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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你昨天晚上去酒吧接他。」
我穿過人行道,打開車門,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屠夫圍裙,脖子以下都遮住了。白色棉布上有鐵鏽色的污漬,有些還很鮮艷,有些漂白過已經褪色了。我發現自己不太確定跟一個穿這種圍裙的人同車是否明智,不過他的態度讓我沒有理由害怕。他伸出手來,我跟他握了一下,然後上車,把門關上。
「我那天晚上跟他談過。我們鎖上門關了燈,喝著威士忌,他告訴我,她去好萊塢想當電影明星。後來他又打電話給你嗎?他說了什麼?」
「我相信是。」
「也不是最後一具?」
「我也應該喝咖啡。不過要是這麼久沒睡覺,威士忌對我來說就跟咖啡一樣,可以提神,讓我保持清醒。」他倒滿酒杯。「她是個來自印第安納州新教徒家庭的好女孩,」他說,「她偷過東西,可是只是為了刺|激。你不能指望這種人,那幾乎就跟一個男人為了尋求刺|激而殺人一樣。好小偷不會為了刺|激而偷,他是為了錢而偷。而最好的小偷則只因為他是個小偷而偷。」
「他帶她去那兒,殺了她,那是當然。他說她絕對不會答應回家的,他聽她說過,她只是發誓她一定會保守秘密。他帶她去農場,把她灌醉,然後帶她到外頭,在草地上跟她做|愛。他把她的衣服脫|光,和她一起躺在月光下。辦完事後,她還躺在那兒,他就拿出一把刀給她看。『這是什麼?』她說,『你想幹什麼?』然後他就刺死了她。」
廁所又小又濕又臭,兩個人一起進去太擠了,所以他站在外頭,讓門開著。我脫掉外套、襯衫和領帶,然後把褲子鬆開放低,他一直為這一切的無禮而道歉。我穿衣服時,他替我拿著外套,我慢吞吞地把領帶打好,然後從他手中接過外套穿上。我們回到桌邊坐下,他又在酒杯里倒了些威士忌。
「嗯。」
「你命令他殺掉她?」
他點點頭,「他來找過我,我讓他去跟另外一個人聯絡。這些小小的塑料卡很有賺頭,不過不是我喜歡的生意。你不能插手搞這個,這種賺錢方式見不到錢,只有一堆數字轉來轉去。可是從各方面來講,這是個不錯的生意。後來他被餐廳抓到,他們要他走路。」
我問他要去哪兒。
「那倒是真的。」
「你提過。」
「昨天一點多在第十五街。尼爾·蒂爾曼上車后,你就開走了。」
「沒了,他四處晃,你知道,可以找很多事情做。你可以告訴他某個車的廠牌和車款,他就會幫你偷一輛來。他跟一些小混混偷過幾次車,也很有賺頭。」
「沒錯。」
「什麼事?」
「為什麼不行?他沒說埋在哪裡嗎?」
「我已經知道了。」
「只睡了幾小時。」
他說:「我告訴過你農場的事情。它在鄉下,那裡的兩夫妻姓歐馬拉,他們很喜歡做農場的事情。妻子很會種菜,到了夏天他們就會不斷給我很多玉米和番茄,還有苦味小黃瓜,他們總是要硬塞苦味小黃瓜給我。」他的拳頭鬆開,掌心朝下按著桌子。「他養了些牲畜,二十來只豪斯坦種的乳牛。他靠賣牛奶賺錢維生。他們也想送我牛奶,可是我要牛奶幹嘛?不過他們的雞蛋真不錯。他還養了些土雞。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他們得辛辛苦苦才能維生。老天,我想這對他們有好處。那些蛋黃都是深黃色,接近橘色。哪天我給你一些雞蛋。」
他用大手掌包著杯子,然後拿起來,做了一個舉杯手勢。我會意地也舉高我的咖啡杯。他喝了半杯威士忌,對他來說,那效果一定就像喝水一樣。
「因為她不是那塊料。她跟在旁邊九*九*藏*書,可是她不屬於這個圈子。她父親是做什麼的?」
「我就聽收音機。」
「沒錯。」
「信用卡。」
「這些細節不重要,他做那些事情做得還不錯,你知道,可是他跟她在一起,我就不放心了。」
「豬就把他們給吃掉了。豬會這樣的。鄉下有人會宣傳說他收集死牛死馬,替你處理動物屍體。豬需要一些葷的食物,你懂吧。吃了以後會長得更肥。」
「怎麼會?」
「是,開車大老遠跑去那兒,又大老遠跑回來,今天早上我就想去望彌撒。」
「唉,耶穌啊。」他說。
「以前是用拉丁文的,現在改講英文,就沒那種神秘感了。不知道他從望彌撒中得到些什麼。」
他打開瓶蓋,舉起來,問我還要不要添咖啡。
「蠢小子,打那個電話真蠢。這隻不過是讓你知道有點收穫了,對不對?」
「反正也查不到什麼,」他說,「我不是車主,登記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賣日本車。」
「你就儘早吧,」他說,「我們可別遲到了。」
「他把她丟在那兒嗎?我想安排把她的屍體送給她父母處理。」
「你不能拿走,老兄。」
「然後你整夜沒睡。」
「屠夫彌撒。」他說。
我喝了口咖啡,有一剎那我嘗到了波本威士忌的味道。我想,他可能是趁我離開時加在我的杯子里的。不過這當然是胡思亂想,我離開時是帶著杯子的,而且桌上的酒瓶里裝的是愛爾蘭威士忌,不是波本。只是我已經很習慣喝咖啡時有這種錯覺,我的記憶產生了種種變化,讓我覺得腳下的鋸木屑里有血,讓我的咖啡里冒出波本味。
綠燈亮了,我們又轉了個彎上了大道。有時候綠燈閃了,他就放慢速度,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然後闖過去。中途碰上往林肯隧道的交叉路口,他不得不停下來,之後便一路順暢開到第十四街左轉。聖伯納德教堂在北側第三個街區,他在教堂門口停了下,然後開到一家葬儀社的店前,那兒的人行道前面有營業時間禁止停車的標誌。
「第十四街?」
但那個聲音在說謊,你一定可以承受痛苦的。那種感覺會很痛,就像在傷口上撒鹽巴一樣,可是你撐得住的。而且,只有持續在選擇承受痛苦,而非喝酒解脫,你才能熬過去。
「生前是這樣。」
「嗯。因為他幹嘛開車帶她到一百里之外,告訴她說她必須搭飛機離開?老天,撒這種蹩腳的謊!」他露出獰笑,「可是,你知道,我不必讀他的權利給他聽。他沒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也沒有請律師的權利。」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他圍裙表面的一塊暗色污漬上。「他說了。」
領聖餐的時候,我沒有離開位置,巴盧也是。除了我們,還有一名修女和一個屠夫沒有吃聖餐的小圓餅。
「祝伊城堡。」
他說:「我們得談談。」
「那個女孩死了。」他說。
「不行。」
「然後開車去歐斯特郡,我想你是這麼說的,去那個農場。」
「我不知道,我不常來。一年或許來個十次、十二次,我會連續來個三天,然後又一兩個月不來。」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煙蒂丟在地上。「我不會去告解,也不領聖餐,不祈禱。你相信上帝嗎?」
「尼爾和保拉在那個農場。」我打斷他。
「想擊中我的要害,那可真辦到了。你來跟我談可憐的埃迪·鄧菲,然後我們聊了各種該死的事情。對吧?」
「我相信他是故意的,」米克·巴盧說,「他想用刀子殺掉她,把她丟到豬舍里,然後站在豬欄旁邊看著豬吃掉她。沒有人叫他這麼做,她可以回read.99csw.com到她原來熟悉的家鄉,我們再也不會有她的消息。如果必要的話,他大可以嚇唬她兩句,可是沒人叫他殺了她。所以我不得不認為,他這麼做是因為他喜歡。」
「沒錯。你在哪兒看到這部車的?」
「老天。」我說。
「一定很累,」我說,「一路開去又開回來,而且我想你一直在喝酒。」
「可是這也不是實情,」我說,「對吧?」
「他還在弄信用卡的勾當?」
我一言不發。
「可是他搞錯了你的意思?」
他點點頭,「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是嗎?可是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造了這樣的孽,還以為她回印第安納老家了。那個城市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心裏有些東西被落實了。我已經知道她死了,已經感覺到也推測到了,可是事實上。我還抱著期望。
「好傢夥。現在很早,可是我得見你。十分鐘之內行嗎?就在你旅社門口怎麼樣?」「最好是二十分鐘。」
遲到什麼?我迅速刮鬍子,穿上西裝。我一夜沒睡好,一直在作夢,夢裡都是監視門口和路過的汽車朝外開槍。現在是早晨七點半,而「屠夫小子」約我見面。為什麼?做什麼?我打好領帶,拿了鑰匙和皮夾。樓下大廳沒有人在等,我走到外頭,看到車子停在街邊,就在旅社門口的消防栓前面,是那輛銀色的大卡迪拉克。車窗都是暗色玻璃,可是這回我可以看見他坐在方向盤後面,因為他把乘客位置旁的車窗搖了下來,身子探出來向我招手。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屍體——」
「怎麼回事?」
「她就是這樣死的?」
「想必不會那麼無聊。」
「有些人會這樣的。」
他說:「我知道他在撒謊。我給他一點時間解除他的緊張,然後昨天晚上,我載他往城北方向開了好遠,然後把事情全給問清楚了。我們到艾倫威爾那個農莊去,他就是把她帶到那兒的。」
我腦袋冒出一些怪邪的異教儀式,人們穿著沾血的圍裙,揮舞著屠刀,獻祭一頭小羊。
「蒙西,就是那兒。」他看著手上的威士忌,然後喝了一口。我很少喝愛爾蘭威士忌,但此刻我忽然回憶起那種味道了,不像蘇格蘭威士忌那麼沖,也不像波本那麼順。我喝光杯里的咖啡,好像在服解藥似的一口吞下。
「當時你在哪裡?」
他說:「每年都會有幾個農夫喝醉了跑到豬舍,有時候就醉倒在那兒,你知道接下來他們怎麼樣嗎?」
「沒錯。」
「不是,因為這個混蛋還在撒謊。後來他又改變說法,說他帶她去農場,告訴她為什麼她必須回家。結果她拒絕了,當時她喝醉了,又生氣,就威脅說要去找警察,而且吵得聲音很大。他擔心吵醒照管農場的那對夫婦,想讓她安靜下來,揍她揍得太用力了,結果她就死了。」
「我沒理由隱瞞。我不知道操他媽埃迪的任何事,或者他心裏在想什麼,或者他做過什麼。」他喝完剩下的威士忌,把杯子放在桌上。「馬修,我得這麼辦,我們進廁所,讓我確定你沒戴竊聽器。」
到了八點,神父進來了,他看起來像菲律賓人,講英文有輕微的口音。巴盧替我打開一本書,告訴我如何跟著儀式進行。我跟著其他人一起站起來,一起坐下,一起跪著。中間念了一段以賽亞書,一段路加福音。
他把車子駛離路邊,開向第九大道的街角,停下來等綠燈。他又問一次是不是吵醒了我,我說沒有。「原先你們前台的人說電話沒人接,」他說,「可是我叫他再接上去試試看。」
「你又得到些什麼?」
他點點頭,「那兒的禮拜堂每天九九藏書早上七點鐘有個望彌撒的儀式。八點時左邊小房間有另外一個彌撒,只有幾個人參加。以前我父親每天早上工作前都會去,有時也帶著我。他是個屠夫,在那兒的市場工作,這件就是他的圍裙。」
「為什麼?」
他說:「正義?正義被伸張過嗎?」他皺起眉頭,盯著威士忌思索著。「你這個問題的回答是,」他說,「是的。」
「我也認得那部車。」
「我記得。」
「回來呢?」
「可是你晚上睡了嗎?」
「我就是這麼問他的。『怎麼回事,尼爾?如果你已經把那個妞兒送回家,她父母怎麼會僱人來找她?』他說她已經回印第安納了,可是沒留在那兒。她馬上又搭上往洛杉磯的飛機,去好萊塢碰運氣。我問他,那她難道都沒打電話給她父母嗎?好啦,他說,或許她在那兒出了什麼事,或許她嗑藥,或者墮落了。總之,她在這裏就想找尋刺|激的生活,所以她可能在那兒也是如此。我知道他在撒謊。」
「斯卡德嗎?我是米克·巴盧,我吵醒你了嗎?」
「他安排她去農場,我在歐斯特郡有個農場,登記的是別人的名字,不過那是我的,就像車子和葛洛根都是我的一樣。」他喝了口酒,又說,「我操他媽的什麼都不擁有,你相信嗎?有個傢伙讓我開他的車,另一個讓我住在他登記租來的公寓里。還有一個男人,祖先來自愛爾蘭的西密斯郡,他一向喜歡鄉下,他和老婆住在那兒,房地產契約也是登記他的名字,他在那兒擠牛奶、餵豬,他老婆在那兒養雞、撿蛋,可是我隨時高興就可以跑去住。如果有稅務局的混蛋想知道我的錢從哪裡來——為什麼,什麼錢?我擁有什麼得用錢買的東西嗎?」
「我見了鬼才會下這種命令!」他把酒杯「砰」的一聲放在桌上,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因為我所提的問題而生氣。「我從沒叫他殺她,」他說,「我說他應該讓她離開紐約,如果她不在這兒,就不會構成威脅。她回印第安納的話,就不會有人去問她問題,警察和那些操他媽的義大利佬也不會去找她。要是她待在這兒,你知道,總有一天會出問題。」
「我不想拐彎抹角,我想把心裏的話痛痛快快說出來,可是除非知道你沒搞鬼,不然我是不會說的。」
「他根本沒埋掉。」他放在桌上的一隻手握成拳頭,指節都泛白了。
「沒錯。」
現在我們走到了肉類販賣區,馬路兩旁都是市場和包裝工廠,許多和巴盧一樣穿著屠夫圍裙的人從大卡車上把整扇的肉搬下來,吊在頭頂的挂鉤上。空氣中死肉的腥臭味很濃,把卡車排出的廢氣味都蓋住了。朝街道的盡頭望去,可以看到烏雲籠罩著的哈德遜河,還有對岸新澤西州高聳的公寓。可是整個景象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那種舊時代的延續一樣,那些卡車如果改成馬車的話,就跟十九世紀沒有差別。
「而且不會去偷車。」
「什麼時候?」
我說:「什麼時候?」
「我想是吧,不會的。」
「屠夫彌撒。」
「我知道一些。」
我回到座位時,巴盧正在看我前幾天給他的那張照片。「她真是個俏妞兒,」他淡淡地說,「本人比照片漂亮,活潑得很。」
「屠夫彌撒。」他說。
「的確,」他說,「卡迪拉克裡頭的音響不錯,前後都有喇叭,聲音棒得就像是好威士忌一樣。你知道,她不是出現在豬舍里的第一具屍體。」
「我本來覺得你真是個陰險的混蛋,跟我兜了一大圈,然後把她的照片扔給我。但不是那麼回事,是吧?」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整個儀式沒有花太read.99csw•com多時間,結束后,巴盧大步走出房間,一路走到教堂外,我跟在後面。
「在監視?」
「我在洗澡。」
到了人行道上,他點了根煙,說:「我父親以前每天早上去工作前都會來。」
「而且去的路上,」他說,「我有他作伴。」
「可是我也就算了。」
「告訴我。」
「我這樣很好。」我說。
「有時候。」
「那保拉——」
「有時候,那就不錯了。」他抓住我的手臂。「來,」他說,「車子停在那兒沒問題,塔美會看著,不會讓人拖走,也不會被開罰單。他認識我,也認識那部車。」
接下來幾分鐘,又有五六個人進來。房間里有幾個老修女、兩個老太太、兩個穿西裝的男子、一個穿橄欖綠工作服的男子,還有四個跟巴盧一樣穿著屠夫圍裙的男子。
「對。」
「好啊。」
「每個人都放鬆了,講話沒有顧忌,於是她聽到太多要命的事情,而且她不會保密,你知道。如果任何人去問她問題,她就變成那來自印第安納傳統保守的新教徒女孩,你知道,告訴對方一切。所以我就告訴尼爾得擺脫她。」
「沒有。因為他後來告訴我一切都搞定了,她已經搭飛機回印第安納波利斯,我們再也不會看到她。她已經辦好手續退掉那個房間,正在回家的途中,而且一切都清理乾淨,不必再擔心她了。」他再度拿起他的酒杯,又放下,然後往前推了幾寸。「前幾天晚上,」他說,「當我把你給我的名片翻過來,看到她的照片,我才改變原來的想法。因為既然她已經回家了,怎麼會有人受她父母之託到處在找她呢?」
他帶著我從一個側廊進入左邊一個小房間,那兒有十來個望彌撒的人佔據了前面三排摺疊椅。他在最後一排坐了下來,指指旁邊的位子要我坐下。
「恩。我根本沒把她跟你或尼爾連在一起。我只是想知道埃迪心裏到底有什麼事情。」
「我已經起床了。」
「七月的什麼時候吧。」他說,「他帶她去那兒一個星期,想在她回老家之前好好招待她一下。他說,他給了她一點可卡因,結果她的心跳就停止了。他說,她沒吸食那麼多,可是可卡因很難講,偶爾不小心就可能會送你上西天。」
我淋浴時就覺得聽到了電話鈴響。出來時它又響了。我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跑去接。
「沒錯,而且開車也很累。不過,你知道,那段時間路上車子不多。」
「在聖伯納德教堂,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蒙西。」
我等著。
「在對街。」
「你當然會知道那個地方。他在那兒搞過鬼。」
「保拉怎麼了?」
我想喝杯酒。一個人想喝酒有一百個理由,但我現在想喝,是基於最基本的原因。我不想感覺自己此刻所感覺到的,我心裏的聲音告訴我,我需要喝杯酒,不喝酒我受不了。
我們下了車,巴盧朝葬儀社裡面某人揮揮手。招牌上寫著「塔美父子」,所以我猜塔美或他的某個兒子也在揮手。我跟著巴盧走上石階,通過大門進入教堂。
他帶我去的那家店在第十三街和華盛頓街的街角。招牌只寫著「酒吧」。即使以前還有別的字,現在也無從得知了。那是個小房間,地板上到處撒著鋸木屑。牆上掛著一張三明治菜單,還有一壺煮好的咖啡。看到咖啡讓我很高興,現在喝可口可樂有點嫌早了。
「對,」他熱切地說,「而且其中偶爾也會有樂趣。你知道那種樂趣嗎?」
「不知道。」
「我昨天晚上見過,還記得車號,本來打算今天去査的,現在不用了。」
酒保是個壯漢,留著平頭,還有濃密的小鬍子。有三個人https://read.99csw.com站在吧台里,其中兩個穿著屠夫圍裙,上面有很多血跡。店裡還有六張暗色木頭的方桌,都是空的。巴盧跟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黑咖啡,然後帶我到離門最遠的那張桌子。我坐下,他也坐下,然後看看自己的杯子,覺得酒太少了,又返回吧台,帶著整瓶酒回來。那是詹森牌愛爾蘭威士忌,不過不是他在自己店裡喝的那種陳年的。
「叫我不要再找她了,我只是在浪費時間。」
「你不必知道,噢,這又有什麼差別?曾經有些拉丁美洲的混蛋成包成包走私海洛因來賣,然後有個人開槍把這些操他媽的全打死,搶走了他們的錢。報上登過,其實消息都錯了,可是或許你還記得。」
「她聽到了一些她不該聽的事情。」
「七月,我不知道日期。」他拿著杯子,可是沒有舉起來。「尼爾來我那兒工作前,在一家觀光客餐廳當酒保。」
「我還沒上床哩。」他說。綠燈亮了,他搶在車群前頭很快地左轉,然後到了第五十六街不得不又在紅燈前面停下來。。今天是陰天,空氣中感覺得出來快下雨了,透過暗色車窗,天空看起來更陰晦。
「他打過電話給我,」我說,「應該是星期六凌晨吧,很早,或許就在葛洛根打烊後幾小時。」
「他也養豬。」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搬去跟他住在一起,保留著原來的房間,這樣她父母就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他工作的時候,她偶爾也會來酒吧找他,不過通常她會等到下班再來接他。他不單純是酒保而已。」
「我有過。」他說。他把瓶子轉過來看著標籤,眼睛不抬地說:「可是沒有好理由的話,你不能殺人。你不能隨便編個理由找借口殺人。而且你也不能跟你不該騙的人亂講那些操他媽的謊話。他在操他媽我的農場里殺了她,還把屍體拿去喂操他媽我的豬。然後他讓我一直以為她回到印第安納操他媽的蒙西市,正待在她母親的廚房裡烤餅乾。」
他點點頭,嘴唇緊閉,眼睛就像綠色的燧石似的。「也不是最後一具。」他說。
我們從第十四街往西走,穿過哈德遜街和格林威治大道后,我問他要去哪裡。「我整夜沒睡,」他說,「我得喝一杯。屠夫彌撒之後。除了屠夫酒吧之外,還能去哪裡?」他看著我,有什麼東西從他那綠色眼珠里一閃而過。「你可能會是那裡唯一穿西裝的。生意人也會去那兒,可是不會這麼早。不過沒關係,切肉的販子心胸寬大,不會有人拿這個來為難你的。」
「說些什麼?」
「我在看那個女孩的照片時,你就知道了,對吧?」
「他就是在那兒遇見保拉。」他點點頭,「她也跟他一起牽涉在裏面。她把信用卡拿去收銀機那邊時,會在她自己的機器上先留下印子,或者餐廳會把作廢的副本交給她撕掉,她就留下來交給尼爾。尼爾被炒魷魚之後,她還待在那兒,替他弄信用卡的副本。他找了幾個女孩在不同的地方替他辦這事。可是後來她辭職了,她不想再端盤子了。」
「有一個方法不會引起調查。我想如果我跟她的父母解釋,他們應該會合作。尤其是如果我告訴他們,正義已經得到伸張。」這些話聽起來很做作,不過的確出自真心。我凝視著他,「正義的確已經得到伸張了,是吧?」
我的咖啡杯空了,我拿著杯子到吧台讓酒保加滿。踩在地板上,我想象著腳下的鋸木屑都滲了血。我覺得自己看得見聞得到那些血。可是我唯一看見的,只不過是溢出來的啤酒,而我聞到的,也只不過是外頭飄進來的肉味而已。
「葛洛根的執照也是用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