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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四章 變形的克萊斯勒

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四章 變形的克萊斯勒

「克勞德沒什麼出息,挺普通的一個人。我老爸說過,他在農場里除了孩子什麼都搞不出來。可我也沒聽過別人講過他什麼壞話。」
「這就說得通了。」我們穿過小溪、爬上斜坡往德布羅家走時,羅力心滿意足地開口了。
「要是你說他沒什麼問題,那就行。」我撒謊道,「我們還是別打擾他了。」
「我可沒這個意思,」他說,「只是隨口問問。這位柯林森-卡特太太到底長什麼樣?我沒見過。」
「你也清楚吧,她有毒癮,對不對?他們起過衝突,他把你找來,結果——」他頓住,努起嘴唇,然後問道,「你認為他是什麼時候被殺的?」
羅力進屋借用德布羅的電話,跟警長報告了經過。我則待在外頭,還想從德布羅口中多打探點兒消息——就算是他的個人意見也行。可我只聽到了一堆感嘆。
她轉過頭去,朝屋裡喊了幾聲,然後挪到一旁,好讓另外一個女人走到門邊。女人矮矮壯壯的,三十齣頭,臉龐寬而扁平,一雙深色的眼睛很是慧黠。她披了一條暗色的毛毯,在喉嚨處系住。毛毯一直垂到地板上。
「什麼說得通了?」
出了屋子,他繞著房子轉了幾圈,我則在旁邊等著。他什麼也沒找到。後來他停在一處明顯是車棚的地方,指著地上的軌跡對我說:「今天早上開出去的。」我姑且信了他。
德布羅吹了聲口哨。

「那男的長什麼樣?」
「不。」我說。
「嘖,嘖,嘖,這可挺糟的。看醫生了嗎?」
「她二十歲左右,身高有五英尺四五英寸,看起來比實際要苗條;淡棕色的短鬈髮,眼睛很大,有時是棕色,有時則是綠色;皮膚白細,前額很窄;嘴唇和牙齒都很小,下巴很翹,耳朵挺尖,沒有耳垂;病了幾個月,氣色也不好。」
「要再看到的話,你認得出嗎?」
「你不也是。」
「他們在這兒開過車嗎?」我問。
「我可沒想讓誰去相信什麼,」我低吼道,然後再次往前走,「我是在告訴你我信什麼。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我還敢說,瑪麗·努涅斯說自己今早沒去那房子準是在撒謊。她可能跟柯林森的死無關;她可能只是到了那兒,發現柯林森夫婦不見了,又看到一堆沾著血污的東西和槍。她不小心把地九_九_藏_書板上的彈殼踢開了,然後就拔腿跑回家,編了個謊說自己感冒了,好明哲保身——她丈夫被關進去的時候,她已經受夠了那種麻煩。但也可能不是這麼回事。總之,像她那種女人處在那種情況下,十有八九會搞這一套。要讓我相信她剛好今早碰巧感冒,還得多點證據才成。」
「她吸毒。這是她繼母教給她的幾樣東西之一。」
「可那又會對誰有什麼好處啊?」
「她是什麼人?」
她說自己一個人都沒見過。
「海灣那頭的新娘嗎?沒有。我只見過新郎。女的是她嗎?」
羅力停下來,有些憂慮地看向我。
「看來她既沒打包,也沒拿走什麼。」他回到我站的梳妝台旁,下了結論。他伸出一根粗手指,指向桌上銀色的化妝箱:「那上面的G.D.L.是什麼縮寫?」
他走回加布麗埃爾·柯林森的卧房,檢視著黑色的綢裝。它被撕裂了幾處——靠近裙擺的地方——但並沒有彈孔。他把洋裝放了回去,又撿起梳妝台上盛著嗎啡的紙。
「那個叫貝克的傢伙呢?」我們掉頭開回去的時候,我問羅力,「德布羅只看到她,可她開過惠登家的時候,旁邊多了個男人。貝克一家什麼都沒看到,但照理說男的應該是在他們的地盤才加入她的。」
我們走到旁邊的小屋。一個穿著身灰袍的老太太走到門口,一邊在黃色大碗里攪著什麼東西,一邊打量我們。
孩子們停下打鬧,看著羅力和我踩著溪間的石塊邁過來。狗群呼嘯著衝上前,圍住我們汪汪亂叫,直到一個小男孩把它們噓走。我們在抱著嬰兒的女人面前停下來。副警長對著嬰兒咧嘴笑了:「呵,這皮小子,越長越壯了嘛!」
「有時候是。」女人事不關己地回答道。
「瑪麗在哪兒?」副警長問道。
「平常他到鎮里,要麼走路,要麼開一輛克萊斯勒敞篷車。她想開車的話就只有走東街。咱們上那兒瞧瞧吧。」
「那丈夫昨晚掉下了懸崖,妻子卻一聲不響地跑掉了。」
「你覺得這東西為什麼會在這兒?」他問。
「嗯。就在圖客旅館前頭的海灣乾的。」
他已經失去了興趣,正盯著天花板。然後他說:「開了兩槍,卻只有一個彈孔。我猜另一個是朝窗外打的。」
「椅子九-九-藏-書底下的彈殼還在,」我說,「不過我之前在牆角還看到過一顆,離手槍很近。」
我們繞了好幾圈,緊緊盯著地面,而最後也沒有了解到什麼新的線索。克萊斯勒撞上了桉樹,路面有胎痕,車旁的地上有看似腳印的痕迹;可這類痕迹在哪條路邊都能找得到。我們鑽進借來的車裡繼續前行,沿途看到人就問,可所有的回答都是:沒有,我們沒看到她,或者他們。
瑪麗·努涅斯沒有——也可能是不願意——告訴我們什麼理由,能讓我藉以推測出柯林森為何向我求援。她堅持說,自己只知道卡特太太看起來不快樂——也確實是不快樂。瑪麗對此有一套自己的揣測:卡特太太另有心上人,但她父母逼她嫁給卡特;所以,卡特當然是被那個第三者害死的,而卡特太太跟他私奔了。除了女人的直覺,我沒能從她口中得到什麼其他的憑據,所以我就向她詢問了卡特夫婦的訪客。
「嗨,本。」一個三十五歲左右、人高馬大的男人走到門口,然後穿過花叢走向我們的車。他的五官跟他的聲音一樣粗硬,步調也如語氣一般從容不迫。他姓惠登。羅力問他有沒有看到克萊斯勒。
「這個,」他帶著些爭辯的意思開口了,「只是一種可能性吧,是不是?」
「應該不難找。」他說,然後開始在抽屜、衣櫃、行李箱里翻撿。我頭一回來的時候就翻過,也沒找著什麼有趣的東西。
「本地的案子?」
「從十一點多到今早五點。當然啦,我也有可能在那段時間里抽空殺個人。」
「唔,不過再跟他們談談總是沒錯。」
羅力又問她卡特夫婦是否有過爭吵。她一開始說「沒有」,但又很快改口,而且說他們經常吵架,對話從來都沒愉快過。卡特太太不喜歡她先生靠近她,瑪麗親耳聽她說過好幾次,說他要再不遠遠避開的話,她會殺了他。我想誘導瑪麗說得詳細些,問她這些威脅是怎麼發生的,話又是怎麼講的,但她卻不上道。她告訴我們,只記得卡特太太以死威脅過卡特先生,叫他離開。
「瑪麗聽到的不是威脅,」我說,「是警告——跟詛咒有關。加布麗埃爾·柯林森真的相信那個。她是為他著想,要救他一命。我之前領教過她那一套。要不是柯林森趁她神九*九*藏*書志不清,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的時候把她拖走,她才不會嫁給他呢。而這事兒又讓她更害怕了。」
「他老婆殺了他。」
「大概可以吧——開得那麼快的時候我都瞧見他了嘛。」
「嘖,嘖,嘖。看來還真像是她乾的呢。」
「我也想不出來,不過它確實是被拿走了。」
我說我們覺得應該是。
「好吧,」副警長說道,「要是她跟命案無關的話,感不感冒又有什麼區別?」
「我還以為她在圖客旅館打雜呢。」他說。
我們在惠登住處的四英里之外找到了那輛克萊斯勒。它在左車道外一兩尺左右的地方一頭撞上了一棵桉樹。車窗全碎了,車身前三分之一的金屬被擠壓得變了形。車裡是空的,也沒有血跡。這附近除了副警長和我之外再無他人。
「嗯。怎麼,本,那兒出事了嗎?」
「一個墨西哥人,跟她的同胞們一起住在那邊的低洼地。她丈夫佩德羅·努涅斯眼下正在福山服無期徒刑——兩三年前他搶劫時殺了一個叫鄧恩的私酒販子。」
「哈維!喂,哈維!」羅力大聲地喊著。
女人抽出嘴裏的煙斗,吐出一句抱怨:「他總是鬧疝氣。」
我想到的幾種回應都是既瀆神又侮辱人格,於是就忍住了沒說。
「你好啊,瑪麗,」羅力打了聲招呼,「你怎麼沒去卡特那兒?」
「男的那個可不是新郎,」他說,「那人我沒見過。」
「車裡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或者說是個女孩,我沒仔細瞧,就看到他們嗖地開過去了。是女人開的車,個頭從我這兒看過去挺小的,棕色頭髮。」
「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能這麼說?」他抗議道,「她不是個癮君子嗎?你自己不也是說,她一直昏沉沉的?她不是跑了嗎?她丟下的東西不都是沾了血污嗎?難道不是她威脅要殺她丈夫,才嚇得他把你給請來了嗎?」
「不清楚。可能是昨晚他等完我之後回家的路上吧。」
「我病了,羅力先生。」她沒什麼口音,「風寒——今天沒法出門。」
「他們?」我和羅力同時發問,「兩個?」
「她穿著什麼?」我問。
我問他跟卡特夫婦熟不熟,因為他住得離他們最近。他對他們一無所知。他跟卡特談過兩三次,覺得這年輕人還算隨和。有一次他帶著妻子去看卡九九藏書特太太,不過卡特說她不舒服,在床上休息。德布羅夫婦都只是遠遠瞄過她,而且不管走路坐車,她都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
「棕色外套,沒戴帽子。」
她回答說沒有。羅力說她該去看看,她說她不需要,她常感冒。羅力說也對,可這就更該看醫生了,最好是防患於未然。她表示同意,但又說看病太貴,得病本來就不是好事,要是還得花錢就更糟了。羅力說從長遠來看,還是去治病比較划算。等我開始覺得這對話恐怕要耗掉一天的時候,羅力終於又把話題轉向了卡特夫婦,問起女人幫工的事。
「什麼?」
「沒錯,本,」他回答了羅力的問題,「她今早七點路過這裏,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車裡沒別的人。」
「嘖,嘖,嘖。瑪麗·努涅斯在哪兒?」
「你這麼覺得?」
再回到德布羅那裡的時候,我們借了一輛至少是由三輛舊車拼出來的旅行車,一路咣當作響地沿著東街開過去,看看能不能追蹤到開著克萊斯勒的女孩。我們先在克勞德·貝克家停下了。此人面色蒼黃,身材細瘦,臉龐稜角分明,看上去有三四天沒刮鬍子。他太太可能比他年輕,但是顯老——臉色疲憊、容顏不再,但或許曾經有些姿色。他們有六個小孩。最大的那個十歲,長著一雙羅圈腿,滿臉雀斑;最小的還不滿一歲,胖乎乎的,又吵又鬧。其他四個孩子有男有女,但統統都感冒了。貝克全家都走到前廊迎接我們。他們說沒看到那女孩,也從未在七點之前起過床。他們只跟卡特夫婦打過照面,可是完全不熟。他們問的問題比羅力和我問他們的還多。
「瑪麗替他們做事?」副警長問道。
我們沿著一條滿是沙塵的道路走上另一條石子路,然後又前行了大約一英里,到了一幢佇立在一群紅色農舍中的灰色房屋前。一個身材瘦削、肩膀高聳、腳步略跛的男人正在屋後為水泵上油。羅力叫他德布羅。
我們再次攀上小徑,走回柯林森夫婦的宅邸。我給羅力展示了沾染血污的毛巾、手帕、洋裝、拖鞋;包過嗎啡的白紙;柯林森卧室地板上的槍、天花板上的彈孔,以及地板上的空彈殼。
「我看這附近誰都沒跟她講過話,」他有些興奮地說,「當然,除了瑪麗·努涅斯啦。」
她告訴我們,九-九-藏-書自己是在兩個星期前,他們租下旅館的時候被僱用的。她每天早上九點過去——他們從未在十點前起床——幫他們煮飯,做家務活,晚上洗好碗盤后離開,通常是在七點半左右。聽到柯林森——對她來說是叫卡特的那個人——被殺了,而太太也跑掉的時候,她似乎有些驚訝。她又告訴我們,在昨晚吃過飯後,柯林森一個人出去了,說是想散個步。時間是六點半左右——晚餐提前了,沒提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她回家的時候剛過了七點,當時卡特太太正在二樓的前廳里看書。
「哦,沒錯。那她是開車走的吧,嗯?」
「沒錯。」
「噢,大概有四十歲吧,看起來個子也不大,臉色挺紅潤的,灰帽灰外套。」
「你整晚都在旅館嗎?」
這可就大不相同了。我於是問:「他這人怎麼樣?」
路過貝克家后不久,石子路就變成了柏油路。依照路面上克萊斯勒的車跡來看,那之後應該再沒別的車經過。在離貝克家兩英里之外的地方,我們在一幢被玫瑰叢環繞的亮綠色小房子前面再次停車。
「但誰又會相信——」
「咱們去找瑪麗。」副警長打完電話後過來說道。於是我們離開德布羅,穿過馬路,越過田野,朝著一叢樹木前進。「奇怪,她人不在那邊。」
煙斗指向了隔壁的小屋。
「你之前遇見過卡特太太嗎?」我問。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他毫無熱情地回應道,「但跟他們吵架時可別把我拖進去,他是我小舅子。」
「你的意思是說你走後它被拿走了?」
「她婚前的名字叫加布麗埃爾·萊格特,還有個什麼中間名吧。」
我們穿過樹間,走到一條溪邊,五六座小屋傍溪而建——形狀、大小和紅鉛的建材都跟貨車車廂沒什麼兩樣。屋後頭散布著幾處菜園。有間小屋前面坐著個身材走了形的墨西哥女人。她穿著一身粉紅格子洋裝,坐在裝過湯罐頭的空箱子上,嘴裏銜著根玉米梗煙斗,手裡抱著個深膚色的嬰兒。幾個邋遢的小孩在屋子間的空地上玩耍,幾條同樣邋遢的雜種狗也跟著喧嚷。有個褐色皮膚的男人站在花園裡,穿著條底色發藍的連身工作服,有一搭沒一搭地鋤著地。
「有啊,本,我看到他們了。」他說,「他們倆今早七點十五左右經過這兒,車開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