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立馬意識到跟我說話的不是大衛·塞爾茲尼克本人，「是我。」
她看著我，語速很快地說道：「你還是回房間去吧。」
「總有人……」
演員說：「他在的。」
那是一棟迷人的老式屋子，坐落在卡門大街1928號。街道很安靜，周邊是一片可愛的居民樓。
她用錯動詞的人稱了，我立馬意識到，不過這位可是能讓我事業得到起步的福星啊，我怎麼能去糾正她呢？
我想成為一名編劇。應該去見哪位？
「塞爾茲尼克先生在今晚六點之前就需要這份梗概。這本小說有四百頁，我們的梗概通常要三十頁，還要附兩頁的摘要和一段評論。不過這些都必須在今晚六點前弄好。你可以嗎？」
不過，我已經成竹在胸。
格蕾絲很周到地訂閱了演藝圈的行業報紙《綜藝》報，就放在起居室里，人人都拿它當《聖經》一樣看，靠它來了解有什麼工作機會，有什麼新影片投拍了。
大家都沒有做聲，氣氛很是尷尬。
當天晚上，房客們圍坐在大起居室里，講述著各自的奮鬥史。
他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能保證嗎？」
有一天，格蕾絲宣布了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很抱歉，」她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供應早餐了。」
我看著她，滿心希望自己能說：「我願意付四美元五十分。」可我手頭那點可憐的錢是堅持不了多久的。我咽下驕傲，說道：「我堅持。」
我張開雙臂抱住他，「我保證。我會想你的，老弟。」
「你好。我叫西德尼·謝爾頓。我要找個地方住上幾天。」
「我是格蕾絲·賽戴爾，請進。」
我摁響門鈴，房門應聲而開，門后是一位身材嬌小、面相和善的女士，年紀大約在四十齣頭。
半小時后，我又速讀了一遍這本書，打了一個梗概出來。
她的微笑真是溫暖人心，「好的。我帶你去你房間吧。」
我知道在芝加哥讓我做的是些什麼工作：衣帽存放處、葯雜店、代人泊車，我早就受夠了。
飯桌上，薇拉說：「我下周要開車ｒeａd•99ｃｓw.ｃｏm去加利福尼亞薩克拉門托。」
我走進前門。一位老警衛坐在辦公桌後頭，正在寫什麼東西。我進去的時候，他抬起了頭。
我拎起手提箱，走進門廳。這棟房子顯然曾經是某戶人家的大宅子，後來才改成了寄宿公寓。屋子裡有一個很大的起居室、一個飯廳、一個早餐廳、一間廚房。卧室有十二間，多數都已經有了住客，還有四間公用衛生間。
他的語氣馬上變了，「大衛·塞爾茲尼克辦公室？」
「我是安娜，大衛·塞爾茲尼克的秘書。塞爾茲尼克先生手頭有本小說，需要一份梗概，不過我們自己的審稿人沒有一個有時間。」
「我馬上去。」我放下聽筒。塞爾茲尼克國際電影公司。我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半了。去卡文城還得花一個半小時。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問題：去那裡沒有車，我不會盲打，要打一份三十頁的梗概我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而這一輩子還不包括看那本四百頁書的時間。要是能在十一點趕到考文城的話，我剛好有七個小時的時間來實現這個奇迹。
我終於要有重大突破了。
我買了一份《洛杉磯旅遊指南》。因為哥倫比亞電影公司離格蕾絲的公寓最近，我決定就從這裏開始。電影公司在高爾大街，就在日落大道旁邊，沒有大門。
「每家電影公司里都有這樣的人，」他解釋說，「他們替製片人寫出故事梗概，這樣製片人就省得去看很多垃圾文字了。如果製片人喜歡哪個梗概，他才會去拿整本書或是劇本來看。有些電影公司有專職的審稿人，有些用外聘人員。」
「好的，我一會兒把大門鑰匙給你。有一個規定是不許帶女士進房間來。」
「這個行當可不好乾，謝爾頓。每家製片廠都有一扇大門，在大門裡面，那些製片人都在嚷嚷著需要人才，嚷嚷他們極度需要演員、導演和作家。可是等你站到大門口的時候，他們又不會讓你進去了。那些大門是不會對局外人敞開的。」
再下來就是周四了，我那張車票的日期是周日。又一個夢想破滅了。我告訴格蕾絲，我周日一早就走。她看著我，睿智的雙眼中滿是憂傷。「我能幫上什麼忙嗎？」她問道。
格蕾絲·賽戴爾打量著我皺巴巴的外套和破襯衫，說：「如九*九*藏*書果你堅持，我可以減到一周四美元。」
那你誰也別想見著。
「成交。」我快活地說道。
加利福尼亞，好萊塢。我感覺好像又有一扇門在我面前打開了。我想起了在RKO傑斐遜電影院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在《迷霧重重》中跟威廉姆·鮑威爾和莫娜·羅伊一起破案，在《俄勒岡之旅》中隨約翰·韋恩搭乘大篷車前往加利福尼亞，在《荒林艷骨》中看著羅伯特·蒙哥馬利恐嚇羅莎琳·拉塞爾卻無能為力，在《泰山逃亡》中跟泰山一起在樹木之間跳躍，跟加里·格蘭特、克拉克·蓋博、朱迪加蘭德共進晚宴。我深吸一口氣說：「我想給你們當司機。」
格蕾絲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比利，非常有禮貌。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消防員，這大概是整個寄宿公寓里唯一能夠實現的夢想。
我說：「我記得房租是每周四美元五十分，包含早餐。」
「我很樂意效勞。」我興緻勃勃地說道。
我怎麼跟他解釋在前方等候我的美妙前景呢？
我打電話給納塔莉和奧托，告訴他們我已平安抵達。
搶到話筒的那位演員拎起話筒聽了一會兒，對格蕾絲說：「是你的電話。」
我徹底崩潰了。我走回房間，坐到打字機跟前，想著自己給雙方都帶來了難堪，心裏覺得羞愧不已。我試著繼續創作，可是毫無用處。我腦子裡想的就是自己肚子很餓、手裡沒錢，想著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
有一則廣告馬上吸引了我的目光，上面說的是一處寄宿公寓，每周四美元五十分，含早餐，位置就在好萊塢區，跟著名的日落大道只隔了幾個街區。
我借了台油印機，弄了很多複印件，在第二天中午之前發給了六家電影廠。我估計這些複印件全部送達需要一兩天，那麼第三天我應該就能收到迴音了。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到各家電影公司跑了一圈，下午的時候又是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公寓里，看到有奧托的來信，裏面是一張回芝加哥的巴士票。這是我見過的最令人喪氣的一張紙。他還附了張條：我們等著你下周回家，愛你的爸爸。
房間很小，不過很整潔，布置得很可愛，我非常滿意。
我了解到，我想象中的那個好萊塢其實並不存在。哥倫比亞電影公司、派拉蒙公司、RKO公司是在好萊塢，不過，米高梅、九_九_藏_書塞爾茲尼克國際電影公司是在考文城，環球電影公司在環球城，迪斯尼電影公司在銀湖，20世紀福克斯在世紀城，合眾電影公司則在環藝影城。
我擁抱了她一下，「你已經幫我大忙了。事情的發展不遂人意。」
好萊塢歌舞昇平，我卻餓著肚子。我站在外面往裡窺探，所有的門都上了鎖。
到洛杉磯時，我身上就一個手提箱，口袋裡揣著五十美元。我在巴士站買了一份《洛杉磯時報》，翻到分類廣告欄找住處。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所面臨的現狀是：肚子餓得咕咕叫，卻又身無分文。我連買早餐的錢都沒有了。我想要創作，卻無法集中精力，因為我實在是太餓了。最後，我放棄了創作。我來到廚房，格蕾絲正在清洗灶台。
當天晚上，我和其他房客圍坐在起居室里聊天。有一個人說：「我妹妹剛剛在米高梅找到一份審稿人的工作。」
五天之後，我收拾好行李，準備開車送薇拉和她的小女兒卡梅爾去薩克拉門托。
電話里傳來了一位女士的尖嗓門：「是西德尼·謝爾頓嗎？」
「你真是太好了，西德尼，」薇拉·凡恩說，「不過我不想麻煩……」
我轉身對著格蕾絲說道：「太好了。」
我結結巴巴地說道：「格蕾絲，我——我知道有新規定，沒——沒早餐了，可是我想我——我今天早上能不能再吃一點。接下來幾天我肯定……」
他們都訝異地看著我。
只剩四天時間了，我已經別無去處。眾神早就開始嘲笑我了吧。
我們花了五天的時間到了薩克拉門托，然後我告別薇拉和卡梅爾，找了一家廉價旅館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搭巴士去了舊金山，然後換另一趟巴士到了洛杉磯。
我說：「當然可以。」
接下來兩周里，我跑遍了所有的電影公司。洛杉磯跟紐約不一樣，整個城市很分散。這個城市不適宜步行。有軌電車從聖莫妮卡大道中央穿行而過，所有的主要街道都有公共汽車。很快我就熟悉了公共汽車的路線和時間表。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電話鈴響了。在我們這裏，接電話堪比奧運賽事，人人都搶著去接電話，因為——我們誰也沒法搞什麼社交活動——電話肯定是跟工作有關的。
沒問題。
趕到塞爾茲尼克電影公司，讀完一本四百頁的小說，弄一台好的打ｒeａｄ.９9csw.ｃｏm字機，寫一篇三十頁的梗概，這一切都要在六點之前完成，真是一點可能性也沒有。
顯然，這家電影公司並不需要什麼大門。
「這麼偉大的歌曲他們都聽而不聞。」納塔莉說。
「什麼事？」
第三天，我收到的唯一一封郵件是弟弟理查德發出來的，他問我什麼時候把他接過來。第四天收到的則是納塔莉的來信。
「好的。你可以來考文城我們公司取那本書。」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永遠不要停止夢想。」她說。
可是我已經停止了。
理查德很傷心，「你為什麼又要走呢？你剛剛才回來。」
雖然每家電影公司看上去不盡相同，那些警衛卻全都是一副德行。事實上，我慢慢地覺得他們也許壓根兒就是同一個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納塔莉說道：「奧托，如果西德尼真的打算那麼做，我們應該給他一次機會。我說吧，我們採取一個折中的辦法，」她轉過來看著我，「如果你三個星期還沒找著工作，那就必須回家。」
「我給你介紹一下其他幾位房客吧。」
有天晚上，我在斯圖爾特·華納公司的師傅查利·凡恩和太太薇拉來我們家吃飯。窘困的我們只能拿隔壁一家中餐館的便宜外賣招待他們，不過凡恩夫婦假裝沒有注意。
「記住，」奧托說，「如果你三個星期沒找到工作，那就趕緊回來，我們都等著你呢。」
「不能去，我們會在這裏給你找事做的。」
我轉過頭去對納塔莉和奧托說：「我想送薇拉去加利福尼亞。」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我剛剛看了斯坦貝克的名作《人鼠之間》，何不……
我當時肯定打破了公寓的接電話競跑紀錄。
1937年3月，我回到了芝加哥。奧托、納塔莉和理查德對我沒能如願成為歌曲作家表示同情。
家裡的經濟狀況沒有任何好轉。我很不情願地回到俾斯麥酒店衣帽存放處去上班，又設法在北區羅傑斯公園一家餐館找了個代人泊車的活，白天上班。我的情緒還是那麼搖擺不定，無法控制。我常常沒來由地歡天喜地，而在一切如意的時候卻萎靡不振。
「那你誰hｔｔps://reaｄ•9９csw.com也別想見著。」
沒人問為什麼。大多數房客都欠著房費，她也沒辦法一直供著我們。
十五分鐘之後，有人敲門。我走過去打開門。格蕾絲站在門口，手裡端著個托盤，上面是一大杯橙汁、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一碟培根雞蛋吐司。「趁熱吃吧。」她說。
「可要是我能在好萊塢找到工作……」
有人失望地嘆了口氣。每一位房客都滿心希望那是自己的工作機會。那個電話就是通向前程的一條生命線。
也許吧，我想，可每一天也總會有人成功地闖進那扇門的。
「我明白。」我說。「不過這事很重要。別擔心，到時候我會把你也帶去的。」
那大概要算是我吃到過的最豐盛的一頓飯了，當然也是最難忘的一頓飯。
「沒有預約就見不了。」他的語氣決絕，隨後便繼續弄他那個東西去了。
不去電影公司的時候，我就在房間里待著，在我那台傷痕纍纍的手提打字機上寫故事。
我相信自己在好萊塢很容易就能找著工作，越是想，就越是盲目樂觀。
他轉過來對著我：「找你的，謝爾頓。」
她領著我去了起居室，好幾位房客都在，由此我認識了四位作家、一位道具師、三名演員、一位導演，還有一位歌手。後來我慢慢知道，他們個個都有著遠大的抱負，只是目前尚處於失業狀態，人人都在追尋那也許永遠無法成真的美妙夢想。
他打量了我片刻，「你有預約嗎？」
「沒有，不過……」
「是這樣的，」我自信滿滿地開了口，「我是西德尼·謝爾頓。我想成為一名編劇，我應該去見誰？」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響了，一位演員跑過去搶到了電話。他抓起聽筒，用自己最職業的演員嗓音說道：「早上好。請問有什麼事？……誰？……」
我們全都屏住呼吸。那個他會是誰呢？
沒有。
她看到我，轉過身來，「怎麼了，西德尼？」
「審稿人？做什麼的？」我問。
你有預約嗎？
「沒問題。」我說。
「您好。」
我那點兒可憐的錢越來越少，更糟糕的是，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我拿起報紙，看了看日期。我有二十一天時間來找工作，時間非常緊迫。我心裏很清楚，無論如何我必須想辦法走進電影廠那些大門。
凡恩夫婦走了之後我們又重拾這個話題。「你不能再走了。」奧托說。「你才從外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