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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我們試過了。」
「是的,」我說,「從我的觀點來說,也是很有用的。」
「如果他是外面的人呢?」
「那詹姆斯·塞佛倫斯死在越南時呢?」
「就在這附近,哈德孫街上聖路克坊的一個地下室,還有佩里街上也有個小地方。我不知道那些地方現在還有沒有聚會。」
「因為你覺得他會長生不死?」
「他自己就問過我了。我告訴他,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也喝他那個牌子的威士忌,而且喝得厲害多了。至於殺人,我說,我那個朋友的名聲介於沃倫·麥迪遜和黑死病之間。」
他想了好一會兒開口。「你知道,」他說,「我不能算真正了解那個人,現在我試著在腦海里回憶他的樣子,可是怎麼樣都無法得到清晰的影像。但我覺得,他似乎跟我們其他人的層次都不同。」
「她不會比你年輕三十歲吧?」
「這樣的話當然是你精神上進步多了。」
「是啊,有什麼不可以?我問過了,每一對的入場費是五十塊,沒有規定非得做什麼不可。而且還有免費的不含酒精飲料。他們只有這種飲料,所以你就不會聞到酒味了。」
「我原本不想提的,」他說,「但是如果你不喝酒,我就不想給你點啤酒,免得讓你為難。但我也不想表現得漠不關心。」他講到最後一個字,聲音變得很小很模糊。然後停了一下,才轉移話題說:「跟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她年紀多大?」
「不,當然不是現在。星期一?不,星期一我還沒法聯絡上其中的一些人。每年這陣子大家都會出外度周末。星期二,就暫定星期二下午吧,如果我有約會也可以改期。你呢?你星期二下午能過來嗎?我看看,三點鐘怎麼樣?」
「我的印象也是如此。」
「我不是不好意思。不參加匿名戒酒協會的人,一般不會稱之為『那個課程』。」
「如果的確有兇手存在呢?」
「因為我在你面前覺得很安全。哎,我相信如果雷蒙德·格魯利奧是個捆綁之王的話,沒想到——」
「你覺得兩者有關嗎?」
「別不好意思了,你到我家來問我是不是他媽的連續殺人犯。我也應該可以問你是不是匿名戒酒協會的會員。」
「嗯。」
「對。」
「什麼?」
「截至幾個小時前是這樣。」
「你說對了,我沒有回答。如果我當時想消耗一些他的藏酒——」
他說:「不可能是我們十四個人的其中之一,這一點我們都同意嗎?」
「還有。」
「可不是嗎?我問他有沒有什麼他不願意接的客戶。他說黑手黨分子,白領犯罪,北方華爾街搞內線交易還有儲貸協會舞弊的案子。倒不是說這些人是全世界最壞的人,而是和他沒緣分。我還問他會不會去幫三K黨辯護。」
「他是食物鏈裏面比較低的一環。不過這隻是一種印象,而且來自三十年前的三次聚會中。如果他活得久一點,足以建立自己的獨特風格,而且發福一點,或許這種印象就會改變。可是他沒有這個機會。」他吸了口氣,「不過,他的死亡沒有讓我害怕。我沒有在掙read.99csw.com扎著穿越稻田時,被穿著黑色寬鬆粗布衣服的小個子射擊;而是忙著幫助其他年輕人不去當兵。」他把玻璃杯放回桌上。「然後霍默·錢普尼死了,」他說,「在某種意義上,聚會結束了。」
「你女兒叫查塔姆?」
「那個課程?」
「怎麼說?」
「她根本不懂。她的年紀只有我的一半,天哪,如果我對待她像個小孩似的,上帝會原諒我的。我得平等地對待她。我告訴過她,開玩笑地說,我從不平等對待任何人,不論年紀老少,也不論是男是女。『是的,』她說,『我注意到了。』你猜怎麼樣?我想我明天不打算去薩格港了,我想事實會證明,我的壓力太大了。」
我們在前側的房間吃飯,把餐盤放在膝蓋。他替我找了一瓶可樂,然後自己喝他那兩瓶中國啤酒。
「是的。」
「我餓了,」六點左右他宣布。於是打電話到一家中國餐館。「喂,我是雷蒙德·格魯利奧,」他說,然後點了幾個菜,兩瓶青島啤酒,又吩咐他們這次別忘了幸運餅。「因為,」他說,「我的朋友和我都很想知道未來會怎樣。」
他起身去倒飲料,直接在玻璃杯里注入威士忌,回到沙發前先啜了一小口。中國菜讓他腦袋清醒,現在他講話不會含糊不清,也不會表現出任何酒精的影響。
「我沒法按你的方式思考,我只能說,不太可能。」
「嗯,沒錯。」
「輪到我們走向自己的死亡。」他說。
「我得問她才知道。」
「台詞不錯,」她說,「不過並沒有真正回答問題。」
他掛掉電話說:「你在參加那個課程,是吧?」
「是沒有,我去他家時,抱著一般警察的偏見。但是他對我毫不提防。他很聰明,自我就像得克薩斯州那麼大,而且他的當事人名單里有太多人應該被處死刑了。」
「上帝啊,沒錯。總有一些方法可以減少年輕男性的數量。在歷史上,大半是由戰爭扮演這個角色,在晦暗年代前夕圓滿完成任務。不過,小規模的戰爭和地區性的小衝突依然不斷。在貧民窟里,就由毒品扮演這個角色。不管是吸毒致死還是在交易中射殺對方。」他哼了一聲,「不過我離題了。如果我要寫回憶錄,書名就會叫《不過我離題了》。」
「你知道,」他說,「那連震驚都談不上。有一年的晚餐聚會他沒出現,我們就知道他去服役了。然後第二年我們知道他死了,我覺得大家都料想到這樣的結果。」
「你真的想去?」
「我也是。在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你念高中時難免會有一兩個朋友死於意外。每次畢業舞會的晚上,你知道,至少會有一輛車無法平安通過那個叫『死亡彎道』的地方。可是紐約的孩子是不開車的,所以我們就不需要這種形態的人口控制。」
「那你不像我那麼蠢,」他說,「俱樂部第一次聚會時,米歇爾還在戴著尿布。天哪,她當時的年紀跟查塔姆現在一樣。」
「嗯,我以為他喝了酒會變得很討厭,可完全不是。」
他搖頭。「不是九九藏書我想放棄。第一階段的內容里,談到生活失控的事情,我忘了用詞是什麼。」
「就是這個。嗯,我省視自己的生活,並沒有難以控制。有幾個晚上我喝多了,早上醒來很後悔,但這個代價我似乎還負擔得起。所以我有意識地減少飲酒量。」
「結果你只是起睡覺。」
「如果他是你們十四個人的其中一個,」我說,「他可能會面臨徹底的調查,會有很多警察問各種問題,同時驗證各種不在場證明。他想躲在暗處就很困難了。也許沒有足夠的證據起訴他,但查明案情和打贏官司是不同的。」
「那麼抓到他的可能性比較小。不過我想大規模的調查和公眾的注意力會嚇住他,讓他不再殺害任何人。」
「神聖的回憶啊。」
「『我們承認自己無力戰勝酒精——以致難以控制自己的生活。』」
「菲利普死的時候我很震驚,可是車禍,那就好比難免會發生的閃電。早晚會劈中某個人。你從小在紐約長大的嗎?」
「非等不可了。」我說。
「有何不可?比我辦公室更好,空間很大,坐得下十四個人,而且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有半數能來就不錯了。可是就算只有五六個人來——」
我們談著巧合與可能性,還有自然與非自然死亡。「全世界最容易的事情,」他說,「就是把這事情公諸媒體,讓他們去處理。當然這樣一來,俱樂部也就結束了。而且這會讓我們全體成為警察和媒體注意的目標,不堪忍受。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只是保險公司資料庫裏面的一個突兀的數字,那我們只是平白無故把自己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卻毫無所獲。」
「廚房裡有電話。就在牆壁上,你一進去就能看到。還有,馬修,你講完讓我跟他談談好嗎?」
「可是那個混蛋不是急性子,對吧?」他身體前傾,手指修長的雙手誇張地比劃著,「上帝啊,那個狗娘養的和冰河一樣耐性十足。如果那些案子都是他乾的,他已經這樣幹了三十年了。嚇住他,結果呢?他會回家,在錄像機裏面放盤帶子,給自己煮一壺咖啡,等個一兩年。等到新聞風頭過去,他就可以再安排一個意外,或者一個街頭犯罪,或者一樁自殺。」
「這種天氣,」我說,「那樣穿會很熱。」
「我還以為應|召女郎從不談論他們的名人顧客呢。」
「輪到你們?」
「星期六還排了身體穿孔的展示。你已經五十五歲了,不覺得該是親眼目睹身體穿孔展示的時候了嗎?」
「不完全是。我知道他早晚會死,就和其他人一樣,接著我知道他真的死了。所以我沒有理由覺得震驚。一個人在九十多歲死於睡夢中,那不會是悲劇,也不會是多麼大的驚奇。但是你必須了解,他是個精力充沛的人。」
「從我們的觀點來說也是,」他說,「我們全體都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我們身處危險,如果有人在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當然最好能警覺一點。」
「我們有其他控制的方法。」
「那是一定的。」
「遇到過。」
「嗯,我比你九-九-藏-書有些優勢。我認識他們所有人,可是你不是。」一綹灰色的頭髮垂落在他的前額,他用手把頭髮往後順,繼續說:「我想俱樂部應該開個會,而且看來我們不能等到明年五月。我去打幾個電話,盡量看能找多少人來這裏。」
「幾年前我曾去參加過聚會。」
「步上他的後塵,沒錯。幾年後,斯蒂夫·科斯塔科斯墜機時,我也有類似的反應。我開飛機嗎?不。所以我需要擔心這種事嗎?當然不必。」
「以前是『地獄之火俱樂部』,」她說,「前幾天我們才談起過,記得嗎?『瑪麗蓮小屋』是新店名,我猜典故大概是取自拷問室,還有以前的艷星。明天去看米克,這樣星期天你就可以帶我去了。」
「我告訴過你別說出去,我打賭他曾帶女人去『瑪麗蓮小屋』。」
「她說他真是個大好人,很風趣,很好相處,有點怪癖。」
「你剛剛談到卡利什的死。」
「有用嗎?」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看能不能說服我的客戶。」
「他靠出書和演講賺錢。辯護工作幾乎純粹是義務的,但是有很多個人興趣的成分,因為藉著接大案子,可以刺|激書的銷售量,而且演講的價碼也會抬高。」
「希爾德布蘭德很贊成,」我告訴埃萊娜,「他好像鬆了口氣。」
「你覺得格魯利奧怎麼樣?」
「哦,那個俱樂部裏面可能會有冷氣,你不覺得嗎?」
我說聽起來很合理。
「哦,你只是個老頭子。」她說,「反正,他喜歡皮革,還喜歡被綁起來。」
「所以你還是保住了這個客戶。」
「為什麼?」
「你沒想到。」
「他的死沒有嚇住我,剛剛我們是談到這個,對吧?害怕,害怕死亡。據說人類是唯一知道自己會死的動物,也是唯一喝酒的動物。」
他點點頭。「比如現在,我就覺得喝得太多,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叫外賣的原因。晚餐之前我很少喝那麼多的。最近壓力很大,我想這種時候多喝點是很自然的,你不覺得嗎?」
「華盛頓街的那種小地下室會有冷氣?我可不敢指望。」
她拉起我的手,高高興興地領著我往卧室走,到了門口,她說:「你有幾個留言。TJ要你有空呼叫他,不過他沒有急事,所以我想可以等到明天早上,你覺得呢?」
「可是你沒有持續下去。」
「這裏?」
「我知道。」
「不會。」
「金蓮蓬頭?」
「可是無論如何你還是喜歡他。」
「是啊,親愛的。如果你把牙齒放枕頭底下,牙仙就會來,給你一枚兩毛五的銅板。」
他說,「真滑稽。霍默的死亡讓我很震驚。他死的時候已經很老了,比我認識過的任何人都老,可是我大概期望他能長生不死。他不是第一個走的,你知道。他是第三個。」
「沒人對我說,『格魯利奧,滾你的蛋,你不屬於這裏。』而且我在那裡聽九-九-藏-書到一些讓我有歸屬感的事情。」
「他說,如果是典型的南方種族隔離主義者,或者是一些中西部的白人勢力那類型的人,可能不會。他還說,那些殺死羅德尼·金或者掃射非裔美國人的教堂、企圖藉此挑起種族紛爭,因而在洛杉磯被逮捕的光頭黨,要是替他們辯護,可能會很有意思。我忘了他還說過什麼,不過他說會讓他們不被剝奪公民權就是了。『可是』,他說,『他們可能不會想聘用一個姓格魯利奧的律師。』我還是沒問答你的問題,對吧?不,他喝酒沒有困擾我。他沒有顯得很感傷或很激動。另一方面,我本來計劃晚上要去葛洛根開放屋看看米克的,現在我想改到明天或星期六了。」
「而且他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是他那個行列的最後一個人。菲利普和詹姆斯都是意外死亡,他們也可能被閃電擊中。一道閃光從天上降下,咔嚓,完了。然而一旦霍默走了,那就輪到我們了。」
「如果警察盯上他,」我說,「他可能會被永遠嚇住,就算沒有足夠證據起訴他也一樣。但如果警方沒有懷疑到他頭上,那麼你大概沒說錯,他只會等待時機,再度開始動手。」
「更別提金蓮蓬頭了。」
「他是個大恩客,至少曾經是。用那種新左派的詞彙來說,他確實是上班女郎的忠誠支持者。你知道他曾經是誰的熟客?康妮·庫珀曼。」
「只有鞭子和鏈子。」
「我想穿那套皮衣,我覺得看起來很熱辣。」
「因為這個俱樂部完蛋了。新聞報道就足以毀掉它,你不覺得嗎?真是老朽不堪,十四個成人每年聚會一次看看誰還活著,我不認為在吸引了我們新聞界朋友的小小注意力之後,我們還能真誠地共聚一堂。」
「我懂你的意思。你知道菲利普死的時候我為什麼不害怕嗎?答案再簡單不過了,因為我沒車。」
「可是有點緊,我發現如果裏面什麼都不|穿,看起來會更棒。」
「我連對人類的某些想法都不了解,」我說,「更別說貓了。」
「真有意思。」
「我想你的意思是,短期內不再殺害。」
「現在?」
「我想我還會再試穿一次那套衣服,」她說,「到時候你可以把感受告訴我。」
「就算他不動手,他也贏了。」
「因為他在打仗?」
「所以你不可能——」
「真不懂我怎麼活到這麼大歲數還沒見過?」
「哦?」
「因為你今天已經聞夠了酒味了。」
「我喜歡他。」我說。
「我想我寧可留著那顆牙齒。」
「這是一部分原因,那個操他娘的戰爭。只要有人出外作戰,你就會猜想他大概回不來。對於塞佛倫斯,這麼想會好過一點。我不知道這有多少后見之明的成分,可是我對他有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氣氛,一種能量,隨便你想怎麼稱呼,我相信『新時代』思想有特定的說法來形容這種東西,可是我太太不在,沒法告訴我們是什麼。你曾經遇過什麼人,不知道為什麼,可就是覺得他在劫難逃嗎?」九*九*藏*書
「那又怎麼樣?如果流汗,就讓它流吧。」她用舌尖舔舔嘴唇,「你不介意我流點汗,是吧?」
「我沒親眼見過他,」她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可以有機會的。」
「沒錯。我甚至已經開始習慣她的名字了。她媽媽要取這個怪名字的,這點你不必懷疑。一個六十歲的人不會給新生女兒取這個名字的。我跟米歇爾建議過,如果她想用英國首相的名字給小孩取名字,應該多考慮迪斯累里。跟格魯利奧這個姓比較搭配。叫迪西·格魯利奧,音韻很棒,你不覺得嗎?」
「哦?」
「怎麼個不同?」
「——我必須說,他是個醉鬼。我想他也知道。但他控制住了,而且顯然他還維持得不錯,讓他的生活照常進行。他常接大案子,而且都贏了。順便說一句,我弄清楚一件事情了,以前我老想不透,他的當事人基本都是窮光蛋,這樣他靠怎麼過日子。」
「你這樣認為?」
「對塞佛倫斯就有那種感覺。我不是要暗示我有預感他會早死,只不過他是……哦,在劫難逃。我沒法想出別的詞。」他的頭往後靠,陷入回憶里。「你說過,你認為我在那個俱樂部里似乎是個異類。其實並不是這樣,不完全是。我以前跟其他會員很相似,這你很難想象。大部分的法庭兇悍名聲,還有媒體的形象,都是後來才發生的。一個一九六一年才首次參加聚會的年輕人,多年來自然會有成長,不過當年我可不像現在。我比大部分會員都年長,但那時我和他們一樣認真,熱心地想參与人生的牌局,而且想拿到好分數。我適應得很好。」他喝乾杯子里的酒,「如果我們之中如果有異類的話,那就是塞佛倫斯了。」
「可是她不喜歡?」
「我連前者都不確定。我養過貓,總覺得它們就跟我一樣,知道自己早晚會有一死。不同的是它們不害怕,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乎。」
「他喝酒讓你覺得困擾嗎?」
「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