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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旋轉木馬

第十二章 旋轉木馬

司機用髒兮兮的手揉了揉臉,懷疑地看著斯佩德:「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讓你把她送到第九街的一個地方,你沒送她到那兒去。你送她去哪裡了?」

「那個我知道,」斯佩德打斷他,「這段可以跳過了。說我不知道的。」
「之前沒去什麼別的地方?」
斯佩德沿著吉利街走到皇宮酒店,在那裡吃了午飯。他坐下來的時候臉已經恢復了血色,嘴唇不幹了,手也不抖了。他從容地大嚼了一頓,然後往席德·懷斯的辦公室走去。
斯佩德仰面朝天看著天花板,呻|吟道:「親愛的上帝啊,他是我的律師,在我身上發了財,現在我有什麼事還得跪下來求他告訴我!」他又看著懷斯,「你以為我為什麼打發她來找你?」
「第一次?」
「她當時看起來激動嗎?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粉色那面朝外,還是白色的?
斯佩德咧嘴一笑,語帶譏諷地說:「我以為你要到五點二十五才會現身呢,但願沒讓你久等。」
「我就應該什麼都不告訴你。」律師說,「所以她把他們的車從車庫開出來,開到聖馬可旅館,停在街對面,坐在車裡,看見邁爾斯從旅館里出來。他正在跟蹤一男一女——她說她昨天晚上看見你和同一個姑娘在一起——他們就走在邁爾斯前面一點。於是她明白他的確在工作,之前只是逗逗她。我想她挺失望的,氣得昏了頭——她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給我這種感覺。她一路跟著邁爾斯,直到確定他是在跟蹤那兩個人,然後就開車到你的公寓去。你不在家。」
小夥子抬眼看著斯佩德的嘴,像是忍著痛似的,語氣很僵硬:「再惹我,你就準備好從肚臍眼裡掏子彈吧。」
「說了。」
席德·懷斯怯懦地笑了笑。「你小子真渾,薩姆。」
「她到你那裡的時候?第一次是在九點半到十點之間。」
「她怎麼沒來?」
女孩打電話的時候,他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
斯佩德向司機道了謝,遞給他一枚銀色硬幣,說:「給你買煙抽吧。」
斯佩德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抓住艾菲·佩林的肩膀。
斯佩德進門的時候,艾菲·佩林正站在外間辦公室中央。她憂慮重重的棕色眼睛望著他,問:「出什麼事了?」
「你有沒有——https://read.99csw.com」斯佩德剛開口就住了嘴。一道柔和的光從他黃色的眼睛里閃過。他沒再和這個小夥子說話。
斯佩德沒出聲。他又仔細地卷了一支煙,點上火,這才開口道:「我覺得這套說法沒什麼問題,和大部分已知情況似乎也對得上。應付警察應該夠了。」
斯佩德把小夥子從地面上垂直地舉起來,又猛地往地上一摔。地上鋪著厚地毯,這一摔並沒發出多少聲響。在小夥子落地的瞬間,斯佩德雙手往下一滑,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夥子咬緊牙關,拚命想要甩開男人的大手。但他既沒法讓這手鬆開,也沒法阻止這手往下移動去抓他的手指。他把牙咬得格格響,牙齒摩擦的聲音和斯佩德攥住他的手時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一動不動地僵持了一會兒。隨後小夥子的胳膊軟了下來。斯佩德放開他,退後一步。當斯佩德的兩隻手從小夥子的大衣口袋裡伸出來的時候,各握著一把重型自動手槍。
「那是幾點?」斯佩德問。
斯佩德坐直了身子,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地大喊起來:「天哪,這些女人!」接著他笑了,放鬆下來問道,「好吧,她看見了什麼?」
艾菲·佩林不以為然地說:「你表現得就像個該死的小學生。」
「她回家了。她的丈夫還是不在家。她正在脫衣服的時候,你的信使帶著邁爾斯的死訊到了。」
「而我不在家,我去看邁爾斯的屍體了。天啊,好一場你追我趕的旋轉木馬遊戲。然後呢?」
「在哪裡?」
「你瘋了嗎,我怎麼會理你呢?」她答道,「只是——」她抱著胳膊,摸著自己的肩膀,嘴唇不確定地抽|動一下,「我不能維持淑女形象兩個星期啊,你這個粗魯的傢伙。」
「好吧,可是——」
懷斯笑了。
斯佩德從鼻子里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上帝啊,你也來這套!」他抱怨道。
他在辦公樓的門廳里站了五分鐘左右,抽著煙,悶悶不樂地發著呆。然後他走到斯托克頓街上,招了一輛計程車,到皇冠公寓去。
「她付了錢走了,就這樣。」
在斯佩德辦公室那棟樓的大門口,他和古特曼手下的那個小夥子撞了個正著。小夥子擋在斯佩德跟前,堵住門,說:「來吧。他想見你。」
「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編出來說給我聽的?」
「見鬼,老大,我不記得了。」
「不會很多。好吧,然後呢?邁爾斯不會在家。那個時候至少兩點了,他已經死了。」
斯佩德輕聲笑九-九-藏-書起來。「越是不上道的混混,越愛說些花里胡哨的狠話,」他歡快地說,「好啦,我們走。」
「嗯,她付錢的時候把報紙夾在胳膊下面。」
「關於你的?」
他用布里姬·奧肖內西給他的鑰匙進了大樓,又進到她的公寓里。她前一晚穿的藍色長裙搭在床腳,藍色長襪和拖鞋在浴室的地板上。之前放在梳妝台抽屜里的那個裝珠寶的彩繪盒子現在被放在梳妝台上,已經空了。斯佩德皺著眉頭看著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四處看了看,但什麼都沒碰。最後他離開公寓,回市中心去了。
懷斯帶點責備地看著斯佩德。「嘿,薩姆,」他說,「這不是——」
斯佩德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那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旁,坐了下來。
「邁爾斯的人品你也可以跳過了。」
「我出去一趟,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他說,「待在這兒等我回來,或者等我電話。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再出亂子了。」
小夥子轉身面朝斯佩德,臉色蒼白得可怕。他的手還是放在大衣口袋裡,眼睛盯著斯佩德的胸口,一言不發。
斯佩德從古特曼那層樓搭電梯下來。他嘴唇乾裂,臉上卻汗涔涔的,血色全無。他掏出手絹來擦臉時看見那隻手在發抖,於是看著手咧嘴一笑,說:「嗬!」這句感嘆的聲音太大了,連電梯員都轉過頭來問道:「先生?」
「所有的事,只要是我應該知道的。」
「她沒到那兒去?」他衝著她驚恐的臉龐大喊。
他們肩並肩沿著薩特街往北走。小夥子一直把手放在大衣口袋裡。沉默地走過一個多街區后,斯佩德愉快地問:「小子,你不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有多久啦?」
「我沒看出來。」
「我怎麼知道她——」
「我會說的,你得給我機會啊。他出門以後,她開始擔心他沒準真有個約會。你知道邁爾斯,他是很有可能——」
斯佩德把手槍放進自己口袋,冷笑起來。「來吧,」他說,「這下你的老闆就更器重你了。」他們朝古特曼的房門走去,斯佩德敲了敲門。

斯佩德走到街角,站在馬路邊,等那個金髮紅臉的司機把車停下出來,然後向他走去,說:「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女士上了你的車。我們出了斯托克頓街之後沿薩卡門托街往北,我在瓊斯街那裡下了車。」
斯佩德抬起頭,視線從手裡正在卷的煙上轉向他,煩躁地說:「你是說你有的忙了吧?得了,你不就是干這個的?她和你說了什麼?」
「但她沒到你九*九*藏*書那兒去。你說過了。我相信你。你以為我覺得她到你那兒去了?」
懷斯搖搖頭。「沒多少。他那天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告訴她,他晚上在聖馬可旅館和一個姑娘有約,還捉弄她說這是她離婚的好機會。她起初以為他只是故意惹她不高興,因為他知道——」
他順從地笑了笑,說:「是我不好,親愛的。」他誇張地鞠了一個躬,就又出去了。
她拚命搖頭:「我等啊等,她一直沒來。我打電話找不到你,所以我就過來了。」
他們走進亞歷山德拉酒店,上到十二樓,沿著走廊朝古特曼的套房走去。走廊里沒有別的人。
「別吞吞吐吐的,席德。」斯佩德把打火機的火苗湊到香煙一頭,「她對你說了些什麼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不要緊,」斯佩德遞了張自己的名片給他,讓他安心,「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們可以去你們公司辦公室,徵得你的主管同意。」
「你不會給陌生人兌現太多支票,對吧薩米?」
「你確定她——她一定被人跟蹤了!」
「在大廈那兒?我不知道,好像上樓了,或者樓梯那個方向。」
「是什麼報?」
他嘟噥了一聲,大概表示「是」。
「她拿著報紙?」
懷斯伸手捋了捋頭髮,肩膀上多了不少頭皮屑。
「我只信得過死人。」斯佩德站起來,冷笑著看著懷斯,「這麼小氣,嗯?我沒工夫顧及那麼多。現在我還得記著要對你客氣一點。我做了什麼?進門的時候忘了給你行屈膝禮?」
「邁爾斯不在家,」懷斯說,「他沒有先回家,更沒有因為她不在家而勃然大怒,這又把她給氣壞了。於是她又把車從車庫裡開出來,回你家那裡去。」
斯佩德把香煙從唇間取下來。「說不上信還是不信,席德,這件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懷斯再次用手指梳了梳頭髮,又掉了不少頭皮屑在肩上。他好奇地打量著斯佩德的臉,問:「但你不相信?」
「有人在那兒等她嗎?」
「我想會吧,」另一個司機朝東邊轉過頭去,「他來了。」
「如果你沒這個打算,」他說,「你就有的忙了。」
律師的嘴角浮起一個苦笑,疲憊不堪地活動著肩膀。「說得好,你覺得我會出賣你。你幹嗎不找個誠實的律師——找個你信得過的?」
「那你就能和你的大部分客戶待在一起了。她有沒有告訴你,邁爾斯被殺的那天晚上她在哪裡?」
「《呼聲報》。然後我沿著薩卡門托街又開了一段。我們剛過范奈斯街,她又敲敲玻璃,說送她到輪渡大廈去。」
「阿九*九*藏*書切爾太太來過了?」他問。
「她是這麼說的——鮑威爾街上那家電影院一直開到凌晨一點。她說她不想回家,因為她不想在家等邁爾斯回來。這種事大概會讓他大發雷霆,尤其是在半夜。所以她在電影院待到關門。」懷斯這會兒語速放慢了些,眼裡閃過一絲譏諷,「她說她那時決定不去你那裡了,因為她不確定她那麼晚上門你會不會不高興,所以她去了泰特餐廳——埃利斯街那家——吃了點兒東西就一個人回家了。」懷斯向後靠在椅子上,等斯佩德開口。
小夥子像是沒聽到這個問題一樣。
斯佩德面無表情地問:「你相信她?」
「他們家的事我知道,」斯佩德說,「跳過這部分。就說她幹了什麼。」
斯佩德皺起眉頭。「她十點半去看電影?」
斯佩德買了一份《呼聲報》,拿著它走進一棟辦公樓的門廳,找了個避風的角落仔細讀起來。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頭版和前幾頁上的大標題。他在第四版「製作偽鈔的嫌疑人被逮捕」下面停頓了一下,還有第五版的「灣區青年開槍自殺」。第六和第七版上沒有他感興趣的內容。第八版上的「舊金山盜竊團伙三名男孩在槍擊后被捕」短暫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之後他沒再發現什麼,一路翻到了第三十五版。這一版登著各種社會信息和告示,包括天氣、航運、生產、財經、離婚、出生、結婚和亡故等。他讀了一遍死者名單,又翻到三十六版、三十七版——全是財經消息。三十八版——也就是最後一頁上——同樣沒有什麼讓他感興趣的。他嘆了口氣,合上報紙放進外套口袋,卷了一支煙。
斯佩德停下腳步,兩手叉在後腰上,瞪著女孩,惡狠狠地對她吼道:「沒人跟著她。你當我是個該死的小學生嗎?我送她上車之前看好了沒有人跟蹤,為了更放心我還和她坐了一段路,我下車以後又看著車開出好幾個路口。」
「我看不必了。我把她送到輪渡大廈去了。」
斯佩德從喉嚨里發出刺耳的吼聲,朝門口走去。
小夥子的手放在大衣口袋裡。口袋鼓鼓的,看起來裏面還有別的東西。
「你們到輪渡大廈的時候呢?」
「對。她開著車四處轉了半個小時左右,又去了一次。算起來大概是十點半吧。你還是不在家,於是她開車回到市中九-九-藏-書心,去看了場電影打發時間。等到過了十二點,她覺得你應該在家了。」
「是啊,當然了。」
「送客人去了。」一個司機說。
「對。」懷斯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你打算娶這位女士,薩米?」
「她一個人?」
他出了門往電梯走去,走到半路又折回來。他開門的時候,艾菲·佩林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他說:「我那樣子說話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最好別理我。」
懷斯做了個睏倦的鬼臉。「我再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客戶,」他抱怨道,「我就該進療養院了——或者進聖昆汀。」
「如果有的話我也沒看見。」
斯佩德猛地鬆開她,兩手插|進褲袋裡,暴跳如雷地大聲說:「又一場旋轉木馬。」他大步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又走出來。「給你媽打電話,」他命令道,「看那姑娘現在到了沒有。」
律師的嘴角翹起來,疲憊地笑了笑。


斯佩德的面容僵硬了。「哪裡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斯佩德進門的時候,懷斯正咬著指甲,盯著窗戶。他把手從嘴邊拿開,轉過椅子正對著斯佩德,說:「喏,拉把椅子過來。」
「沒錯,」紅臉男人說,「我記得。」
斯佩德放慢了腳步,這樣一來,他們離古特曼的門口還有不到十五英尺的時候,他大概位於那個小夥子身後一尺半的地方。他突然向側面一閃,從後面抓住小夥子的雙臂,手扣在小夥子的肘關節下,強迫小夥子把手臂往前伸,大衣的雙襟隨著他插在大衣口袋裡的雙手立了起來。小夥子拚命掙扎扭動,但他被這大塊頭男人抓得緊緊的,根本無力反抗。小夥子往後猛踢,但他的腳只踢到了斯佩德叉開的腿之間的空當。
「沒有,」她掛上電話說,「你……你是送她坐上計程車的嗎?」
「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沒有。是這樣的,你下車之後,我沿著薩卡門托街往前開。我們經過波爾卡街的時候,她敲了敲窗戶玻璃,說她想買份報紙,所以我在街角停下來,吹口哨叫來一個報童,她就買了報紙。」
「他會回這兒來嗎?」
「她對我說她本來試著和邁爾斯離婚,這樣她就能——」
「你不信?」懷斯答道。
「跟蹤他。」
斯佩德朝街角走去,有兩輛黃色的計程車等在那裡,司機們站在一起聊天。斯佩德問:「中午在這兒的那個金髮紅臉的司機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