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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空中的字母G

第七章 空中的字母G

斯佩德在茶几旁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來,開始給這姑娘講一件幾年前西北地區發生的事。他既沒有做任何鋪墊,也沒有什麼介紹或評論,語調平穩,不帶感情,幾乎都是平鋪直敘,少有強調或停頓,只是不時對某個句子稍加調整重複一遍,似乎讓每個相關細節都分毫不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你讓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和他處理這件事?」
「他遇上的是這麼一回事。他去吃午飯時路過一棟在建的辦公樓——只有腳手架那種——一根橫樑或者別的什麼,從八九樓的高度掉下來,砸在他旁邊的人行道上,和他擦身而過但沒碰到,只有一小塊破碎的人行道磚跳起來,擊中了他的臉頰。擦破了皮而已,但當我見到他時,他臉上仍然有傷疤。他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用手指摸著那道疤,很愛惜的樣子。他說自己當然被嚇呆了,但更多的是震驚而不是害怕。他覺得就像有人把生活的蓋子揭開,讓他看了一眼裡面是什麼樣子。」
凱羅咕噥著,也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腳步踉蹌,嘴裏發出一聲強自壓抑的短促尖叫。
湯姆挪了挪腳,不看另外兩個人,含糊地說:「天知道。」
「現金?」她問。
布里姬·奧肖內西對他笑著說:「但我還沒拿到鷹。」
凱羅揚起眉毛。
布里姬·奧肖內西對凱羅說:「薩姆告訴我你出錢讓他找鷹。你多久能把錢準備好?」
弗利卡夫特一直是個好公民、好丈夫、好父親,並非出自外部壓力,而僅僅是由於他是個與世無爭的人。他就是這麼被養育成人的,他認識的人也都是這樣。他熟知的生活是理智的、負責任的、有條不紊的。如今一條從天而降的橫樑向他揭示了生活的本質並非如此。他,一個好公民、好丈夫、好父親,可能在辦公室和飯館之間的路上被一根從天而降的橫樑砸死。他意識到人有旦夕禍福,活著不過是種僥倖。
「我們也是誠心誠意請你來的,」斯佩德思索著,皺著眉頭,「但我本應該料到他會現身的。他看見你進來了?」
「他那天下午去了西雅圖,」斯佩德說,「然後從那裡坐船去舊金山。他在那邊遊盪了幾年,後來又漂泊回到西北部,在斯伯克恩安頓下來,結了婚。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前任長得不像,但屬於同一類人。你知道的,那種女人,高爾夫和橋牌都打得還行,熱衷新口味沙拉食譜。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感到抱歉。在他看來這一切很合理。我覺得,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他從塔科馬港跳出來的那種生活軌道上。但那正是整個故事里我最喜歡的部分:他先是讓自己適應掉落的橫樑,而之後沒有別的東西掉下來,他又開始適應沒有東西掉下來的生活。」
安在牆上的床翻起來之後,斯佩德的卧室就變成了起居室。他接過布里姬·奧肖內西的帽子和外套,讓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帶坐墊的搖椅上,然後給貝爾維德旅館打電話。凱羅還沒有從劇院回來。斯佩德留了電話號碼,請前台等凱羅一回來就給他回電話。
「沒有,我在路上把他甩掉了。所以我猜他回這兒來是想再跟上我。」
斯佩德笑起來,又拍拍她的手,說:「現在別操心那個了。他馬上就到。把你和他之間的read.99csw.com事了結一下,然後我們再考慮接下來怎麼辦。」
鄧迪平靜地說:「斯佩德,我們想和你談談。」
「沒有。」
「噢,是的。」凱羅答道。
斯佩德看起來有點被逗樂了。「別太貪心,」他說,「你不該同時把幾件命案都栽到我頭上。你一開始覺得我幹掉了瑟斯比,因為他殺了邁爾斯。但如果你認為邁爾斯也是我殺的,你之前的說法就不成立了。」
鄧迪還是咬牙切齒的樣子:「你配合我們一下會有你的好處,斯佩德。你不可能永遠躲下去。」
她皺起了眉,舔了舔嘴唇,問道:「如果我們把鷹給你,你現在就給我們五千美元?」
布里姬·奧肖內西來到玄關,在斯佩德身後焦急地問道:「什麼小夥子?怎麼回事?」
門鈴又響了,這次更加堅決。
「我沒說過你殺了誰,」鄧迪答道,「是你自己一直這麼說。就算我是這麼想的吧,也有可能兩個人都是你幹掉的,這可以解釋得通。」
「他就那麼消失了,」斯佩德說,「就像你張開手,拳頭就不見了。」他說到這兒時,電話鈴響了。
鄧迪嘴角往下一撇。「讓我們進去。」他意味深長地衝著斯佩德擋住的門點點頭。
「也許不用整整一周。喬,你是替誰來買?」
斯佩德用舌尖舔舔嘴唇,問道:「這就是讓你半夜跑到這兒來的重大線索?」
「正是如此。我們是不是還應該算上外面那個小夥子,他更有可能吧?」
沒人明確告訴過斯佩德找到弗利卡夫特之後怎麼辦。他們在斯佩德位於達文波特旅館的房間里聊了一會兒。弗利卡夫特沒有負罪感。他給第一個家留下了足夠的財產,而且他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是合情合理的。唯一讓他困擾的是,他能否把其中的道理向斯佩德解釋清楚。他從來沒對人說過他的故事,因而從來沒試過要把這道理說清楚。現在他要試一試。
斯佩德的臉上擠出一個沒有喜色的笑。他一面說:「我想你們得進來了。」一面從門邊讓開。
凱羅說:「我明白了。」但他的笑容里有幾分懷疑,「他在這裏?」
「我完全理解他說的,」斯佩德對布里姬·奧肖內西說,「但弗利卡夫特太太不理解。她認為這說法很蠢。也許吧。不管怎麼說,最後結局不壞。她不想家醜外揚,而且在他耍了她一回之後——她是這麼認為的——她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於是他們悄悄地離了婚,一切風平浪靜。
「我不知道。」她不耐煩地說,「有什麼區別嗎?」
鄧迪咬牙切齒地說:「讓我們進去。」
「當然啦。我本來可以走掉,但那似乎也沒什麼用,既然你都讓他看見我們在一起了。」
「還有什麼?」
湯姆的個子和斯佩德差不多高,那張粗獷的臉做了個善意嘲笑的表情,但精明的小眼睛里卻閃過一道光。
「那麼為什麼我們要等一個星期?」
凱羅的臉蒙上一層懊惱的陰影。他伸出兩隻難看的手,抓住椅子的扶手,那小骨架的身子挺得直直的,黑眼睛里滿是憤怒。他一個字也沒說。
凱羅的眉毛抽|動了一下。他笑了。
「有本事就攔著我啊。」斯佩德傲慢地答道。
「我告訴過斯佩德先生了,替它的主人來買。」
「這算什麼?」斯佩德問,九-九-藏-書「看動作猜詞語的遊戲?」
「據說,」鄧迪說,「她想和他離婚,這樣她就能和你在一起。但他不願意離,有這事嗎?甚至還有人說,」鄧迪無動於衷地繼續道,「就是為了這個他才被派到那兒去的。」
「喂,」斯佩德對著話筒說,「凱羅先生?我是斯佩德。你能到我這兒來一下嗎?郵政街,現在……是的,我想是這樣。」他看著那姑娘,撅撅嘴,飛快地說,「奧肖內西小姐在這兒,她要見你。」
「也可能是我,」她說,「也可能是你。」
布里姬裝模作樣地沖他做出一副安慰的表情。
斯佩德放下電話對她說:「他過幾分鐘就到。接著說,那是一九二二年的事。一九二七年,我為西雅圖一家大型偵探經紀公司工作。弗利卡夫特太太找上門來,告訴我們有人在斯伯克恩看見一個很像她丈夫的人。我去了一趟。那是弗利卡夫特沒錯。他已經在斯伯克恩生活了好幾年,用的是查爾斯·皮爾斯這個名字,查爾斯是他的本名。他有一間汽車行,每年能賺兩萬到兩萬五千美元;有老婆,有個小兒子,在斯伯克恩郊外有房子,天氣好的時候經常在下午四點後去打高爾夫。」
「今晚有個小子一直跟著我,」斯佩德並沒有轉身衝著布里姬,而是側過頭漫不經心地說道,「進來吧,凱羅,我們不用站在這兒說給鄰居們聽。」
她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笑,說:「我早該料到的。」
「是誰?」女郎走近斯佩德悄聲問。凱羅的眼睛猛地轉回來,眼裡也帶著相同的疑問。
命運不公並不是讓他不安的主要原因。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他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讓他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越是努力去合理安排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就越與生活的真相格格不入。他說他從掉落的橫樑那兒走出不到二十英尺就已經意識到,在適應這個看待生活的新視角之前,他將永遠不得安寧。當他吃午飯的時候,他找到了適應的方法。他的生活可能意外地終結於一根從天而降的橫樑,但他也可以意外地改變他的生活,要做的只是抽身離去。他說他覺得自己還像從前一樣愛著他的家人,但他知道他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財產,而且他對他們的愛本身並不會讓分離變得無法忍受。
鄧迪的嘴角揚起來,掛上一個滿足的獰笑。
「我正有此意,」鄧迪把手放在身後,把那張冷酷的臉猛地湊到私家偵探的面前,「傳言說你和阿切爾的老婆背著他有一腿。」
門鈴響了起來。
等警探們進門之後,他關上大門,跟著他們回到起居室。
「弗洛伊德他到底……」凱羅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是嗎?」斯佩德擋在門口,「談吧。」
弗利卡夫特從他父親那裡繼承了七萬美元。他在房地產這行很成功。他消失的時候,名下的產業已經有二十萬左右。他的業務狀況還算有條理,但仍然有很多沒處理完的事項,表明他並不是有準備地消失掉的。比如說,有一筆即將給他帶來可觀利潤的交易,原本就預定在他失蹤后第二天成交。他離開時身上最多有五六十美元。他此前數月的生活習慣被徹底地調查了一番,足以排除任何秘密罪行的嫌疑,或者有另一個情婦的可能,儘管這二者的可read•99csw•com能性本來就很微弱。
「哈,」斯佩德咧嘴笑道,「我隨時都很樂意見到你,警督,我不忙的時候會讓你進來的。」
「弗洛伊德?瑟斯比?」
「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是全心全意信賴你,我絕不會讓自己處於這樣的境地。」她的拇指和食指擰著他藍色外套上的一枚黑扣子。
「薩姆,搞什麼鬼?」他抗議道,一隻大手開玩笑地抵在斯佩德的胸口。
他又衝著那姑娘笑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斯佩德。後者正在點煙,表情很平靜。
「不要激動。」斯佩德警告他。
喬·凱羅很激動,他的黑眼珠幾乎把眼眶都佔滿了。斯佩德才把門打開一半,他就用又尖又細的聲音嘰里咕嚕地吐出一長串話來。
「好吧,別出聲。」斯佩德說著,走出房間,把門關上。
「斯佩德先生,那個小夥子正在外面監視著這屋子——你指給我看的那個小夥子,或者說你把我指給他看的那個,在劇院前面,斯佩德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到這兒來是誠心誠意的,沒想過會有什麼花樣和陷阱。」
布里姬·奧肖內西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咬著下唇,煞白的臉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變成了深色。她兩步衝到凱羅面前,對方正要起身,她伸出右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在他臉頰上留下五個指印。
「沒錯,」斯佩德低吼道,「而且我扇你耳光的時候,你就得忍著。」他放開凱羅的手腕,用厚實的手掌在凱羅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三下。
「對,」她附和道,笑了起來,「除非這小夥子是你在君士坦丁堡的那個。」
「裏面一定有問題。」他對湯姆說。
起初布里姬·奧肖內西沒太用心聽,顯然她對他講故事這件事的詫異多過了興趣。她更好奇他講這個故事的用意,而非故事本身。但隨著情節展開,她的注意力被漸漸吸引過去,全神貫注地聽著,一動不動。
女郎瞥了一眼那根指頭,不耐煩地擺擺頭。
她把覆在他手下的那隻手翻過來,讓兩人手指貼在一起,柔聲說:「你真是上帝派來的。」
凱羅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的。他暴跳如雷地尖聲叫道:「你是說你沒勾搭上的那個嗎?」
湯姆抱怨道:「喂,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把手拿開了。
「不,我不知道。」他拍拍那隻擰著扣子的手,「我們來這兒是因為我需要一個信任你的理由。別把事情搞混了。你用不著信任我,只要你能說服我信任你就行,不管你用什麼方式。」
從斯佩德的起居室傳來一聲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那聲音尖細刺耳,是喬·凱羅。
布里姬·奧肖內西抓住斯佩德的手臂,急切地問道:「他跟著你到我的公寓了嗎?」
「這麼說你又回他那兒去了?」
布里姬·奧肖內西右手的食指尖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字母G。
斯佩德閉著嘴唇微微一笑。「沒錯,你用不著告訴我。」他應和道。
「我知道你會很高興的,喬。」她答道,把一隻手伸給他。他握著她的手正式地鞠了一個躬,就迅速地把她的手放開。她坐在之前坐著的帶坐墊的搖椅上,凱羅則坐在茶几旁邊的扶手椅上。斯佩德先把凱羅的外套和帽子掛在衣櫥里,隨後在窗前的沙發里坐下來,開始卷一支煙。
「你好,薩姆,」湯姆說,「我們想read•99csw•com你也許還沒睡。」鄧迪點點頭,但沒說話。
凱羅雙手拿著他的黑帽子,壓在肚子上,走進玄關。斯佩德等他進來就關上門,三人一起來到起居室。隨後,凱羅又僵硬地欠了欠身,說道:「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奧肖內西小姐。」
斯佩德已經木著臉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們身旁。他掐著凱羅的喉嚨搖晃著他。凱羅發出「咯咯」的聲音,一隻手伸進外套。斯佩德抓住這黎凡特人的手腕,把他的手從外套里拉出來,強迫他把胳膊向一側伸直,扭著他的手腕直到那笨拙無力的手指鬆開,讓那把黑色手槍掉在地毯上。布里姬·奧肖內西迅速地把手槍撿起來。凱羅喉嚨被卡著,只好費力地說道:「這是你第二次對我動手了。」他的眼睛雖然因為喉嚨被卡住的壓力鼓了起來,卻閃著陰冷和威嚇的光。
斯佩德站在門中央說:「你們不能進來。」他的音調里並沒有多少歉意。
鄧迪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如果說你和阿切爾的老婆之間什麼事都沒有,那我告訴你,你就是個騙子。」
斯佩德一邊的胳膊肘靠在沙發上,看著他們,聽他們的談話,看不出對誰更偏重些。他看起來放鬆又自在,面容安逸平靜,沒有一點好奇或是不耐煩的樣子。
斯佩德靠在那隻推著他的手上,狡黠地咧嘴笑道:「打算跟我來硬的,湯姆?」
斯佩德笑了:「這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吧。」
「真是引人入勝。」布里姬·奧肖內西說。她離開椅子,緊挨著斯佩德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大而深邃。「我用不著告訴你,你讓我在這兒和他見面——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會讓我陷入多麼徹底的不利局面吧?」
一個叫弗利卡夫特的男人,一天離開他位於塔科馬港的房地產辦公室去吃午飯,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和人約好那天下午四點后打高爾夫球,但他失約了,儘管這約會是他在出門吃午飯前不到半個小時主動訂下的。他的妻子和孩子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和妻子的關係應該還不錯。他有兩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五歲,一個三歲。他在塔科馬港郊外有自己的房子,還有一輛嶄新的帕卡德,作為成功人士該有的他都有了。
「那就是說沒這回事?」
「得啦,斯佩德,我們走了,」鄧迪把大衣扣上,「我們隨時會來找你。也許你跟我們作對不是無緣無故的。好好想想吧。」
「但你知道是這樣的。」她堅持道。
凱羅聳聳肩。「這是符合邏輯的做法。」他用一隻手的手掌揉著另一隻手的手背,眼皮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能換我問個問題嗎,你為什麼願意賣給我?」
斯佩德向下吐出一口煙,說:「他大概說得沒錯。我今天早上搜他的時候,他口袋裡只有幾百塊。」
斯佩德開了玄關的燈,打開大門,門外站著鄧迪警督和湯姆·伯勞斯。
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見了咧嘴一笑。
「那是當然。」
湯姆·伯勞斯上前一步說:「我們不用https://read•99csw.com站在這裏談嘛,是不是?」
湯姆的小眼睛顯得很吃驚。
斯佩德裝作逆來順受的樣子,說道:「又來了!」
布里姬·奧肖內西皺起了眉頭,在搖椅上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但什麼都沒說。
湯姆說:「咳,別逗了,薩姆。你清楚得很,我們和你一樣不喜歡眼下的情況,但我們也有工作要做。」
鄧迪警督正要轉身離開,又停下來,正對著斯佩德,用篤定的口氣說:「我想我們得進去了。」
「哦!」她看著斯佩德。
斯佩德和善地說:「你好。你們這些傢伙真會挑時間上門。這次又是什麼事?」
斯佩德說:「不要誇張。」她儘管臉上帶著笑,還是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回到搖椅上。
「錢已經準備好了。」
「以及得到一堆該死的謊話作為回答。」鄧迪故意補充道。
一陣短暫打鬥的聲音、擊拳的聲音以及壓低的驚叫聲傳到他們耳中。
「不過,我最多一個星期之內就能把它弄到手。」她說。
黎凡特人在椅子上俯身向前,難以抑制眼裡和聲調里的急切之情。「我可以在,比如說,上午十點半,把錢給你準備好,嗯?」
凱羅的眼睛猛地一轉,盯著通向門外的玄關。他的眼神不再憤怒,變得謹慎起來。女郎喘著氣,臉轉向玄關,顯出害怕的樣子。斯佩德陰沉地盯著凱羅滲血的嘴唇看了一會兒,後退一步,把手從黎凡特人的喉嚨上拿開。
她端詳著他的臉,鼻翼微微顫動。
「你知道那是哪裡?」他問。
「請原諒,」他說,「我沒把話說清楚。我不是說我的口袋裡有這麼多錢,但是我已經把錢準備好了,只要是銀行營業時間,知會一聲就能把錢拿來。」
凱羅笑容里的疑慮加深了。「這區別可太大了。」他說著,手在膝蓋上換了個姿勢,一根粗笨的食指有意無意地指著斯佩德。
「我想我知道。」
「這是其中之一。」
她點點頭。
斯佩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犬齒。他說:「你們不能進來。怎麼著,想硬闖?是在這兒談,還是去死?」
斯佩德煩躁地答道:「我不知道。」
「當然。」
凱羅從頭上摘下他的黑帽子,僵硬地欠了欠身,用一本正經的聲音說:「如果你不知道的話,問問斯佩德先生吧。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聽他說的。」

湯姆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斯佩德皺著眉搖搖頭。
「它在哪裡?」凱羅彬彬有禮地表示懷疑。
女郎的臉上滿是驚奇。
「但願你們還有點別的事可做,除了每天凌晨到這兒來問一堆該死的蠢問題之外。」
「啊哈,我為了邁爾斯的老婆把他幹掉,然後幹掉瑟斯比,好把邁爾斯的死栽在他身上。這套理論真他媽的圓滿。如果我能再幹掉個什麼人,把瑟斯比的死栽在這個死人身上,那就更圓滿了。我還要這麼繼續干多久?你是不是打算把舊金山從今往後的所有命案都算在我頭上?」
「我害怕,」她乾脆地說,「在弗洛伊德出事之後。所以現在東西才不在我手上。除非立刻把它轉手給別人,否則我連碰都不敢碰它。」
這位黎凡特人本想往斯佩德臉上吐唾沫,但他已經口乾舌燥,只能做個樣子出氣。斯佩德又沖他的嘴打了一掌,把他的下唇打破了。
凱羅舉起一隻手,輕輕地擺一擺。
「在弗洛伊德藏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