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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他用那枚不起眼的小卒耍了她一把,現在她處境危險。安娜貝爾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笑聲,離開棋桌在房間里踱著步。她滿腦子防禦的戰略,努力想做出一個令他出其不憊的決定。她循著本能,轉身回到棋桌,一邊微笑一邊想著亨特發現她的反擊後會是什麼反應。她的手在棋盤上方遲疑著,可那股激動的暖流卻完全消失了,她的臉冷靜下來。她在做什麼?繼續著這場遊戲,維持和他哪怕是這麼脆弱的交流,這毫無意義。不,……這太危險了。在安全與災難之間根本無需選擇。
安娜貝爾借口需要休息,從餐桌告退,在宅子里獨自漫步,直到來到那間藍色的起居室。那張棋桌誘惑著她,她慢慢走近,想著女僕會不會已經把棋子裝進盒子,或者已經有人動過了棋盤。沒有,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只有一個小小的變化。西蒙.亨特已經移動了一枚小卒作為防衛,這樣她既可以加強自己的防線,也可以向他的皇后發起進攻。這步棋是她沒有料到的。她本以為他會更強硬,更有進攻性。她研究著棋盤,努力理解他的戰略。他這步棋是出於猶豫,還是隨意?或者是否隱藏著她沒看到的意圖?
她被他將了一軍。
拋開這些不該有的念頭,一天,安娜貝爾又來到了馬斯登起居室,希望能給她胡思亂想的腦子找點東西讀。她胳膊下夾著一本重重的大部頭著作,封面上印著燙金字:皇家植物協會——八四三年尊貴會員提交報告之發現與結果。書沉得像鐵砧一樣,安娜貝爾苦惱地納悶關於植物人們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要講。安娜貝爾把書放在一張小桌上,在窗邊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這時角落棋桌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這是她的想像,還是……
「不是特別愉快。」西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焦躁地環顧著舞廳,「我在漢普夏郡已經呆得夠久了——得回倫敦去了https://read.99csw.com,看看廠里怎麼樣。」
安娜貝爾無法甩掉像冰層一樣籠罩著她的憂鬱。她夜裡難以入睡,面對樓下豐盛的早餐也難以下咽。肯達爾以為她倦怠的面容和靜默寡言是因為病還沒好透,於是不斷對她表示同情和安慰,直到她被煩得恨不得遠遠躲開。朋友們的好意也同樣讓她心煩,安娜貝爾頭一次對她們興高采烈的玩笑提不起精神。她努力回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寡寡郁歡的,發現是從奧莉維亞小姐那兒聽說西蒙·亨特已經離開石字莊園之後。
伯爵點點頭,「什麼時候出發?」
安娜貝爾的眼睛好奇地眯了起來,大步走到桌前看著棋子的布局,一個禮拜都沒人動過。是的,……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本來用她的皇后吃掉了西蒙的小卒,現在她的皇后被從棋盤上拿了下來,放在一邊。
「一大早。」西蒙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西蒙的目光從他倆身上移開,走到屋子另一頭,韋斯特克里夫和幾個朋友正在那兒交談。伯爵朝他轉過身,低聲說:「過得愉快嗎?」
亨特沒和安娜貝爾說一聲就走了,這讓安娜貝爾感覺被遺棄了似的,焦慮不已。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噢,可怕的一晚!——不斷在她腦海里重現。經過音樂室里的一幕後,她失去了方向,思緒完全被亨特佔據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她一直垂著眼,免得不小心看到他,她還暗暗祈禱他不要走近她。幸好他一直保持著距離,有肯達爾勛爵與她如影隨形。肯達爾整個晚上都在和她談論她既不理解也毫無興趣的話題。她隨便附和幾句,不怎麼熱心地微笑著作為對他的鼓勵。她本該為肯達爾對她的關注欣喜若狂,可實際上,她只希望他能走開。
她終於恢復了平靜,低頭看著棋桌,想搞明白他走的那步棋。他是怎麼抓住她的皇后的?她飛快地計算著棋子以前https://read.99csw.com的位置,然後發現……他用那枚防守的小卒誘她前進,讓她正好走到能被他的車吃掉的位置。她的皇后被除掉后,她的國王也受到了威脅,而且……
韋斯特克里夫揶揄地微笑。「局面自會明朗。」他淡淡地說,「去倫敦吧,腦子清楚的時候再回來。」
「那麼佩頓小姐呢?」他輕聲發問。
安娜貝爾的手伸向自己的一顆棋,猶豫著,又把手縮了回來。這隻是場遊戲,她告訴自己。她每走一步都太過當真了,好像有什麼大獎懸著一樣。儘管如此,她再次伸出手前還是重新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決定。她把自己的皇後向前挪,吃掉了小卒,棋子相碰的時候,象牙和瑪瑙發出清脆的聲音,讓她滿足地顫慄了一下,她把小卒攥在手心裏,感受著它的分量,然後小心地把它放在棋盤旁。
回想起吻她和撫摸她溫暖、柔軟而光滑的肌膚的感覺,西蒙感到體內的激|情又一次奔涌而出。以他的經驗,他本以為他對各種可以想像得到的感官享受都了如指掌。可他現在才認識到,和安娜貝爾上床會是完全不同的體驗,這不僅牽涉到他的身體,也涉及他的情感……那麼驚人的情感,他還無法讓自己去面對它。
她究竟是怎麼會對一個自己一貫鄙視的男人有這種感覺的呢?她兩年來一直害怕在社交場合遇見他——她覺得他是所能想像得到的最令人不快的伴兒。而現在……現在……
一個禮拜過去了,安娜貝爾發現自己在棋桌旁的那一刻是唯一讓她高興的時刻。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不高興,也不傷心,甚至對未來也不再憂心忡忡。她只是麻木著,她的感覺和情感全都變得遲鈍,她甚至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對什麼產生熱情了。這種冷靜超然的感覺是如此徹底,她有時會感覺自己站在自己外面,看著一個機械似的玩偶每天行屍走肉一般度日。
他們之間的相互九_九_藏_書吸引已經變得危險——不僅對她是這樣,對他亦是如此。顯然西蒙需要對此多加思索。不過眼下,他的腦子不太好使。
儘管壁花們答應要對自己的浪漫歷險毫無保留地互相傾吐,安娜貝爾還是無法向她們任何一個傾訴。和亨特發生的一切太曖昧太私密了,不適合被對男人懂得還沒她多的熱心朋友審問。而且就算她設法向她們解釋這種體驗,她知道她們也不會明白的。沒有言語能形容這種勾魂的親密,以及隨之而來的無比困惑。
至於霍奇漢姆,顯然菲莉帕成功地把他擋在一邊不讓他接近安娜貝爾。菲莉帕甚至還說服他不要把他們的秘密透露給肯達爾勛爵,儘管她對此不願詳談。考慮到這會對母親造成多麼持續的傷害,安娜貝爾試著說起離開石字莊園的念頭。然而,菲莉帕不願聽。「我會搞定霍奇漢姆的,」她堅決地說,「你只要繼續和肯達爾勛爵交往。大家都能看出來肯達爾被你迷住了。」
「亨特先生已經到倫敦辦事去了。」奧莉維亞輕快地說,「這種聚會他從來呆不長——奇怪的是他這次沒有走得更早。不過那還很難說,要知道……」
他小聲罵了一句,離開了音樂室,一邊把黑色絲綢領結扶正。他四肢緊繃著,邁著小步,感覺自己像個掠奪者一樣情緒激昂地走向舞廳。想到馬上要開始又一個社交之夜幾乎讓他發瘋。他對冗長的宴會耐心本來就不多——他不是那種可以懶散地聊上幾個小時,並且享受無所事事的男人。他本來早就離開了,要不是因為安娜貝爾也在石字莊園的話。
有人問亨特先生為什麼走得這麼突然,奧莉維亞小姐微笑著搖搖頭。「噢,亨特總是來去無蹤,像湯姆貓一樣。他的離去總是很突然,他好像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告別。」
安娜貝爾的手微微發抖,伸向一枚枚棋子,把它們在盒子里整齊地擺好,有條不紊地結束這場遊戲。「我放九_九_藏_書棄。」她的話讓她喉嚨哽咽,痛苦地吞了一口口水。她還沒蠢到允許自己想要一樣……一個……一個顯然不適合她的人。蓋上棋盒,她從桌邊往後退,站著看了它一會兒。她感覺自己枯萎了,疲憊不堪,可她很堅決。
肯達爾勛爵越來越頻繁地與安娜貝爾做伴……他們在舞會一起跳舞,在音樂晚會上並肩而坐,在花園裡一起散步,菲莉帕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肯達爾親切、可敬,並且文雅迷人。他那麼寬容,事實上,安娜貝爾開始想,她們最後給他設圈套時,他可能也不會對被迫娶一個他無意間容忍接納的女孩過於反感。他最終會習慣,而且,作為一個懂哲學的男人,他總會找到方法接受這局面的。
他回來了,她想,渾身突然湧起強烈的情感。她肯定只有西蒙·亨特才會碰這棋盤。他在這裏,在石字莊園。她的臉變得紙一樣白,而臉頰則開始發燙。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很不恰當,她努力讓目已平靜下來。他的返回並不意味著什麼——她不需要他,不可能擁有他,而且必須不惜一切避開他。她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集中精神調節脈搏,希望她狂亂的心跳可以放慢它不聽話的節奏。
她在早餐時抑鬱的樣子反而更讓肯達爾受吸引。莉蓮·鮑曼以為她的溫順是演出來的,偷偷地在她耳邊說:「幹得好,安娜貝爾。他完全在你手心裏了。」
要是安娜貝爾能夠忘記音樂室壁凹的那一幕就好了……她無比清晰地夢到這一幕,並在痛苦中醒來,床單纏在腿邊,渾身火熱。她老想著西蒙·亨特,記起他的氣息、他的溫暖,還有他撩人的吻……他優雅的晚禮服下堅實的身體,這深深困擾著她。
西蒙考慮了一會兒。「我想,」他慢吞吞地說,「我會等待,看看她追求肯達爾的結果如何。」他疑問地揚起眉看著韋斯特克里夫。
今晚。她和肯達爾勛爵之間模糊曖昧的追求今夜必須了斷https://read.99csw.com。宴會即將結束,既然西蒙·亨特回來了,她不能冒險讓他繼續和自己糾纏不清而毀了一切。她端起肩去找莉蓮,她們會一起想個計劃出來。今夜將以她和肯達爾勛爵的訂婚而告終。
安娜貝爾逃離音樂室后,西蒙在那裡呆了起碼有半個小時,努力平息自己沸騰的激|情,讓燃燒的血液冷卻。他拉直衣服,用手理 理頭髮,沉思著下一步。「安娜貝爾,」他喃喃道,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到這麼苦惱和困惑。被一個女人搞到如此境地買在令人氣惱。他一直是個出名的狡猾、訓練有素的談判好手,現在卻向她提出了最笨拙的建議,並且被斷然拒絕。活該如此。他不該在她還沒有承認需要他的時候就試圖讓她開價錢。可是對她和霍奇漢姆是否有一腿的懷疑……霍奇漢姆,所有男人裏面偏偏是他,這讓西蒙嫉妒得發狂,讓他把平素的技巧全都拋在了腦後。
他沉思著走進舞廳,掃視了一下人群,馬上就發現了安娜貝爾,她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和肯達爾勛爵在一起。肯達爾對她的公開迷戀一目了然,他喜悅的眼神里流露出他的興趣。安娜貝爾顯得很克制,紅著臉,好像不敢迎視肯達爾愛慕的目光。她幾乎不說話,雙手緊緊交叉放在膝上安坐著。西蒙眯起了眼注視著她。諷刺的是,現在安娜貝爾熱情減退感覺不確定時,肯達爾對她的好感卻終於生根了。如果安娜貝爾真的得手能支配他的話,肯達爾日後會驚訝地發現,他的妻子並非看上去那樣羞怯天真。她是個充滿活力和激|情的女人,一個無疑野心勃勃的女人,需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肯達爾永遠也不可能掌握她。他對安娜貝爾來說太紳士了——過於溫和節制,太有知識了,卻是不對路的知識。安娜貝爾永遠不會尊重他,也不會欣賞他的優點。她最後會鄙視他的個性,那本該是她仰慕的……而肯達爾會被安娜貝爾的個性嚇退,而那本是西蒙所欣賞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