在梨樹林。
走到二樓,她們停了停,望望下面大廳轉悠的人們。「我恐怕這裏的未婚男士不夠多。」奧莉維亞評論道,「不過有那麼幾個…我想到了肯達爾勛爵。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在恰當的時候把你介紹給他。」
安娜貝爾放慢了腳步,穿過一片百老的梨樹杯,樹木被歲月雕刻成奇特的形狀。更遠處,一片銀色的山毛櫸樹伸向林地,似乎與遠處的森林融為一色。石子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圓圈,中間有張石桌。再走近些,安娜貝爾看到石桌上立著兩截燃燒過的蠟燭頭。她有些傷感地笑了,這塊隱秘的空地肯定為某些浪漫插曲提供了最佳場景。
安娜貝爾拒絕回答。儘管她咒罵著自己坐立不安的舉動,但還忍不住伸手拿起一截蠟燭頭,用指甲摳著。
注意到他的口氣完全不是恭維,安娜貝爾朝他皺起了眉頭,「如果你這麼不喜歡貴族,我很奇怪你為什麼在他們中間果那麼久。」
「你的時間沒有白費。」他說道,一邊朝她走過來,「我會多加思考要不要改變我的萬。」
「撒下誘惑的網,」他繼續說道,「沒好鉤,再收線將毫不察覺的獵物釣起,直到他躺在甲板上喘氣。」
亨特微笑著慢慢搖了搖頭,陽光在他紹皮般的頭髮上閃著光,「如果我貪婪自私,我就會把生意的大部分利潤留給自已了。但是,合作夥伴會告訴你,他們的投資得到了豐厚的回報。而且我的僱員報酬可觀。至於欺騙二字我想再明顯不過了,我的問題恰恰相相,我不說謊——這在文明社會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誠實難道不是一種美德嗎?」
自從安娜貝爾被韋斯特克里夫輕蔑地回絕後,她一直避免與他接觸。她很喜歡他妹妹奧莉維亞小姐,她是個軟心腸的姑娘,與安娜貝爾年紀相仿,因過去的醜聞而蒙羞。多虧奧莉維亞小姐的善心,安娜貝爾和伊薇才得以受邀參加宴會。接下來的三個星期里,四條腿的或者兩條腿的獵物都會在石字莊園受到圍捕。
安娜貝爾激動得無法入睡,想著伊薇和鮑曼姐妹大概已經到了。不過她們長途旅行后可能需要時間休整。安娜貝爾不想好幾個小時無所事事,決定去莊園外的土地探探險。天氣暖和,陽光明媚,在馬車裡長途跋涉后九九藏書她迫切渴望運動。她換上一條藍色帶箱形褶澗的平紋細棉裙,離開了房間。
「大部分擁有土地的貴族正在流失財產,眼看著土地被越來越多請求幫助的親戚們分割、縮減…要面對經濟轉型的困難。大地主的統治就要到頭了。只有韋斯特克里夫這樣的男人——他善於接受新事物、新萬法——才能經受起變革的考驗。」
「在你無價的幫助之下,當然。」安娜貝爾說。
「如果你這樣做,別人可能會喜歡你的。」
安娜貝爾就是在這沖情況下遇見伯爵的,他們在一個社交宴會上被介紹認識。儘管他長相併非傅統意義上的英俊,韋斯特克里夫還是頗有吸引力的。他個子不高,卻擁有運動健將的體魄和不容置疑剛毅氣質,加上巨大的私人財富與歷史最悠久的世襲爵位,他成了英格蘭最炙手可熱的鑽石:自然,安娜貝爾與他初次見面就開始不遺餘力地討他歡心,然而韋斯特克里夫已經習慣了來自急切的年輕姑娘們的關注,他很快把她歸入結婚狂一類——這讓她很受傷,但卻是事實。
「你會嗎? 」
五隻肥肥的白鴨子對周圍的夢幻氛圍習以為常,列成一隊搖搖擺擺地穿過石頭圈,朝著花園另一頭的池塘行去。看來這些鴨子對石字莊園的大批訪客早就司空見慣了,它們經過安娜貝爾時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它們期待著即將到達的人工池塘而嘎嘎大叫,走路的樣子滑稽無比,安娜貝爾忍不任哈哈大笑。
「很湊巧,伯爵和我有共同的興趣。我們都喜歡獰獵;我們有許多共同的政治觀點。和大多數貴族不一樣,韋斯特克里夫不允許貴族生活的種種規範限制自己。」
奧莉維亞拉著安娜貝爾的手表示歡迎,安娜貝爾的思緒回到現實,微笑著。「而你們正是我們需要的。」奧莉維亞笑著說道,「這裏到處都是熱衷運動的男人——我告訴伯爵我們必須邀請一些女士好讓空氣變得文明一些。來,讓我陪你們去房間」
「什麼單子?」亨特研究著她隨後緊張的沉默,自己琢磨明白了。
亨特與安娜貝爾就這麼無言而困惑地對視著,就好像有人提出了個間題,他倆誰也答不出來。
「韋斯特克里夫,很有可熊。」他猜測道。
安娜貝爾笑了,伸手抓住菲莉帕戴著手套的雙手,「謝謝,媽媽。不過我最好把眼光集中在比較容易得到的目標上。」
「不過我恐怕他有些沉默寡言。」奧莉維亞補充說,「他可能不太吸引你這麼活潑的姑娘,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感到橫隔膜有陣小小的尖銳的疼,既不是痛苦,也不是高興。這種令她無助的刺痛感覺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她下意read.99csw.com地她把手指放在肋骨下的那一點。亨特的眼神飛快地轉移到她的手上,又慢慢回到她臉上。他向石桌走過來,縮短了他倆之間的距離。
「 恰恰相反。」安娜貝爾趕緊說。「我覺得沉默對男人來說是最吸引我的性格。高貴而內斂的男人比那些總是洋洋得意聒噪自誇的男人要好得多。」就像西蒙。亨特,她憤憤地想著,他的自以為是再明顯不過了。
安娜貝爾眯起了眼,「我的處境?」
「設法捕獲一個丈夫。」他明確地說。
沒戴帽子、也沒戴手套,安娜貝爾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樂觀情緒中,深深地吸了口鄉間的空氣。她順著莊園后階梯狀的花園邊緣,沿著罌粟和天竺葵花床中間的石子路漫步。沒多久,空氣中瀰漫起馥郁的花香,沿路出現了一道蔓延著粉紅色和淡黃色玫瑰的石牆。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他的眼神令人尷尬地將她掃視了一遍,「不過當然,對你的處境來說,這完全合乎邏輯。」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道。
「說,喜歡,可能過頭了。」安娜貝爾說道,手指鬆開了蠟燭。她越努力地控制自已不臉紅;結果卻越糟糕,現在紅暈已經蔓延到發線了。「我想如果你舉止能像個紳士的話,我會比較容易忍受你的陪伴。」
「他不會是這裏惟一的未婚男人。」菲莉帕滿懷希望旭說:「可不能忘了韋斯特克里夫本人,」
「太好了。」奧莉維亞叫起來,「我們可以給我哥哥找到伴了。」
她把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你大可以放輕鬆,亨特先生,因為我對奪走你寶貴的自由毫無興趣。你是單子上的最後一位。」
「兩位姐妹從各方面來說都很討入喜歡。」
「這你千萬別抱任何希望,」安娜貝爾椰輸道,「我們見過面,伯爵顯然對我毫無興趣。」
他的眼睛閃著惡作劇的光。他們有他們的用處。而旦我也不討厭他們——只是我不想成為他們的一分子。可能你沒注意到,貴族——或者至少他們一直以來所熟知的那種生活萬式一-一正在消亡。」
「這是因為他非常喜歡你,我肯定。」菲莉帕說道。
她還給他一個高傲的眼神。「我沒打算。『捕獲』任何人,亨特先生。」
亨特笑了起來,做貴族的妻子你會幹得很棒。」
沉默令人不安地延長著,直到西蒙。亨特最終開口說話;「聲音好聽,那個」他柔聲說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他輕聲說,「你可以給我多上幾課。我會洗耳恭聽的。」
西蒙。亨特,她想,在石字莊園的這個角落遇到也讓她驚訝得說不出活來。她一直把他和城市生活聯繫在一起——她總是在室內看見他,晚上read.99csw.com,四周總是牆壁、窗戶和漿過的領結。然而,在白天的自然環境下,他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他那本來與裁剪修身的晚禮服格格不入的肩膀和魁梧的體形穿著粗擴的獵裝卻非常合適;他的襯衣領口敝著,沒有系男用圍巾;他顯得比往常更默黑,皮膚因為長時間的戶外活動變成琥珀色,陽光灑在修剪得短短的頭髮上,濃密的髮絲閃著光,不大像黑色,而是濃重的褐色。他的五官在陽光下線條清晰、硬朗、突出、引人注目。他臉上也有柔和的幾筆……翹起的濃密睫毛,飽滿的下唇,不太協凋卻更具誘惑力。
「也許是因為追求財富伴隨著許多罪惡……責婪、自私、欺騙——」
「沒錯。」亨特說得那麼志得意滿,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亨特對如此明顯的謊話大笑不已。「一位世襲的勛爵,還有大筆的財富?你會不顧一切去得到他的。」他隨意地在桌子對面坐下來,安娜貝爾強迫自已不因為他的靠近而往後退後。通常,紳士與淑女之間的談話有約定俗成的默契,有些事是紳士絕不會做的…他不會讓她尷尬、羞辱她或以任何形式占她便宜,然而,跟西蒙。亨特在一起可沒有這種保障。
安娜貝爾提起莉蓮送她的嶄新的橙紅色平紋細棉布裙,隨奧莉維亞小咀走上台階,進了大廳。「韋斯特克里夫勛爵好嗎?」安娜貝爾在她們走上巨大的雙層樓梯時問道,「我希望他身體還好吧?」
「是的……不過對千偷快的交談來說卻不是!」她不管他低低的笑聲,繼續說道:「而且你赤|裸裸大談金錢的方式很粗俗,尤其是對於上流圈子來說。舉止優雅的人會假裝他們不在乎餞,不在乎怎麼賺錢,怎麼投資,或是你喜歡討論的任何事情」
「老天,」安娜貝爾諷刺道,「你似乎把貴族生活看做是丁種囚禁。」
奧莉維亞調皮地笑了,「這更是因為他非常需要控制一切。要找一個意志足夠堅強的新娘來管住他恐怕很難。」
「我可沒有那樣。」
她悄悄地從邊門出去,經過幾個僕人,沫浴在和照的陽光下。石字莊園的氣氛很神奇。很容易讓人想像這是位於某塊遙遠土地上的某個充滿魔力的地萬。四周的森林濃密厚重,彷彿來自遠古時代。而莊園後面十二英苗的花園則完美得不像真的。裏面有小樹林、空地、池塘和噴泉。這座花園有不同的表情,時而平靜;時而喧嘩。花園管理有素,每片草葉都被精確地修剪過,箱形樹籬的每個角落都被修葺得如刀鋒般乾淨俐落。
知何故,安娜貝爾忍不住沖這個缺乏教養的無賴笑了。她從桌上起身來,撣了撣裙子,「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告訴你怎麼有禮貌了。顯九*九*藏*書然你根本不想變得有禮貌。」
「你的笑聲」。
「頭一條,你……你太喜歡糾正別人……」
安娜貝爾睜大了眼晴看著他,真的被他的言論嚇住了,「你什麼意思?」
「小姐,」安娜貝爾見奧莉維亞小姐出來迎接她們,叫道,「您邀請我們真是太好了!倫敦實在叫人窒息——漢普夏郡的清新環境,正是我們需要的。」
很容易理解,為什麼漢普夏郡的名字是由古老的英語單詞hamm衍生出來的,hamm的意思是水草地。這個郡縣到處都是這樣的濕地,更不用說一度是皇室指定的獰獵場地的荒野和茂密樹林了。懸崖峭壁與綠色深谷對峙;河裡蹲魚成群,漢普夏郡能滿足熱衷運動人士的各種愛好。韋斯特克里夫伯爵的產業石字莊園沿著廣闊的森林蔓延,猶如鑲嵌在富饒河谷里的一顆寶石、石字莊園總是賓客盈門,因為韋斯特克里夫不僅是獰獵好手,也是個出色的主人。
客人陸續到來,有的直接進房間午睡養精神,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晚宴和歡迎賽會。愛流長飛短的女人們聚集在起居室和棋牌室里,而男士們則在撞球房裡消磨時光,或是在圖書室里抽煙,女僕把她們的衣服從包里取出后,菲莉帕決定在房間里小睡。卧室很小,但很可愛;牆上貼著印有花卉圖案的法國壁紙,窗戶掩映在淡藍色的絲綢窗帘後面。
她的笑聲還沒消退,就聽見石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個男人,顯然剛從森林里散步回來。他抬起頭著迷地盯著她,與她對視著。
安娜貝爾輕蔑地哼了一聲,半坐在桌上。古老的桌面被太阻曬暖暖的,光滑無比。「當然不是。我才不會嫁給伯爵,哪怕他跪下求我,」
安娜貝爾驚呆了。
「你是指鮑曼姐妹里的一個嗎?」奧莉維亞小姐問道,「我還沒跟她們結識。不過她們的父親曾來石字莊園住過。」
「比如?」
奧莉維亞小姐剛想回答,卻看到遠處有位高個金髮男子站在樓下的大廳里凝視著她。他肩靠著枉子,雙手插在外衣口袋,懶懶地優雅地站著。安娜貝爾馬上看出來他是個美國人。他滿不在乎的笑容、藍色的眼睛,和他穿著優雅的衣服卻隨隨便便的樣子說明了一切。況且,奧莉維亞小姐因為他這樣看她而臉紅了,呼吸有點急促。「請原諒,」她心不在焉地說,「我。。。。。我的未婚夫。。。。。他好像有事找我……」然後她口齒不清地告訴她們的房間在五樓右手邊,就飄然而去了。很快一個女僕過來帶她們到了房間,安娜貝爾呼了口氣。
「我哥哥身體很好。謝謝。不過我擔心我的結婚計劃會讓他分心。他堅持過問所有的細節o」
「是的,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