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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七章 鈍角之下

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七章 鈍角之下

女孩的小臉泛紅髮燒,聲音喑啞,胸腔里淤積著寒氣。她在一開始因為恐慌而語無倫次,根本不認得菲茨斯蒂芬和我。
「你殺了她,」維農越過我的頭頂對他嚎道,「你把她掐死了,算好那份口供可以嫁禍到惠登身上!」
「把船開進去。」芬尼下令道。
「你這天打雷劈背信忘義——」步槍發出的噪音淹沒了其他的言辭。
我們的船在它的旁邊擱淺。大家跳上岸,濺出水花。科登領頭,其他人分路跟上。
「胡說,」他叫道,「沒一句真話。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我可沒——」
菲茨斯蒂芬的車停在旅館前面。執法官的住所離這裏只隔了七個路口。房子敞著前門。我們進門時維農敲了敲門框,但我們沒等人應門就走了進去。
「我試了兩次,」她低語道,「可我辦不到。我就是辦不到。我太懦弱了。我沒辦法把槍對準自己。頭一次我想射太陽穴,然後是胸部;可是我沒那勇氣。兩回我都是剛要開火就把槍轉開了。而兩次過後,我連再試一回的勇氣都沒了。」
警長凌厲的聲音淹沒了科登的話。他揮動死者的信大吼:「『鈍角』下頭!我們還等什麼?」
我走向菲茨斯蒂芬,帶他回到桌邊,把他引見給維農。地檢官起身和他握手,不過因為滿腦子都是科登而有點心不在焉。菲茨斯蒂芬說他出城以前就吃過早餐,所以只點了杯咖啡。就在那時候,有通電話找我。
「七點左右?」維農不太高興。要是執法官那個時間在舊金山的話,他綁架女孩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你確定?」
第二天早上快十點時,電話鈴聲將我從睡眠中喚起。米奇·萊恩漢從舊金山打來,說科登在周六早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抵達了他母親的住處。執法官在那兒睡了五六個鐘頭——告訴他母親他熬了一夜等著捉個賊——然後在當晚六點離開返家。
「走吧,」我邀請他,「搞不好是你https://read•99csw•com喜聞樂見的事兒。」
「我才接到報告,」我說,「科登星期六早上七點左右到了他母親的住處,當晚六點離開。」
科登翻身卧倒。來複槍只差寸許就打中他,子彈在菲茨斯蒂芬和我中間尖嘯而過,削掉他的帽檐,撞上後頭的石塊。我們四把槍同時開火,有的不只一次。
惠登仰身倒地,雙腿岔開。我們跑過去時他已死了——胸部中了三槍,頭上一槍。
我蹲坐在她前頭。科登站在我左邊,挨著警長。我抬頭看看執法官,說道:「箭頭這下指向你了,科登。我們看到你太太的時候,她還沒冷掉——那時是十一點多。」
站在船頭的科登一傾身,然後喊道:「是這兒!」
我們搭乘的小艇已經壞了。惠登的船看來最多只能載三個人過海。提姆和羅力跳上去,開往克薩達找救兵。來回得花一個半鐘頭。他們走後,我們溫言勸慰女孩,對她保證周圍全是她的朋友,現在已經無須害怕。她的眼神慢慢恢復平靜,呼吸和緩下來,指甲也不再緊緊嵌進掌心。過了快一個鐘頭,她才開始回答我們的問題。
「胡說!」執法官又喊了一次,然後錯誤地想去拔槍。
「怎麼了?」我問。
他拔腿衝出房子,其他人跟上。科登和羅力開副警長的車到了海岸。維農、警長和我則搭著菲茨斯蒂芬的車。短短的車程里警長一直在哭泣,眼淚濺在他擱在膝上的自動手槍上。
「是你寫的。」維農衝著執法官齜牙咧嘴地嘶吼。
「還在呼呼大睡。我看你最好也睡一下,」我建議道,「有事我會打電話叫你。」
「周五晚上你在哪兒?」
我說:「你太太擔心惠登會殺她,才寫了那份口供。不過他沒殺她,因為他從天亮起就在這兒。是你發現了口供,得知他們關係匪淺。所以呢,你下一步是怎麼乾的?」
「我還沒回家呢。」他說,「見鬼,https://read.99csw•com我整晚都沒合眼,就為找那傢伙。維農跟芬尼呢?」
提姆看看警長狂躁的表情,開了進去。
離開碼頭半小時后,我們繞過人稱「鈍角」的鈍角形海岬。提姆放慢速度,把船開近高聳在水邊的刺尖岩塊。我們都睜大了眼睛——正午的陽光刺目,但我們仍目不轉睛。有兩回,我們看見岸邊的岩群中透出罅隙,滿懷希望地開進去,卻都是死角,也無法藏身。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快把維農和芬尼帶到這兒來吧!」
彷彿憑空現形一般,哈維·惠登出現在身在V字海灣的另一頭。他站在沙地上,手握一把來複槍,陰沉的臉上憤怒與震驚交織,喊叫時的聲音里也有同樣的情緒。
「他這回在這兒待了多久?」
「是哈維的。」羅力朝小船點點頭。
小艇在我們腳下毫無預兆地抖了抖,用刺耳的刮擦聲證實了他的看法。
她皺眉想想,然後搖頭說道:「他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除非必要絕不開口,而且也很少來這兒。我平常都一個人的。」
越過門廊,我們看到了科登太太。她躺在鋪著藍色地毯的地板上,身穿淡藍色衣裙,喉嚨處滿是暗色淤青。她的嘴唇和舌頭比淤青的顏色更暗——舌頭腫脹著耷拉在唇外。她的眼睛睜得老大,突出上翻,毫無生機。她的手在我碰觸的時候還是溫的。
維農咬牙切齒的聲音從我的另一側傳來。
「抓到惠登了?」我問。
「在這兒監視。我以為——我以為他有可能——不過那晚他沒來。我監視到天亮,然後就進城去了。我沒有——」
我們進入了一個V字形的凹灣。入口這頭二十英尺寬,約莫八十英尺長,岩石高高聳立,隔開陸地,只有從我們剛才經過的海路才能進入。承載我們的海水——此刻正急速涌過來——覆蓋了凹地的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漫著白沙。一艘小船抵著沙灘停靠,船是空的。四處無人。看來應該九九藏書沒有藏身之處。沙子上有大大小小的足跡、空錫罐和篝火的痕迹。
「滾他媽的!」警長梗著脖子叫,「開進去。」
「不,但目前我們頂多也只能做到這些。菲茨斯蒂芬來了。」透過咖啡店的門,我看到小說家瘦長的背影出現在旅館櫃檯,「請稍等。」
「沒有,去他媽的,不過我會抓到的。對了,還好你推了我一把,即使那讓他逃脫了。我——呃,有時候人會因為激動而犯錯。」
他瞪著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說什麼?」
我回到桌邊告訴了維農,他跳起來的時候弄翻了菲茨斯蒂芬的咖啡。菲茨斯蒂芬也站起來,猶豫不決地看著我。
「快點!出了大事!快啊!」他喊道,然後把電話掛斷了。
那是科登的聲音,不過因為激動過度很難辨認。
「惠登昨晚過來……說我丈夫在追他……把柯林森的案子栽到他頭上……我把他藏在閣樓……他說要救他就只有說他周五晚上人在這兒……說如果我不依,他就得上絞架……維農先生來時,哈維說我要不從就殺了我……所以我就說了……不過他那晚不在這兒……當時我不知道他有罪……後來才告訴我的……周四晚上想綁架她……她丈夫差點逮著他……柯林森寄電報時他也過來剛好看到……跟蹤他把他殺了……跑到舊金山,喝著威士忌……決定還是照計劃綁架……打電話給認識她的人想知道可以從哪兒要到錢……醉得口齒不清……寫了信然後回來……在路上碰到她……把她架到私酒販子以前窩藏的地方,在『鈍角』下面的某處……坐船去的……怕他會殺我……我被鎖在閣樓……趁他在樓下找吃的寫下……殺人兇手……我不會幫他的……黛西·科登。」
沒開多久,她就看到一輛車迎面過來,司機就是帶她來此地的人。他在她前頭路上把車掉過頭,擋住去路。她怕出車禍,就往斜里一拐,結果撞到了樹上——等醒來時人已在洞里。九-九-藏-書自那時起她就一直待在這裏。男人大部分時間都丟下她一人不管。她既沒力氣也沒勇氣游泳逃掉,而且也想不出其他辦法逃生。
科登和我們在走廊會面。他圓睜著充血的眼睛,一張臉又白又硬,像是大理石。他想說些什麼,可話卡在齒縫裡透不出來。他用緊握著棕色紙條的手指向背後的門。
「天亮以前來的。他的船聲把我吵醒了。」
芬尼猛捶他一拳,他應聲倒地,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戴上了手銬。
他邁步走回家。我走進咖啡店裡點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維農加入進來。舊金山警局和馬林郡警長辦公室都發了電報給他,核實了菲茨斯蒂芬的不在場證明。
我走到大廳時,科登正好從對街過來。他眼睛充血,很疲倦,但意志依舊堅定。
「沒錯。我們回來的時候順路到了你家,看看你辦得怎麼樣了。」
我離科登最近,於是拿過紙來,跳過無關緊要的字句匆匆大聲念道:
第三處裂縫一眼看去甚至更無希望,但既然眼下離鈍角已有一段距離,我們不能放過任何可能。我們隨著波浪進入,湊近后確定又是一個死角,宣告放棄,然後提姆繼續前行。在淺金髮色的小夥子掉頭之前,我們又被沖近了兩尺。
小艇在我們腳下再度顛抖起來,這次更劇烈了,而且刮擦裡帶上了撕扯的聲響。但我們還是駛進了縫口,繞過鋸齒形的岩台。
科登跟著我們走進去,亮出他手裡的棕色紙條。那是胡亂撕下的一張包裝紙,兩面都寫了字——緊張、顫抖而潦草的鉛筆字跡。石墨比菲茨斯蒂芬那張用的要軟,紙張的顏色也更暗。
提姆朝水面一皺眉,猶疑著開口:「船進不去。」
「他怎麼稱呼你?」我問,「卡特太大?還是柯林森太太?」
科登口齒不清咕嚕道:「沒有,老天在上,我沒有。我是給他栽贓了,我承認,可沒別的了。我回到家,她就是這個樣子了。老天作證!」
「對。」
男人什九-九-藏-書麼也沒告訴她,沒問她問題,講的話也僅限於「這是吃的」,或者「我拿水來之前,你渴了就吃罐頭番茄將就一下」,諸如此類的話。她不記得以前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她丈夫死後她唯一見過的人。
芬尼從我手裡一把搶過紙條看,然後搖搖頭啞著嗓子說:
「不,的確是她的筆跡。」
我們發現加布麗埃爾·柯林森縮身躲在岩壁上一個窄口小洞的角落裡。那是個長長的三角形山洞,因為角度的關係原本無法被我們發現。裏面有幾條毛毯散亂地鋪在一堆干海草上,還有幾罐食物、一盞提燈,以及另一支步槍。
到了岸邊,我們改搭一艘綠白相間的小艇,開船的是個臉色粉紅、發色淺金的小夥子,名叫提姆。提姆說他不知道「鈍角」下頭有什麼可以窩藏酒販的地方,不過要真有的話,他就能找到。小艇在他的掌控下速度可觀,可芬尼和科登都覺得不夠。他們揣著手槍站在船頭,時而伸長脖子往前看,時而回頭喊叫著催促加速。
她說對惠登在星期四試圖綁架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埃里克打過電報給我。周五她整晚沒睡,等埃里克散步回來。天亮時,因為他沒出現,就驚慌失措地出門找他。她找到了他——和我一樣。然後她就回家,打算自殺——想一槍結束詛咒帶給她的不幸。
他擎著槍指向罅隙的另一端。提姆讓船再漂近一尺左右。我們伸直了脖子,發現之前被我們當做海岸線的那一面其實是塊聳立、削薄、呈鋸齒形的岩台,和我們這頭的崖面隔了二十英尺的海面。
我還在念的時候,警長和羅力就到了。芬尼的臉和科登一樣蒼白冷硬。
然後她換了衣服——晚禮服因為外出尋找埃里克而弄得又臟又破——開車走掉。她沒說她當時打算上哪兒;她看上去也不知道。或許也沒有目的地——只是想離開那個她丈夫遭受詛咒的房子。
「確定嗎?這點很重要。你確定他天亮前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