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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又回到原來那個電話亭,再打一次,這回是她接的。她一說喂,我心裏就浮現她的模樣,感覺她在我懷裡。我開始顫抖起來。
她認出我的聲音了,我感覺得出來。
我又開始顫抖了。於是我又點了杯雙份波本威士忌和一杯啤酒喝掉,然後回旅館。
然後我坐在電話亭里超過十五分鐘。一手抓著聽筒放在耳邊,同時另一隻手把電話挂鉤拉下。然後電話響起,我鬆開挂鉤,說了聲喂。
我把那些值至少三百元的衣服賣給一個圓肩、甲蟲眼的男子,只賣了三十元。兩個值一百元以上的行李箱則賣了二十五元。我把布拉薩德的東西留在那裡讓酒鬼們撿二手的,自己回旅館睡覺去。
星期天下午我走到賓州車站,找到紐約州威徹斯特郡的電話簿,查到了莫娜家的電話號碼。她住在一條叫拉斯康門道的街道上,我抄下了電話號碼離開。
那是個溫暖的夜晚,電話亭的風扇壞了。我投了一角硬幣,撥了她的號碼,電話裏面傳來指令,退還我的一角,要我投兩角。我把原來的一角外加另一個投進去,電話響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接起。
我的口氣一定很失望,因為她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好性感。「別擔心。」她說。「喬,這是一石二鳥的藉口。讓我可以來藥房,而且可以讓基思今天晚上離我遠一點。我不希望他今天晚上碰我,喬。因為你離我這麼近,我會受不了的。」
「這裡是傑瑞·希爾曼家嗎?」
「你住在哪裡?」
我坐在他書桌後方的皮椅上,試著從他的立場去想。我感覺最強烈的,就是他過著截然不同的兩面生活。感覺上,她不像瑞基·科爾和馬克斯·特拉格那樣的壞蛋。每個認識特拉格的人都知道他是哪種人。他沒去坐牢,是因為沒人能收集到證據把他關進那個屬於他的地方。但如果特拉格有老婆,那https://read•99csw•com他老婆一定很清楚老公給她買皮草的錢是怎麼賺來的。某些特拉格的鄰居會瞧不起他,而某些人會替他辯護說他只是討口飯吃——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混黑道的。然而,切希爾的人卻不知道他們那位老好人鄰居L·基思·布拉薩德是黑道。
等我回到飯店,覺得自己好臭。我又累又無聊又滿身臭汗。沖澡把汗水去掉了,但那種厭倦之感還在。我沒事可做,沒地方可去,也不太喜歡自己。我好想念她,想得好難受。
「我就去那兒找你嗎?」
「傑瑞·希爾曼在嗎?」
我離開電話亭,在那個街區漫步著。他們到家了。我拿出一根香煙,匆匆抽完。我得跟她聯絡,卻不確定該怎麼做。我很好奇他的電話會不會有人竊聽。很可能有。我猜想可能是他自己裝了竊聽設備。這種事也不稀奇。
在書桌的抽屜和分類匣中,我發現了更多尋常無奇的東西。有帳單和作廢的支票和銀行對帳單。顯然除了主業之外,布拉薩德也還有一些合法生意。以我所能拼湊出來的,他進口了很多日本垃圾——打火機、玩具、廉價首飾,諸如此類的。想起來也很合理。來自香港或澳門的海洛因,常常會經由日本轉運的。
我可以在他家下手,也可以在他辦公室。在他家那邊可能好一點——曼哈頓辦凶殺案的刑警太厲害了。威徹斯特郡的兇殺組可能比較沒那麼能幹。
「狀況怎麼樣了?」
那酒保是個大塊頭,前額很寬。他聽著吧台後方一台可攜式收音機里播放的鄉村音樂。歌的內容是一個多麼棒的賤女人害歌手無限心碎。酒保隨著那首歌不太複雜的節奏擦著杯子。酒吧里有兩三名男子在獨飲,還有一男一女在後方的卡座里玩碰腳調情的遊戲。
「一家旅館。」我說。「科靈斯伍德。就在前鋒廣九-九-藏-書場東邊。」
我試了門,毫不意外地發現上鎖了。那是個標準的彈簧鎖,門關了就會自動鎖上,門和門框之間有起碼八分之一英寸的空隙。我回頭看看天頂職業介紹所,門關著。我心想闖空門不曉得會有什麼刑罰。
「不是。」她說。
這個辦公室看起來就像是辦公室的樣子。角落有一張掀蓋式書桌,這種古老的傢具在全美國大概沒剩多少了,桌上還有一個墨水瓶架。我很可笑地到處看了一圈,想找枝鵝毛筆,結果沒有,害我簡直是驚訝。
當天晚上我打過去。
「很好。」
怎麼下手?用槍還是用刀?常見的鈍器,或者要用手掐死他?我努力回想人類皮膚上會不會留下指紋。我想應該不會。
「一家藥房,」她說,「我正在等你打電話來。第一次基思先接了,說是打錯電話的。可是我一聽就曉得是你。」
我出去到街角的藥房雜貨店,買了幾本平裝版小說,回到旅館,整個白天都在看小說,同時喝著前一夜沒喝完的酒。我有時間要打發,而且希望儘快打發掉。如果可以昏迷兩天,我也很樂意。我不想思考,不想計劃,也不想做什麼事情。我只是等著時間趕緊過去。
我夢到他們,醒來時一身冷汗。
我用霍華德·蕭的名字住進科靈斯伍德旅館。這是個很不錯的二流旅館,位於西三十五街,離第五大道很近。我的房間一星期三十二元;乾淨又舒適。這裏靠近市中心,卻又不像時報廣場一帶那麼熱鬧,這樣我撞見舊識的機會就少得多了。
「不,」她說,「你一定是打錯電話了。」
回旅館的路上,我去買了幾條長褲和一些內衣褲。另外又買了一套西裝和一件運動外套,跟店家說好星期一送到科靈斯伍德旅館給我。這些衣服總共花掉一百多元,所以我手上的錢所剩不多了。花那麼多錢買衣服很read.99csw•com心痛,但不花這個錢又實在不行。我需要這些衣服。而且買的還不能太廉價,不然看起來會不對勁。然後我花了二十五元買了一個看起來頗體面的公事包。這個也很心痛。
「我等你等得快發瘋了,一直擔心你沒聽懂我給你的電話號碼。你是從哪裡打來的?」
「傑瑞在嗎?」
我告訴她我愛她,又說我有多想她。
我指尖在那張很體面的書桌上敲了一陣,想不透我幹嗎要來他辦公室。我不曉得自己以為會發現什麼,或期望發現什麼。我不是聯邦緝毒署探員想破獲一個毒品集團。我只是個想殺掉布拉薩德、得到他老婆的聰明人而已。所以我跑來這裏幹嗎?
我把印象中所有碰過的東西都擦了一遍。雖然大概無所謂,但我不想在他辦公室留下自己的指紋,免得萬一警方發現我跟他有關連。我發現有張紙片上有四個電話號碼,卻完全沒寫那是幹嗎的。我抄下那些號碼。
這棟大樓就是他的辦公室所在。一度紅色的磚已經褪盡顏色。所有的窗子都髒得早該洗了。承租戶的名號漆在窗戶上——彗星娛樂公司,低價汽車保險,證件照當場取件,天頂職業介紹所,凱萊特偵探社,拉斐爾·梅瑟羅,墨西哥律師,離婚諮詢。九層的鴿子籠大廈,九層各式各樣的公司。我很好奇他為什麼不租個好一點的辦公室,說不定他平常不在這裏辦公。
他應該看得出辦公室有人進來過。我儘力恢複原狀,但也知道有些東西的位置改變了。我希望他雇了個有鑰匙的清潔女傭——那麼他就不會懷疑有人來這邊搜過。
她掛了電話之後,我手拿著聽筒愣站在那邊一會兒。然後我走出電話亭,努力不要顫抖得太厲害。回旅館路上我進了一家小酒吧,灌下雙份波本威士忌,然後接下來的啤酒慢慢喝著。
他掛了我的電話,我坐在那個悶熱的https://read.99csw.com電話亭里,在心裏重播了一次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教養,講得字字清晰,非常得體。
我吸了口氣。「我得見你。」我說。「你明天可以來曼哈頓嗎?」
書桌上有六本大大的帳簿,我相當仔細地翻看過,不曉得自己期望發現什麼。我無法分辨那些會計分錄到底是一套代號,或只是煙幕而已。研究那些帳簿根本是浪費時間。
「我得走了,」她說,「我跟他說我要來藥房買衛生棉條的。太久了他會起疑的。」
一樓大廳的住戶表上有他的名字。電梯是自助式的,我搭到五樓。出電梯後行經一間職業介紹所,來到標示著L.K.布拉薩德的那扇門前。窗玻璃是霧面的,裡頭什麼都看不到。
「還好,」她說,「我想應該還好吧。我好想你,喬。」
我好好吃了一頓晚餐,餐前喝了杯開胃酒,餐后又喝了白蘭地。然後我出門買了一瓶酒,喝了上床睡覺。
我想著自己該怎麼殺掉他。當然,得由我動手,而且得單槍匹馬才行。她會成為主嫌犯,警方第一個就會查她,我得確保她有滴水不漏的不在場證明。
我掏出小刀,花了不到二十秒就把鎖挑開了。其實很簡單,把小刀的刀刃插|進門和門框之間,把鎖上的機械結構往後撬。碰到好的門,門框會有凹入處,這招就沒用了。但這扇門很爛。我把門推開一英寸,再度回頭看了一圈后,才把門整個推開,走進去,在身後鎖上。
我有多久沒見到她了?不到一星期。五天或六天吧。但這段時間有很多事情會忘掉的。我記得她的長相和氣味,也記得擁抱她的感覺。但我有點忘記我有多麼需要她了。
科靈斯伍德是個長期住宿型旅館,不會有跑腿的服務生幫你提行李。我上樓進房一路上,沒人看到行李箱上頭的L.K.B縮寫紋樣,我因此安心得多。下一步當然就是擺脫這兩個行李箱read.99csw•com。如果存進地鐵站的儲物櫃,再把鑰匙給扔了,當然就簡單得多;不過這兩個箱子太好,我又太缺錢了。我把布拉薩德衣服上的所有標籤都撕掉,只有我穿了合身的除外。然後把那些衣服塞進行李箱,出門去市中心,來到第三大道街上鮑爾瑞街的拐彎處。
「不是,」他說,「對不起。」
「恐怕你撥錯號碼了。」
星期六一整天我都沒有什麼進展。我去剪了個平頭,好久沒留這種髮型了。等我回到旅館,在浴室的鏡子前面看了好久。換髮型的改變比什麼都大,讓我的臉變得更圓些,前額變得更高些,而且整個看起來年輕了至少兩歲。
這一天是星期四。星期天或星期一,他們就會回到紐約了。現在他們一起住在薛爾本飯店,大概正躺在床上。
我進了房間,身後門一關上,我就鬆手讓三件行李落在地上。我把公事包推進床底下,決定暫時先不處理。
「第六大道和第七大道之間的三十四街。我會到的。我愛你,喬。」
「應該可以。他要去辦公室。我會跟他一起搭車進城,跟他說我得去逛街買東西。我大概九點到十點之間會到,這樣可以嗎?」
「衛生棉條?」
「這裡是AL5—2504嗎?」
「喬,」她說,「喂,喬。」
星期五我翻電話簿查他。那個姓名只有一則,還不是粗寫字體。上頭寫著L.K.布拉薩德,錢伯斯街117號……,電話沃斯區4—6363。我離開旅館,在街角一家藥房雜貨店找到了公用電話。我撥了沃斯區4—6363,響了八聲都沒人接。我走到第六大道,搭了D線地鐵到錢伯斯街,然後一路逛過去,找到了117號。
我想了一會兒。「最好不要。」我說。「在第六大道和第七大道之間的三十四街上頭,有一家自動販賣機快餐店。我們在那邊碰面。」
她的聲音把一切全都帶回來了,狠狠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