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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我知道,」莉蓮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陰鬱地說,「據安娜貝爾說,英國丈夫要批准菜單的內容,傢具的擺放,窗帘的顏色……一切。」
「那只是偶然,」莉蓮粗暴地說。「韋斯特克里夫會冒生命危險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想失去還有利可圖的生意夥伴。」
跳上一段擺在路邊的圓木,黛西小心地沿著它走。「嫁給韋斯特克里夫伯爵,做石字園的女主人幾乎是值得的了,你不覺得嗎?」
有那麼一會兒,莉蓮不明白地看著她,然後她翻了翻眼睛。「天啊,黛西,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比完成那件荒謬的任務更像樣一點的事嗎?」
「因為那是媽媽想要的,」莉蓮冷淡地回答。「還因為在紐約沒有誰會想娶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這是令人遺憾的事實,在紐約的上流社會裡,新富階層的男性要締結滿意的婚姻還是十分容易,而平民血統的女性繼承人則既不會被藍血階層看中,而那些暴富的人要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也不會選擇她們。因此去歐洲獵夫,那裡上流社會的男人需要富有的妻子,這成了她們唯一的出路。
「如果韋斯特克里夫要求,她就會。」莉蓮回答,撿起一根枝條,心不在焉地擺弄。「很顯然只要他願意,他就有辦法能使伯爵夫人同意。安娜貝爾告訴我夫人並不贊同奧莉維亞夫人和肖恩先生結婚,她甚至不準備出席婚禮。但是韋斯特克里夫知道這會非常傷他妹妹的心,所以他強迫她去了,而且還讓她客客氣氣的。」
當她們開始討論起在最後一次聚首時安娜貝爾提及的主意時,談話很快就轉到了她們的計劃策略上。鮑曼姐妹極其需要一位監護人來介紹她們進入英國社交界的高層……而且不能是隨便一位,必須是位高權重,有著廣泛影響力的這麼一位。他/她的支持將使她們被所有的貴族接受,而根據安娜貝爾的說法,這個人選沒有誰會比韋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伯爵的母親——更適合了。
這次聚會本應跟以前的沒什麼不同——但在過去的幾天里,馬克斯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作為一名理性至上的男人,他不相信所謂的預兆或者最近正在流行的任何關於唯心主義的胡說八道……可是,石字園的氣氛似乎正在改變,空氣中充滿著緊張的期待,就像暴風雨來臨前平靜的震顫。馬克斯覺得既煩躁又不安,看來再多理性的努力也安撫不了他漸生的焦慮。
「莉蓮!」比她領先幾步的黛西轉頭驚訝地看她。「多麼無情,這可一點不像你。看在老天的份上,伯爵衝進一所著火的房子救出了我們的朋友和她的丈夫……這都不能打動你?」
「還過得去,」莉蓮勉強說,儘管她私底下不得不承認,在這個繁花似錦的早秋,很難在英格蘭找到比這更美的地方了。
「你還記得安娜貝爾要我做什麼嗎?」
「安娜貝爾嫁給了韋斯特克里夫最好的朋友,」莉蓮懶洋洋地指出,「我認為這是我們可以繼續見她的最棒的理由,媽媽。」
她妹妹給她狡猾的一瞥。「你不想做,只是因為它對韋斯特克里夫伯爵有好處。」
「好啦,」莉蓮嘟囔著。「我會和你去的。要不你永遠都找不到,還會在森林里迷路死在某處。」再次朝走廊看了一下,確定那裡依然空無一人,莉蓮領路朝盡頭的僕人出入口走去。兩姐妹熟練地躡著腳走過,腳下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們的足音。
「現在,姑娘們,」默西迪絲?鮑曼太太說,她站在女兒的房間門口,嚴厲地注視著她們。「我堅持要你們小睡至少兩個小時,這樣在今晚的宴會上才會水靈靈的。韋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晚宴通常很遲才會開始,並且一直持續到午夜,我可不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在餐桌上打哈欠。」
「媽媽說他都至少三十五歲了。我得說那真的是很老了,不是嗎?」
「我們有必要那麼做,誰讓那個售貨員那麼粗暴無禮。」
馬克斯正積極投入與托馬斯?鮑曼的商談,後者希望能在英國擴張他肥皂公司的版圖,並在利物浦或者布里斯托開設分公司。只要馬克斯在國會的盟友能被採信的話,那麼未來幾年之內,英國的肥皂進口稅很可能會被取消。如果真是這樣,普通人也將負擔得起肥皂,這將會大大推進公共衛生,也會很便利,同時更會使馬克斯在銀行的賬目顯得非常漂亮,不過這要取決於鮑曼先生是否願意選他當合伙人。
「你甚至能從稀薄的空氣里製造麻煩,」默西迪絲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就近監督你們兩個的原因。看看上次造訪這裏時你的那些舉止,我們居然再次被邀請,我簡直都覺得神奇。」
門關上了,鑰匙聲在外面的鎖上響起。
黛西提起裙擺,飛奔在她身後,儘管黛西的腿要比莉蓮短,但她像個小精靈般輕巧敏捷,她們幾乎同時到達馬廄的院子。努力跑上一段長長的斜坡,莉蓮輕喘著,在整潔的小圍場的籬笆外面繞著走。她看見一群男孩子,五個read.99csw.com人的年紀在十二到十六之間,就在不遠處的小場地里玩耍。從制服看得出他們是馬童,靴子被丟在一邊,正赤腳奔跑。
「我們要讓爵爺忘掉上次來訪時你們所有糟透了的舉止,」 默西迪絲對她們堅決地說。「你們在任何時間都要謙遜、安靜和端莊——不許再有什麼壁花的事情。我要你們離那個可恥的安娜貝爾?佩頓遠一點,還有另外一個叫做——」
她們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然後黛西停下來,從路邊茂盛的花叢中摘了些紫羅蘭。「難道你從沒考慮過要對韋斯特克里夫伯爵友善些?」她咕噥著,把紫羅蘭圈成花環帶在頭上,又接著說:「他可能會因此而改變態度。」
計謀成功了,她能看出來。但亞瑟躊躇地說:「鮑曼小姐,如果有人看見你們在馬廄圍場里玩跑柱棒球,我們會被罵死的,而且——」
「我肯定韋斯特克里夫不會擔心這是否能打動我。」莉蓮說。她正要繼續,卻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中的慍怒,便頓了頓。「我之所以那麼不喜歡他,黛西,是因為他恰恰也很明顯地不喜歡我。他自認在每個可能的方面都高我一等,道德、交際還有智力……噢,我真想找到他的弱點!」
「你看見了嗎?」黛西急切地問。
夏初的時候,壁花們曾經來過許願井,依照本地的風俗,每個人都扔了一根針到翻著泡泡的井裡。黛西替安娜貝爾許下了神秘的願望,最後它成真了。
皺著眉,馬克斯考慮要怎樣對待莉蓮才最合適。他應該顯得淡漠又疏離,不管她有多激怒他;而發現對他的影響有多微弱,這無疑會激怒她。想象著她被忽視時的憤怒,他覺得胸口的鬱悶好過了一些。不錯……他將儘可能地避開她,而當他們不得不呆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他就用冷淡而有禮的態度來對付她。眉頭舒展,馬克斯駕御馬兒輕鬆越過了一系列障礙:一道樹籬、一條柵欄和一座狹窄的石牆,騎手和馬配合得完美無暇。
「為什麼要去森林?」
繞向莊園的一邊,兩姐妹注意讓自己貼著一道長長的紫杉籬走,它替她們擋住了來自主屋的視線。她們進入森林,古老的雪松和橡樹在頭頂交織,陽光自枝條間班駁地灑下。
就和往常一樣,當談論重點變成韋斯特克里夫時,莉蓮總是會被挑撥起來,跟她小時候被哥哥們激怒的樣子沒什麼區別,他們把她心愛的洋娃娃在頭頂上來回地拋來拋去,直到她哭起來才還給她。為什麼一提及伯爵就令她有相同的感覺?找不到答案,她急躁地聳聳肩,揮去腦中黛西的談論。
看著男孩子們迷惘的臉,莉蓮照辦。「我很會投球,」她說,意味深長地舉起手臂。「快球,擦棒球,變化球……你們就不想看看美國人是怎麼投球的?」
莉蓮逸出一聲低沉的譏笑。「你不是真的相信井底有精靈吧?老天,你怎麼變得這麼迷信?」
不過,小妹並沒有回她一笑。「莉蓮……如果你今年找到了丈夫……那每件事都不一樣了。你會有所改變,那就再也沒有什麼冒險或者樂子可尋了,我就成一個人了。」
莉蓮從梳妝台上的小琺琅盒裡挑出一枚髮針,然後走向門邊。「真是遺憾啊,她為了小乖乖們如此心煩,不是嗎?」
「就在這裏,」黛西說,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針狀的金屬碎屑,那是工廠爆炸時像葡萄彈一樣四處飛濺的鐵片,是安娜貝爾從韋斯特克里夫的肩膀上拔|出|來的。甚至是莉蓮,對韋斯特克里夫幾乎沒有任何同情心如她,看到那塊醜陋的鐵片時也不免畏縮。「安娜貝爾要我把這個扔進許願井,就跟替她許的願一樣,也替伯爵許一個。」
「如果我們能用某種方法迫使韋斯特克里夫就範,」黛西沉思地說。「騙他,勒索他,諸如此類的。」
「是的。」莉蓮嘀咕著,儘管她許的願,跟韋斯特克里夫伯爵找到真愛相去甚遠。她想得更遠一些:我希望韋斯特克里夫伯爵會遇到一個能讓他卑躬屈膝的女人。這個想法使她嘴角上揚,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時黛西把那塊銳利的金屬碎片扔進了井裡,它沉到了井底深處。
莉蓮大步向前,視線盯住紅髮的男孩。「亞瑟?你還記得我嗎?我六月份在這裏——你借給我們球棒。」
「我可不會,」莉蓮澀澀地回嘴。「誰都知道我們能來這兒是因為韋斯特克里夫覬覦爸爸的公司。」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黛西警告。「如果媽媽發現我們不見了——」
「好的,媽媽,」她們一起乖巧地回答,天真的樣子好像從未哄過她。
「我們會很快的。哦,求你了,黛西!」
「就像以前一樣,我們偷偷把醉醺醺的小豬仔放進阿思托夫人的客廳那次。」
「如果是那樣,我們就死定了。」黛西嚴肅地同意。
黛西沖這個想法大笑起來,手伸到背後卷著她的長辮子。對她們這樣年紀的年輕女士來說,散步不戴帽子是不合宜的,但卻遠遠不及把頭髮放下來九九藏書那麼不符禮儀。但不管怎麼說,鮑曼兩姐妹都有一頭豐厚烏黑的長發,而把這些頭髮全部用髮針固定在頭頂,盤成雖時髦卻錯綜複雜的髮型,實在是一項痛苦的折磨。她們每個人至少需要三打髮針才夠用,而莉蓮如果要參加一場正式的晚宴,為了盤出一個像樣的髮型而對頭髮做的各種拉扯和扭卷,簡直會讓她敏感的頭皮疼死。她不止一次的嫉妒安娜貝爾?亨特,輕柔絲滑的頭髮好像總是表現得和她希望的一樣恰如其分。此刻,莉蓮只是簡單地把頭髮束在頸後任由它們垂在背部,在公共場合這種款式可絕對不會被允許。
在鮑曼姐妹上一次來石字園做客時,馬克斯對此已有所認識,而且他發現她們並不怎麼受歡迎。年長的那個,莉蓮,帶著她的朋友們——那幾個壁花,她們這樣稱呼自己(好像這很值得她們驕傲一樣!)——精心策劃想誘使一位貴族掉進婚姻的陷阱,這使她成為他嫌惡和挑剔的目標。馬克斯永遠不會忘記計謀被拆穿的那一刻。「老天,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來的?」他問莉蓮,而她則厚臉皮地回敬:「如果有,我也還沒發現。」
「爸爸那樣的男人好像沒讓媽媽快活過,」黛西說。「我很好奇他們是否戀愛過?」
「我沒相信它有魔法,我只是喜歡那個味道!」
「我敢打賭大多數二十來歲的男人都比不過他。」
靠近房子的時候,她們聽見遠處傳來興奮的狗吠,隨即是一陣稚嫩的歡呼聲,好像是孩子們在玩耍。「那是什麼?」黛西問,看向馬廄的方向。
「讓他見識見識你的spitter,」黛西從嘴角往外迸字。「或者hornet。」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行的。那個紅頭髮的小夥子——之前就是他借給我們球棒的,我記得他的名字叫亞瑟……」
「呃,不——他不是貴族。他是個職業人士,一個商人通常不會有時間來處理這些瑣事。至於貴族老爺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插手屋子裡的每件小事。」
希望晚會在他回去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想到不得不去親近鮑曼一家,馬克斯就覺得他的不舒服已經升級到抓狂的邊緣,他已經開始後悔邀請他們了。實際上,他寧願切斷與托馬斯?鮑曼之間任何可能的生意往來,只要能徹底擺脫他們。但現實卻是他們已經在這兒,而且還會停留將近一個月,所以他最好還是好好扮演主人的角色。
「我不知道,但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慶祝。我們去看看。」
和他之前認識的任何女子都大不相同的極度的厚顏,以及她們只穿著內衣玩跑柱式棒球,馬克斯確信莉蓮?鮑曼是個惹禍精。而他一旦認定,就很少會改變看法。
「媽媽,」莉蓮抗議道,「如果在開化的世界里還有比石字更乏味的地方,我就吃掉我的鞋子。我們能惹什麼麻煩?」
「真的?」黛西好奇地笑看她。「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紐約,像鮑曼家這樣的暴富人家越來越多——他們既不是守舊的荷蘭裔,也不屬於上流社會。這些暴發戶家庭靠著製造業,或者採礦業之類的工業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但是在那個他們拼了命都想躋身進入的社交圈裡,卻始終得不到認同。被紐約的上流社會徹底排斥,還有隨之而來的孤寂和困窘,反到使默西迪絲的野心前所未有的燃燒起來。
「莉蓮,」黛西笑罵道,「容許這個可能性的存在有什麼害處?我不相信我們經歷的生活沒有一點魔法發生。現在,過來替韋斯特克里夫伯爵許個願吧,既然他救了安娜貝爾,我們至少可以為他做這個。」
「莉蓮,」黛西抗議,「你必須和我站在一起。如果我們兩個都凝神許願的話,井底的精靈比較能接受願望。」
男孩小心翼翼地點頭。
不管怎樣,托馬斯?鮑曼的到訪是個不容逃避的事實,這就意味著在有他女兒們在的場合里他最好還是得忍耐。美國的女性繼承人到英格蘭來獵夫,有些行為十分令人反感,而莉蓮和黛西就是這類型的具體化身。貴族們被這群野心勃勃的小姐圍攻,她們用駭人的口音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並經常在報紙上大肆宣傳;粗俗、喧嘩、自私的年輕女士企圖用父親的金錢來買得一個貴族……而她們通常都會成功。
黛西狡黠地微笑著。「很明顯不是嗎,親愛的?我許願安娜貝爾能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
「如果一個男人做了什麼不欲為人知的不體面的事,你才可能勒索他。我懷疑那個乏味的、令人厭煩的老韋斯特克里夫會有什麼事是值得被勒索的。」
「唔,我不太喜歡。」
拍拍雙手,黛西滿足地轉身離開井邊。「好了,都完成了,」她喜滋滋地說。「我都等不及要看韋斯特克里夫會栽在誰的手裡。」
「鮑曼小姐。」莉蓮隨意地朝黛西做個手勢。「這是我妹妹。我們只是想知道……你們能不能讓我們玩玩?就一小會兒?」
男孩迷惑的表情消失了。「哦,是的。你是……你是……」
「不,九九藏書不,不……」莉蓮站起來,手輕蔑地上下揮舞。「我才不會找那樣一個丈夫。當我獨自一人時,我要嫁的男人不會注意到也不會關心我在做什麼。就像爸爸那樣。」
「拿出戶主的架勢咯。在美國女人才是家庭的核心,可是在英格蘭每件事都圍著男人打轉。」
可惜這是事實。相對於她投球的精準,莉蓮一點也沒掌握擊球的藝術,這一點被黛西——一個出眾的打擊手——高高興興地指了出來。拾起球棒,莉蓮像握鎚子一樣,用左手緊握著把手,然後右手的食指微微張開。把球棒豎過肩頭,她等著投球,用狹窄的視野測定球速,然後盡全力揮棒。結果她挫敗地看著球從球棒上方旋轉而過,又飛過捕手的頭頂。
「哈,我可不認為它比我們在第五大道上放羅馬式焰火那次更糟。」
「不,不會的,」莉蓮說。「我向你保證,如果被人逮到,我們會承擔所有的責任,我會告訴他是我們逼你們做的。」
就在她們猶豫的時候,另一陣噓聲和笑聲從馬廄的院子那邊飄來,和她們四周寧靜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莉蓮的好奇心更濃了,她笑著對黛西鹵莽地說:「我和你賽跑,看看誰先到。」然後拔足便跑。
黛西堅決地看向她。「我會去找到那口石字願望井,」她很莊嚴地說,「然後完成安娜貝爾交代給我的事。要是願意你就陪著我,不願意你就自己去做點別的。無論如何——」她的杏眼脅迫地眯起,「——當你在那些又臟又舊的香水店和藥房里溜達的時候,我都在旁邊等你,我認為你欠了我那麼一點點人情——」
兩姐妹互相看看,同謀般的咧嘴一笑。「這到好,她還沒發現跑柱棒球的事。」莉蓮說。
「哦,不是那樣的,鮑曼小姐。」亞瑟聲明,他的臉變得跟他的頭髮一樣紅。他猶豫不決地看了同伴一眼,接著轉向她們。「只是……你們那樣的淑女……你不能……我們是僕人,小姐。」
「明白,媽媽。」她們合唱似的回答。
「她不行。」黛西立即告訴他,而莉蓮則做了個手勢,使得男孩們用一種氣人的高興勁兒大笑起來。
這個遊戲由球棒、皮球和分佈在一個菱形的場地里的四個禁區壘組成,它儘管在美國和英格蘭都很受歡迎,但在紐約,風行的程度遠遠高過其它地區,各個階級的男孩和女孩都熱中這個運動。莉蓮看著一個馬童跑過壘邊,溫暖的思鄉之情充斥著胸臆,她熱切地回憶起在許多次野餐后,都會緊接著玩一下午的跑柱式棒球。看得出來這塊場地經常做此用途,禁區柱深深地釘在地上,柱間區域經常跑到的路線被踩得寸草不生,像是幾條土路。莉蓮認出其中一個小傢伙正是前兩個月,在壁花們玩的那回不完美收場的遊戲里,借給她球棒的人。
「我想媽媽的意思是,放只牲畜在某人的房子里,只會使我們以後更加不受歡迎。」
懷念地微笑,莉蓮跪在門前把那隻髮針塞進鎖眼。「你看,我總想知道媽媽為什麼不懂得欣賞這一點,我們做那件事只是為了保護她。阿思托夫人不願意邀請媽媽去她的宴會,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吧。」
「韋斯特克里夫伯爵,」 默西迪絲咬著牙糾正。「莉蓮,你談到他的時候必須很尊重!他是全英格蘭最富有的貴族,他的血統——」
「這話出自一個最近才剛買了一瓶魔法香水的人,可真——」
馬克斯遠離莊園,引著馬沿著花園盡頭的森林里一條優美的小路騎行。他一穿過一條下陷的窄道爬上另一邊的斜坡后,就任由馬兒自行漫步,直到他們越過長滿綉線菊和晒乾的乾草的場地。石字園佔據了漢普夏郡里最好的區域,這裡有最濃密的森林、長著奇花異草的濕地和沼澤,還有廣闊的肥沃耕地。它曾一度被指定為皇家狩獵場,現在這片產業是全英格蘭最值得參觀和尋訪的地方之一。
「哦,」回想她在安娜貝爾的婚禮上看到的,那一對顯然是掉進了愛河,莉蓮假設這個願望肯定實現了。給黛西惱怒地一瞥,她站得遠遠的看著妹妹行動。
「別發傻,」莉蓮蹙眉說。「我不會變的,你也不會一個人。」
「噢——好吧。我會站在你旁邊——但只是為了提防你不要掉進去。」走到妹妹身邊,莉蓮抬手勾住她纖瘦的肩膀,凝視著髒兮兮的水花。
「我想我們應該感激伯爵,」黛西跳下圓木評論說。「畢竟,他救了安娜貝爾的命,我們可沒有一大堆朋友。」
「好,這也是我們的『業餘時間』,」莉蓮說。「而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棒球遊戲。噢,讓我們參加吧——我們決不會說出去!」
這時,一個又低又快的投球疾奔向打擊手,他做出利落漂亮的打擊。扁平的球棒穩穩擊中了皮球,球帶著巨大的衝力改變了方向朝她們而來,就像個紐約的「hopper」。上前幾步,莉蓮赤手捕到球,然後像個熟練的外野手一樣投給站在一壘邊上的男孩。他反身接住,吃驚地看著她,其他的男孩也注read.99csw.com意到了站在圍場邊的這對年輕女士,他們都遲疑地停了下來。
「它不會對任何人有好處,」莉蓮惱怒地回答。「這是件愚蠢的任務。」
「我認為你太……」黛西說,突然全神貫注地停下來。「我聽見水聲,願望井一定就在附近!」
掃視著這個小團體,莉蓮看見他們中的一個正揮舞著一根長長的柳木球棒,便高興地笑起來。「他們在玩跑柱棒球!」
「這是你們的業餘時間,對不對?」莉蓮反駁。
「——全歐洲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莉蓮冷淡的說完,眉毛嘲弄地抬起。「也許是全世界。媽媽,如果你居然指望韋斯特克里夫會和我們中的一個結婚,那你就是個瘋子。」
「你想他們會讓我們一起玩嗎?」黛西期望地問。「只玩幾分鐘?」
黛西的眉毛擰成一團,諷刺的咧嘴笑開。「要是這裏也沒有人想要和我們結婚,那該怎麼辦?」
「幾個星期前發生那樣的事以後,她當然會那樣說。」
鮑曼夫人是位野心勃勃的女士,卻有著一副過度易感的神經,竹竿似的身材會讓惠比特犬都覺得自己圓滾滾的。她充滿焦慮的嘮嘮叨叨通常是針對她生活的主要目標:要看著一雙女兒風光的出嫁。「你們不許離開這房間,」她繼續嚴厲的說。「不許在韋斯特克里夫伯爵的莊園里偷偷摸摸地跑來跑去,不許探險,不許碰傷,不許發生任何偶然事件。事實上,我打算把門鎖上,確保你們安全地呆在房裡休息。」(惠比特犬:whippet,一種賽跑用的小靈狗)
揮揮手,莉蓮將手上的枝條用力扔進林子里,拍掉掌心的樹皮屑。「我不知道,」她承認。「安娜貝爾曾試圖讓亨特先生為我們去說一說,但是他當場拒絕了,他覺得這是在濫用他們的友誼。」
「對一個女孩來說,這條胳膊到不壞!」來自亞瑟的評論讓莉蓮咧嘴笑起來。「現在,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什麼是你說的變化球?」
「為什麼安娜貝爾會認為爭取伯爵夫人成為監護人是我們所有的機會?這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黛西說,邊走邊反覆地踢著一塊小石子往前。「她不可能欣然同意,這是肯定的。」
「伊薇?詹納。」黛西說。「還有她現在是安娜貝爾?亨特了,媽媽。」
「我同情那個可憐的姑娘,」莉蓮回答,「不管她是誰。」
外野手還沒能夠追上去撿,球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扔回了投手。莉蓮看見亞瑟的臉突然變得刷白,和他火一般的頭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免有點困惑。好奇到底是什麼能讓他的臉如此變色,她轉身看看身後,發現捕手在看見來人以後,似乎也停止了呼吸。
「安娜貝爾說事實上伯爵比她起初認為的要好很多。」
在那邊,隨隨便便靠在圍場柵欄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馬克斯,韋斯特克里夫伯爵。
在那幾分鐘里,這個運動快節奏的娛樂性使得比賽者們丟掉了所有的顧慮,他們的擊球、投擲和用盡全力的跑動開始變得奔放不羈。莉蓮就像馬童們一樣響亮地又笑又鬧,這讓她想起了無拘無束的童年。自從踏上英格蘭的土地以來,數不清的規定和沉悶的禮節幾乎令她們窒息,能夠忘掉那些,就算只有一小會,也真是難以形容的安慰。這是極其快活的一天,比起紐約來,陽光如此明亮卻又如此溫柔,吸入肺里的空氣也那麼柔軟新鮮。
就像莉蓮非常討厭石字園的主人一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處極出色的產業。城堡採取歐陸式設計,用蜜色石料堆砌而成,四角美麗的塔樓直插天際。莊園坐落在山崖上,俯瞰著易岑河,被台地式的花園和果園環繞,另外還有兩百英畝的草場以及原始森林。韋斯特克里夫伯爵——馬斯登家族——擁有這片領地十五代之久,任何一個僕人都能快速指出這一點,但對韋斯特克里夫伯爵的財富誰都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據說在英格蘭和蘇格蘭有將近二十萬英畝的產業都屬於他,他名下的不動產就包括兩座城堡,三處宮殿,一所大宅,五棟寓所,還有在泰晤士河邊的一座別墅。無庸置疑,石字園是馬斯登家族王冠上的寶石。
「你將有個丈夫得去適應,」黛西指出。「而他是不會讓你跟著我去搞任何惡作劇的。」
姐妹倆陷入沉默,都在回想最近剛發生的戲劇性的事件。當時安娜貝爾和她丈夫,西蒙?亨特,正和伯爵一起巡視他們的機車廠,一場可怕的爆炸差點要了他們的命。韋斯特克里夫伯爵幾乎是自殺式的衝進車間里,把他們救了出來。現在安娜貝爾把他當英雄似的看待就很可理解了,事實上,最近她說她認為他的自命不凡都變得可愛,而莉蓮則酸溜溜地說這一定是她吸入了太多的煙氣,還在受到折磨的後果。
「愛只存在於小說里,親愛的。」莉蓮說,儘力讓她的聲音顯得憤世嫉俗。打開門,她快速地看看走廊左右,然後看回黛西。「警報解除。我們要從僕人出入口溜走嗎?」
「當然九九藏書,我們去到莊園的西邊,然後進入森林里。」
黛西誇張地揮舞著手臂,大聲說:「哦,我真是愛死這地方了!」
「該你擊球了,小姐。」亞瑟說,抬起手要她把球傳過來。「讓我們看看你的擊球是否和投球一樣好!」
一片獃獃的沉默。莉蓮猜到借給她球棒是一回事,但允許她加入一群馬童的遊戲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們的技術並不是那麼差,事實上,」她說。「我們在紐約經常玩的。如果你們擔心我們會讓遊戲變得慢吞吞——」
伯爵夫人去了歐陸旅行,因而鮮少看到。即使她住在石字園的時候,也因為看不慣兒子和專業人士以及其他一些平民過從甚密,而很少出現在客人面前。事實上鮑曼姐妹從未遇見過伯爵夫人,但是卻聽到很多傳聞。如果這些謠言可信的話,那麼伯爵夫人就是一位壞脾氣的老婦人,非常輕視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
黛西把頭朝莊園的方向歪了歪。「回宅邸嗎?」
「她不是瘋子,」黛西告訴姐姐,「她只是個紐約客。」
莊園里來來往往的客流很符合馬克斯的預期,有足夠的同伴陪他進行他喜愛的狩獵和運動,同時也為他提供了相當多財務和政治上的機會。馬克斯通常都能在這樣的場合里達成目的,比如說服一位政客或者專業人士在重要的決策上和他站在一邊。
「那個願望是什麼?」莉蓮追問道,「你從不告訴我。」
「那我們該怎麼去說服韋斯特克里夫,讓他母親成為我們的監護人?」黛西問。「看起來不太靠得住,他不會答應做這樣的事。」
莉蓮輕蔑地搖搖頭。「不,他只可能會說些挖苦的話,然後志得意滿。」
「我會考慮的,」 默西迪絲懷疑地看著她們兩個。「現在,我要你們持續地、安靜地小睡一下。我不想聽見你們任何一個人發出聲音,明白嗎?」
「那我們就成了一對邪惡的老處|女,在歐洲來回折騰搗亂。」
黛西緊緊地閉上雙眼,合起手掌把金屬片包在裏面。「我會很用力的許願,」她喃喃地說,「你呢,莉蓮?」
球傳回來,莉蓮再次握住球面對打擊手,這次她只用拇指和食指夾住皮球。她向後退,舉起胳膊,然後用手腕將球猛地投擲出去,加諸的旋轉力量使球快要到達城堡石的本壘時,突然急劇地向內轉彎。打擊手又沒有碰到球,但他為這個變化球大聲叫好。再下一輪投球時,他終於擊中了,將它打向了場地的西邊;黛西興奮地跟在球后奔跑,接到球后奮力擲向第三個禁區柱,在那裡的內野手跳向空中,將球攫在了拳頭裡。
莉蓮和黛西又是誘哄又是懇求,儘管整群男孩看上去並不隱瞞他們的懷疑,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握住老舊的皮球,莉蓮彎起手臂,把指節弄得劈啪作響,對著一名打擊手擺出投手的姿態,後者正站在一塊被用來當作本壘的城堡石頭邊。莉蓮把重心放在左腳,一個跨步,使出快而有力的一投,打擊手揮舞球棒,但落了空,球呼嘯著飛進捕手的手裡。幾聲讚許的口哨向莉蓮的成果致敬。
黛西看上去驚呆了。「那亨特先生也要操心這些事?」
背靠著門,莉蓮皺眉仔細思忖這個問題,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想過她父母的婚姻是不是出於愛的結合。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是。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各顧各,他們的配對最多也就是可有可無的結合。在莉蓮的認知中,他們很少爭吵,從不擁抱,甚至極少交談,他們之間沒有明顯的苦澀感,更確切地說,他們對彼此從不會表示任何渴望甚或是對幸福的追求,他們漠不關心。
黛西被她的描述逗得咯咯直笑。「他不乏味,也不令人厭煩,他甚至不老!」
「——比女王的還古老,」黛西念經似地接過話,她在太多的場合聽過這篇演說了。「他還有英國歷史上最悠久的爵位,這使他成為——」
「哦,多榮幸,」莉蓮說,勉強笑著跟在妹妹身後,後者正跑過位於潮濕的草場邊的一條下陷的窄路。沼澤般的草場長滿了藍色和紫色的紫苑,莎草屬植物開著瓶刷一樣的花,秋麒麟草的長穗沙沙作響。在路邊,有一大片聖約翰草的灌木,成串的黃花就象是灑落的陽光。空氣中充斥著溫暖的芬芳,莉蓮放慢腳步做了個深呼吸。她走近泛著水花的許願井,那個地上的洞有一股春天的氣息,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柔和而濕潤。
不再踢石子,黛西蹙眉望向莉蓮。「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嫁給貴族,住進又大又老又脆弱的房子里,吃著黏糊糊的英國菜,還要試圖對一群毫不尊重我們的僕人發號施令?」
抽出髮針,莉蓮熟練的用手指將其中一頭卷彎,然後重新插入。她儘力地斜睨鎖眼,巧妙地操縱著髮針,接著聽到鎖頭「咯嗒」一響,然後她洋洋得意地笑著瞥黛西一眼。「這是我最快的一次,我想。」
莉蓮揚眉。「然後不得不忍受他所有自負的觀點,並準備順從他的每個要求?」她做個鬼臉,鼻子嫌惡地皺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