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卷 克薩達 第二十一章 埃羅娜·哈爾頓

第三卷 克薩達

第二十一章 埃羅娜·哈爾頓

「首先,你是想知道我們離謎底還有多遠,對吧?」
麥克曼走開了。女人跪坐起來,揉著手腕。我說:「這就是你來此地的第二個原因——雖然我以為你的目標是柯林森太太。」
「唉,這是你的治療,不是我的啊。」我將東西放回口袋,「要是你——」我停住話頭傾聽,走廊里的木板嘎吱作響。聲音隨後變得輕柔了,像是有人光著腳慢慢走過。
「勞駕您再重複一次?」
「不。」我向她承諾道。
「這條小路直通懸崖,埃里克·柯林森就是從那兒給推下去的。你認識他嗎?」
「你知道我認識的。為什麼要問這個?」
她微微一笑,將手從我肩上移開,說:「那我們就不必再爭論了。」
「搭車到克薩達,然後去郡政廳,有可能進城。」
麥迪遜·安德魯在五點到五點半之間過來了。我一看到他開車進來,馬上站上前廊迎接。他臉上的紅潤已經退成了淡薄的橘色。
「他是對的。」
他將下頜骨縮進頸肉里,講話語帶權威:「柯林森太太必須與我一同回到舊金山,她不能留在這裏。這種安排簡直荒唐。」
「可我會死掉的。」淚水充盈了她的眼眶,流下她蒼白的小臉。她兩手絞在一起,那模樣真是楚楚可憐。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流淚是戒嗎啡的後遺症之一。「你清楚不能這樣的。我又沒說要跟平常一樣的分量。我明白得一天天減量。可你不能說停就停。你是在開玩笑!那會要我的命啊。」她想到會死,哭得更厲害了一些。
我又走進去。一包嗎啡成了托盤上一團揉皺的白紙,其他幾包則不見蹤影。她靠坐在枕頭上,眼睛半閉,滿足得如同吞了一肚子金魚的貓。她懶洋洋地朝我笑了,然後說:
「你可以在我面前吸,我不會臉紅。」
我令自己的笑容充滿同情又摻雜著逗趣。
「你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叫安德魯過去,將他知道的事情都問得一清二楚。後來你得知他對女孩的財產動手腳,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渾水摸魚嫁禍給他。那個老流氓色迷心竅,像你這樣的女人他根本招架不住。我不知道你打算拿他怎麼樣,但你已經把他拉下水了,而且也讓記者們都去追他。我看就是你透露他債台高築的吧?這可不太好啊,哈爾頓太太。放棄吧,行不通的。你能弄得他六神無主,沒錯,你也能他做幹些犯法的事兒,叫他吃不了兜著走。他現在已經是眾矢之的,毫無希望了。然而不管他現在做什麼,並不能遮掩其他人之前的作為。他已經保證了要將產業整理移交。不要再找他麻煩了,那行不通。」
麥克曼和我跟米奇一道喝了酒,然後上樓。我敲敲女孩的房門。
「我打算相信你。」她說,「我真的相信你。不管你講什read.99csw.com麼我都相信。」
他的兩道白眉耷拉下來,臉上之前的糙紅色又回來了一些。
我下樓時,米奇·萊恩漢已經等在那兒。
「你打算幹什麼?」
「是嗎?」
埃羅娜·哈爾頓趕在天黑前到了,坐著輛林肯轎車。司機是黑人,他把車轉上車道時猛按喇叭。那玩意兒發出巨大聲響的時候,我正在加布麗埃爾的房間里。她差點彈下床來,那聲響從她過於敏感的耳朵一過,一定變成了地獄般的雜訊,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老頭子說:「我真希望如此。」語氣頗為冷淡——一個案子五個探員來做,應當算是僱主的人還未必想付錢,他當然不太熱衷。
她好奇地看著我問道:「你為什麼對我講這些?」
說的沒錯,卻是舊話重提。我打了個手勢,表示這件事不值一提,然後搶在她前頭說道:「抱歉她不能見你。她不舒服。」
我走出去,關上門,靠上去,聽到紙張的噼啪聲與湯匙碰撞水杯的叮噹聲。不久后她便叫道:「好了。」
「要給她一下子嗎?」他問,看著依舊躺在地上的女人。
「五分鐘以後你再過來?」她問。
「對你應該有好處。可以帶萊恩漢或者麥克曼去,你不能單獨走。」
「一切都好極了。」我告訴他,聲音有點兒失控。
「真的,」我說,「別無其他。」
整個下午她都表現良好。當然,在噴嚏與哈欠連番襲來時,她自嘲的樣子很是勉強,但重點是她試著去笑了。
「是的。」
「我知道你來有一兩個理由。」
她站起來,一言不發。我沒扶她,因為不想讓她知道我現在顫得有多厲害。

我朝她撲過去。她要是直接從口袋裡開槍,可能就射中我了。可她想把槍掏出來,結果這時我已經扭住了她的手腕,子彈打進我們倆腳中間的地面。她空著的那隻手的指甲在我的側臉剮出三道紅印。我用頭頂住她下巴,在她抬起膝蓋踢我之前就用臀部擠她,然後轉身用一隻胳膊把她攔腰拉過來緊緊貼住我,將她拿槍的那隻手扳到背後。我們倒下時,她鬆開了槍。我壓在她上面,直到摸到槍以後,我才挪了挪。麥克曼到的時候,我正起身。
「胡說八道,」我爽朗地開口了,「你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幾天會過於活潑。再過幾天就成了。」
「她房裡的燈還亮著,一整天都沒露面。」
她咬咬嘴唇,終於擠出一個微笑,對我伸出雙手。
「我看現在談什麼都無濟於事。」她把帽子扶正,「你說你什麼都知道,那撒謊也沒有用了,而只有謊言才能幫得了我。」她聳聳肩,「那麼,現在你想怎樣?」
我們又走了十幾步,期間她都沒講話。一條小徑出現在我們腳下。我又開口了。
九*九*藏*書「你真好。知道今天我想幹什麼嗎?帶上點兒午餐划船去——整天都漂在陽光里。」

「還會比這更糟嗎?」她問。
「誰啊?」她問。我應了聲。她說:「有什麼事嗎?」
「那個墨西哥婆娘藏了把刀。」他樂呵呵地說。
他可能是打趣,可我沒覺得好笑。
星期天的時候她吸了十格令嗎啡,整天情緒高昂,覺得自己幾乎已經痊癒了。
「你可以代我向柯林森太太致意,告訴她沒見到她我很遺憾嗎?」
星期二就精彩多了。
「你好。」她伸出一隻手說。她聲音里有一種東西,能讓你的背後湧起陣陣暖流。「你在這兒,我真為柯林森太太高興。她跟我都對你的護衛手段深有體會,我們都欠你一條命。」
紅潮全部捲土重來;他的視線灼|熱。我站在他和門中間,這使他沒法進去。有那麼一刻他看上去是想把我推到一旁。這可沒讓我擔心——他比我重上二十磅又老二十歲,並無優勢。
她沒接,而是朝我笑著說:「你真是個無情的人,對吧?」
「既然我們都到了這個地步,再談談應該也不會更壞了,或許還會有些好處。」我說。
「你懷疑他什麼?」
「不行。」
「財產欺詐。是個想法,我其實不知道是否成立,但我確實懷疑他。」
她沒說安德魯是否告訴過她。她轉過身,開始慢慢踱過草地。我也只能跟在她旁邊一起走。還有幾分鐘天色就會全暗。沒過多久,就在我們走到離車子三四十英尺的時候,她說:「安德魯先生覺得你在懷疑他。」
「你的意思是,永遠?」她的表情和聲音都非常驚惶,「不,你不會是這意思吧?」
「我想見她。」這是一句命令。
「這個問題你也知道答案了嗎?」
我什麼都沒說,也沒去握她的手。也許是因為還伸著手的緣故,她問道:「手槍可以還我了嗎?」
「那是看護我的瑪麗。」加布麗埃爾快活地低語道,「她在閣樓鋪了張床,不肯回家。她覺得我跟你和你的朋友們在一起不安全。她警告我說你們是——是什麼來著?噢,對了——色狼。是嗎?」
「不會。做個乖女孩,等我回來。」
「偵探就愛問些他們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過來,哈爾頓太太?」
在呵欠與噴嚏之間,她現在開始偶爾發出哼聲,眼淚也一直流;臉、手、身上都是汗水。她沒法進食。我一直用橙汁把她灌飽。聲響和氣味——不管有微弱,多令人愉悅——在她而言都成了痛苦,她在床上不斷地痙攣翻滾。
「她不會去舊金山。」我說,「如果有必要,地檢官可以將她作為人證扣留。隨你用什麼法令反駁,我們都會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對你這麼說,是要你清楚我們的立場。https://read•99csw•com我們可以證明你可能對她造成危害。我們怎麼知道你沒對她的家產動手腳?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想利用她目前的困境,令你自己逃離經濟上的困境?而且啊,老兄,你甚至有可能計劃著把她送進瘋人院,好獨佔她的財產呢。」
「還可以,」我說,把剩下的嗎啡從口袋裡掏出來,遞給她,「那我就不用帶著這個四處走了。」
「我是。」
「你可夠精明的。」我說,「好吧,那就對她留點神,她對咱們可都沒什麼好感。」
「不,她沒事。盯著那個司機。」
「柯林森太太上床了嗎?」我問。
我試著開口:「安德魯先生難道沒告訴你……」話說得意猶未盡。
「對我來說是夠了,對你,我看恐怕還不夠。」
我說我很遺憾。她看來好像要放棄了,但又接著說:「我可是大老遠從城裡過來看她的。」
我沒告訴加布麗埃爾他來過。
我開車去了舊金山,在聖吉曼餐廳吃過晚餐,回到自己房裡又拿了套西裝,裝了包乾淨的襯衫和其他衣物,在午夜剛過的時候回到了海灣的那所房子。我把車——我們用的還是菲茨斯蒂芬的——往車棚底下塞的時候,麥克曼從暗影里走過來,說我不在時一切如常。我們一同走進屋裡。米奇在廚房打著呵欠給自己調酒,等著麥克曼來接他的班。
走回轎車之前,我們兩人都沒再說話。然後她轉過身,將手伸向我,說道:「我想——我還不太確定——我覺得我現在比之前欠你的還要多。」
「完全正確。別忘了——早上不供應早餐。」
她猛地抽了口氣,喉間近乎哽咽。不過她回答時的聲音平穩沉靜、清脆悅耳。
「嗯。」我拍著外套口袋朝她咧嘴笑了。
「噓——」我安慰她。現在我的看護技能越發爐火純青。「只是汽車喇叭聲。有訪客,我這就下去把他們趕走。」
「你該不會叫別人看見我吧?」她哀求道。
我不喜歡跟這女人對峙。我怕她。我把已知的事實過濾一下,填上一些猜測,然後就孤注一擲地講開了。
「嗯。是我用來削檸檬的那把——就為了給你搞來的便宜琴酒去去味。還是說那酒是你借的,原主人清楚你還是會扛回去,因為誰都喝不下?那是把水果刀,四五寸長的不鏽鋼刃——要是她給你背上來一下,你的背心可沾不上銹。刀我找不到,問她在哪兒,她說完全不知情,也沒像看著什麼歹徒一樣盯著我瞧。這可是頭一遭她沒那麼盯我,所以我就明白是她拿的了。」
「哦?」
「明早不供應早餐。」
「棒極了。」我說,但當這位老兄拖著步子走向他的車,緩緩爬上去的時候,我還真是有點同情他。
我搖著頭說:「我有事得辦,而你得休息。」
「噢,這樣九九藏書已經足夠了。」
「誠實地告訴我,別再裝了。我不想犯下不必要的錯誤。等等,你等等——講以前請三思。相信我,眼下可不是玩笑、撒謊和虛張聲勢的時候。現在請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真話:你知道答案嗎?」
「誰說有什麼人信了?」我盡量裝得面無表情,「我只是告訴你我們可以控訴你什麼。你是律師,你明白法庭依據和真相是兩碼事——新聞也一樣。」
我出去的時候,埃羅娜·哈爾頓正站在轎車旁邊和麥克曼講話。在暗淡的暮光之中,她的臉嵌在黑帽與黑裘衣之間,像一張朦朧的橢圓形面具。不過她發亮的眼睛倒還足夠鮮活。
「晚安,」他禮貌地說道,「我想拜訪柯林森太太。」
「可是我會。」她說,然後真的臉紅了。
瑪麗·努涅斯于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抵達。米奇·萊恩漢把赫曼太太載到克薩達,然後載了麥克曼跟一大堆雜貨回來。
我把充當早餐的柳橙汁端給加布麗埃爾時,她已起身穿戴整齊。她兩眼發亮,坐立不安,滔滔不絕,而且動不動就笑——直到我出其不意地提到她不能再服嗎啡。
「哦,可我還真想見她,一會兒就成。你不覺得這對她也好嗎?」
「告訴他沒這回事。」我說。「埃里克被殺和加布麗埃爾的種種麻煩大有關係。其中一樣沒搞清,另外一樣也別想解決。我恐怕還需要一個星期時間。柯林森沒問題啦,」我跟老頭子保證說,「跟他解釋清楚以後,他一定支持。」
「行。」

她的手黏而潮濕。我用力捏了捏,然後說道:「好極了,現在上床去。我隔一陣子會來看看你,要是期間有什麼需要,叫一聲就好。」
他把藥商的包裹遞給我。我拿出十格令嗎啡上樓給加布麗埃爾。她正在床上吃早餐,眼睛水汪汪的,臉是潮濕的灰色。她看到我手裡那包東西,便推開托盤急切地伸出手來,一邊扭著肩膀。
「真的?」
「她不想見你。有口信嗎?」
他的眼神里透出憔悴,但除此之外,面對這一串抨擊他依然撐住了場子。等到喘過氣,咽了次口水后,他便質問道:「加布麗埃爾也信這套嗎?」他的臉紅得發紫了。
「你今天不出門嗎?」
「不想怎麼樣——只要你記得絕望的階段已經過了。這種事情通常都分三段進行——被捕,被審判,然後服罪。誠然對於第一階段我們已經沒什麼辦法,而且——唔,你也知道加州的法庭和牢獄是怎麼回事了。」
疲態從他的眼中向外蔓延,逼退了臉上的血色與面相里的倔強。然而他還是站得筆直,並設法令語調平穩。
「有口信我可以轉告。」我說。
麥克曼曾是軍人,身材寬闊,背部筆直。十年的駐島生涯錘鍊出一張深櫟木色的嚴厲臉孔,下頜結實,守口如瓶九_九_藏_書。他是完美的軍人:讓他去哪兒就去哪兒,讓他留在哪兒就留在哪兒,毫無主見,除了你的指示之外根本不可能做別的事。
「因為本人討厭別人開槍打我,也因為我完成任務的時候希望什麼都弄得一清二楚,好就此告一段落。我對控訴你在這個騙局裡的作為毫無興趣,眼下把你扯進來也很麻煩,會令事情變得越發複雜。回家吧,不要輕舉妄動。」
「我不能跟你去嗎?」
我在克薩達和羅力談話,瀏覽了舊金山眾家報紙,總共花掉半個鐘頭。記者已經開始針對安德魯提出暗示和質疑——只差沒犯誹謗罪。這對我可是大有助益。副警長則沒提供給我半點新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我給了她維克·達拉斯調配的第一份葯,然後每隔兩小時又讓她服下,總共三次。當天她都待在房裡。那是星期六。
她說:「噢。」然後伸手去拿咖啡。我轉向門。「剩下的嗎啡,」她說,「你已經擺在沒人找得到的安全地帶了吧?」
「什麼聲音?是什麼聲音?」她一直喊著,牙齒咯咯作響,身體在床上顫動。
她在小徑上停步,面對著我,雙眼在深沉的暮色中熠熠生輝。她將一隻手擱在我肩膀上,另一隻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她比我高。她將臉湊近我的,緩緩開口,彷彿要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才能令我明白。
星期一她把維克調的剩下的葯全部服了,這天跟星期天相差無幾。米奇·萊恩漢從郡政廳帶來消息,說菲茨斯蒂芬已經清醒,不過還太虛弱,而且被纏得密不透風,就算醫生首肯,他也沒法講話;還說安德魯又到聖馬泰奧去看了埃羅娜·哈爾頓,她也到醫院找過芬克,但警長的人不准她進去。
「你可以告訴柯林森太太,」他說,「這個星期我會把遺囑文件歸還法院,附加財產清單,以及一封辭書。」
「不會太糟,沒什麼是你受不了的。」
「我很樂意幫你達成這個目的。我知道答案。」
「要我干這個?」米奇咧嘴笑了,「依我看,每個人都得自己小心。既然你最受她注意,我看你也是最可能被|插刀的。你對她幹了什麼啊?該不會笨到玩弄墨西哥淑女的感情吧?」
她說:「再見。」然後坐進車裡。我脫下帽子,她乘車遠去。
我去了郡政廳。維農在法庭里。我跟警長談了二十分鐘,毫無裨益。我又打電話到社裡跟老頭子談。他說這案子我們還在辦,我們的主顧赫伯特·柯林森頗為驚訝,因為他以為惠登的死已經澄清了他兒子的死因。
「真的?」然後她好像想到什麼差點忘掉的事一樣,說道,「噢,我已經決定不要麻煩你把我治好了。」她打開門,站在門口,朝我很不自然地笑著,手指按著書里讀到的地方,「旅途還愉快嗎?」
「我當然也會好奇的。」她承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