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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六章 夜獵

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六章 夜獵

我回房拿了雨衣、槍和手電筒。我們走下樓,爬上一部滿是泥點的車。科登開車,維農坐在他旁邊,其他人全在後頭。雨水打在車頂和窗帘上,水滴從罅隙漏進來。
科登太太的臉泛起了血色。她的下唇直抖,講話不太清楚。
地檢官發誓說不管怎樣,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把她的話告訴別人,警長和他的副手都漲紅著臉猛點頭。
「他們除了這個還幹了什麼?」
他用力點頭,拿著信湊向光線,仔仔細細地檢查起信紙信封。完事以後,他輕蔑地把信扔到桌上。
她把地址給了我。在諾依街。
我們在一樓毫無收穫,於是去了樓上。在那兒倒弄了十分鐘以後,我們有了發現。從床板和床墊中間,羅力抽出了一個用白色麻布裹住的小扁包。
「沒有,他沒有!」她失聲喊道,把臉轉向我,「不可能。他不可能有什麼牽涉。」她臉上的血色消退了,只剩下絕望的蒼白,「他——他那個晚上在這兒——一整晚——從七點前到天亮。」
舊金山的電話接通了,我要費德——社裡值夜班的——找人核查執法官的諾依街之行,桑托斯則在我通話的時候打著哈欠離開了。通完話,我就上了床。
沒人吭聲。我說:「我們上回搜屋的時候,這把梳子是在柯林森太太桌上吧,羅力?」
維農和芬尼朝著老人吼了一頓,然後我們又開回克薩達。
副警長不太確定地點點頭,依然瞪著門看。門外現在沒有聲響了。我又問:「科登會有什麼動機陷害惠登嗎?」
「哦,得了吧,」警長抗議道,眼睛還在瞪著雨,「還沒問夠啊?」
「城裡,他媽媽那兒。」
「沒什麼,」警長告訴我,「等下你就知道什麼都沒有。然後,老天在上,我就要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搞不懂維農是怎麼了,有什麼值得在意的!」
「我建議安德魯把錢準備好,他不願意。柯林森家的人願意。」
這話我也毫無頭緒。我從窗帘縫裡望出去,雨水和黑暗模糊了視野,但我清楚我們是在朝東街的某個地點行駛。一路上糟透了——潮濕、吵鬧、顛簸不平。最後,車停在某個跟我們先前經過的路段一樣黑暗、潮濕又泥濘的地方。
「多久以前?」
維農盯著自己的腳一言不發,羅力和芬尼則專心看著門外的雨——我們就站在門內幾步遠的地方。看來誰都不打算開口了。
維農用拇指沖我一指,命令道:「跟他講。」
「不,維農先生,還沒有。我還在擔心呢。等等,我這就下來。」
「沒錯。」
科登挺直了胸走上前去,插話道:「我不是覺得。我他媽的相當清楚——」
沒多久我們就離開主道,掙扎著翻過一道金屬絲擰成的高柵https://read.99csw.com欄,接下來腳下踩的不再是泥濘,而是滑溜的青草。我們爬上一座小山,風雨交織著劈面刮來。警長氣喘吁吁,而我在流汗。我們爬到丘頂,然後從另一頭下去,前方響起了海濤拍打岸邊的沙沙聲。斜坡變得更加崎嶇,卵石開始從雜草中凸現。科登滑倒過一次,跪到地上的時候絆到了維農,他趕緊抓我一把穩住。警長的喘氣現在聽來像是呻|吟了。我們拐向左邊,排成一字前行,而浪聲就在耳邊。然後我們再次左拐,爬上一處斜坡,停在一方低矮無牆的遮棚底下——木製的屋頂,被十幾根柱子撐著。一座更大的建築出現在我們眼前,在幾近墨色的穹隆之下凝成一抹黑影。
他朝門口的男人開槍時,我推了他一把。子彈打進了牆裡。
不管這對話的重點在什麼,我都毫無概念。於是我問:「他搞什麼呢?」
我回房給舊金山的社裡打了通電話,等待線路接通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我開了門,讓傑克·桑托斯進來。他身穿睡衣和浴袍,趿著拖鞋。
「可能。」我說,「但多給他下點兒套,看看他怎麼應付,也沒什麼壞處。」
沒多久,就有個女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沒有嗎?」我問道,語氣里的疑惑比自己察覺的還要多。
老人告訴我們,科登當晚八點來過這裏,說只是想再瞧瞧。守門人覺得沒什麼理由盯著執法官,所以並未阻礙,由他去了。而且據他所知,執法官並沒有拿走柯林森夫婦什麼東西——雖然也有這個可能。
前門開著。科登跟惠登既不見蹤影,也毫無聲息。一輛福特——惠登的——停在前院大門被雨水澆著。我們上了車,由維農駕駛,開到海灣小屋。我們猛力敲門,直到穿著灰色內衣的老人打開門才罷手。他是警長安排在那兒當看守的。
「真他媽夠了。」警長抱怨道。
我把菲茨斯蒂芬給我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警長。芬尼一一寫在洗衣單的背面,然後氣喘吁吁地出了門,準備發動郡政府的犯罪偵察機構。
「你他媽的還真是說對了。」科登得意洋洋地開口。
「他們能幹什麼?」他一臉嫌棄地反問,「一天花十個鐘頭想擠上頭版,另外十個鐘頭用來妨礙對手,而且他們還得找時間睡覺呢。」
科登、芬尼跟羅力都在地檢官房裡。科登中等身材,一張圓胖乏味的臉孔,下巴上有個肉窩,穿著黑色橡皮靴、長雨衣,戴了頂帽子,全都淋濕了,又泥濘不堪。他站在房間正中,一雙圓眼裡帶著頗為自滿的神氣。芬尼跨坐在一把椅子上,捻著自己的八字鬍,紅臉上帶著慍怒。羅力站在他旁邊卷著煙,看上去與平素一九_九_藏_書樣和氣。
「迪克真該行行好,只管他自己那檔子事。」羅力附和道,「不在克薩達發生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啊?」
「你是說他們爭風吃醋?還不到兩年。」
「科登把我的話轉告你了?」
維農沒話跟我講。我留下他獨自看報,自己走下樓去。娘娘腔的守夜人示意我到櫃檯,然後說:「桑托斯先生要我告訴你,他今晚在房裡待命。」
「惠登,我——」維農講話了。
「車子不在,所以他應該不在。」他說,「來吧,反正也可以避避雨。」
「不勞駕了,」他說,「我們不等他,早上我再來看他。」
我們得退回台階才看得到她——科登太太出現在二樓窗口。
「很好。他說電話打去的時候,公寓里有別人在場。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他還聲稱自己在周末去了羅斯區,找那個——叫什麼來著,拉爾夫·科曼吧?很好。警長,把這些全都查清楚,看看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在旅館里,我告訴另外幾名記者「沒有新聞」,接著再次登記入住,把行李擺進房間,然後經過走廊去了二○四房。我敲門后,維農把門打開。就他自己一個人,而且顯然一直在看報紙——床上的紅綠白各色紙張堆了一沓。雪茄的煙霧讓房間蒙上了一層灰藍色。
「最好等一下。」我建議道,「跟他講以前,查查他的舊金山之行總沒壞處。我們現在抓到的把柄也不過就是他想陷害惠登而已。如果兇手和綁匪都是他的話,他也未免搞得太多此一舉了。」
我比其他人都要來得吃驚。
「他在自己的房間——十分鐘前還在。你是說那封某人收到的勒索信?」
「就是他!」執法官尖叫出聲,然後從外套里拔出手槍。
我逐字逐句地告訴了他。講完以後,他兩排牙齒咔嚓一聲合到一起,然後轉向電話,要某個人轉告芬尼,他——地檢官維農先生——希望馬上會面。十分鐘后,警長走了進來,一邊捋著棕色大八字鬍上的雨水。
結果發現原來我們是來搜屋的。我們這麼做了——至少科登在干,其他人只是假裝在旁邊幫忙。房子很小,一樓除了廚房就一個房間,而樓上只有間還沒裝潢的卧室。我看見抽屜里的雜貨賬單和稅單,才知道屋主是哈維·惠登——就是那個看見加布麗埃爾·柯林森和陌生人開走克萊斯勒的、人高馬大、慢條斯理的惠登。
「有什麼人——」
芬尼蹙眉怒目看我,為他們的觀點辯解:「有可能他除了陷害哈維,什麼也不想做。」
「哦?那另一方面呢?」
「可以。」我拎起帽子和外套,告訴桑托斯,「換現金給我。有個重要電話。每次稍微贏了點兒我就要接到這麼一通。」
「地址九-九-藏-書是?」
「嗯。他已經講了?」
「大概吧,不過我得先跟維農講。」
我謝了他,上樓去了桑托斯的房間。他跟另外三個記者,還有一個攝影師在一起,正玩著梭哈紙牌戲。到了十二點半,贏了十六美金的時候,我被叫到電話旁,聽到地檢官咄咄逼人的聲音。
科登是小組裡唯一還有興緻的成員。他的表情,從帽檐之下到有酒窩的下巴,活脫脫像個就要掀開高潮、帶給大家驚喜的主持人。維農面色狐疑地看著他,芬尼一臉嫌惡,羅力面色冷漠,而我因為不清楚此行目的,所以當然是滿心好奇。
「G.D.L.。」我總得說點兒什麼,於是說,「有可能是加布麗埃爾·萊格特,插個D起首的中間名。萊格特是柯林森太太的本姓。」
他走開了。警長吐了口氣,怨聲道:「這一路走得真他媽費勁!」羅力也嘆了口氣。
頃刻之後她就打開前門,湛藍的眼眸陰鬱而激奮,身上披著件玫瑰紅的浴袍。
「科登本來要說,可是維農封了他的嘴,要我們先別問。」
「有什麼突破?」
「別信他,維農先生。他的話你一個字也別信。哈維跟柯林森夫婦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管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別聽迪克的,哈維沒有。」
「你能立刻到我房裡嗎?」
「沒聽過這事兒。」我承認道,「那又怎麼樣?」
「信在這兒,」我交給他,「菲茨斯蒂芬早上會來。」
科登關上車燈走出去,其餘的人跟上,在齊腳踝的泥濘里踉蹌著跋涉。
「呃,一方面呢,是惠登名聲不好,以前這兒的甜酒走私他也摻了一腳,而且時不時就要惹個麻煩。」
維農想說點兒什麼,但執法官已經沿著路往前走遠了。我們沉重而緩慢地跟從,靠踩著爛泥的腳步聲而非視線來維持著彼此的聯繫。天色漆黑。
哈維·惠登杵在那兒。他魁梧的身體裹著一件黃色雨衣,把門口堵得結結實實,五官深刻的臉龐陰沉憤怒。
科登悄悄地說:「等我先看看他的車在不在。」
維農把門在我身後關上,怒氣沖沖地說:「科登認為他有了新發現。他覺得——」
這位地方檢察官已到了而立之年,眸色深暗,下巴高高地昂著,比它本來應有的模樣要凸出得多。他講話的時候牙齒全露,而且非常清楚自己對名利的執著。他輕快地握了握我的手,說道:「真高興看到你回來。請進。坐吧。有什麼新進展嗎?」
「你丈夫呢?」
科登正抬著床墊讓警長檢查下面,眼下他鬆了手,擠過來跟著我們圍觀羅力發現的包裹。維農從副警長手裡拿了過去,擺在床上攤開。麻布里有一包髮夾、一條白色花邊手帕、一把刻著G.D.L.的銀色發梳,還有https://read.99csw.com一雙女人戴的小巧的黑色羊皮手套。
「為什麼?」
「他——」她兩手攏起單薄胸前的浴袍,「他是不是在——在追哈維——哈維·惠登?」
低沉的聲音從門廊里傳來:「各位有搜索令嗎?沒有的話,你們跑這兒來幹什麼?這叫闖空門,你們懂的。」
「不要說出去,求你了,維農先生。」她央求道,「要是傳開來,我可怎麼辦啊。但我非講不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害死哈維。拜託,你不會講出去吧?」
一個叫傑克·桑托斯的舊金山記者急著從電報室跑出來問:「喲,有什麼新消息嗎?」
羅力跟我一起坐在後座。我問他:「這個惠登是誰?科登怎麼找上他開刀?」
「你不必這麼麻煩,」地檢官說道,「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們剛跟他分手,只想知道他回來沒有。他沒事。」
「他要是多用點心在克薩達的話,就不用擔心海濱那一塊了。」芬尼接過話頭,然後跟他的副手一起陰笑。
「在這麼個見鬼的天里亂闖。」警長惡聲惡氣地說,一面偏過頭躲著水滴。
我重複了一遍菲茨斯蒂芬對我的說辭。警長聽得極為專心,紅潤的臉龐漲得發紫,呼吸粗重。等我說完最後一個字,地檢官馬上就打了個響指。
「令人振奮啊。」
然而等我們離開她回到福特車邊時,他們便將困窘拋之腦後,又恢復了殺氣騰騰的模樣。才十分鐘不到,他們已經下了結論,說科登周五晚上沒到舊金山他母親那裡,而是還留在克薩達,幹掉了柯林森,進城打電話給菲茨斯蒂芬,又寄了信,然後及時回到克薩達綁走柯林森太太;打從開始他就計劃要設計陷害惠登,一直以來科登就看他不順眼,懷疑著眾人皆知的事實——惠登是科登太太的情人。
我搭了五點二十五分的火車南下,七點半到達波斯頓,一個比克薩達大一倍的煙塵市鎮。一輛敞篷公共馬車在半小時后把我載到了目的地,我是唯一的乘客。我下車穿過街道,走到對街的旅館時,天快要下雨了。
副警長皺起眉頭,猶疑不決地琢磨著言辭;而在他琢磨出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停在了一幢立在陰暗街角、布滿樹藤的小屋前頭。地檢官帶頭走到前廊按門鈴。
執法官喜氣洋洋地回來了。
「是維農?」他數著我的籌碼問道。
地檢官從門口移開了視線。他把東西裹回麻布,然後揣進口袋。「走吧。」他厲聲說,然後邁步下樓。
「誰啊?」
「一定沒什麼要緊的,」他揶揄道,「要不他會把這個紅毛的也叫過去,」他朝攝影師一點頭,「這樣明天的讀者才看得到他躊躇滿志的模樣。」
芬尼對此表示反對,他想立刻逮捕巡佐歸案。但維農勉為其難地支持九*九*藏*書了我的看法。我們把羅力送回家,然後回到旅館。
警長几分鐘前還擺出紳士風度,不讓我仔細盤問女人,眼下倒笑得肚子都顫巍巍的。
現在惠登的表情是驚嚇多於憤怒了。他反身跳離門口,衝下樓去。科登被我推得急了眼,他直起身,咒罵了我一句,然後追下樓去。維農、芬尼和羅力都站在後頭瞪眼觀望。
「不,等等。」她急切地說,倏地從窗口消失了。
「這太有料了,」他咯咯地笑道,「他設計哈維,哈維卻在他床上拿到了不在場證明。等咱們告訴他的時候,我看迪克那張臉準保可以上《淘氣》當插圖。咱們今晚就要找到他。」
「明顯是偽造的筆跡。」他表示,「那麼,具體地講,這個菲茨斯蒂芬——他是叫這名字嗎?——是怎麼說的?」
「我怎麼知道?不過剛好聽到罷了。修車廠一個傢伙講的。」
我說:「咱們可沒做虧心事,不過我給搞糊塗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迪克回來了沒?」維農問道。
「不就是因為講話的人是科登嗎?」桑托斯細薄的唇角向下一耷拉,「維農、芬尼跟科登現在正在角力——想要看看誰的名字和照片曝光率最高。」
「嗯。」維農在我面前擺了個姿勢,兩手插|進口袋,雙腿岔開,「你看事態有多嚴重?」
「旅途愉快?」他打著呵欠問。
「他們願意。」他說,像是在確認我的猜想,「還有呢?」他依然咧著嘴,牙齒還是露在外面。
「那他們就都能上頭條啦。」桑托斯坐在我的床腳,點了一根煙,「我碰巧聽人說過,芬尼在科登太太看上執法官前,跟科登是情敵,也想牽上電報員的小手——算是酒窩戰勝了八字鬍?」
科登太太把臉從我身上轉回地檢官,抓住他一隻胳臂。
「沒什麼能上報的,不過我只能私底下跟你說:最新狀況是咱們的執法官想把罪名安到自己妻子的情夫身上——通過往他家裡栽贓。其他幾位大人物們都說案子是科登自己乾的。」
「他們可不算好朋友。」警長說出了我已經注意到的事情,「你覺得呢,維農?」
我們跟隨他沿著樹叢間的泥濘小徑走向那幢黑糊糊的房子,登上后廊。我們站在那裡,等著他把窗戶撬開,翻身進去打開門鎖。我們這才頭一回把帶來的手電筒打亮,照見一間整潔的小廚房。我們進去,弄得地板一片泥濘。
「嗯。」維農說話時沒看她,而且牙齒也沒露出來。芬尼和羅力看起來跟維農一樣不自在。
維農衝著執法官和我打了個響指,厲聲說道:「廢話少說,我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