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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你很美,」荷琳說著,給一直緊張兮兮地望著鏡中的麗姿一個擁抱。「你很美,麗姿,而且你的儀態很好,家境也相當富有。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成為壁花的。今天晚上見到你的所有男士都不會覺得你應該在削為鈴薯。」
「見鬼去吧?」他好心的建議著。
他非常熱中於幫助舅人,而且不單隻是慈善捐獻,他提供樓舍讓窮人可以自助。不像其它坐擁巨富的人,柏薩力認同下層階級。他知道窮人的需要與憂慮,而且以實際行動改善他們的環境。為了讓一個將勞工每日工時縮短到十個小時的法案通過,柏薩力無數次會晤許多政治人物,慷慨贊助他們的一些理念。他自己的工廠禁止僱用童工,而且為員工提供福利基金,其中包括給寡婦及老人的年金。
幾個在場目睹爭吵的僕人突然開始自動自發的忙著找事做,以免成為他暴怒下的犧牲品。可是薩力已經不再生氣了。荷琳離開他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整個人淹沒在一種陌生的不愉快里。他試著分析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情。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比從前打拳的時候被狠揍一頓更難受。他的胃裡像是有一大塊冰,寒意瞬間延伸到手腳指尖。他突然間害怕起來,怕自己剛才讓荷琳恨透了他,彼此再也不會對他微笑,或讓他靠近。
雖然女僕早就看過她更衣時褪盡衣衫的模樣,荷琳還是整個人羞紅起來,甚至連胸口都變成一片粉紅。「襯衣領口都不夠低,不能穿在這件禮服裏面。」她用力把紅色禮服的上半身拉起來,梅蒂急忙過去幫忙。
荷琳回她一個微笑。「如果我都可以說粗話了,你也一定可以拉鈴叫女僕重新送上合適的午茶。」
他的眼光先望向麗姿,微笑中充滿了疼愛的驕傲。「你看起來真不得了,麗姿,」他輕聲說著拉過妹妹的手在她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麼漂亮,你離開舞會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堆人為你心碎。」
「隨便你怎麼說,」柏薩力還擊,聲音溫柔卻刺人。「我看到有人在哀悼的時候絕對不會認錯。」
喬治從來不會批評她,就算有,也一定是用最溫和的言詞,而且一定是出於好意。甚至在盛怒中,荷琳還是不斷的疑惑,自己怎麼會一直拿柏薩力跟她死去的丈夫比較,又為什麼他的看法竟會對她的情緒產生如此劇烈的影響。
沒有人期望你繼續守喪了。盡量多做幾件,我會負責所有費用。」
「我不該給他們找麻煩,而且這茶其實也沒那麼糟,真的。」
荷琳很清楚,不管柏薩力變得多光彩,上流社會都不會歡迎他,而只是容忍他。要是他真的娶了一個驕縱的貴族小姐,眼中只有他的錢卻在背後嘲笑他,那荷琳會衷心的感到遺憾。要是有個活潑的女子可以分享他的理念就好了,如果她是因懂得欣賞他的智慧和活力而樂於與之婚配,就太好了。如果柏薩力的妻子懂得欣賞他,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太多東西。那絕對會是一椿獨特的婚姻,充滿生氣、樂趣與激|情。
荷琳那麼急著走進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鎖在裏面,以至於差點拌倒。留意到若詩就在附近的房間里熟睡著,她努力克制住甩門的衝動。她定定的站著,手臂緊緊環抱著身體,心中不停反覆想著剛才和柏薩力說過的每一句話。
所以他才那麼過分,甚至有點殘忍的說出那些話,他被憤怒和失望所吞沒,完全不在乎自己說了些什麼。
他們的視線久久的纏鬥著,明顯的將另外兩人置之局外,因此寶娜借口說在麗姿的手套上發現一塊污漬,乘機把她拉到大廳另外一邊去。荷琳根本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位女士已經溜走了。她說話的聲音非常尖銳,完全反映出心中的不悅。
「絕對不會有人請我跳舞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沒有地位的私生子。噢,我那可惡的哥哥竟然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今天晚上只有做壁花的分,我根本不配穿晚禮服,我應該在哪裡削馬鈴薯或在哪條街上掃馬路——」
荷琳考慮過介紹自己那三個待嫁的妹妹給他認識。這絕對是極佳的良緣,而且因此帶來的財富對她的家人而言,絕對是佔了好處。可是一想到柏薩力追求她的妹妹,她就感到一種幾乎像是嫉妒的深沉刺痛。
這樣的讚美並沒有緩和荷琳的怒氣。「我絕對不會做新衣服的,如果你能不再談起這件事,我會非常感激。紅色的禮服,別開玩笑了!你知道那會對我的名聲產生什麼影響嗎?」
「柏太太,九-九-藏-書你一定要學會管理自己的僕人。」
「我看比較有可能是一堆人的腳趾被我踩碎吧,」露姿自嘲的說著。「但是還得要先有人蠢到請我跳舞才行。」
「不是款式的問題,夫人,」梅蒂坦白回答。「是顏色。」
柏家日常生活中另外一項卓越改變是一家之主的行為。荷琳慢慢發現柏薩力不再每天晚上都到倫敦去尋歡作樂。雖然不敢說他已經改過自新,但柏薩力的確變得比較安定、平靜,也比較不那麼冷酷粗俗了。他不再有邪氣的陰鬱眼神或挑逗的談話,也不再發生幾乎要接吻的狀況,更沒有讓她惱怒的甜言蜜語。荷琳驚慌的發現,比起流氓柏薩力之前的誘惑,現在這個紳士柏薩力對她有更大的吸引力。她這才發覺藏在那個嘲諷而憤世嫉俗的表面下其實有另一個,而這讓她意想不到的開始崇敬他。
「而先生你,大可以…… 可以…… 」
荷琳覺得深受冒犯而且異常的受侮,雙眼直率的望著他。「我的禮服相當適合今晚的場合。你不高興只是因為我沒有穿你買給我的衣服!你真的那麼想要我穿那些衣服嗎?」
荷琳被這樣的想法嚇呆了,完全沒注意到梅蒂走過來,直到她開口說話。「夫人,忘了什麼東西嗎?還是有扣子鬆了或是哪裡脫線——」
「我沒有要羞辱你的意思。」他警覺的回答。
再也無法忍受在他面前多待一下子,她快遠的邁步離開,僵硬的襯裙拍打著雙腿。她裝作沒聽到寶娜和麗姿擔憂的詢問,儘快在裙子沉重的羈絆下飛奔上樓,覺得自己的肺像破掉的風箱,徒勞地奮力起伏著。
「會的。」他低聲說著,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腰。他先看著他的母親,一番讚美之後才終於轉向荷琳。
「烏鴉!」荷琳憤怒的重複他的話。
「可是…… 可是…… 」梅蒂目瞪口呆了。「你想要穿那件禮服?我還沒有好好拿去吹吹風,也沒有熨過——」
「我知道你不顧意,柏太太,」一天下午當女僕端上來的午茶竟然是半溫熱的水、變味的牛奶和放很久的蛋糕,荷琳低聲的對寶娜說:「可是你一定要退回去。拒絕無法接受的飲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啊!」
「不,」薩力輕輕打斷她的話。迅速舉起手來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去找她。我會告訴她……」他停下話語,領悟到這輩子第一次他覺得恥于面對一個女人。「該死的,」他凶暴的說著。他是個從來不在意別人眼光的人,現在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幾句話而心生怯意,如果荷琳罵他、拿東西丟他,或是打他幾耳光都比這樣好。那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她聲音中冷漠的憤怒壓垮了他。「我只想先讓她冷靜一、兩分鐘再去找她。」
麗姿嘆了口氣,像個嘔氣的八歲小孩,穿著禮服毫不優雅的跺著腳離開。薩力如果不是因為心中翻攪的情緒,看到她這副模樣可能會笑出來。他走向書房找酒喝,他在酒櫃前拿下一個玻璃瓶就倒了一大杯。他根本沒有嘗到味道就灌了下去,接著又倒了一杯。
寶娜穿著一套鮮綠色的晚禮服,領口和袖口裝飾著晶瑩的珠串,緊繃的點頭微笑著。看得出她寧願做其它任何事,也不想參加一場正式的舞會。
「你已經不是小販了,」荷琳果決的說。「你是個有地位的女士,是柏薩力先生的母親。你將兩個傑出的子女帶進這個世界,而且在沒有任何幫助下養大了他們,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該佩服你的成就。」她用力回握寶娜的手。「要堅持得到應該有的尊重,」她直視著老太太憂慮的棕眼。「尤其是自家的僕人。在這方面還有很多事情我想跟你討論,可是現在…… 」她停下來,試著想找出一句粗話來加強她的話。「把這份該死的午茶退回去!」
荷琳脫掉手套,丟在地上,踢掉腳上的銀色舞鞋。她的心因為殘餘的怒氣和一種前所未有、讓神經為之顫抖的興奮而狂跳著。「我要讓他的眼睛爆出來,」她簡潔的說。「」我要讓他後悔說出批評我的服裝的每個字。」梅蒂困惑的看著她,從來沒有在荷琳臉上看過這種女性復讎者的表情。「夫人,」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你一點都不像平常的樣子。」
薩力還來不及用同樣的諷刺回嘴,寶娜就拉著生氣女兒的手臂,拖著她往家庭起居室走去。 「來,麗姿……我們都需要喝杯葡萄酒放鬆一下。老天知道我們兩個都需要。」
「不,不是這樣的。」荷琳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read.99csw•com安定翻覆的情緒。「柏先生似乎對我的灰色禮服很不高興,」她告訴女僕。「他要我換件看起來比較不像在哀悼的衣服。」
「我上去看看她,」寶娜說著,聲音慈愛而冷靜。「可是首先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薩力——」
荷琳轉身走到上鎖的衣櫥前,轉動小小的鑰匙把門打開。她拿出那件紅色的禮服迅速的揮了揮,快速讓它透透氣。
「他竟然敢……」梅蒂詫異的說。
麗姿望著兩人在鏡中的倒影笑著說:「你的口氣好象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可是你今天看起來多美啊!」
荷琳住進柏家將近四個月後,終於有機會可以檢視她耐心教育的成果了;蒲家的舞會即將登場。這是將麗姿帶進社交圈的好機會,也能乘機讓柏薩力向貴族展示他修飾過後的儀態。荷琳心中充滿了驕傲和期盼,猜測有多少上流社會人士會對柏家人今晚的表現感到驚訝。
「比樓下廚房裡最下層的洗碗女僕更卑微。而且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我又怎麼能命令他們做事呢?」
例如禮服那件事。那天荷琳安排好帶麗姿與寶娜去找她的裁縫,做幾件比她們現在穿的衣服更優雅一些的新衣,柏薩力把她拉到一邊,做出一項驚人的提議。
「完全沒有,」他低聲說。「要是你想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還在為喬治守喪,這件衣服再完美不過了。」
「薩力,你對她說了什麼?」寶娜追問著。
「他們已經有很多事情了,」寶娜抗栽著,一面開始慌亂的泡茶,好像已擔下定決心要將就了。
終於把禮服固定好,紅色天鵝絨腰帶也整齊的系在腰上后,荷琳走到桃花心木框的鏡子前面。三面相連的橢圓形鏡子讓她完整地看到全身的打扮。荷琳看到自己穿著這樣艷麗色彩的模樣不禁訝然,鮮紅的顏色襯著白皙的皮膚更顯鮮活。她從來沒有為喬治穿過如此大胆的衣裳,它的樣式展現出胸前雪白的曲腺和三分之一的美背。她每走一步、每一下呼吸都會讓長裙流暢的起伏波動。她同時覺得脆弱而暴露,卻也自由而輕盈。在渴望逃出無聊平淡的生活時,她所做的那些禁忌的白日夢中所穿的衣裳,就是像這樣的禮服。
「你多參加幾場舞會、宴會和社交聚會後,就會駕輕就熟了。」荷琳堅定的說。
此外,她那些天真無知的妹妹應該無法駕馭柏薩力。即使現在,有些時候他還是會變得太過專橫,需要有人堅定的潑他一盆冷水。
「柏先生,我們要去參加舞會,」荷琳冷冷的回答。「而這是一件舞會用的晚禮服。沒錯,這就是我要穿的衣服。」
其它僱主拒絕在他們的公司仿效這類措施,聲稱他們負擔不起這樣的福利。但是柏薩力變得如此驚人富有的事實,在探討僱主是否應該視員工為人類而不是動物的時候,他的成功變成最佳的論點。
「考慮到那是你除了喪服——或半悼服,隨便那叫什麼鬼的服裝之外僅有的衣服,我還以為你的確有可能穿。」
最美的是一件紅色絲緞晚禮服,如此簡潔優雅的設計,讓她想到永遠也不會有人穿上它的時候幾乎心碎。流暢、沒有多餘裝飾的上身剪裁出大胆的低胸領口,裙子則以尊貴的氣派流泄下一抹艷紅,一種介於新鮮蘋果和陳年醇釀之間的顏色。整件禮服上唯一的裝飾只有一條鑲著絲質流蘇的紅色天鵝絨腰帶。這是她見過最美麗的衣裳了。如果它是比較保守的顏色,像是深藍色,她就會不顧禮節的收下這件禮物。這就像柏薩力會做的事,他一定是故意選這種她永遠無法穿上的顏色。就像他命人送來那盤蛋糕一樣的理由:他就是喜歡誘惑她,看著她跟理智與良心苦苦掙扎。
「我不知道能不能辦到,」麗姿站在鏡子前緊張的說。「我是個破壞大王,我一定會犯下什麼讓人議論紛紛的恐怖失禮行為。荷琳夫人,求求你,我們今天晚上哪裡也不要去了,改天再說好不好?至少讓我再多上幾堂課。」
但是酒精並沒有溫暖他冰凍的心。對荷琳他什麼都說得出來,除了他嫉妒戴喬治的事實,而且他希望她不要再繼續悼念亡夫,但她顯然已決心將餘生奉獻給對喬治的思念。薩力低聲怒吼著放下手中的酒杯,強迫自己走出書房。當他舉步走上通往荷琳房間的主樓梯時,竟覺得腳步如鉛般沉重。
「這不是喪服,」荷琳怒氣沖沖的說。「難道你從來沒有看過灰色的衣服!也許你在妓院混太久了,沒有注意到一般女性都穿https://read•99csw•com什麼衣服。」
「你這隻令人無法忍受的豬!」她嘶聲責備著,記憶中她從來不曾這麼生氣。他怎敢說她穿喪服是要博得大家的同情?他怎能暗示她對喬治的悼念不是真心的?怒火讓一陣熱血燒上面頰,讓她的臉又紅又燙。她想打他、想傷害他,可是她看出因為某種猜不到的原因,她的憤怒只會讓他更開心。她不會看錯那雙黑眼中冷酷的滿意。幾分鐘之前她才為了他紳士的扮相而驕傲不已,現在卻快恨死他了。
「柏先生,你到底對我的打扮有什麼不滿?」
「謝謝你,麗姿。」 荷琳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回過頭溫柔地看著寶娜。「既然大家開始互相讚美了,柏太太,我一定要說,你今天晚上看起來很高貴。」
「——可是我從來不敬佩故意炫耀悼念的人,特別是在公共場合。能保留自己的情緒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你這麼需要同情——」
她過去四個月來的行動,證明了她不再是處處受保護的年輕母親,也不是廣受親友讚許的那個低調守節的寡婦,她漸漸變成另外一個女人了。
「你也應該做幾件新衣服,」他說。「我看夠了你那些半哀悼的服裝,總是些灰色、棕色、深紫色……
他們從來沒有像這樣吵過架,從來不曾這麼嚇人的認真,這樣的爭吵像落在火藥上的火花,點燃了荷琳的脾氣。他們之前就算有所爭執,所用的言詞也總是帶著幽默、玩笑,甚至有些暖昧的挑逗,然而荷琳第一次真的對他生氣了。喬治絕對不會像柏薩力這樣,這麼粗魯、直接的跟她說話……
在嚴謹的給他上過那麼多堂課之後,荷琳期待他會有禮的稱讚一下她的打扮。一個紳士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應該要對女士小小的恭維一番——而且荷琳知道這是她最美麗的模樣。她穿著最心愛的禮服,質料是閃亮的淺灰色綢緞,低胸上衣和膨膨的短袖上都有銀色珠花裝飾。一些羽毛內襯撐著袖子向外膨起,裙子則是靠裡面漿得筆挺的襯裙撐起。荷琳甚至被裁縫說服穿上一件輕形的束腰,讓腰圍縮小了將近兩寸。梅蒂幫她把頭髮整理成時下最流行的式樣,先中分再把茂密的秀必梳回腦後,她們把閃亮的棕色髮絲捲成螺絲卷和波浪卷,再讓兩三束捲髮隨意落在頸后。
「喔,就算我選擇在未來五十年都繼續穿著喪服,也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這簡直糟透了。」荷琳堅持著,按捺住挫敗的笑聲。
其中一件翠綠色的義大利真絲禮服,長袖底端收緊成利落的褶邊,精美的三角形花邊貼在手背上。另外一套桃紅色水絲休閑裝,還搭配鑲著白色蕾絲的寬邊帽。還有一件有著清爽的白袖子和雙層荷葉邊長裙的紫色條紋晨間禮服,而另一套黃色的絲質禮服的袖口上是綉滿了玫瑰花。
「那你退回去啊!」寶娜乞求著。
正如她所預料的,柏薩力完全不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背著她訂了好幾件新衣服。這其實很容易,因為裁縫手上已經有她的尺寸,也知道她的喜好。
「你只需要這個就夠了,」荷琳說著幫麗姿把項鏈戴在頸子上。「盡量讓外型簡單大方,那些美麗的珠寶就留到你跟我一樣老的時候再戴吧。」
「可是夫人……你應該不會照做吧?」
裝著新衣的箱子送到那天,荷琳很火大的發現其中足足三分之一都是給她的。柏薩力為她訂購了跟他母親和妹妹一樣多的衣服,還附帶搭配的手套、鞋子和帽子。「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會穿的,」荷琳從山一樣高的箱子後面瞪著柏薩力。「你的錢白花了。我說不出對你有多生氣,先生。我絕不會從這些箱子里拿出任何東西來穿戴,甚至連一條緞帶或一顆鈕扣都不會,你懂了嗎?」柏薩力取笑著她的憤怒,提議親自把這些東西全燒了,好讓她心情好起來。
她熱切的抓緊這句話。「沒錯,立刻給我見鬼去吧!」
荷琳考慮過把這些衣服送給她的妹妹,她們的身材和尺寸差不多。可是幾個妹妹都還未婚,通常得穿白色的衣裳。這些衣服是給成熟的女人穿的,而且是很世故的那種。荷琳只允許自己私下檢視這些精緻美麗的衣裳,這些跟她哀悼期所穿的喪服或者她從前身為喬治的妻子的時候穿的衣服多麼不同。那麼濃艷的色彩、女性化的迷人設計,可以完美襯托出女性成熟的豐腴身段。
「你該知道紳士絕對不可以為女士購買衣物,連一隻手套都不可以。」
荷琳的微笑動搖了,她深深的吸一口氣。「九-九-藏-書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昵,梅蒂?要是我丈夫看到我這副模樣又會說什麼呢?」
依照荷琳的建議,麗姿穿了一件鑲著淡粉紅色紗帶的白色禮服,腰際和盤起的捲髮上各妝點著一朵新鮮的粉紅色玫瑰。她看上去清新又優雅,纖瘦的體型和高挑的身材帶來皇室般的尊貴氣質。柏薩力送過妹妹很多珠寶,但荷琳看過那許多價值連城的寶石、藍寶石和翡翠之後,發現這些首飾對未婚的年輕女郎來說太過沉重與昂貴。於是她挑了一條鑲著單顆珍珠的細緻金項鏈。
「恭喜啊,」麗姿嘲諷的聲音響起。「只有你才能在短短三十秒內毀了大家的興緻。」
「我做不到。」寶娜突然抓住荷琳的手緊握著,讓她吃了一驚。「我從前是個小販,」她低語著。
最糟糕的是,他並不完全是錯的。正因為他暗示的那個理由,這件灰色的禮服才正好適合今晚的場合。這件衣裳雖然優雅,但是和她在喬治死後第三年所穿的半悼服幾乎一樣。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包括她的良心。她很害怕重回喬治已不存在的世界,而想靠這樣的打扮來提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曾經擁有的。她不想失去和喬治共有的過去,這是他們最後的聯繫。她已有太多日子根本沒有想起喬治;有太多時刻她迷醉的被另一個男人所吸引,而她一直以為只有喬治才能攪亂她的理智。為自己做決定變得那麼容易,不用先考慮到喬治的希望或眼光就可以獨自做出決定,容易到有點嚇人。這樣的獨立讓她高興具的同時,也同樣讓她害怕。
柏薩力運用公司進口及生產可以改善一般人民生活的物資,為大眾帶來負擔得起的商品,像是肥皂、咖啡、糖果、布料跟餐具。但柏薩力的生意策略在同行中引起的,卻只有敵意,而不是敬重。貴族埋怨他試圖抹去階級的分界,摧毀他們合法的權威,因此幾乎一致冷眼等著看他垮台。
可是這次不會了。荷琳一件也沒試穿。她直接命梅蒂把這些衣服收進衣櫃里,等未來有機會時可以送人。 「就這樣了,柏先生,」荷琳低聲說,決斷的用鑰匙喀的一聲鎖上衣櫃。「我可能無法每次都抗拒你那些邪惡的誘惑,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做到了。」
柏薩力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荷琳微笑著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但是他卻沒有說出期待中紳士風度的讚美。「你就穿這件衣服?」他唐突的問。
荷琳深思的望著她,感到深深的同情,她現在終於懂得為什麼柏老太太對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羞怯的模樣。柏寶娜在貧困中生活了太久,覺得自己配不上目前的環境。她所住的房子和裏面稀有的織錦和藝術品、她身上穿的優雅服飾、奢侈的飲食和昂貴的美酒,都只會讓她想起自己卑微的出身。薩力已經將他的家人帶到寶娜從來沒有期待過或想象過的地位。寶娜一定要學習隨著環境改變,否則她永遠無法在新生活中找到任何舒適或快樂。
「那我會把必要的費用從你的薪水裡扣除。」柏薩力對她誘騙的微笑著。「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士應該打扮得漂亮一點。我希望看到你穿翠綠色或黃色,紅色更好。」這個想法似乎點燃了他的想象力,他繼續說著。「我想象不出比你穿著紅色禮服更美好的畫面。」
荷琳的眉頭因為窘迫而蹙起,同時感覺到一陣刺痛的失望,還有氣憤。這個無禮、傲慢的鄉巴佬!從來沒有任何男士對她的外表做過這麼貶損的批評。她一向對自己的格調感到驕傲——而他竟敢暗示說她的服裝不合宜!
「你怎麼可能懂得什麼是哀悼?」她聲調不穩的說著,無法強迫自己說話的時候看著他。「你不可能像我愛喬治那樣愛任何人,你的天性無法把心中的任何地方交給任何人。也許你覺得這讓你高人一等,可是我只會覺得你可憐。」
薩力呆站在她離去時同樣的位置,對這場無來由的爭吵感到不解。他根本無意發難,甚至在第一眼看到荷琳的時候,心中還湧起一陣愉快……直到發現她穿著灰色的衣服。像影子一樣的灰色,那是喬治陰魂不散的記憶留下的蓋棺布。他馬上猜到,荷琳今晚的每一分鐘都會遺憾的想著她的丈夫不在身旁,,就算薩力想把她從喬治的鬼魂手中搶過來,也是徒勞。那件銀灰色的禮服雖然很漂亮。,卻像鬥牛眼前的紅布一樣將他激怒。為什麼她不能放開長久以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悼念,讓他擁有她一個晚上就好?
「薩力!」他的母親在驚嚇和責備中破口九*九*藏*書喊出,麗姿則因為這個失禮的問題而不停地用手戳他。
「反正你的名聲已經毀了,」他指出。「你大可以好好享受。」他似乎很高興看到她為了這句話而怒氣勃發。
「我想喬治老爺要是看到你穿這身紅衣服一定會愛死你的,」梅蒂沉思著說。「他到底也是個男人啊。」
寶娜雙眼圓睜,一隻手按在嘴上,壓住冒出來的一串笑聲。「荷琳夫人,我從來沒聽過你說粗話。」
「我還以為這是包太太應該處理的事情呢。」想到每天都要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麗姿似乎很不高興。
柏薩力在大廳等著,黑色的頭髮在水晶燈和鑲銀天花板投下的光線中閃耀著。雖然說男人只要穿上傳統黑白相配的晚禮服都會比平常好看,但是這身衣服在柏薩力身上發揮了獨特的作用。線條簡單的黑外套是最新的式樣,低領口、窄袖子、翻領延伸到靠近腰部的地方,穿在柏薩力偉岸的身上,配上他寬闊的肩膀和瘦長的腰部加倍好看。對照著他剛刮過的黝黑面孔,白色的領巾和清爽的背心。從梳理整齊的深色髮絲到閃亮的黑皮鞋,柏薩力展現出完美的紳士模樣。可是他身上還是有某種誘人、甚至危險的味道…… 也許是那黑眼中不馴的光芒,或者是微笑中帶著的叛逆。
「我上次參加舞會的時候,」她仔細看著鏡中的倒影評論著。「看過一些女士的禮服比這個更大胆,有些幾乎是完全露背的。比起來,這件還算保守。」
「不,這是你們的工作,」荷琳微笑著說。「而且你也應該和你母親一起練習,因為你遲早要管理自己的家。」
要說服柏家的兩位女士離開房間得花上好大的功夫和堅持。但荷琳最後還是想辦法帶著她們走下主樓梯。她們下樓的時候,荷琳特別驕傲的看著麗姿表現出的鎮定模樣,知道她心裏其實還是緊張得直發抖。
「沒錯,他就是敢。」荷琳冷冷的說。
「以荷琳夫人的表現看來,」麗姿酸溜溜的議論著。「我看至少要兩、三天她才會正眼看你。」
「看起來還可以,」荷琳檢查著掛在手臂上起伏的閃亮紅色絲料。「可是就算它整個變成一大團我也不管。我就是要穿這件鬼東西。」
不停觀察著鏡中的自己,荷琳發現這件禮服本身已夠搶眼,不需要額外的裝飾。她摘掉所有的珠寶,包括女兒出生時喬治送的鑽石項鏈,結婚時父母送的閃亮耳環,還有裝飾在髮髻上的晶亮髮夾。所有飾物都拿掉了,只留下簡樸的黃金婚戒。她把珠寶交抬女僕。「樓上的家庭起居室里有一盆花,」她說。「我想那裡應該有幾朵新鮮的紅玫瑰。梅蒂,可不可以幫我拿一朵來?」
他的寬肩不在乎的聳一聳,知道這個平常的動作會讓她的怒氣火上加油。「大家一定會非常敬佩你,因為你到哪裡去都穿得像只烏鴉——」
寶娜下定決心的挺了挺肩膀。「好吧,我做!」她急忙拉鈴叫人,免得改變心意。
荷琳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你不只膽敢批評我的外表,居然還用付錢給我買衣服來羞辱我?」
梅蒂看出她的決心,雖然不贊同,但重重嘆了口氣后,還是著手開始解開灰色禮服背上的扣子。她們發現荷琳保守的白色襯衣絕對會從紅色禮服的低胸領口跑出來,荷琳便乾脆脫去上身的襯衣。「你不|穿襯衣嗎?」梅蒂如遭雷擊一般詫異的說。
梅蒂奉命照做前停下了腳步,靜靜的說:「夫人,我幾乎認不出你來了。」
為了進一步改善柏家主人和僕人之間的關係,荷琳安排了每天早上和管家包太太舉行例行的會議。她堅持要寶娜跟麗姿都參与,雖然她們兩個都十分不願意。寶娜還是極度羞怯,不敢對包太太下令,麗姿則是對家務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她們一定得學。「家務管理是每位女士都要參与的,」荷琳教導她們倆。「每天早上都要跟包太太開會,檢查當天的菜色,討論有沒有特別的工作需要僕人進行,像是清潔地毯或擦亮銀器之類。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看過家帳,並安排必要的採購。」
柏家的女士很驚奇的發現,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回報是前所未有的優質服務。雖然寶娜還是很不習慣命令僕人,但她的技巧已經有進步,也更有信心了。
偏頭痛發作過後一周,荷琳開始察覺柏家的一些變化。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僕人的態度。柏家的僕人之前懶散、不合作又冷漠,現在似乎開始對工作產生了集體的榮譽感。也許這要歸功於荷琳暗中對柏家人的教育,告訴他們應該要求僕人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