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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我們只在鋪沙礫的小路上走,但是一定得在外面,這件事太私密了,不能在屋裡談。」
「我已經試過了,老爺,但是……她有點喝醉了。」
「是的,她很愛看書,但她也碰巧喜歡冒險。她有一種非凡的想象力,伴隨著對生命強烈的熱情,還有一副堅強的體格。無論在大西洋的你這一邊或我那一邊,你都找不到比得上她的女孩了。」
「你比一隻鼬鼠還糟,」她咧嘴笑著說道。這堆東西里有小折刀、魚線、幾枚硬幣、一個鋼筆尖、一副眼鏡、一小盒肥皂——當然是鮑曼牌的——還有一小蠟紙包柳樹皮粉。用指尖夾起小紙包,黛西問道:「你有頭痛的毛病嗎,斯威夫特先生?」
當韋斯特克里夫消失在主卧室時,他身後的空氣都似乎震顫得起火冒煙了,就好象閃電剛剛經過。室外的雷聲隆隆,使地板顫動,枝形吊燈「咔嗒」作響。
「可以嗎?」
仍然攥著紐扣,黛西掙扎著站起。斯威夫特動作流暢地起身,先扶穩她,然後一把鉗住她那隻手腕,另一隻手伸到她緊握紐扣的拳頭下,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看著她。
安娜貝爾正在門口等著她,看上去既緊張又疲倦,臉上卻掛著燦爛的笑容。她手裡抱著個裹著亞麻布和乾淨毛巾的小包裹。黛西用手指覆住嘴唇,微微搖著頭,喜極而泣。「哦,天哪。」她說,目不轉睛地看著嬰兒那紅紅的小臉,黑亮的眼眸,和豐沛的黑髮。
經驗告訴黛西,當一個人回答「是也不是」的時候,其結果很少符合原來的期望。「你是什麼意思?」她警惕地問。
「他是針對你,還是反對婚姻觀念本身?」
接下來他們之間很少交談,只是古怪而友好地沉默著。
黛西微笑起來。她又發現了個有趣的東西,拿起來仔細看。這是一顆紐扣。
黛西驚訝而感激地凝視著斯威夫特。暴風雨會讓這一使命很危險,更別提極度的不舒適了。雖然莉蓮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他卻願意為莉蓮承受這些,使黛西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梅麗特。」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他隨身攜帶我的一縷頭髮,他就一定對我有著什麼感覺。」回憶起他合攏手指,握緊紐扣的模樣,一陣愉悅的酥麻感竄過她的背脊。「伊薇,」她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否愛上了某個人?」
「那我走西邊的。」
「你是怎麼得到這個的?」她耳語般地問道。
取過她手裡的毛巾,斯威夫特用它擦了擦自己的後腦,那裡的濃髮因被雨水浸透變得像海豹毛皮一樣又黑又亮。「我會很快回來,我要清洗一下並換上乾淨衣服。」
「正忙著,」斯威夫特簡潔地說,「她此時正在為村裡另外兩個女人接生。她說這種事常會集中在特別猛烈的暴風雨時發生——是空氣中的某種物質造成的。」
黛西讓這個人進來,然後拿著另一條幹凈毛巾走出房間。
韋斯特克里夫迸出一聲咒罵,嚇了黛西一跳。他轉身用一隻命令意味實足卻不很穩定的手指指著西蒙·亨特,「醫生!」他咆哮道,然後拚命飛跑著離開了。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聖文森特爵爺說道,「馬斯登家族的最近一位後代就要自己降生了,」他轉向那個僕人,「除非醫生建議有誰能替代他?」
「這時候太早了。」他說。
黛西抱著孩子走近,「哦,莉蓮,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東西。」
「昨天我為一隻鬥牛犬接生了一窩小狗崽,而且在此之前——」
迴避著她的目光,斯威夫特拿起那些東西,有條理地——放回他的口袋。
「你會失望的。」斯威夫特說著從衣袋裡挖出一把東西,把它們倒在黛西腿上,讓她挑揀察看。
第二天早上醒來,黛西欣慰地得知亨特先生和聖文森特爵爺都已安全返回了石字園。聖文森特發現南邊的路已無法通行,而亨特先生的運氣要好些。他在鄰近的村莊找到了一個醫生,但那人卻不肯在危險的暴風雨中騎馬出診,顯然亨特是通過一番威脅才「說服」他一起來的。當他們一到達石字園主宅,醫生立即檢查了莉蓮和梅麗特的狀況,並宣布她們倆都非常好。根據他的判斷,寶寶雖然有點小但很健康,肺部已發育完全。
黛西搖搖頭,「我不需要在場,他們說的。莉蓮不喜歡周圍亂糟糟的都是人,而安娜貝爾比我對她有幫助得多,但我想在這裏等著,以備萬一……萬一她需要我。」
「鮑曼小姐,如果有足夠多的衣袋,我就能拯救全世界。」
「我被告知要帶生意用和拜訪用的兩種名片到英格蘭來,」斯威https://read•99csw.com夫特說,「可是我不太明白它們有什麼區別。」
但不知怎的她知道這不是碰巧。
「我不想要同情,」莉蓮喘息著說,當另一陣疼痛襲來時閉緊雙眼。「只想要……這個趕快結束。」
「你在靠背長椅上不可能會舒服,」安娜貝爾決定性地說,把莉蓮拉起來,「來吧,親愛的,該是躺到床上去的時候了。」
「……不太利於傳宗接代……」其中一個人說。
韋斯特克里夫對他怒目而視。「那位醫生比從這裏到朴茨茅斯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分娩方面的知識。他已經負責接生過馬斯登家族的好幾個後代了。」
「是的。」
「沒有,但你父親一接到壞消息時就會頭痛,我通常會把這個給他用。」
「他們可能不會趕得及,」黛西答道,「之前這一小時進展得很快。」
另一陣漫長的沉默。黛西永遠不會得知他會不會或如何回答了,因為此時走廊上突然傳來安娜貝爾的聲音,「黛——西——!」
黛西的脈搏急促起來,「我以前見過這個,」她說,「這本來是一套紐扣中的一個。我母親曾給父親做過一件有五個紐扣的馬甲,其中一個刻著風車,另一個是樹,還有一個是橋……她把她孩子們每人的一小縷頭髮分別放進了紐扣里。我還記得為了不影響外表,她是從我腦後剪下來的。」
「往東去的那一條。」亨特回答。
「我不知道該怎樣想,」黛西情緒低落地說,「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斯威夫特先生好像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及他怎麼會如此吸引我。討厭他曾容易得多,但昨晚當我看到那顆該死的紐扣……」
然而當斯威夫特返回時並沒有去客廳。他來找黛西了。
「你有多少經驗?」莉蓮問梅里特。
「我得——」黛西開口,想到該去通知韋斯特克里夫了。
「還是沒有繼承人,」莉蓮對他低語,「我想我們得再生一個。」
「我就來。」韋斯特克里夫喊道,轉回身用威脅的眼神打量著那個僕人,「找個人來,」他一字一頓地說,「一個醫生,一個助產士,或一個該死的雜耍算命的,只要……找個人來……現在。」
「他不會考慮的。在紐約他的機會要多得多——如果留在這裏,他會因為不是貴族而總是居於劣勢。」
黛西很慶幸今天還未見到他。經過昨晚的發現,她不確定自己該如何對待他。「伊薇,」她低聲懇求道,「我有件事必須和你談,你能陪我到花園走走嗎?」此時暴風雨已經結束,陽光無精打采地從天空中的雲層里透射下來。
伯爵掖緊妻子身上的被單,吻了吻她的額頭。
伊薇的眼睛睜大了,她喝茶的速度如此之快,肯定燙到了舌頭。
「我需要的妻子要矜持,」蘭金頓繼續說道,「要依賴我的庇護,並且嫻靜……」
「我還是無論如何也成不了他需要的那種妻子。」
「嗯,除非陣痛間隔時間變得有規律,否則從技術上說就不是分娩的陣痛。而且她說不想打擾你直到——」
這個評論被一個低沉卻憤慨的反駁聲打斷。「膽小?胡扯,這女人有足夠的勇氣敢只帶著一把小刀和一卷細繩去攀登布朗峰(譯註:阿爾卑斯山最高峰,海拔4810.2米)。她生出來的孩子絕對會是一群搗蛋鬼。」
「馬克斯!」
「我抱她去給其他人看看。」她柔聲說。
「不,我們不生了。」韋斯特克里夫聲音嘶啞地回答,「我絕不想再經歷一次。」
莉蓮因為每一次強烈的宮縮而顫抖。
可靠,黛西想著,用乾淨毛巾的一角包住手指,她擦拭著他臉上的污泥和長了一天的鬍鬚上的雨水。他下巴上的深色胡茬令她著迷,讓她想用手指直接去撫摸,去感受。
僕人都快哭出來了。「在他的領地上服務了十年,而現在我要被解僱了——」
斯威夫特拖了這麼長時間沒作聲,以致黛西覺得他可能不會回答了。
黛西沒想到對伊薇傾吐內心的秘密會感到如此解脫。她對伊薇說了與馬修·斯威夫特之間發生的一切,包括親吻,一直說到發現他隨身攜帶著那顆紐扣。伊薇是比黛西認識的其他人都更好的傾聽者,或許是因為她在努力對抗自己的口吃。
「是的,老爺。」僕人困難地說,「他告訴我說村裡有一個助產士。」
「真的嗎?」蘭金頓爵爺懷疑地說道,「在我的印象里她是個滿身書卷氣的女孩,倒更像一位女學者。」
「但……這不符合先前的計劃。」伯爵看上去真正為他的孩子到來前沒有參考日曆而感到困惑https://read•99csw.com
她姐姐睏倦地露齒一笑,「我也這麼想,你能——」她停下打了個呵欠,「抱她去給爸爸、媽媽看看嗎?」
「回去找醫生,」西蒙·亨特說,「看看他的腿是不是好點了。如果還不行,問問他有沒有能負責接生的學徒或學生。同時我要騎馬去附近的村子找找人。」
對寶寶「咕咕」說著話,黛西走進了房間。莉蓮靠著一堆枕頭在休息,眼睛閉著。躺在巨大床上的她顯得很嬌小,頭髮編成了兩條辮子,看起來像個小姑娘。韋斯特克里夫在她身旁,看上去像剛剛單槍匹馬打了場滑鐵盧戰役。
儘管黛西也為此暗自擔心不已,卻立刻搖了搖頭。「有些女人懷孕后特徵明顯,有些則不明顯。而我姐姐很苗條,我肯定孩子很好。」她給他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莉蓮已經陣痛了四、五個小時,而現在她的陣痛間隔十分鐘左右,所以安娜貝爾說——」
當時間從下午消磨至傍晚時,暴風雨已從通常意義的春天惡作劇逐漸增強為一場全面的襲擊。疾風滿載著雨滴敲擊著窗戶,抽打著搖搖欲墜的樹木和籬笆。閃電撕裂著天空。四位朋友一起在馬斯登客廳里計算著時間,直到莉蓮陣痛的間隔變為規律的每十分鐘一次。儘管莉蓮極力隱藏,她還是被懾住並顯得擔憂。黛西猜想她姐姐可能發現很難對不可避免的控制她身體的過程放棄主控權。
他們在談論她,當黛西了解到這一點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既為了斯威夫特對她的形容而喜悅,又因為他試圖把她「推銷」給蘭金頓而憤慨,就好像她是街頭小販推車裡的一瓶特效藥似的。
「他名叫梅里特,」斯威夫特告訴黛西,「是一個獸醫。」
黛西又拿起一紙板針,對他詢問地挑起眉。
「我想要殺人了。」伯爵並無特指地說,接著卧室中傳來莉蓮的叫聲使他臉色蒼白。
「是的,當然。她有名字了嗎?」
馬修·斯威夫特已經離開了。
「直到那時你才意識到他可能對你有感情。」伊薇喃喃地說。
「他非常出色地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莉蓮答道,「而且韋斯特克里夫也同意了。」
那位獸醫正在盥洗台旁用肥皂洗手。他拋給黛西一個友善的微笑,黛西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祝賀你,梅里特先生。」她說,「看來你的職業技能中又增加了一個新項目。」
由於莉蓮蓋著被單,黛西把門又打開一些使她得以看一看這個男人。
斯威夫特臉色蒼白地伸手想拿走紐扣,但她攥緊手躲開了。
不幸的是,去請那位村裡倍受尊敬的老醫生遇到了麻煩。被派去請他的僕人帶回了不妙的消息,當他陪同醫生走向韋斯特克里夫家的馬車時,老頭把自己摔傷了。
她盤著腿,背靠著牆坐在走廊上。因為想心事而失了神,她並沒注意到他的接近,直到他站在了她身旁。他穿著一身乾淨衣服,頭髮仍然潮濕,低頭站在那裡看著她。
黛西不確定他在問什麼,但發現自己還是點了點頭。斯威夫特屈身坐在地板上,像她一樣盤起腿。她從未像這樣與一位紳士坐在一起,當然更未曾期望是和馬修·斯威夫特。他友善地遞給她一小杯氣味醇香、顏色深紅的液體。有些驚訝地接過,黛西把酒杯湊近鼻尖仔細聞了聞。
男人們離開后的兩小時里,莉蓮的陣痛逐漸加劇。疼痛尖銳得使她無法呼吸,她以指節「咯吱」作響的力道抓緊丈夫的手,他卻似毫無所覺。韋斯特克里夫極盡耐心而安慰地用浸透冷水的布給她擦臉,喂她吮吸益母草茶,按摩她的腰背和腿部幫助她放鬆下來。
「一個什麼?」
安娜貝爾緊緊握著她的手。「你不必保持安靜,親愛的,如果有幫助,尖叫或詛咒出來吧。」
為此感到很有趣,黛西低頭看了看已經在她懷裡墜入夢鄉的小梅麗特。
當她凝視紐扣正面雕刻的風車圖案時,皺起了眉,紐扣背面用銅圈固定的玻璃片里收藏著一小縷黑髮。
伊薇仔細考慮著這個問題。「如果斯威夫特先生願意考慮長期留……留在這裏呢?」
黛西笑出聲來,又從這堆寶藏中拿起一個小小的銀質火柴盒,「為什麼要帶火柴?我想你並不吸煙。」
「和你外甥女打個招呼吧,」安娜貝爾說,溫柔地把嬰兒交給她。黛西小心地接過,驚訝于寶寶是這麼的輕。「我姐姐——」
她微帶揶揄地說:「還有什麼緊急情況是你沒預料到的嗎,斯威夫特先生?」
「顯然孩子並不這麼想。」
「但我想繼續聽下去!」
「但你確實找到一位醫生了嗎?九_九_藏_書」黛西追問,從門后的籃子里抓起一條毛巾遞給他。
「是我姐姐,」她低語,「她好像要分娩了。」
門被快速、猛烈地敲起來,黛西跑過去應門。把門打開幾寸,她看到了滿身泥水、氣喘吁吁的馬修·斯威夫特。一陣解脫感掠過她的全身,「感謝上帝,」她叫道,「還沒有人回來呢,你是不是找到人了?」
「莉蓮很好,」安娜貝爾立即回答,「她表現得棒極了。」
「如果真已經那麼虛弱了,」西蒙·亨特合理地提問,「那老廢物還怎麼會對伯爵夫人有用呢?」
儘管她語氣平靜,但她的表情讓他有所警覺。他立即走向她,「怎麼了,黛西?」
西蒙·亨特顯得並未對韋斯特克里夫野蠻的舉止感到驚訝。「可憐的傢伙。」他微微一笑說,伸手將一隻鋼筆插回書桌上的筆座。
「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到火呢。」
黛西和伊薇都驚訝地看著對方。從聲音能很容易判斷出這兩個人是蘭金頓爵爺和馬修·斯威夫特。
當另外兩位扶著莉蓮去主卧室時,黛西連忙衝下樓。她來到檯球室卻發現裏面沒人,接著又跑到圖書室和其中一間主客廳,似乎到處都找不到韋斯特克里夫。強壓下急躁的情緒,黛西強迫自己冷靜地經過一些在走廊上的客人,直朝韋斯特克里夫的書房走去。讓她安慰的是,他就在那裡,和她父親、亨特先生和馬修·斯威夫特一起。他們正愉快地交談著,不時能聽到一些諸如「銷售網路欠缺」和「每單位產品的利潤」等字眼。
「那就立刻把她帶來。」韋斯特克里夫咆哮。
「足夠了,」當莉蓮因為另一次陣痛又抓緊韋斯特克里夫的手時,他連忙說道,「進來吧。」
看著韋斯特克里夫緊張的表情,黛西覺得不管莉蓮想不想要同情,她丈夫都已經充分給予了她。
「那助產士—」
「嫻靜?那天賦和才智呢?一個女孩自信地保持自我就遠勝於試著去模仿那些了無生氣的順從恭謹的所謂女性典範,又怎樣呢?」
當他終於開口時,那平靜、冷漠的語氣使黛西的心扭緊抽痛。「你父親穿著那件馬甲到公司來上班,並倍受讚美。但那天稍後,你父親在發脾氣摔一隻墨水瓶時,把墨水灑到了自己身上。馬甲毀了。他不願為此面對你母親,就把馬甲交給了我,當然還有所有的紐扣,讓我把它處理掉。」
「我並沒有到你那一邊去找妻子的志向,」蘭金頓乾巴巴地說,「英國女孩擁有我期望妻子具備的所有特質。」
「不可能。如果你當時看到他的表情,就絕不會懷疑。他顯然是迫切想阻止我明白這件事。哦,伊薇……」黛西愁眉苦臉地踢開一顆小石子,「我有種最恐怖的預感,馬修·斯威夫特可能符合我對理想男人的所有要求。」
「當你打算拜訪一個英國人時,千萬不能用生意名片。」黛西告訴他,「在這裏這是種不當的舉止——暗示你想要賺錢的企圖。」
「你不該呆在這裏的,」陣痛過去后,莉蓮告訴丈夫。她緊握他的手,就好像那是條生命線。「按照慣例,你應該在樓下一邊踱步一邊喝酒。」
對他翻找時外套口袋裡「喀拉」作響的聲音有點好奇,黛西要求看看他口袋裡的東西。
當與伊薇一起在晨室里共進早餐時,黛西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紛亂的情緒。除了為外甥女的降生和姐姐的安好感到驚喜外,她還感覺……緊張、暈眩和渴望。
這話使莉蓮乾裂的嘴唇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
「是也不是。」
韋斯特克里夫微露怒容,「我本指望這能有更多的準確性!這比計劃提前了將近一個月……」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刷地轉為蒼白,「孩子會不會是早產?」
「但你如果嫁給他,他會帶你回紐約的。」伊薇說。
她從沒見過伯爵像此刻這般一副被嚇懵了的模樣。
莉蓮聽到她的聲音動了動,「黛西?」
當她們經過圍繞著一叢鬱鬱蔥蔥、色彩斑斕的櫻草的低矮環形樹籬時,伊薇思考著這個問題,「我當然想儘力做出一個明智、有益的回答。」她自我解嘲地聳聳肩說道,「但我的情況和你不同,聖文森特和我並未料到會愛上對方,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是的,遲早會,而我不能。我不想離開我姐姐和你們倆。而且我喜歡英格蘭——我在這裏比在紐約更自在。」
「什麼?」
他表達的方式,帶著點傲慢自大又故意想惹她笑,打破了黛西的防禦。儘管知道喜歡上他並不會對自己的境況有任何改善,她還是笑了起來,並感到一陣溫暖。她向前傾身檢視九九藏書起一沓裝訂起來的小卡片。
「我用來裝訂文件的,」他解釋道,「但在其他場合也可能有用。」
一位有著溫和棕眸的禿頭男人出現在斯威夫特身邊,他身上潮濕但乾淨——比斯威夫特乾淨,怎麼看都是一副值得尊敬的模樣。「晚上好,小姐。」他靦腆地說。
「但如果他願意試試……」伊薇契而不舍。
「她認為她是女王陛下,走路踩著了裙子還衝我喊叫。」
一絲野蠻的閃光出現在伯爵暗色的眸中,「你為什麼不握住醫生的胳膊?看在上帝的份上,他都老得快成化石了!顯然他已經不能在下雨的路上獨力行走了。」
「她已經陣痛了幾個小時卻沒有人來告訴我?」韋斯特克里夫憤怒地質問。
他聳聳肩,「碰巧猜的。」
「如果她真是這麼該死的出色,你為什麼不娶她?」
「他被村民極力推薦。」斯威夫特說。
黛西屏住呼吸,竭盡全力去聽斯威夫特的回答。但讓她感到極度挫敗的是,他的聲音由於被樹籬遮擋而模糊不清。「見鬼。」她咕噥著舉步想要跟上他們。
「我懂了,」黛西喃喃地說,但是她在明白的同時卻感到更憂慮了。她懷疑自己是否能那麼深地愛上一個男人。也許她對姐姐和朋友們的感情已經太過深厚……也許再沒有足夠的空間留給別人了。
莉蓮虛弱地搖搖頭,「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尖叫,我得多保留些力量。」
「馬德拉酒,」她微笑著說,「謝謝你,雖然由於孩子還未降生,現在慶祝還有點早。」
「難道你寧可在這兒和韋斯特克里夫呆在一起?」西蒙·亨特諷刺地問道。聖文森特滿含壓抑的樂趣瞥了他一眼,「我去拿帽子。」
「怎麼會?」韋斯特克里夫在卧室門外聽完僕人的回報后質問道。走廊里已聚集了等待的一小群人,包括黛西、伊薇、聖文森特、亨特先生和斯威夫特先生,安娜貝爾在房裡陪著莉蓮。
「不,鄰居們說醫生去布賴頓(譯註:布賴頓,英國南部海岸避暑勝地)了,要兩星期後回來。」
他想要回紐扣,她了解到這一點,並難以置信地笑起來。
「是的,我也這麼想。」安娜貝爾說。
步入走廊,她驚訝地發現那裡空蕩蕩的。
聖文森特爵爺乾巴巴地說:「我猜只剩南邊那條路留給我了,畢竟她就要不得不在聖經里描述的豪雨中生孩子了。」
「但你留下了一顆紐扣。」她屏著氣,感到胸口發緊,心跳狂亂。「風車圖案,是我的那一個。難道……難道你這些年來一直隨身帶著我的一縷頭髮?」
伊薇猛地把她拉回到樹籬後面,「不行,」她激烈地低語,「別測試我們的運氣,黛西,他們沒發現我們在這兒就已經是奇迹了。」
「他馬上就會上樓——他必須先清洗自己。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到處是泥水坑——雷聲響得像在地獄里一樣——馬沒被嚇跑或摔斷腿真是奇迹。」斯威夫特摘掉帽子,用衣袖抹了下額頭,在臉上留下一道污跡。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馬修·斯威夫特。
「不盡然。」黛西合理地作答,「有可能是醫生判斷的預產期錯了,這種事基本上只能去猜。」
意識到她出現在門口,男人們抬起頭看向她。韋斯特克里夫從倚著書桌的姿勢站直身。「爵爺,」黛西說,「我能和你說句話嗎?」
「他為什麼管你叫『醫生』?」托馬斯·鮑曼問道,仍然感覺到下午那杯白蘭地的餘韻。
黛西昏亂地急忙向姐姐的房間走去。當聽到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時,她因熱切和喜悅而屏住了呼吸。這裏距離她姐姐的房門只有幾碼遠,但這段路走起來卻似乎有幾里長。
「呃,老爺……她實際上不只是有一點醉。」
儘管門幾乎是關著的,屋裡的人還是聽到了對話。莉蓮尖利的聲音從床上傳來,「你給我帶回來一個獸醫?」
伯爵懷疑地瞪著他,「該死的,她到底有多醉?」
「我父母和聖文森特夫人都在馬斯登客廳里,」黛西說,「你可以和他們在一起,比等在這裏舒服多了。」
「這都沒有意義,總而言之,」黛西沮喪地說,「他已經明確地表示不會在任何情況下娶我,這是他的原話。」
「我應該再去下一個村子找找的,」斯威夫特說,嘶啞的聲音飽含歉意。「我不知道梅里特是否能幫上忙,但小溪和沼澤都已泛濫成災,使道路無法通行,而我又不能不帶任何人就回來。」他閉了會兒眼睛,臉垮下來,黛西意識到騎馬在暴風雨中出行是多麼讓人精疲力竭。
「這不是為了慶祝,是為了幫你放鬆。」
「是的,沒錯。」安娜貝爾一邊用一九*九*藏*書隻手臂緊緊攬住莉蓮的背,一邊從肩頭說道,「還要剪刀和一瓶熱水,再告訴女管家送上來些纈草油、益母草茶,還有看護包。」
「幾點了?」黛西每次偶然問起,他就會掏出懷錶來看。
「你們兩個必須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伊薇果斷地說,「斯威夫特先生是一位成熟、智慧的男人——他肯定不會期望你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就是當我認識到他願意為我獻出生命的那一刻。我不認為任何人,包括聖文森特自己,相信他能做到自我犧牲。這使我懂得,你自認為已經相當了解的一個人,卻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一瞬間一切似乎都變了——他突然成為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不,不是重要……而是必須。哦,我真希望自己善於辭令——」
「我也想。」她們雙目圓睜地彼此瞪視著。「黛西……」伊薇吃驚地說道,「……我認為馬修?斯威夫特已經愛上你了。」
因為終於能做些實事而不只是無能為力地坐在一旁,黛西感到一陣安慰,她問:「那然後呢?我們是不是需要床單?還有毛巾?」
「我當時也是這樣。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堅忍地承受,別人是不會給你很多同情的。」
她們來到一片高大的杜松樹籬旁,樹籬另一邊延伸著一條鄰近主宅側邊的石板路。當她們朝樹籬的開口處走去時,聽到了兩個男人的談話聲。聲音並不大,事實上,刻意壓低的聲音說明談話內容很私密——因此也就更令人好奇。在樹籬后停住腳步,黛西示意伊薇停下來別出聲。
韋斯特克里夫怒容滿面,「那也得把她帶來,這種時候我不會對一、兩杯酒計較的。」
他突然把頭抬起,就好象她溫柔的擦拭使他煩惱。「你不回屋裡去嗎?」
「老爺,」僕人抱歉地對韋斯特克里夫說,「醫生在一塊濕滑的鋪路石上摔倒了,我來不及抓住他。他的腿受傷了。他說他不認為是骨折,但還是不能來幫伯爵夫人的忙了。」
斯威夫特僵住不動,微低下頭使她更容易夠到他。「我希望其他人比我更成功,能找到一個真正的醫生。」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酒?」她問。
一陣短暫的靜默降臨,每個人都在消化著這個消息。
一直沒說話的馬修·斯威夫特,此時平靜地開口問道:「你要走哪條路?」
「黛西……他有可能是事先計劃好的嗎?他有沒有可能是在欺騙你,而他兜里的紐扣只是某種花……花招?」
當主宅的客人們獲知這個消息時,對嬰兒的性別產生了一些遺憾的竊竊私語。但在看到韋斯特克里夫抱著他新生女兒時的表情,聽到他溫柔地低聲對孩子許諾他會為她買來小馬、城堡,甚至會為她買下整個王國時,黛西知道就算梅麗特是個男孩,伯爵也不會感到更快樂了。
沉默像弓般越綳越緊,黛西徒勞地等待著他的解釋。她終於按捺不住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臂僵住,目光死死盯著衣袖上她的手指。
黛西疑惑地瞪著他,「那你帶來的是什麼人?」
暴風雨後的花園變得凌亂不堪,樹葉和綠芽散落得遍地都是,樹木的斷枝橫七豎八地躺在通常很整潔的小路上。然而空氣中帶著一種濕潤泥土和雨後花瓣的清香,深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兩位朋友漫步在沙礫小徑上。晨風像嬉戲的孩童般輕推著她們,彷彿在催促她們加快步子,兩人都用披肩圍緊了肩膀和手臂。
安娜貝爾看起來如此勝任,以致黛西認為一個真正的助產士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她用裝滿熱水的瓶子熨貼莉蓮的後背和腹部,在陣痛時和她說話,提醒她既然她——安娜貝爾,都能設法挺過這一切,莉蓮當然也能。
「當然,但是外面還有些泥濘……」
「這是我的。」她抗議道,並非因為真想要這該死的紐扣,而是因為認識到他如此著迷於她的一部分,並隨身攜帶了這麼多年,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這種舉動背後的含義讓她有些害怕。
「我通常都有這種企圖。」
斯威夫特既未移動也沒說話,只是以一種堅定不移的耐心等待著,直到黛西鬆開了手指,紐扣落入他掌中。他像一隻佔有慾極強的雀鳥一樣把紐扣揣進衣袋,然後放開了她。
「我相信他是要我派人去請醫生,」亨特回答,「我打算馬上就做。」
「你用那位獸醫的名字給她取名嗎?」
「我有個問題要問。」蘭金頓說。
「上帝啊,女人。」韋斯特克里夫咕噥著,用一塊乾爽的布擦拭她臉上的汗水。「是我使你變成這樣的,我從沒打算要你獨自面對這一切。」
「我明白,但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