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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是什麼?」
「有可能。」
「你必須棒極了才行。我們總以為重要的是要得到適當的機會,或者要靠運氣,或者要認識適當的人,或者要跟適當的人睡覺。不過事實上不是那樣。非常棒的人才能成功。只是具有某些天分是不夠的。你必須能夠積極發揮,必須能在舞台或銀幕或熒屏上燃燒。你必須散發光芒。」
「除非她是用別的名字,」他說,「以她的姓來說有可能。事實上,這個姓光是看還挺好的,可是很多人會念錯,或至少會沒把握念對。她會不會改成保拉·荷登或其他這類比較好念的姓?」
「而保拉不?」
他把照片還給我,我要他留著,「如果你想到任何事情——」
「她在班上跟誰關係比較好?有男朋友嗎?」
他看著我,他的淡灰色眼珠一向沒有什麼表情,不過現在帶著一點惡意的戲謔。「眨個眼就過去了,」他說,「她從公寓搬出來,然後就搬進醫院了。」
「不可能,否則我會對她下手,」他笑了,「至少會勾搭勾搭,你懂吧?她是和一個男的來,不過每次是不是同一個男的……我想是,但是我不敢保證。別忘了,她最後一次來過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那應該已經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你說得沒錯,不過她曾使用她原來的姓參与兩齣戲劇演出。」
那天晚上我花了大概一個小時在那個套房公寓挨家挨戶拜訪,從頂樓開始一層層往下。大部分住戶都不在。我跟六個房客談過話,一無所獲。談過話的房客中,只有一個認得出照片里的保拉,但她根本不知道保拉已經搬走了。
「那幾乎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說,「我之前或之後都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她怎麼會參加這齣戲的演出?是因為有人認識她,可是是誰呢?」
「你看起來不錯。過著乾淨的生活,對吧?」
「赫爾德特克。另外他是速霸陸車商,不是本田。」
「一定是四月以後,因為我是那時才開始在這兒工作的。我絕對見過她五六次,她每次都來得很晚。我們是兩點打烊,她在接近打烊的時候進來。反正是過了午夜。」
「我想她並沒有誇張。這齣戲還有任何人嗎?喔,『演員平權協會的阿克塞爾·戈汀』,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我可以幫你找到他的電話號碼。他演奧立佛,所以他大概是很有資歷的了,可是展示演出很難講,演員陣容往往很出人意外。她喜歡老一點的男人嗎?」
「不壞。」
她還記得保拉。
她有十來個和保拉一起上過課的學生名單和電話號碼。她不記得保拉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下課後有沒有人來接過她。她也不知道保拉是不是跟任何同學特別要好。我抄下所有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除了我已經談過的吉妮·薩克利夫。
雖然他們大半都認得保拉的照片,或至少以為自己認得,可是沒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就像保拉一樣,他們大半時間都沒待在公寓里,即使在也是獨自鎖在房裡。「我覺得這裏應該像那些四十年代的老電影,」一個女孩告訴我,「俏皮女房東和一堆小孩聚在客廳談著男朋友和試鏡,互相幫忙做頭髮。這兒以前有個客廳的,不過幾年前隔成兩個房間租出去了。有幾個人我見了面會點點頭笑一笑,不過這棟公寓里我真正認識的人一個都沒有。我見過這個女孩——她叫保拉嗎?不過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連她搬走都不知道。」
零零碎碎,一點一滴。到了我在「新開始」說我的故事時,我已經花了一個多星期在尋找保拉·赫爾德特克,而且所花的時間和磨掉的鞋底,大概已經讓她父親的一千元花值了,雖然我無法交出值一千元的成果。
「你知道,」他說,「海豹。」他的手肘緊貼肋骨,雙手同時拍擊像海豹的鰭,還學海豹把球頂在鼻尖上的樣子。「在北海,沿歐洲的海岸線,那兒的海豹都快死了,可是沒有人知道原因。喔,它們得了一種病,可是有好些年了,那是一種引起狗瘟疫的病毒,不可能是因為某些羅特維拉犬跑來跑去咬海豹。一般猜測那是由污染引起的,北海污染得很嚴重,專家認為因此減弱了海豹的免疫系統,使它們無法抵抗任何隨之而來的病毒。你知道我怎麼想嗎?」
「也很久了。」
「如果她搬走了,沒準會去哪兒,所以她可能在市內的任何一家醫院。」
「吉妮說,她有種笨拙、猶豫不決的特質。」read.99csw.com
她說:「這是保拉,照得很好。你姓斯卡德?等一下,我給你一張名片。」
「呃,查到了,房間是十六號空下來的,十八號租了出去。或許在十七號租出去的,但房客第二天才搬進來。空房間根本不用去推銷,我手上就有半打排隊等著要租的名單。」
她是個演員,或者她希望成為一個演員,可是她幾乎無法實現,而且她也沒再去上表演課。她曾和一個男人半夜結伴去附近的酒吧,大概去了五六次。她獨來獨往,可是不常待在她的套房公寓里。她這麼寂寞能去哪兒?她會去公園,跟鴿子說話嗎?
「吉妮·薩克利夫說保拉曾有過一次公車站的即興表演。」我說。
「我懂了。」
「有可能。你說她的老師是凱莉·格里爾?」
「是春天嗎?」
「我也想到這一點了。」
「我從他那兒拿了張照片,拿去陳屍所比對。那兒從六月至今有幾具未指認的白人女性屍體,不過都跟她的特徵不符合。」
「給我一杯可樂吧。」
「還需要什麼?」
「我可以看看嗎?」他把那兩張戲單拿過去,「噢,這可能有幫助。是了,找到了,保拉·赫爾德特克。我這樣念正確嗎?」
戒酒之後,我繼續把十分之一收入捐給教堂,但這不再讓我覺得心裏好過,於是我就停了。可是這樣心裏也不好過,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把錢捐給戒酒協會,可是戒酒協會並不期望捐款,他們會傳帽子讓大家弄點零錢以支付開銷,可是也只希望你每次聚會交個一塊錢就夠了。
「她以前住十二號房間,應該是吧。」她査了査,「沒錯,十二號,就在二樓。」
我確定某些人把我的施捨拿去買酒或買毒品。有什麼不可以呢?你會把錢花在你最需要的東西上頭。一開始我會逢人就給,可是很快就放棄這種做法了。一方面我覺得這樣好像太囂張了,同時感覺這樣做好像成了一種工作,一種瞬間偵察的形式。我把錢給教堂的話,就不必去查明他們怎麼用那些錢,他們花錢也不必經過我批准。就算他們拿那些錢去買卡迪拉克給某個高層教會人員,我也樂意得很。為什麼現在我不那麼樂意替毒販的保時捷提供贊助呢?
我一方面通過德金的渠道查,另一方面自己也去別的地方探探消息。接下來幾天我又拜訪了幾次弗洛倫斯·埃德琳的公寓,又敲了一些門,也跟那些在家的住戶談過。公寓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紐約人也有外地人,不過埃德琳太太有一大堆像保拉·赫爾德特克一樣的房客——年輕女性,來這個城市不算太久,希望太多,錢太少。
「那是我的秘密。」
我跟他聊了大概十分鐘,對保拉的護花使者有了點概念。他身高跟我差不多,或許高一點。三十歲左右,深色頭髮,沒有鬍鬚或短髭,穿著很隨意,是那種休閑服之類的。
「沒錯。」
「她告訴過她父母親,她演的是個小角色。」
「我會打這個電話。」
「她什麼時候退出?」
「只需要一點巧合,」我說,「她搬出來,在搬遷途中,或者一兩天之後,發生了意外。一些『熱心』的市民趁她失去意識時偷走了她的皮包,於是她身上沒有證件,現在用簡·多伊的名字住在哪個病房。意外發生得太快,她還沒來得及打電話給父母說她搬家了。我不是說她會發生意外,而是有可能。」
「哦,那很好。」他說,「她還活著的可能性增加了。」
「你讓他安心,就這樣。至少他已經儘力了,你懂吧?你又沒騙他的錢。」
「耶穌啊,」他說,「你真是個爛雜種,有人告訴過你嗎?」
匡特里爾四十來歲,身材矮胖,頭快禿光了。還剩下的一點頭髮留得很長,自然卷,長度蓋過衣領。他邊抽著歐石南煙斗,邊試著回憶有關保拉·赫爾德特克的事情。
「喝得多的是他,她只是慢慢喝,但也沒有拖拖拉拉,她的酒照樣會喝完。不過她喝得並不凶,他也是。他們似乎是剛下班,來這兒只是喝酒的第一站,不是最後一站。」
「怎麼想?」
大衛·匡特里爾住在西二十二街一棟廠房改裝后的倉庫式住宅的九樓九*九*藏*書。那兒有個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間,大塊木板鋪成的地板漆成亮白色,牆壁則是暗黑色,還有幾筆色彩鮮明的抽象油畫。傢具則是白色柳條木,沒有什麼特別豪華的。
「我也希望。」
「是啊,我也只能做這些。這又不是警方的責任。」
「我也是,我就是沒辦法。」他捋了捋頭髮。他的發色是深棕,接近黑色,而且根本不需要捋順,原來服服貼貼的,他一捋反倒亂了。「看到你真好,你懂我意思吧?」
我問她保拉的房間是哪一個。
「是嗎?我常常利用這種訓練法。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保拉表現得怎樣了。」
「你認識的人嗎?」
「好啊,我很好奇保拉還會繼續跟她學嗎?一般人不會老待在同一個進修班的,通常學幾個月就走了,不過或許凱莉可以告訴你一些東西。我希望保拉沒事才好。」
「噢,可以這麼說,我想這種戲通常都會公開選角。是這樣的,劇作家很可能想知道他的作品會如何演出,所以他或指派的導演就會找些適合的演員,讓他們念念台詞,可能會找些有意贊助的人,也可能沒有。最近某些念台詞的排演變得相當複雜,還有相當正式的排演和很多舞台動作。否則一般就只是演員坐在椅子上念念台詞,就像演廣播劇似的。導演是誰?喔,我們走運了。」
「你猜她會昏迷?」
在第九大道和五十二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叫巴黎綠的酒吧,經理承認保拉看起來很面熟,但沒在那兒工作過。那個瘦高個兒酒保問我,能不能讓他看看照片,他蓄著一把活像黃鸝鳥巢的大鬍子。「她沒在這兒工作過,」他說,「不過她來過這裏。只是這兩個月沒來。」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她知道。金錢?名聲?名利把一大堆這種人吸引過來,特別是西岸的。他們想做些事情賺大錢,我怎麼都想不透。」
「如果她在的話,我想去見見她。」我給了她一張照片。「如果你想到什麼,」我說,「背後有我的電話號碼。」
「有時我會跑去公園把樹皮啃下來。」
「每個人都快死了,你注意到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這些的。大衛住在切爾西,我把地址抄下來給你。我想與其讓我當傳話人,不如你自己去問他。他剛才想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戀,我跟他說我看不是。」
「沒錯,」他說。他找出一個電話號碼,拿起電話撥了號。他說:「請找大衛·匡特里爾。大衛嗎?我是阿倫·斯托沃斯。你好嗎?哦,真的?是啊,我聽說了。」他掩著話筒,眼珠子朝上盯著天花板。「大衛,猜我手上現在拿著什麼。不,別猜了,是《親密好友》台詞排演會的戲單。後來這齣戲台詞排演通過了嗎?我懂了,是,我懂了。我沒聽說。喔,那真是太糟了。」他的臉色暗了下來,沉默地聽了一會兒。然後他說:「大衛,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現在我這裡有個傢伙,他在查這齣戲台詞排演會的一個演員,叫保拉·赫爾德特克,戲單說她負責念瑪西的台詞。能不能談談你為什麼剛好會找她演這個角色?我懂了,噢,這樣吧,你看我的朋友可不可以過去跟你談一談?他有點問題要問,看來我們的保拉從地球表面消失了,可想而知她父母親快急壞了。這樣可以嗎?很好,我讓他馬上過去。不,我想不是。要不要我問他一聲?喔,我明白。謝了,大衛。」
「她還沒有什麼成就,」她說,「我想她知道這一點,她並沒有出人頭地。」
「她家人最後一次跟她聯絡是在什麼時候?六月?若是昏迷的話,算起來很久了。」
他花了幾秒鐘試圖兜攏回憶。他原來是找了另一個叫弗吉妮來·薩克利夫的女演員演瑪西。「後來到了最後關頭,吉妮才打電話給我,說她得到一個演《蹺蹺板》的機會,兩個星期,在一個該死的地方,巴爾的摩吧?也不重要了。反正,她就說她有多愛我等等,又說她表演班上有個女孩,她發誓很適合演瑪西。我就說我會見她,後來她就來念了台詞給我聽,還可以。」他拿起照片。「她很漂亮,不是嗎?不過她的臉沒有那種天生的吸引力。她的舞台表演也是,不過還過得去,我反正也沒空拿著玻璃鞋追來追去,到處尋找灰姑娘辛德瑞拉。我知道read•99csw.com真正演出的時候我不會用她,我會挑吉妮演——如果其他演員夠默契,我到時候又已經原諒她臨時跑去巴爾的摩鬼混的話。」
「對。她的電話在我的旋轉檔案夾里,放在我紐約的書桌上,所以幫不上你的忙。不過我確定電話簿里查得到。」
「她喝得多嗎?」
「我知道。」
我結束訪問,臨走時停在管理員的門前。她正在看一個電視猜謎節目,讓我等到廣告時間才招呼我。「這節目不錯,」她說著,把電視聲音關小。「他們找來上節目的人都很聰明,反應都很快。」
「這種事情你不會急著跟你父母提的,特別是如果他們對自己的姓氏有強烈的情感。做父母的常會這樣。」
「你和她在同一個表演班上課?」
喬治婭·普賴斯不在家,那天我也敲夠門了。我在去戒酒聚會路上的一家熟食店裡買了個三明治。
他點點頭,「而且根據他們來的時間,我猜他是去接她下班,或者她去等他下班,也可能兩個人是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他說:「不知道那個本田車商找到你了沒有。他有個德國名字,可是我不記得了。」
「好像是在救回電腦遺失的資料,」對整個過程,他驚嘆道,「真沒想到我還會記得一些事情。唯一困擾我的是,我並不是主動這樣作的,而是被動的。」
「嗯,我想保拉知道,或至少知道一半,而且我不認為她會因此傷心。那是另一回事。除了天分之外,你還必須有那種慾望。你必須拚命地想要得到,我不認為她是這樣的。」她想了一下,「不過,她的確是想要得到某些東西。」
「喬,看到你真好。」我們握了手,我手心放了一張十元和兩張二十元的鈔票,握手時移到他手上。他的手消失了一下子,然後又空著出現了。他說:「我想你從他那兒可以得到一點好處的。」
「無論如何,我跟你描述的,大概符合這一帶半數的男人。可是我懷疑他根本不住在這附近。」
「她還可以。他們大部分都還可以。有些真是沒希望,不過大部分能走到這一步的,都有某種程度的能力。他們都不壞,可能還挺好,甚至相當好。可是這樣不夠。」
「她最後一次交房租是在七月六日。所以算起來,總共是有兩個多月了。」
「不只一杯。」
「這是什麼?《親密好友》,戲名不壞,他們在哪兒演?櫻桃巷?奇怪我怎麼沒聽說過。喔,那是個念台詞的排演會,只演了一次。戲名不壞,《親密好友》,有點暗示性,但是不下流。喔,是傑拉爾德·卡梅隆寫的劇本,他很棒。我很好奇她怎麼有機會參与這齣戲。」
「喬治婭·普賴斯。她是個跳舞的,過去一年多我的房客里有很多是舞蹈演員。」
「我不大記得保拉,」她說,「我是在表演課認識她的,我只是一時覺得她會適合演瑪西。她有那種笨拙、猶豫不決的特質。你認識寶拉?」我說我不認識。「你可能沒聽說過這齣戲,所以你也不會知道我在說些什麼鬼。那以後我就沒見過她了,我連大衛用了她都不知道。」
「太好了。事實上,我想不出其他的念法,不過總覺得不確定。她可以改成別的拼法的,不過看起來就不對勁了,是吧?我看看,『保拉·赫爾德特克畢業於鮑爾大學,主修戲劇藝術。』——噢,小可憐——她曾參与《桃花盛開》和《格里高利·沃倫的花園》的演出。《桃花盛開》是奧德玆的作品,可是《格里高利·沃倫的花園》會是哪個鬼的?我看是學生習作吧。這就是關於保拉·赫爾德特克的所有介紹。管他的,這是什麼?《城市另一邊》,商店展示演出挑這個戲真奇怪。她飾演莫立。我不太記得這齣戲,不過我想這不是主角。」
「她沒跟她父母親提過。」
「你從巴爾的摩回來后見過她嗎?」
他掛上電話,兩個指尖按著前額中央,好像試著抑制頭痛似的。他的眼睛回到我身上,「那齣戲還沒正式演出,因為傑拉爾德·卡梅隆在台詞排演會之後還想改,可是他沒辦法,因為他病了。」他看著我,「病得很重。」
我打了電話給保拉表演班的同學們,有些碰了面,有些在電話里談。我一個個過濾凱莉·格里爾給我的名單,同時還繼續去弗洛·埃德琳的套房公寓敲門,把談過的住戶從名單上劃掉。
一天早晨我到演員平權協會的辦公室,在那兒我確定了保拉·赫爾德特克從來不是這個九_九_藏_書組織的會員。幫我查名單的那個年輕人問我,她是不是美國電視與電台藝術者聯盟或電視演員同業公會的會員,我說不知道,他就很周到地幫我打電話給這兩個工會。兩家工會的名冊上都沒有她的名字。
「我現在想起她的樣子了,在那幕戲里她一直摸索著走路。她好像——該怎麼說呢?容易受傷吧。」
「她是一個人來嗎?」
「她平常都喝什麼?」
「她沒有任何好的地方嗎?」
我帶著散財的心情,走到城中北區分局,給了喬·德金警探五十元。
「答對了,親愛的華生。」他又笑了,「要麼我是個好偵探,要麼你是個好酒保,因為我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就憑這個,我請你喝一杯如何?」
「對昏迷的人來說不算久,眨個眼就過去了。」
「她們每個都容易受傷害。」她說。
第二天我把沃倫·赫爾德特克的支票存進銀行,提了一些現金出來,包括一百張一元鈔票。我在右邊褲袋裡塞了幾張。走到哪裡都會被討錢,有時候我拒絕,有時候我會伸手到口袋裡拿一元給他們。
她喝著全脂牛奶,拿起餐巾按按嘴唇。我告訴她,吉妮說保拉看起來好像很容易受傷害。
她的名片上印著:弗洛倫斯·埃德琳,套房招租。
「我知道。」
「有的人會昏迷好幾年。」
「難免的。」我承認。
「是啊,我並不真的『認識』她。那是凱莉·格里爾主持的進修課程,每個星期四下午兩個小時,在上百老匯大道一個二樓的工作室。她在課堂上曾經演過一幕戲,兩個人等巴士,我覺得她演得很好。」
「我猜到你會這麼做。」
「巴爾的摩?」
「熱門嫌疑犯出現了。」
「我不知道。」
她笑了,可是我說的話沒有什麼好笑的地方。「有種笨拙、猶豫不決的特質,」她說,「不騙你,每年有一千個天真的姑娘湧向紐約,每個都十足的笨拙、猶豫不決,盼望她們活潑的青春能融化這個國家的心腸。有時候我很想跑到長途車總站,叫她們全都回家算了。」
「只是進來休息匆匆喝杯酒。」
「這很不尋常嗎?」
「你剛剛說新房客姓普賴斯?」
「現在還太早。只得知一件事,她是搬出去的,把所有行李都打包帶走了。」
「一定會的。花一件外套的代價可以査到不少。」
我們面對面坐著,我點了猶太圈餅和咖啡,她要了一份奶油蕎麥炒麵,又喝了兩大玻璃杯的全脂牛奶。
「不知道。」我說,「我跟他拿了點錢,敲了幾家門去問。我不知道接下去會有什麼好做的。」
「你不是去那兒演一齣戲演了兩星期,因此不能參加台詞排演會嗎?」
她不在醫院,紐約五個區的各級醫院都沒有。我也不期望她會在醫院里,但這種事情還是得去查一下。
我去過保拉最後一個工作過的餐廳,我的客戶也曾經去過。那個地方叫祝伊城堡,是位於西四十六街的一家英國酒館風格餐廳。那兒的菜單上有牧羊人派之類的,還有些像「洞中蟾蜍」的怪菜名。經理跟我證實她是在春天辭職的。「她還不錯,」他說,「我忘了她是為什麼辭職的,不過我們處得還不錯。她要是再來我還是願意雇她。」有個女招待記得保拉是「一個好孩子,可是有點恍惚,似乎心不在焉」。我出入於四十幾街和五十幾街的一大堆餐廳。保拉去祝伊城堡之前,曾在其中兩家工作過。如果我想寫她的傳記,那些資料可能會派得上用場,可是卻不能告訴我她在七月中去了哪兒。
「早睡早起?吃很多纖維食物?」
「喔,《蹺蹺板》,」她說,「不是在巴爾的摩演兩星期,是在路易斯維爾一星期。孟菲斯一星期。至少我在孟菲斯看到了貓王故居雅園。之後我就回密歇根的老家過聖誕節,回到紐約后,我又花了三星期時間演了一出肥皂劇,那是意外撿到的機會,可是佔掉了我星期四下午的時間。等到我有空了,又有個機會去上埃德·科文表演班,我想上他的課想了好久,所以我就再也沒見過保拉了。她碰到什麼麻煩了嗎?」
凱莉·格里爾是個精力旺盛的小個子女人,一頭灰色鬈髮,棕色的眼睛奇大。我在電話簿里查到她的名字,直接到她公寓找她。她沒請我進去,而是在靠近八十幾街的百老匯大道找了一家乳品餐廳跟我https://read•99csw.com談話。
「我知道,很感謝你。」
她笑笑,「我不是告訴過你,現在沒有空房間嗎?還不到一天就租出去了。我想想,那個姓普賴斯的女孩在七月十八日租下這個房間。我之前說保拉是什麼時候搬走的?」
「我猜他只是出於習慣問一下。畢竟,是不是又有什麼差別?誰也不能怎麼樣。你也不必去問誰是同性戀誰又不是,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個幾年,看看誰還活著。」他看著我,「你看過那些海豹的新聞嗎?」
「現在應該不會是空的吧。」
「對不起,你指的是什麼?」
「我想我會去附近的幾家醫院査一下,比如羅斯福醫院、聖克萊爾醫院。」
「你只看過他和她一起出現過五六次?」
「我想是。你去醫院查過了嗎?」
他給自己倒了杯啤酒,給我一杯可樂。他抿了一口,問起保拉發生了什麼事。我說她失蹤了。
一件外套,這是警方的黑話,表示一百元。一頂帽子是二十五元。一磅是五元。這些術語是在多年前開始流行的,當時衣服比現在便宜多了。我說:「你最好再査仔細一點,你現在只賺到兩頂帽子。」
幾年前我辭掉警察工作,離開妻子和兒子搬進現在住的旅社。大約就在那個時候,我開始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捐掉。不管是什麼樣的收入,我都把十分之一拿出來給我剛好碰到的隨便一個教堂。有一陣子我常常去教堂,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尋找什麼,也說不出自己是否找到了什麼,但把我從隨便什麼人身上賺來的十分之一交出來,似乎讓我有種莫名的安心。
「說不準,不過你是在十六日發現她已經走掉的。」
「總會有這種事。」他說。
「這個地球有得愛滋病,我們都快樂地捲入了垂死星球的空虛之中。同性戀只是照樣過日子,像他們以前一樣無恥又愛趕時髦。就連死亡都要領先一步。」
「或者是魅力,或者是刺|激、是冒險。真的,我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呢?她去年秋天開始來上我的課,上了五個月左右。她並不特別認真,有時候她會缺席。這很常見,他們必須工作或參加選角面試,或者臨時有什麼事情。」
「唔,那倒是真的。」
「不一定。瑪格麗特,伏特加酸酒,不一定是這些,不過這樣你就有點概念了,都是女孩子喝的酒。不過那男的習慣喝威士忌,有時想換口味,他會點咸狗。這代表什麼?」
「最後一次有人見過她,是在七月的第一個星期。」
所以我開始把錢散給街上來跟我討錢的人。這樣似乎並不會讓我安心,可是我還沒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差別還挺大。管他的,馬修,你還好吧?」
我先打過電話了,因此他在集合廳等著我。我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他,可是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胖了一點,不過還好。他的臉上有些酒意,不過並未因此戒酒,誰會因為幾根血管破裂、臉頰微微泛紅而戒酒呢?
「大家都叫我弗洛,」她說:「或弗洛倫斯,都可以。」
「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我甚至不記得跟她講過話。」
「那會很有幫助的。」我說。
「她沒有正式退出,只是沒再出現。我查過了,她最近一次來上課是在二月。」
我問他該怎麼聯絡吉妮,他打了電話給她,沒人接,接著打到她的電話聯絡處,才知道她在洛杉磯。他打給她的經紀人,問到了她在加州的電話,又打了過去。他跟她聊了一兩分鐘,然後把電話轉給我。
「我相信我可以査得到。」
「我不是。」
「應該吧,頂多差不了一兩個星期。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她喝的是咸狗雞尾酒,兩個人都喝咸狗。」
「金錢和名聲,那是保拉想要的嗎?」
「是沒有。」
我跟幾十個人談過,記了一大堆筆記,而且我所印的一百張照片已經發掉一半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想你複印了些她的照片,喔,你的電話印在背後,那就很方便了。你應該不介意我幫你發一些出去吧,問問那些醫院有沒有沒名字的人。」
「這是我的榮幸。你現在理出什麼頭緒了嗎?」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介紹他去找你。」
我得知了些什麼?我無法說明她七月中離開套房公寓后的行蹤,我也沒發現她四月辭掉女招待的工作后又在哪裡工作過。而且,我所拼湊出來的圖像,也不像分發出去的照片那麼清楚鮮明。
「我知道,但還有很多事情沒頭緒。你說你去陳屍所查過了,那醫院呢?」
「意外可能會發生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