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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喬治,」薩力靜靜的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喬治的模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可以意料到荷琳一定會帶著先夫的畫像,為了若詩、也為了她自己。可是薩力從來沒有要求過要看戴喬治長什麼樣子,荷琳也從來沒有自願給他看。薩力原本以為看到戴喬治的臉會讓他感到敵意,可是當他看著迷你肖像的時候,卻意外的只覺得同情。
「我一直都很乖,」若詩說著又開始吸鼻子。「噢,柏先生,我的玩具會怎樣?」
「我不懂,」麗姿悶悶不樂的說。「是因為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還是……你終於發現我完全不受教?我會努力的,夫人,我一定——」
「噢。」荷琳伸手拿起一件襯裙想折好,最後卻被她揉成一團抱在懷裡。「他真好。」她輕聲說。
荷琳覺得自己的下顎因為驚訝而張開。「他來過?」她無力的問著。「他有什麼事嗎?他要找我嗎?」
「你要哭了嗎,柏先生?」小女孩關心的問,走過來站在他的膝旁,望著他垂下的臉。  他努力對她微微一笑。「有一點點想。」他粗啞的說。他感覺到一隻小手爬上臉頰,他盡量牢牢的蹲穩,讓她吻著他的鼻子。
「她常常看這畫像嗎?」薩力保持面無表情的問。
「你知道?」他不帶感情的問。
她稍稍的臉紅了,但是回話的時候眼神卻率直而誠實。「我希望你可以不用看到他,老爺。我知道你對戴夫人的感情,你曉得的。」
他的馬車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上午,什麼都不能讓他留在家裡,除了他飽受折磨的心。回想所有他跟荷琳說過的話,他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選擇就擺在眼前,荷琳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決定去留,他絕對不會幹預。
薩力蹲在她面前,眼睛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扯起疼愛的笑容。「怎麼了,小鮑主?」他溫柔的問著,雖然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薩力再怎麼嘗試都無法責怪戴喬治想要保護荷琳,為她安排一切,確保他的幼|女得到照顧。可以肯定,喬治一想到妻子會被世界上無數像柏薩力那樣的人誘惑而傷心,一定非常痛苦。「該死。」薩力低聲說著,把肖像裝回皮匣子里,皺著眉頭把東西放回床上。
「噢,那是……呃,荷琳夫人私人的東西,而且……老爺,她不會希望你——」薩力伸手從那堆東西上拿起畫框的時候,梅蒂在驚慌中氣急敗壞的說著。
他點了一下頭,手伸進外套里。「我希望你收下這個,」他低聲說著,拿出一個裝著金幣的沉重小袋子。對於梅蒂這樣的僕役而言,那可以說是一大筆財富。「拿著,答應我,如果荷琳夫人有什麼需要,你會派人來找我。」
「再見,梅蒂九*九*藏*書。」他回答著,動身離開。
戴家的女士似乎永遠需要大量的手帕。薩力低聲罵著,勇敢的在外套里搜尋,再次什麼都沒找到。他解開亞麻領巾,從頸上扯下來拿在若詩的鼻子前面。「擤。」他低聲說,她用力的遵從。她格格笑著,顯然覺得用領巾擤鼻涕是件很有趣的新鮮事。
「可是我不要你走,」麗姿頑固的說。「我一定會很想念你……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而且……噢,沒有小若詩我該怎麼辦?」
「小鮑主,」薩力說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不要那麼沙啞。「我不能拿走你最心愛的扣子。」他想還給她,可是她卻推開他的手。
梅蒂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我能幫你做什麼嗎,老爺?」
「事情沒那麼簡單,麗姿……」寶娜謹慎的回答傳來。
若詩從口袋裡抓出一樣東西交給他。「這個送給你,」她說。「我的香水扣子。你難過的時候聞一聞就會快樂一點。我每次這樣做都很有用。」
喬治絕對無法在這個因為柏薩力而縱情放肆的女人身上,認出他可愛貞潔的妻子。喬治要是知道她變成這樣一定會嚇一大跳。在羞恥與恐懼中,荷琳指示梅蒂儘快整理她們的東西。她儘可能溫和地對若詩解釋,回戴家去的時候到了,這個消息讓小女孩很難過。
「可是我喜歡這裏!」若詩生氣的哭著,棕色的眼裡滿是淚水。「我想要留在這裏,媽媽。你自己回去,我和梅蒂要留在這裏!」
「所有必須學的東西他都學會了,」荷琳堅定的說。「別再胡鬧,若詩。我知道你很不開心,我也很難過,可是你不可以因為這件事去煩柏家的人。」
「我們還會見面的。」荷琳親切地對麗姿微笑著,雙眼湧現淚水。「我們還是好朋友,麗姿,你可以隨時來看我跟若詩。」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情緒在心中升起,她站起來緊張的擰著雙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
可是還有件事情沒做。確定荷琳帶著若詩去花園了,薩力上樓到她的房間。那個叫做梅蒂的金髮女僕在那裡,拿著一大疊摺疊整齊的衣物從衣櫃走到床邊。看到他站在房間門口,她嚇了一大跳。「老——老爺?」她謹慎的詢問著,把手上的衣物放進箱子角落。
他想要荷琳心甘情願、快樂的愛他,就像她從前愛喬治那樣。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可笑,他也覺得好笑。荷琳在拿他和那個聖人丈夫比較的時候會想到什麼?薩力是個惡棍、投機者、舉止粗野的食腐野獸——和紳士完全相反的東西。如果她想要的是過去跟喬治在一起那樣的生活,顯然雷文熙才是正確的選擇,也是https://read.99csw.com唯一的選擇。
「你一定會很想我。」她說著,嘆了口氣,開始翻著圍兜的口袋找東西。
她急忙離開,不讓她們看到自己流淚,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兩位女士激動交談。
薩力沒辦法騙她。「恐怕不會常看到了。」
「你說一年的,」若詩爭辯著,抓起圓餅小姐,保護的抱著那個娃娃。「現在還不到一年,還差很久,你應該還要教柏先生學習禮儀。」
「不,夫人,他只是吩咐我要照顧好你和若詩小姐,我答應他了。」
「閉嘴,麗姿。」寶娜說話的時候,同情的眼神落在荷琳沮喪的臉上。「你到處找麻煩並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荷琳夫人更為難。如果她想離開,也要帶著我們的友情與感激,我們不可以用折磨來回報她的好意。」
「你需要它,」她固執的說。「你拿著,柏先生。不要弄丟了。」
她帶著抗拒微笑著,把小袋子放進圍裙口袋裡。「你是個好主人,老爺。不要擔心戴夫人和若詩,我會很忠心的服侍她們,如果有什麼麻煩我一定會派人找你。」
他走到書桌前翻著一大疊文件,一開始沒發現還有別人在。從龐大的真皮辦公椅里發出一陣輕輕的聲響,薩力猛然回頭,準備發出責問。
女僕用力的點著頭。「她是位和善又溫柔的淑女,鐵石心腸的人才會不關心她。」梅蒂保密的放低聲音。「就我們兩個人知道,老爺。我想要是夫人可以自由的為自己挑個男人,她很可能會選你。她挺喜歡你的,簡直像大白天一樣誰都看得出來。可是喬治老爺把她大部分的心都帶進墳墓里啦。」
不知為何,這個消息讓他覺得很安慰。
薩力緊鎖著眉頭,大步走向書房去找要帶到杜罕去的檔案跟信件。樓上正一片混亂的在整理東西,梅蒂跟女傭把衣服和個人物品塞進箱子和袋子里……同時薩力的男僕也在為他的旅程準備服裝和領巾。薩力才不會看著荷琳離開,他要先走。
梅蒂的圓臉深思的皺成一團。「自從我們搬到你家以後就沒那麼常看了,老爺。據我所知,她過去一整個月都沒有拿出來過。看啊,上頭甚至有灰塵了呢。」
「謝謝你,柏太太,」荷琳低聲說著,無法直視情人的母親。她有種很糟的感覺,懷疑寶娜可能憑著天生的直覺猜到她和薩力發生什麼事了。
荷琳飛奔到可以看到大宅前院的窗前。看見柏薩力的大型黑漆馬車駛上路樹成蔭的蜿蜒車道往大路而去,她發出沮喪的聲音。她的手平放在窗上,掌心緊貼著寒冷的玻璃。她的唇劇烈的抖著,努力想隱藏情緒。他走了,她想著,很快她也要走了。這樣最好。她為自己做了正九-九-藏-書確的事情,也為了他。最好讓他和年輕、清純的女孩開始婚姻生活,他們可以分享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誓約、第一次新婚之夜、第一次生孩子……
「回到開始的地方。」荷琳帶著顫抖的微笑低聲說,想象著重新和夫家的人一起過日子是什麼感覺。只是現在她變得比較傷心、更有智慧,不再那麼確定自己在道德上完美無瑕。她用力凝視著馬車,看著它駛到車道盡頭,消失在茂盛的樹林里。
荷琳咽下情緒沉默的點頭,可是她知道這次女僕說錯了。再多的時間也無法化去那激|情的感受,那種來自身體和靈魂的盲目需求,只為柏薩力。
若詩一陣暴風似的跑走,躲在大房子里的某個地方,荷琳雖然不願意,還是請柏家的女士們早餐後跟她在家庭起居室會面。她很難開口告訴她們,她在一、兩天內就要離開這裏。她很驚訝的發現,她會比預期中更想念麗姿和寶娜。
薩力知道自己犯了傲慢的罪,現在得要付出代價。他不該放縱自己去奢望一個顯然不適合他的女人。而最折騰的是,他還是覺得如果用威脅、折磨、收買的手段讓她答應,說不定他還是可以得到她。可是他不會對她、或自己做出這種事。
是的,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再見,柏先生。」她低語著,離去的時候鈕扣串在身後憂傷的拖著。
「不,不是這些事。」他的視線在畫框上逗留著。「那是什麼?」
荷琳曾試著想象嫁給薩力、變成他的妻子,陷入他奢華、快速的生活會是怎樣。她必須將熟悉的一切拋在腦後……真的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因為苦澀的渴望而發疼,全心全意想要他,可是這樣的前景讓她心裏某樣東西退縮逃避。她茫然尋找著理由,想知道自己恐懼的原因,可是不知為何,事實拒絕讓她看清,散亂冰冷的深藏在她心裏。
「很好。」他說著,轉身想要離開。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而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為什麼你想把畫像藏起來不讓我看到,梅蒂?」
梅蒂顯然在猜他想要什麼,轉過身面對他。他感覺得到兩個人在同一個房間里,讓她很不安。尤其是這間房間,荷琳的衣服和用品到處四散著。床上有一堆東西:一把發刷、一套梳子、一個象牙盒子、一個裝在皮匣子里的畫框。要不是梅蒂走過來的時候偷偷的想藏起來不讓他看到,他根本不會特別注意到那個畫框。「你需要我做什麼事嗎,老爺?」女僕不自在的問。「要拿什麼東西,還是有什麼要縫補,或是——」
「塞不下。」她用一隻肥嘟嘟的手擦掉臉上的淚。「他們家比你家小很多、很多。」
女僕的臉因為太過驚訝而一片空白九*九*藏*書。她拿過小袋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張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不用為了這樣的事情給我錢,老爺。」
「去告訴媽媽,我們必須留下來陪你,」若詩命令著。「你可以讓她留下來的,我知道你可以!」
「我有事找你。」他簡短的說。
「你只需要一點時間,夫人,」身後傳來梅蒂實際得令人安心的聲音。「你知道的,時間幾乎什麼都治得好。」
「你是個傻瓜,柏先生。」
若詩熱切的一吐為快。「媽媽說我們要走了,要回去住伯父家,可是我——我想留在這裏。」她的小臉因為孩子氣的憂傷而皺在一起,薩力幾乎因為胸口無形的衝擊而倒下。慌亂……疼愛……最多的還是痛苦。就算他沒有因為跟荷琳道別而死去,現在這個場面絕對會了結他。不知道為什麼,過去幾個月里他漸漸愛上這個可愛的小泵娘,她那雙沾著糖黏答答的手,叮噹作響的鈕扣串,糾結的長長鬈髮,那雙和她母親一樣的棕色眼睛。再也不會有茶會了,或是在起居室壁爐前對坐,還有那些說來說去都一樣的兔子跟甘藍菜、惡龍和公主的故事,也不會再有小小的手充滿信任的握著他的。
他一直認為喬治跟他年齡差不多,但是這張瞼卻驚人的年輕,略帶粉紅色的面頰兩旁妝點著鬢腳。薩力很訝異的發現喬治過世的時候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幾乎比薩力現在的年紀小十歲。荷琳曾經被這個英俊的大男孩追求過、愛過,這個有著滿頭金髮、平靜的藍眼睛和略帶頑皮微笑的年輕人。喬治幾乎沒有嘗到人生的滋味就死了,讓一個比他更單純的女孩變成寡婦。
「不是因為你的關係。」荷琳急忙對她保證,緊緊握住她的手。在一夜無眠后,她雙眼灼痛的起床,決心執行她的決定。她必須這麼做,趁做出比之前更不對的事之前。她的身體變得很陌生,還充滿昨天下午涼亭里的遭遇所引發的激|情。之前她完全不了解偷情的誘惑,從來不懂怎會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竟可以摧毀人生、拆散家庭、破壞神聖的誓約。現在她知道男女為什麼會發生外遇,又為什麼願意為此犧牲一切。
荷琳從花園回到房間,看到女僕正為一堆小心疊好的衣服分類。「進度不錯,梅蒂。」她疲倦的微笑評論著。
至於她自己,她很清楚只要一回到戴家,她的命運就會變成要永遠待在那裡。她無意讓雷文熙伯爵實踐跟她結婚的諾言——剝奪他找尋真愛的機會並不公平。
「好吧。」薩力把鈕扣握在拳頭裡,低下頭靠近,奮力控制著紛亂的情緒。都是自找的,他想。策劃、操縱一切,讓荷琳住進他家。他從來沒有想過後果,早知道……
「是,老爺,可是……你不該,https://read.99csw.com真的……噢,天啊!」梅蒂的圓臉頰脹紅了,嘆著氣讓他看那幅畫像。
薩力的眼睛怪怪的,一片模糊又刺痛,就算眨眼也無法揮去。「我每天都會很想你,小鮑主。」
荷琳毫不反抗的交出那件衣物。「你知不知道柏先生現在大概在哪裡,梅蒂?」
「迷你肖像?」他問著,敏捷的抖掉皮匣子。
「荷琳夫人是不是和薩力吵架了?」她聽到麗姿在問。「是不是這樣,我們才到處都找不到薩力,而且荷琳夫人想離開?」
「祝你好運,老爺。」她輕聲說。
「是,夫人。要不是老爺突然跑進來打斷我的工作,我可以整理好更多東西。」梅蒂隨意說出這句話,繼續忙著手上的事。
「我會把所有玩具都送到戴家給你。」
「你媽媽知道怎樣是對你最好的,」薩力低聲說著,雖然心裏快死掉了,還是掛上淺淺的微笑。「你要乖,要聽她的話。」
梅蒂帶著笑意和一些同情看了她一眼。「我想他不是因為好心才過來的。他看起來像個得了相思病的小夥子。說真的,他臉上的表情跟你現在一模一樣。」看到荷琳緊握著的手指對那件熨得平平整整的襯裙造成的損害,她輕聲笑著拿回來拯救。
「對不起。」他充滿悔意的說著,伸手拉直娃娃的藍色小圓帽。
薩力從不接受失敗。他可以容忍小型的挫折,因為他知道在大事上,他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可是他從來沒有真的被制伏過,從來沒有真正的失敗。直到現在,面臨著最大的失敗。這讓他覺得暴躁瘋狂。他想殺人,他想哭;但大部分的時候,他想嘲笑自己這個該死的大傻瓜。荷琳晚間朗讀的那些毫無道理的故事講過希臘人和他們那些多情卻冷漠殘酷的眾神,凡人總是因為好高騖遠而遭到懲罰。傲慢,荷琳解釋過,太驕傲的野心。
「我們不屬於這裏,若詩,」荷琳回答。「你很清楚我們本來就沒打算永遠住在這裏。」
「我想應該在往杜罕的路上了吧。他好像沒心情多耽擱。」
若詩抱著圓餅小姐坐在那兒,兩個小身影幾乎完全消失在扶手椅深處。薩力心情沉重的看到小女孩的臉髒兮兮、紅通通的,鼻子也該好好的擤一擤。
「若詩……」他嘆著氣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一隻大手吞沒了她整個頭頂。她靠著他,緊緊的依偎著,輕拍著他鬍渣粗糙的下顎。過了一會兒,她扭動著掙脫。「你快把圓餅小姐壓扁了!」
「拿著。」他粗魯的堅持著。
「一定是因為薩力,」麗姿嚷著。「他最近簡直是恐怖,脾氣壞到像頭受傷的熊。他是不是對你不禮貌了?都是因為他,對下對?我馬上去找他,把道理敲進他腦袋裡——」
「我會再看到你跟麗姿嗎?」若詩傷心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