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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皇帝的禮物

第十三章 皇帝的禮物

斯佩德喝了口酒,問:「多多少?」
「屬於?」胖子樂不可支地說,「得了,先生,你可以說它屬於西班牙國王,但其他這些人,你不會真把他們當成鷹的主人吧?他們充其量也就是佔有它。」他咯咯地笑起來,「這樣的無價之寶,如此命運多舛、幾易其主,顯然誰能把它弄到手就是誰的。」
臉色蒼白的小夥子從古特曼手中接過槍,放進口袋,一句話都沒說。
「不知道。」
斯佩德眯起眼睛:「這麼說你覺得那小玩意兒值兩百萬?」
「聽好了,先生。大團長維利耶·德·里爾-勒當下令讓聖天使城堡里的土耳其奴隸打造了這隻一英尺高、鑲嵌珠寶的鷹,又派了一艘戰艦把它護送到西班牙獻給卡洛斯。戰艦指揮官是騎士團成員,一位法國騎士,我忘了他叫科米爾還是科維爾。」他又壓低聲音,像耳語一般說道,「那艘船根本沒抵達西班牙。」接著他抿嘴一笑,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巴巴羅薩,也就是紅鬍子赫拉丁?沒有?他是當時著名的海盜,大本營在阿爾及爾。總之,先生,他奪走了騎士團的戰艦,也奪走了那隻鷹。那隻鷹被帶到了阿爾及爾,這一點肯定沒錯。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丹在阿爾及爾期間的一封書信里提到了這件事。他寫道:這隻鷹在阿爾及爾放了一百多年,後來被英國探險家弗朗西斯·維爾尼爵士帶走——此人曾經和阿爾及爾海盜混過一陣子。也許他並沒有把鷹帶走,但皮埃爾·丹認為是這樣,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斯佩德的頭轉來轉去,那了無生氣的雙眼最後把目光投向門口。他又猶豫地邁了一步。
「很好。那你不知道一五二三年蘇萊曼一世把他們逐出羅得島的事吧?」
「克里勞斯並不急於把鷹出手。他深知此物價值連城,只要它的真實性得到確認,就能賣出九*九*藏*書天價。他可能打算把鷹賣給那些老騎士團的後裔——比如耶路撒冷聖約翰騎士團的英國分支、普魯士分支,還有在義大利或者德國的馬爾他騎士團——全是有錢的騎士團。」
「我沒說我不信。」
「哦?」
「等我準備好的時候。」
「在弗朗西斯·維爾尼夫人所寫的《十七世紀維爾尼家族回憶錄》中的確沒有提到過這隻鷹。我讀過這本書。可以肯定的是,弗朗西斯爵士一六一五年在墨西拿一家醫院里去世的時候,這隻鷹不在他身邊。當時他已經不名一文了。但是,先生,不可否認的是這隻鷹到了西西里,而且一直留在那裡,直到落入維托里奧·阿梅迪奧二世手中,就在他一七一三年登基后不久。他退位之後在尚貝里結婚時,這隻鷹是送給他新婚妻子的禮物之一。這也是事實,先生。《維托里奧·阿梅迪奧二世統治史》的作者卡魯蒂本人曾證實過這一點。也許他們——我指阿梅迪奧和他的妻子——在他試圖撤銷自己的退位令時把鷹帶到了都靈。儘管如此,這隻鷹下一次現身時,已經落入一個西班牙人手裡。這人曾隨軍攻打那不勒斯,他的兒子叫唐·何塞·莫尼諾·伊拉東多,也就是弗洛里達布蘭卡公爵,查理三世的首席大臣。沒有證據表明這隻鷹曾流落到這個家族之外,直到一八四○年卡洛斯戰爭結束的時候,它出現在巴黎。當時巴黎有不少從西班牙逃過來的唐·卡洛斯這一派的人,那隻鷹被他們中的一員帶在身邊,但他對它的真正價值很有可能一無所知。據推測是在卡洛斯戰爭的時候,這隻鷹被上了漆或者包了釉,讓它看起來不過是一尊別緻的黑色塑像,以此作為防範。可以這麼說,先生,在那樣的偽裝下,七十年來它在巴黎的私人收藏家和藝術品商中輾轉流浪,經了不知多少人的手,卻沒一個人獨具慧眼,能認出它的本來面目。」
胖子讓斯佩德坐在茶几旁的一把綠色絨面椅上,塞給他一根雪茄,舉著打火機給他點煙,又往一個杯子倒了點威士忌,兌上蘇打水,遞給斯佩德,最後舉著另一個杯子,九*九*藏*書在斯佩德對面坐下來。
斯佩德和他握握手,進了門。小夥子跟在後面。古特曼關上門,斯佩德則把小夥子的手槍從口袋裡拿出來,遞給這個胖子。「給。你不該讓他帶著這些到處跑,他會傷著自己的。」
「沒錯,先生,但這是有附加條件的:他們每年要給皇帝進貢——」他伸出一根指頭,「一隻鷹,以表明馬爾他還屬於西班牙治下,而且一旦他們離開,這個島就得歸還給西班牙。懂了吧?他把這個地方給他們,但只是讓他們使用,無權轉讓或者出售給他人。」
古特曼又笑起來。「天哪,先生,」他對斯佩德說,「你真是個值得一交的傢伙,你是個人物。進來吧,請坐。把你的帽子給我。」
胖子的頭微微向左偏,饒有興緻地打量著斯佩德。
胖子滿意地笑起來:「這是事實,是真實的歷史,不是教科書里的歷史,不是威爾斯先生的歷史,但的確是歷史。」他俯身向前,「騎士團二十世紀以來的檔案還存放在馬爾他。檔案雖不完整,但其中至少有三處——」他豎起三個指頭,「確鑿無疑地提到這隻珍貴的鷹。在喬·德拉維·勒盧克斯所著《聖約翰騎士團檔案》里有一處提到。雖然是間接地,但也算一項證據。還有未出版的《宗教騎士軍團的起源和組織》——因為作者保利去世時該書還未寫完。它的附錄里也清晰無誤地記敘了我剛才和你提到的史實。」
古特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手裡的威士忌酒瓶的瓶塞,問:「那東西現在無疑是在她手裡了?」
他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面露微笑,然後睜開眼,說:「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瞧,先生,我花了整整十七年來尋找這隻鷹,但我畢竟還是找到了。我渴望得到它,而且我可不是那種輕易認輸的人。」他的笑容在臉上漾開,「我想要它,所以找到了它的下落;我想要它,就還要把它弄到手。」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又擦擦嘴,把手絹放回口袋,「我一路追蹤,查出它在一個叫凱米多夫的俄國將軍家裡,就在君士坦丁堡郊外。他對這玩意兒一無所知。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尊黑色的瓷像。但他天生愛和人作對,而一位天生愛和人作對的俄國將軍可不好對付。所以我向他求購時,他不願賣給我。也許是我太心急了,沒太講究說話的技巧,但應該也沒有顯得太過分。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它,我怕這個蠢頭蠢腦的當兵的沒準會開始清點自己的資產,沒準會磕掉一點瓷釉。所以我派了幾個——呃——代理人去把它弄到手。結果呢,先生,他們得手了,我沒有。」他站起來,拿著他的空杯子向茶几走去,「但我會得到它的。你的杯子,先生。」
斯佩德咧嘴一笑,說:「這你就別管了,這是我的底線。」
斯佩德揮了揮雪茄。「不太了解。我只記得學校歷史課講的那些——十字軍什麼的。」
胖子收起笑容,懊惱地搖搖頭,然後繼續說道:「七十多年啊,先生,這稀世奇珍可以說是流落風塵無人識。直到一九一一年,一個名叫克里勞斯·康斯坦丁尼斯的希臘古董商在一家不起眼的鋪https://read.99csw.com子里發現了它。克里勞斯很快弄清它的來歷,並把它弄到了手。再厚的釉也瞞不過他的眼睛和鼻子。總之,先生,是克里勞斯為這隻鷹勾勒出大部分的歷史,驗明正身。我聽到風聲后,逼著他把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不過那之後我也自己考證了一番,補充了一些細節。
斯佩德禮貌地點點頭。
胖子回頭看看三扇緊閉的門,把他的椅子又朝斯佩德這邊挪了幾寸,壓低嗓門悄聲說:「當年騎士團擁有難以估量的財富,你對此可知一二?」
胖子高興地笑起來,接過手槍。「好啦,好啦,」他說,「這是怎麼回事?」他看看斯佩德,又看看那小夥子。
「在哪兒?」
小夥子從入口右邊的門離開了房間。
「什麼時候取?」
「大概吧。」
小夥子走過來,緊挨著斯佩德站在他側前方,右手伸到外套裏面左前胸的位置,嘴角抽|動著。
「嗯。」
古特曼臉上的粉色肉團又擠出一個高興的表情。「你知道?」他問。
「但你說你知道的!」他抗議道。
小夥子猛地伸出一條腿,攔在斯佩德前面。斯佩德絆在這條腿上,臉朝下狠狠摔倒。小夥子的右手還是放在外套裏面,俯視著斯佩德。斯佩德試著爬起來。小夥子向後提起右腳,然後猛地踢在斯佩德太陽穴上。斯佩德被踢得翻了個身。他又一次試圖爬起來,沒成功,終於昏了過去。
斯佩德努力把嘴唇抿緊,但他的下唇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他不耐煩地搖搖頭,眼裡閃過一道凌厲而驚恐的光,但很快被越來越濃重的混沌之色蓋住了。他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又晃晃腦袋,遲疑地向前踏出一步。接著他大笑起來,聲音沙啞又含糊,喃喃地說:「你這個該死的傢伙。」
古特曼住了口,明亮的黑眼睛審視著斯佩德平靜的面龐。然後他恢復正常音量,問:「好啦,先生,你覺得這故事怎麼樣?」
斯佩德做了個漫不經心的手勢。
「不,先生,除非是作為我的代理人。」
「為什麼不?」
斯佩德說:「一個跛腳的報童搶走了他的槍,不過我讓他還回來了。」
胖子附和道:「那可真是不少錢。」他靠上前來,拍拍斯佩德的膝蓋,「那絕對是最低最低的價格,除非克里勞斯·康斯坦丁尼斯是個胡說八道的白痴,但他不是。」
「我不知道。」
「三五天吧。」
古特曼把杯子對著光舉起來,充滿感情地看著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後說:「我有兩種方案,先生,兩種都很公平,你來選。第一種,你把鷹給我,我就付你兩萬五千美元;等我到了紐約,再付你兩萬五千美元;第二種,我把賣鷹所得的四分之一分給你。先生,留給你的選項是:唾手可得的五萬美元,或者一筆多得多的錢,但要等上幾個月。」
斯佩德又把雪茄從嘴裏拿出來,厭惡地皺著眉頭看著它,把它放在煙灰缸架上。他把眼睛緊緊地閉上,然後睜開,眼神越發渾濁了。他說:「最……低價,嗯?那最高價呢?」他說話已經有些大舌頭了。
古特曼無聲地笑起來,反問道:「用你自己的話說,為什麼不?」
「現在,先生,」他說,「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古特曼跳起來,把椅子拉開。他全身的肉都在抖動著,眼睛像一對黑洞嵌在油亮的粉色臉龐上。
古特曼露出心醉神迷的笑容。
「好吧。」斯佩德說。
「總之,現在卡洛斯皇帝把馬爾他給了他們,他索要的租金也是形式上的,不過是每年進貢一隻無足輕重的鳥。那這些富有的騎士要想方設法表達一下他們的感激之情,不是很合情合理嗎?先生,他們就是這麼乾的。他們想到了這個有趣的點子,把一隻亮閃閃的金鷹從頭到腳嵌上他們保險柜里最貴重的珠寶,用來代替那不值錢的活鷹,作為第一年的朝貢獻給卡洛斯。別忘了,先生,他們有的是珠寶,亞洲最好的珠寶。」九-九-藏-書
「那它現在是奧肖內西小姐的了?」
「那麼這隻鷹並不屬於你們這幾個人,」斯佩德問,「而是屬於這個凱米多夫將軍?」
胖子撅起嘴,笑容里略有些不安,問:「斯佩德先生,奧肖內西小姐現在在哪裡?」
「開始有點相信我了吧?」他一邊壓著蘇打水瓶一邊說。
他說到這裏,傷感地搖搖頭。
胖子擠擠眼睛,問:「先生,對於耶路撒冷聖約翰醫院騎士團,也就是後來被稱為羅得騎士團的組織,你了解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斯佩德說,「他們生活很富足。」
斯佩德試圖邁出第六步。
胖子厲聲高叫:「威爾莫!」門開了,那小夥子走進來。斯佩德邁出第三步,他現在面如死灰,下頜兩側的肌肉鼓起,像耳朵下面長了腫瘤。邁出第四步之後,他無法伸直自己的腿,混沌不清的眼睛快合上了。他又邁出第五步。
古特曼把門打開,胖臉上掛著一個愉快的微笑。他伸出手說:「啊,請進,先生。感謝你前來。請進。」
他們把酒喝完,胖子坐了下來。斯佩德問:「你說的公平交易是什麼樣的?」
「好的,先生,」他附和道,「談吧。」說著他從手裡的杯子里啜了一口,「這將是你所聽過的最驚世駭俗的故事,先生。我明白在你們這一行里,像你這樣有才幹的人,千奇百怪的事見得多了,但我還是要這麼說。」
「沒關係,」斯佩德說,「我們來談談黑鳥吧。」
「對。」
斯佩德用挖苦的語氣說:「哦。」
胖子把酒瓶砰的一聲放在桌上。
「那隻鷹不見了。天啊,先生,我幾乎發了狂。我相信不會有別的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我確信他除了我沒有告訴別人。有一大批東西被偷走,所以我覺得小偷只是順手把那隻鷹和其他戰利品一起帶走了,並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那個賊知道它的價值,就不會再用其他東西增加自己的負擔了。一定不會的,先生,除非是皇冠上的珠寶那種級別的珍品。」
「總之,先生,他這麼幹了。騎士團搬到克里特島,在那兒待了七年,直到一五三○年,他們說服查理五世大帝給了他們三塊地方——」古特曼伸出三個胖乎乎的手指數起來,「馬爾他島、戈佐島、的黎波里。」九-九-藏-書
「最高價?」古特曼伸出沒拿杯子的那隻手,手掌立起來,「我不猜。你會覺得我瘋了。我不知道。價格能到多少誰都沒法說,先生,這是事實,唯一的事實。」
胖子點點頭。「差不多。我們——啊,我忘了我們的補品。」他轉向茶几,倒了些威士忌,又加上些蘇打水,把一個杯子遞到斯佩德手邊,又將自己的那杯舉過頭頂。「敬公平交易與雙贏!」
「你是沒說,」古特曼咯咯地笑起來,「但看看你那副表情。」他坐下來,喝了一大口酒,又用一塊白手絹在嘴上按了按,「後來,先生,為了在研究那隻鷹歷史的時候保證它的安全,克里勞斯給那隻鷹又上了一層釉,把它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那隻鷹落到他手裡一年之後——大概是我逼他對我說出實情的三個月後——我看到倫敦的《泰晤士報》報道說他的住所遭劫,他也被殺掉了。我第二天就趕到了巴黎。」
古特曼認同地笑起來。「這個我信你,」他說,「那麼,先生,在我們開始討價還價之前,回答我:你什麼時候可以——或者你什麼時候願意——把鷹拿出來?」
斯佩德喝完杯子里的酒,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往嘴裏放了一根雪茄,又拿出來看了看,這才放回嘴裏。他灰黃色的眼睛隱約有些混沌。他說:「那可真是不少錢。」
「富足,先生,這話說得太客氣了。」他的聲音低沉,猶如耳語,透著無盡的滿足,「他們富可敵國,先生。你沒法想象,我們誰都沒法想象。多年以來他們從撒拉森人身上掠奪了數不盡的寶石、黃金、白銀、絲綢、象牙——來自東方的精華中的精華。這是史實,先生。我們都知道,他們和聖殿騎士團一個樣。對他們來說,所謂的聖戰主要是去打劫。
胖子舉起杯子,見裏面空空如也,又笑起來,起身去給自己和斯佩德倒酒。
「在我手裡,安全地躲起來了。」
「在哪裡?」
胖子響亮地咂了一下嘴,壓低嗓門,含混不清地低語道:「五十萬,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我當時的意思是說,時機一到,我知道上哪兒去取。」
「多得多,」胖子重複道,「誰知道會多多少?要我怎麼說,十萬,或者二十五萬?我給你說一個可能的最低價,你會信我嗎?」
「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