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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報怨

第四章 報怨

「那個自然,明日我教人多買幾雙給你。」奈喀達端起花鞋狂飲。
兩個婦人嘴裏起了節拍,一起跳起莽勢舞來。一會兒將一個袖子覆在額頭,另一隻袖子挽到背後,兩腳變換著地,盤旋數圈,寬袖和褲管隨身飄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和粉|嫩的足踝,諾米納、奈喀達看得發獃,開懷暢飲。莽勢舞極是繁複,有九折十八勢之多,起式、拍水、穿針、吉祥步、單奔馬、雙奔馬、怪蟒出洞、大小盤龍、大圓場,婦人使出渾身手段,舞得千嬌百媚,二人看得心旌搖蕩,如醉如痴。
尼堪外蘭大呼道:「不要聽他胡說!他父親是李總兵下令斬殺的,本沒有什麼錯的。將軍不要給他迷惑了。我與將軍的上司撫順游擊將軍李永芳大人交情頗厚,將軍千萬不可信他。」
努爾哈赤忍痛將箭拔出,搭弓又射倒一人。此時,卻聽身邊不遠處有弓弦聲響,俯身躲避,正中脖子,雖有護甲遮擋,那箭力道極大,入肉深達寸余。努爾哈赤大叫一聲,伸手握緊箭桿,狠力拔下,不料因透甲而入,箭頭卷折,如同上有倒鉤,竟然扯下兩塊肉來,頓時血流如注。努爾哈赤牙齒緊咬,面色蒼白,強自支撐。額亦都、安費揚古等人在房下見他傷得沉重,大喊著上房救護。努爾哈赤怕亂了陣腳,尼堪外蘭乘機掩殺,又擔心有人中箭,連連擺手道:「不必上來,這城中竟有如此的高人,切不可犯險!」
自打龍敦那些弔喪的人馬進城,努爾哈赤便已知道龍敦等人沒來,想必他已帶人到了祖塋與尼堪外蘭合兵,只擒殺這幾個蝦兵蟹將沒什麼益處,如今與龍敦尚是暗鬥,事情沒有挑明,其他族人也不知原委,若擒殺了他的兒子等人,撕破了同宗的情面,反而會授人以柄,他必然會橫下心來與尼堪外蘭聯合攻擊赫圖阿拉,情勢必會更加危急。電光火石之間,努爾哈赤心裏閃了許多念頭,賠笑道:「刀不離身,是咱們女真人的習俗,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老三想必傷心太過,心智亂了,看在同宗的份上,眾位兄弟不要見怪。將家奴們放了,兵刃先代為保管,等出殯以後,如數奉還。」
奈喀達嘻嘻笑道:「他們漢族的婦人自幼纏足,窄窄小小的,才三寸上下,漢族的男人最喜歡什麼蓮杯飲酒,就是將婦人的鞋中放只酒杯來飲。」
「此盔甲乃是我祖父、父親遺留下來的,今日出征,特贈與兄弟,以此護身,多殺仇人。」努爾哈赤想起父、祖的先澤,悲從中來,一時聲淚俱下。
過了兩日,薩爾滸城主諾米納與他弟弟奈喀達、嘉木瑚城主噶哈善先後來到了赫圖阿拉,城內狹小不堪,一時駐紮不下這許多人馬,嘉木瑚城主噶哈善在城中無意中見了一個美貌的女子,打問一下,竟是努爾哈赤的妹妹,在接風的酒宴上,他即向努爾哈赤求親,努爾哈赤只得答應了,當晚就收拾喜房給二人成親。噶哈善做了新郎,自然不好住在城外,諾米納與弟弟奈喀達二人只好領兵在城外紮營。春夜孤寂,兄弟二人想著噶哈善正擁著嬌美的新婚妻子,心癢難耐,沒有一絲睡意,對坐喝起悶酒,正在對飲,親兵進來稟報:「龍敦老爺求見。」
此時,已近晌午,因尚有長輩健在,出殯的時辰不能過午,陰陽師早已看好了時辰,一聲呼喊,靈柩抬上了牛車,朝城北外緩緩而行,東果、褚英二人大哭起來,眾人也各自悲啼。努爾哈赤的祖塋最早一個建在會寧城南面四十里處,是遠祖猛哥帖木兒的塋地,後人稱猛哥洞古墳。到了曾祖福滿死後,因祖塋過於遙遠,在佛阿拉的念木山就近擇地而葬,念木山在赫圖阿拉以西三十多里處。靈車出了北城折向城西,走了不足三里,前面一片深山碧嶺,有奇峰十二座,乃是有名的樵山,南面的蘇子河如玉帶一般蜿蜒流向東方,隔岸的煙筒山遙相對峙。努爾哈赤與張一化互遞了眼神,靈車登時停下,任憑鞭子怎樣抽打,竟是紋絲不動。陰陽師高喊道:「福晉捨不得兩個孩子,想就近歸安。」
「不過是為了防身,老三,你不要多想。」那堂兄漸漸冷靜下來,朝努爾哈赤冷笑道:「我們若想搶這赫圖阿拉,怎會只來這幾十個人?老三也太疑神疑鬼了。」
「我怎忍心你身處險境!此事比不得你那日倒拖牛車,那頭壯牛竟給你死死拖住,不得前進半步。」
「貝勒誤會了,雖說龍敦與貝勒同宗,但赫圖阿拉依然不可拱手與人。既然不能讓龍敦與尼堪外蘭聯手,我想出一個計策,使他二人反目成仇,龍敦自然不肯再幫他了。」
張一化把信看了一遍,說道:「諾米納與他弟弟奈喀達屢次阻撓咱們出兵討伐尼堪外蘭,不除此患,難成大事。」
費英東不忍努爾哈赤傷神,說道:「小弟回蘇完部向我阿瑪借些兵來。」
何和禮也說:「小弟回棟鄂部向父兄借兵給哥哥報仇。」扈爾漢不甘示弱,也要回雅爾古寨找父親借兵,努爾哈赤喜道:「三位老世叔若能答應借兵,破了圖倫城,所有財物我分毫不取,任憑世叔們挑選。」
努爾哈赤淡然笑道:「古語說:吉人天相。我身負血海深仇,兵馬雖少,卻是正義之師,自然所向無敵。尼堪外蘭那賊子就是再親近的人他都出賣,一心只想read.99csw.com著自己的榮華富貴,這等見利忘義的小人,只可共貧賤,不可共富貴,哪裡有半點兒親朋的情誼?人神共憤,怎能不敗?」
努爾哈赤騎馬站在一個高坡上,察看了良久,打馬上前,站在尼堪外蘭身後向關上施禮道:「敢問關上是哪位將軍?」
那婦人扭捏著說:「鞋子若給酒泡了,可要賠新的。」
眾人找遍了整座城寨,也沒見尼堪外蘭的影子,「又給他逃了!」努爾哈赤大急,命貼身侍衛顏布祿、兀凌噶攙扶著登城遙望,見城外一隊人馬向撫順關跑去,為首一人頭戴氈帽,身穿青綿甲,裝束與常人不同,大呼道:「那想必是尼堪外蘭,不要給他逃入關去!」
次日,戊時剛過,送殯的親友陸續趕到,依照長幼次序拜祭哭喪,龍敦兄弟的兒子、媳婦一起趕來弔喪,十幾輛牛車滿載著紙人紙馬等諸多祭奠之物,浩浩蕩蕩進了赫圖阿拉,車前車后簇擁著幾十個精悍的家奴。家奴們正要陪著那些少主子進靈棚祭奠,早有執事人員攔住,將他們讓到一個跨院里歇息,邁進院子,院門緊緊關閉,家奴們尚在驚愕之際,額亦都等人用刀將他們逼住,搜出他們身上暗藏的兵刃,用繩索綁了,押往靈棚。龍敦兄弟的兒子、兒媳們正在假裝哭得昏天黑地,額亦都等人悄悄圍了靈棚,將那些家奴押了進來,稟報努爾哈赤道:「這些家奴暗藏利刃,想是圖謀不軌,現都已拿下,請貝勒定奪。」
眾人紛紛看著努爾哈赤,等他決斷。努爾哈赤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地說:「不歸葬祖塋,實在不合我們女真的族規,可咱們人馬不足千人,又難與尼堪外蘭抗衡,變通一下也是為祖宗神位前今後還能有人四時祭奠,我想祖宗是不會怪罪的,就按張先生之計行事吧!」
努爾哈赤說:「那就活剮了他,只是割上三天時候太長,再說一時也找不到有如此刀法的劊子手,多砍他幾刀就行了。」他身穿麻衣,扶病領人將尼堪外蘭押至樵山,眾多親族也都披了重孝隨行,在覺昌安、塔世克墳前擺設了靈位,靈前供俸了黑牛、白馬兩牲,還有各色乾果、糕點,已給清水沖洗乾淨的尼堪外蘭,一|絲|不|掛地被綁在一棵木樁之上,嘴上勒了一道繩索,嗚嗚啞啞,說不出話來。
努爾哈赤見了仇人,箭傷也覺減輕了許多,吩咐押回赫圖阿拉,祭奠祖父、父親。到了赫圖阿拉,努爾哈赤請教如何祭奠,張一化說:「漢人最重的刑罰莫過於凌遲,依例要割三千六百刀,共行刑三天,其間犯人哀嚎之聲不絕於耳,但卻不能令他斷了那口氣,千刀萬剮為的是教他活受罪。當年正德皇帝將大太監劉瑾生生割成了一具骷髏,慘不忍睹,卻大平民憤,受過他殘害的人家紛紛用一文錢買來已被割成細條塊的肉吃下,以解心頭之恨。」
費英東如飛跑來,大喝道:「快放箭!將他們射住,不然貝勒難以平安下來。」
額亦都、安費揚古、費英東三人見箭傷流血不止,不敢離開寸步,勸道:「貝勒哥哥不要心急,王廷山既然答應了緊閉關門,尼堪外蘭自然無路可逃,想必還要轉回來。」
努爾哈赤掃視他一眼說:「春秀是暴病而死的,想必是她在天之靈,怕壞了祖塋的風水。果真如此,我也不好向伯叔們交待,人死為大,就依了她吧!」
那把總反問道:「你是何人?」
努爾哈赤起兵不到兩個月,攻破圖倫城,智取薩爾滸,又連連攻下數個小寨,聲名鵲起,軍威顯赫,投軍歸附的人絡繹不絕,費英東與父親蘇完部長索爾果率領軍民五百戶來投,何和禮帶來棟鄂部的一彪人馬,扈爾漢與父親雅爾古部長扈喇虎一起投奔赫圖阿拉。努爾哈赤乘勢又滅了幾個小城寨,人馬漸漸增多,兵勢大振,操練之聲,震撼山谷。努爾哈赤心裏一直想著領兵直搗鄂勒琿城,給爺爺、阿瑪報仇。鄂勒琿處在渾河北岸,距明朝邊境較近,尼堪外蘭極容易逃入明軍關隘,若為明軍庇護,想捉他就難了,萬一他逃入關內,真如魚游大海,蹤跡不見,必要先絕了他的後路,方可攻城。努爾哈赤派人進了撫順關,給守關的把總王廷山送去厚禮,王廷山滿口答應,決不放他入關,努爾哈赤火速帶兵趕奔城下。
諾米納一口燒酒尚未咽下,卻聽他有心退縮,心裏暗怒:不想賣力,卻只想著分財物,天下哪有如此的便宜可沾?我既招你一起合兵,自然該你打頭陣,怎容你在一旁袖手!氣惱之下,那口燒酒竟忘了下咽,嗆在喉嚨里,火辣辣的生疼,眼淚、鼻涕一時齊流出來,他用衣袖抹了,搖頭道:「哥哥怎能搶了你老弟的風頭?哥哥年紀大了一些,有了這薩爾滸城和這些兵馬也知足了,老弟可不同吶!你年紀輕輕,正是揚名立萬兒的時候,此時不掙下些本錢,實在可惜了。再說哥哥的兵馬久疏戰陣,打不得硬仗,比不得老弟連戰連捷,士氣昂揚,還是老弟打頭陣吧!」
「揚古利——」
額亦都振臂大呼:「踏平圖倫城,宰了尼堪外蘭!」眾人隨聲呼喊,軍威登時雄壯了許多。
「中什麼計策?我們一起攻城,城破后一起分財物,有什麼不好?」諾米納有些不耐煩他啰嗦。
諾米納早九九藏書已欲|火高熾,心裏暗暗埋怨龍敦太不識趣,可兩個美婦人畢竟是他送來的,不好翻臉,敷衍道:「不錯。尼堪外蘭那廝自恃兵馬眾多,屢次到薩爾滸索要駿馬、鎧甲,實在欺人太甚!這回定要教他怎麼吃的怎麼吐出來!」
努爾哈赤跪在靈位前泣拜道:「爺爺、阿瑪,如今姦邪小人尼堪外蘭已給孩兒捉拿到了,二老泉下有知,看這惡賊如何伏法!」祭奠已畢,劊子手齋薩身披紅色衣衫,手執鬼頭大刀,走到木樁前。解開尼堪外蘭嘴上的繩索,不等他張嘴說話,一把拖出舌頭,「刷」地一聲割了下來,然後剜眼、破腹、挖心、掏肝……最後一刀砍下頭顱,各自放在一個個大碗里,血淋淋地端到靈位前,眾人一片嗚咽。
努爾哈赤見他趾高氣揚,咬牙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我祖父待你極寬厚,抬舉你做了城主,你卻恩將仇報,對他老人家暗下毒手,如此血海深仇,豈能就這麼算了!你這負心的惡賊,我就是生吃你的肉,喝光你的血,也難銷我心頭之恨!」說著張弓便射,尼堪外蘭知道他箭法極准,急忙打馬後退。那些兵馬見主將抵擋不住,紛紛跟他後退,不戰自亂,霎時潰不成軍,尼堪外蘭約束不住,落荒而逃。努爾哈赤星夜兼程,一直追到撫順城南的河口台,只見關上聚集著手持刀槍弓箭的明軍,人聲嘈雜,戰馬嘶鳴,眾軍士簇擁著一個把總,正與關前的尼堪外蘭說話。
「在下建州衛左都督努爾哈赤,將軍可是關上的守將?」
「龍敦若能親來,擒下他不難。但那尼堪外蘭怎麼對付?」努爾哈赤仍覺放心不下。
「安費揚古——」
「尼堪外蘭與我有殺父之仇,求將軍不要庇護這惡賊。」
「老弟所言極是。如今老弟剛剛攻破了圖倫城,士氣正旺,最好一鼓作氣與哥哥合兵攻克巴爾達城。」諾米納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先生有什麼計策?」努爾哈赤脫口追問,隨即搖手道:「先生不要說破,看我可猜得出來?」他沿著城道向西踱步緩行,將到城西,轉頭說道:「讓他二人互相交惡,最上之策莫過離間計。」
「在!」額亦都上前接過盔甲。
父親手下的兵馬只剩下不足七百,兵器、鎧甲、馬匹都極缺乏,接連數日,努爾哈赤與張一化、舒爾哈齊、額亦都、費英東、安費揚古、何和禮、扈爾漢等人商議。張一化道:「尼堪外蘭投靠李成梁,自以為有朝廷撐腰,飛揚跋扈,欺凌弱小,建州各部多數依附於他,其實是出於被迫,並非心服,能給他出死力的沒有幾個。惟今之計,還是需提防龍敦等人,以免內外交困,禍起蕭牆,那樣就不好應付了。」
為首的堂兄突見家奴被擒,以為事情敗露,卻不想這麼輕易承認了,支吾道:「咱們是一、一個祖宗,怎會自相殘、殘殺?」
努爾哈赤聽他說得懇切,似非虛言,派部將齋薩帶兵四十人,去捉拿尼堪外蘭。尼堪外蘭方才見關門一開,以為明軍接他入關,不想關內出來的那人竟舍了自己,奔到努爾哈赤面前,心知不妙,見他匹馬回來,正要跟隨著入關,關上射下箭來,嚇得他沿著荒僻小路,繞關而走。走不多遠,聞聽後面有人追來,慌得走投無路,見旁邊有個台堡,想要上去躲藏。那台堡里的明軍等他到了近前,卻把梯子凌空拉上台堡,不顧他急得連聲大叫。尼堪外蘭絕望之極,再要逃走,齋薩等人已經趕到,攔腰挾住,拖離雕鞍,兵士上前去捆綁起來,押送回去復命。
「小罕子只有十三副鎧甲,那攻城豈不是依仗你們?再說朝廷對尼堪外蘭青眼有加,李總兵手握數萬雄兵,更是一心扶持他,准許他築造嘉班城寨,讓他做滿洲國主,當建州女真的首領,聽說哈達萬汗王台也有心助他,你們跟小罕子一起去攻打圖倫城,李成梁能袖手旁觀嗎?若是你們輕舉妄動,李成梁出兵毀了你們的薩爾滸城,不但斷了你們的後路,你們還會腹背受敵,那時尼堪外蘭與李成梁前後夾擊,你們往哪裡逃?老弟這招實在是危險得緊呀!」龍敦陰冷地看著二人,諾米納聽得冷汗直流,酒醒了大半,連夜帶領人馬回了薩爾滸。
額亦都命人加緊挖坑埋葬,不到半個時辰,喪事完畢,尼堪外蘭、龍敦等人知道消息時,眾人已回到赫圖阿拉,龍敦仔細詢問,也覺察不出什麼破綻,懊悔計策不成,白白空等了一場,只得各自悄悄回去。過了不多幾天,朝廷的邸報傳到了廣寧,李成梁見努爾哈赤的都督一職難以再變,懾于朝廷威儀,命人將覺昌安、塔世克的屍身送還,努爾哈赤將爺爺、阿瑪一併葬在了樵山山麓,一樁心事終於了結,朝廷本來就惹不起,此時又沒有了爭鬥的理由,於是安下心來,準備討伐圖倫城,向尼堪外蘭復讎。
「不足一百人。」
圖倫雖稱之為城,實則是一座屯堡,土城土牆,高不過一丈,方圓僅有三里。城內除尼堪外蘭住的是青磚瓦房,其餘多是茅屋窩棚。努爾哈齊打聽得圖倫城東面有一座山峽,名叫九口峪,乃是通嘉班城的要道,他悄悄地派一百名兵士去把守九口峪,斷他救兵之路,親領三百兵士,含枚疾走,到了圖倫城下,已是三更時分。努爾哈赤吩咐去南門放一把九-九-藏-書火,城中兵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去救南門的火。額亦都帶領十幾個兵卒搭起人梯,偷偷爬上東門,大喝一聲,殺散了守軍,衝進城內。城中大亂,不知道城外來了多少兵馬,四散奔逃。隨後安費揚古護衛著努爾哈赤衝到尼堪外蘭的家中,四處尋找仇人不見,直到尼堪外蘭必是已逃出了城,嘆息一番,下令將俘獲的馬匹、牛羊、衣物等清點一遍,分與各位將士。
次日凌晨,努爾哈赤齊集三十部眾與妹夫噶哈善的數百人馬,開堂子祭奠過了關聖帝君、佛佗本尊和觀音菩薩,命侍衛依爾古捧出十三副盔甲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案上,那盔甲使用了多年,閃著烏油油的暗光,已有破舊之色。努爾哈齊含淚依次撫摸了一遍,緊握拳頭高聲說:「尼堪外蘭原本是個平常的馬販子,出生在咱們建州的巴哈,他骨子裡卻瞧不起咱們女真,終日想著討好漢人,多次到廣寧巴結李成梁,進貢送禮,奉獻駿馬、貂皮、人蔘、鹿茸……,跪在地上,稱李成梁一口一個太爺,奴顏卑膝,丟盡了咱們女真人的臉面。我祖父抬舉他當上圖倫城主,這惡賊不但不思報恩,卻恩將仇報,賣主求榮,與李成梁裡應外合,殺了我祖父、父親,如此惡賊豈能容他在世間為害!我今起義兵討伐此賊,定要剷平圖倫城,用他的人頭祭奠父、祖在天之靈。」他兩眼掃過眾人,捧起一副盔甲,大聲喊道:「額亦都——」
婦人滾在他身上又捶又打,不依不饒道:「飲酒就飲酒罷了,怎麼無端脫人家的鞋子?」
「咱、咱可一言為定,不準反悔!」諾米納心頭狂喜,如此坐享其成的好事豈肯放過?他猛地站起身來,伸出毛茸茸的右掌,說道:「咱們來個三擊掌,以前種種恩怨一筆勾銷,今後咱們還是好兄弟,再不聽他人挑唆了。」
努爾哈赤朝舒爾哈齊使個眼色,舒爾哈齊跳起來,對那些堂兄弟大叫道:「你們可是想趁我嫂嫂大喪之機,來搶奪赫圖阿拉?」
「那怎麼還准尼堪外蘭賴在關下?」
張一化解說道:「尼堪外蘭在祖塋周圍埋伏重兵,確實棘手。照理說,咱們知道了他的動向,不難對付。只是咱們人手太少,一面要舉辦喪禮,一面還要防備著他,實在難以兩全。我想此事可否變通一下,另選墳塋如何?一來可以如期出殯,二來可以暫避尼堪外蘭的鋒芒。等福晉的後事了結,再找他報仇不遲。」
兩個婦人嘴裏起了節拍,一起跳起莽勢舞來。一會兒將一個袖子覆在額頭,另一隻袖子挽到背後,兩腳變換著地,盤旋數圈,寬袖和褲管隨身飄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和粉|嫩的足踝,諾米納、奈喀達看得發獃,開懷暢飲。莽勢舞極是繁複,有九折十八勢之多,起式、拍水、穿針、吉祥步、單奔馬、雙奔馬、怪蟒出洞、大小盤龍、大圓場,婦人使出渾身手段,舞得千嬌百媚,二人看得心旌搖蕩,如醉如痴。龍敦兩手一招,那兩個婦人停下舞步,偎身上來陪酒,二人各自摟定一個,欣喜萬分。諾米納在婦人耳鬢不住嗅聞,婦人左躲右閃地挑逗。奈喀達將婦人的花鞋脫下,翻著眼睛向哥哥說:「這可不是什麼蓮杯,竟是一個巨甌了。」
次日,努爾哈赤、噶哈善帶兵先行出了薩爾滸城,在城門外等候諾米納、奈喀達,過了半個時辰,二人才搖搖晃晃地騎馬領兵出城,顯然是宿酒尚未全醒。怒爾哈赤見城門緩緩落下,大喝一聲,一腳將諾米納踢落馬下,額亦都上前將他五花大綁起來。奈喀達驚叫一聲,酒醒了大半,打馬要逃,安費揚古疾步跳到馬前,伸手搶過韁繩,奮力一勒,那馬受驚,一聲長嘶,前蹄高高躍起,將奈喀達甩落塵埃。努爾哈赤忌憚他們人多,擔心有變,當場曆數諾密納兄弟的罪行,就地斬首,不費吹灰之力,奪下了薩爾滸城。
努爾哈赤聽他說到「今後咱們還是好兄弟」一句,心中熱血滾動,竟有些不忍下手,又聽他說什麼「再不聽他人挑唆」之言,想起他受堂叔龍敦的蠱惑,竟將自己拋下不管,哪裡有什麼兄弟之情,心下登時一片冰冷,默然不語,伸出右掌,與他連擊三下,隨即派人去取兵器、甲胄,披掛起來。奈喀達端了大杯過來勸飲,努爾哈赤趁他二人仰頭之際,將酒灑在襟前。
嘉木湖寨主噶哈善也憂慮道:「他們兄弟二人橫行霸道,不講道理,若不先擊敗諾米納,哥哥不足以立名樹威,還有哪個敢來歸附哥哥?」
「你們中了小罕子的計策,還蒙在鼓裡想好事呢!」龍敦連聲冷笑。
「我奉把總老爺將令,告知與你:尼堪外蘭任憑你們處置,撫順關的人馬決不插手。」
努爾哈赤展信細看,上面寫道:「建州左衛努爾哈赤都司:據悉您要發兵去鄂勒琿,攻打尼堪外蘭城主。特函奉勸,切勿輕舉妄動。渾河部的棟嘉和扎庫穆二處,不准你軍侵犯。棟嘉和巴爾達兩城是我的仇敵,你若攻鄂勒琿,必先取棟嘉、巴達爾。你若取此二城,就送給咱。否則,不許你的兵馬路過我的邊境。」努爾哈赤氣得渾身亂顫,正要發作,張一化失了分寸,急命將送信人帶出大帳,努爾哈赤怒吼一聲:「豈有此理!諾米納這個乘人之危的小人,當初怎麼會與他交好,真瞎了眼睛!」read.99csw.com
眾人立時醒悟,箭如飛蝗,射得鄂爾果尼、羅科等人抬不起頭來,努爾哈赤拄弓為杖,從容地走下房屋。雙腳剛一落地,搖晃著摔倒在地,昏厥過去。眾人慌忙跑上來,見鮮血順著鎧甲涔涔而下,流個不住,傷勢極是沉重。額亦都將他抱在懷中,安費揚古急忙扯裂內衣,替他包裹傷口。費英東又給他喂下幾口水,努爾哈赤才蘇醒過來,喝令道:「快尋尼堪外蘭,千萬不可讓他逃了!」
額亦都暗自焦急,哥哥怎的如此慈悲了,既然已將他們擒下,不如在嫂嫂靈前砍了他們的頭,祭奠亡靈,這樣不加懲戒,無異放虎歸山,豈非太便宜了他們?他恍若不聞,怒目而視。那堂兄畢竟做賊心虛,喝罵家奴道:「你們這些膽大的奴才,福晉靈前,不知下拜祭奠,眼裡還有主子么?」家奴們慌忙祭拜了一番。
王廷山聽了李永芳的名字,心下躊躇,皺眉道:「尼堪外蘭既然投歸於咱,我若將他交與你,豈不給人說我懼怕了你,墜了名頭,我在軍中如何立身?朝廷早已有令,遇到你們女真人爭鬥,不許偏袒任何一方,以免惹出糾紛,攏亂邊陲。但此事正在關前,我難以袖手旁觀,不然誤傷了他人,我也難以推託罪責。」
額亦都道:「貝勒哥哥,不要擔憂,我帶幾個精幹的兵卒,偷入圖倫城去,殺了尼堪外蘭。」
「赫圖阿拉是自我曾祖築造以來,經營多年,一石一木,都是祖宗的心血,豈可輕易放棄?」努爾哈赤聽他言語前後抵牾,先是提醒要提防龍敦,此時卻又改口,大為不解。
「貝勒哥哥見外了。」三人一起辭別,努爾哈赤等人送出家門,目送他們上馬而去。舒爾哈齊讚歎道:「真是義薄雲天的好弟兄!哥哥結交了他們,何愁大事不成!我去找二哥穆爾哈齊,他與五爺的兒子棱敦叔叔、孫子扎親、桑古哩交情莫逆,也可幫忙。」
尼堪外蘭逃出圖倫后,渡過結冰的渾河,順流而下,到了嘉班城,收拾殘兵並督造城寨的兵卒,回兵去救圖倫。途中正遇到努爾哈赤領兵趕來,尼堪外蘭自恃兵多,上前獰笑道:「小罕子,你好不識時務!你祖父、父親都被咱略施小計,死在亂軍之中;就是你本家的伯叔們都有心除掉你,想著歸順咱,眾叛親離,你成了孤家寡人,還有什麼臉面與咱作對?」
那堂兄大急道:「怎麼不歸葬祖塋了?這可是壞了祖宗的規矩。」
「兩處都要用人,這事就難了。古人說:兵分則弱,不如合而擊之。急切之間,咱們哪裡去招許多人馬?」努爾哈赤搖頭嘆息。
龍敦等二人調笑一番,才說道:「聽說你們後天要與小罕子一起攻打圖倫城?」
鄂勒琿城也是一座土石雜築的城寨,尼堪外蘭本想築得高厚一些,但圖倫城破之後,手下部眾紛紛叛離,人力物力頓感不足,只好草草了事。尼堪外蘭聽說努爾哈赤殺來,早已慌了手腳,派人到撫順關向明軍求救,那王廷山得了努爾哈赤的厚禮,自然不再理會,下令手下兵卒:「不準放他進來!」尼堪外蘭沒有辦法,只好一邊嚴守城寨,一邊暗命手下兩個神射手鄂爾果尼、羅科各帶五十名弓箭手埋伏在城垣周圍。不久。努爾哈赤領著人馬到了,一聲號令,萬箭齊發,城上守兵慌忙俯身卧倒,不敢起身抗拒。猛將額亦都率先衝到城下,將城周圍的草房點燃,頃刻之間,煙塵滾滾,火光衝天,城頭上下一片火海。努爾哈赤藉著濃煙,搭起人梯,縱身躍上城頭,城上的守兵死的死,逃的逃,紛紛退入城內。努爾哈赤跳到一座高大的屋頂上,騎著屋脊,居高臨下,不一連射倒數人。鄂爾果尼和羅科正埋伏在離此不遠的一座房上,躲在煙筒後面,指揮兵卒射箭,身邊的兵卒卻不斷給人射中,四處尋找,見一個高大英武的漢子從容開弓放箭,例無虛發,暗暗喝彩,拈上一支狼牙箭,奮力射出。努爾哈赤聽得頭上一聲暴響,腦袋不知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身子一晃,好在手腳敏捷,伸手抓住屋脊,俯身上面,摘下頭盔,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那箭貫盔直入,露出一指多長的箭頭,將頭髮割斷一綹,鮮血直流,傷口隱隱作痛。
眾人簇擁著努爾哈赤緩緩下城,上馬去追尼堪外蘭。遠遠看到了撫順關,見關門忽地一開,飛出一匹健馬,迎著尼堪外蘭而來。努爾哈赤大驚失色,仰天恨聲說:「難道我要報此大仇竟這等艱難!」
「小將王廷山,是關上的把總。都督有什麼事?」那把總知道來人是經朝廷敕封過的,狂傲之氣登時收斂了許多,話語也客氣了不少。
「貝勒說得有理。只是還要提防他們聯手,人不打虎,虎卻吃人,外患好擋,家賊難防,無論怎樣說,龍敦也是咱們的後顧之憂,若使後院起火,咱們就沒有了後路。」
「那好,就先除去他們。」努爾哈赤語調冷若冰霜,命那信使回去稟報諾米納,隨後帶兵來到薩爾滸城下,商議如何攻打棟嘉、巴達爾兩城。諾密納、奈喀達接到信使的回報,不禁大喜,大開城門,將努爾哈赤、噶哈善、額亦都、安費揚古等接入城中,擺酒相迎。諾米納舉杯賀道:「老弟以十三副遺甲起兵,一舉攻克圖倫城,殺得尼堪外蘭東逃西竄,威風掃地,令人讚佩!」
「貝勒果真https://read.99csw.com聰穎,若是多讀些兵書,多加歷練,必成良將。」張一化含笑拈鬚,似是胸有成竹,「我知道貝勒與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嘉木瑚城主噶哈善哈思虎、沾河城主常書素相友善,貝勒可招他們前來助陣,聲言討伐圖倫城。龍敦定將消息透露給尼堪外蘭,貝勒卻不發兵,尼堪外蘭白白忙亂一場,龍敦再有什麼密報,想必他不會放在心上,二人相互猜忌,自然不會聯手了。」
「正是。」努爾哈赤大惑不解。
安費揚古、揚古利二人依次上前領了盔甲,眨眼間,十三副盔甲發放完畢,拜過天地,立下誓言,直奔圖倫城而去。
努爾哈赤聽他說得極為周全,無可駁辯,又不敢得罪,只得下令就地安營紮寨,守候在關前,堵住去路。不料,尼堪外蘭見明軍不願收留,換上手下兵卒的衣甲,連夜逃往鄂勒琿城去了。努爾哈赤聞報,沒有責怪守衛的兵卒,反而欣喜道:「他既逃離了撫順關,咱們不必再忌憚明軍,再破了鄂勒琿城,看他哪裡逃!」下令拔營追趕,忽然一匹戰馬飛馳而來,馬到帳前,跳下一個人稱薩爾滸城主諾米納有緊急書信送來。
話音未落,卻見那匹健馬與尼堪外蘭等人交錯而過,竟向自己馳來。馬上的人高聲問道:「來人可是建州衛都督努爾哈赤?」
「千萬不可勉強。」努爾哈赤叮囑完畢,與張一化、額亦都、安費揚古三人走上城頭,向北眺望,西北五十里以外,便是圖倫城寨。張一化知道他報仇心切,說道:「方才貝勒擔心兩處用兵,其實龍敦他們卻也不必提防。」
「小罕子有多少人馬?」
安費揚古勒馬道:「貝勒哥哥,可是關內的明軍要出來援助尼堪外蘭?」
努爾哈赤一早知道諾米納兄弟二人不辭而別,想到必是受到了龍敦的挑唆。此時,費英東、何和禮、扈爾漢三人借兵未歸,努爾哈赤手下青壯部眾僅三十人,張一化勸他再等幾日,努爾哈赤以為兵貴神速,龍敦必會將諾米納撤兵一事報與尼堪外蘭,正好出其不意,奇襲圖倫城。再說尼堪外蘭正在修建嘉班城,一旦築成,溝深牆高,攻打起來勢必難於圖倫城。張一化見他心意已絕,不好多加勸阻。
「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嘉木瑚城主噶哈善哈思虎、沾河城主常書與他弟弟揚書都與尼堪外蘭有仇,招他們一同討伐圖倫城,自是不難。」努爾哈赤即刻派人分頭去知會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嘉木瑚城主噶哈善、沾河城主常書,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嘉木瑚城主噶哈善一口答應,沾河城主常書卻害怕得罪尼堪外蘭,假稱身染疾病,推辭不來。
初戰告捷,士氣大振。努爾哈赤安撫城中百姓,降者免死。在圖倫城息兵一天,犒賞將士,又派人搜尋尼堪外蘭的下落,終無消息,過了幾天,聽說尼堪外蘭逃往了嘉班城,於是一路追趕下來。
努爾哈赤鎖眉道:「如今看來,先生所說的攘外必先安內一策已不可行了,龍敦等人可先置之不理,等擒住了尼堪外蘭,他失去外援,自然難以興風作浪,不足為懼了。」
努爾哈赤見他醉眼朦朧,臉上、鬍鬚上還沾著些許污物,暗覺厭惡,低下頭說:「兄長如此看重小弟,照理說,既已有命,自然不該推辭。只是小弟破了圖倫城,人馬雖說傷亡不多,可軍械損壞殆盡,城中的財物又多分給了借來的兵馬,軍械是在不夠用了。若是老兄肯借些兵器、甲胄給小弟,就是獨自攻打巴爾達城,小弟也心甘情願。」
努爾哈赤二人回到赫圖阿拉,已近黎明時分。張一化、額亦都等人一夜未眠,等著他們的消息,聽說龍敦兄弟與尼堪外蘭勾結,要在出殯之日血洗赫圖阿拉,心裏各自吃驚。額亦都跳起來便要領人去攻打龍敦,張一化搖頭道:「倒不必用那樣的蠻力,咱們既已知道龍敦的圖謀,不如將計就計。貝勒可將出殯日期明告族人,龍敦他們必然按計而行,咱們到時不妨先下手為強,就在貝勒福晉的靈前將他們拿下。」
努爾哈赤揮手道:「就在後面樵山山麓埋了吧!」
「既來弔喪,為什麼暗藏兵刃?」
不等二人起身,龍敦笑眯眯地進了大帳,抱拳道:「如此良宵,怎麼只有你們二人喝這不咸不淡的鳥酒?連個陪酒的女人都沒有,也太無味了。」說著輕拍兩下手掌,從帳外進來兩個妖艷的婦人,兄弟二人乜斜著醉眼,看著那來那兩個婦人將玄色斗篷解下,上身都裹了元白寬袖旗袍,下身穿著翠綠的綢褲,腳上穿著花盆底的厚木底花鞋,頭上高聳著烏黑的盤髻,手上捏著一方粉紅的手巾,腰肢輕擺,上前深深一個萬福,一陣膩膩的脂粉香氣直透鼻孔。諾米納、奈喀達眼睛直直地看著,口中還禮不迭。龍敦見二人垂涎貪婪的模樣,命那兩個婦人道:「給兩位城主跳舞以助酒興。」
怒爾哈赤喝下杯中酒道:「老兄過謙了。老兄兵多勢眾,哪裡用得著小弟出些微末之力?想是老兄看小弟軍械不足,才盛情邀請小弟攻破城寨,也好添些軍械。老兄如此提攜,小弟怎敢不從!只是小弟手下只有百余騎,勢單力孤,攻城自然該由老兄為首。」
那兵卒見他如此小心,知道他存有疑慮,信不過別人,笑道:「你既然怕中了我們的埋伏,就派些人馬過去試探,不必親自去擒他。」說完打馬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