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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激戰

第十三章 激戰

劉綎揮刀便砍,扈爾漢舉槍招架,果覺刀勢沉重,勉強兩三個回合,帶兵敗走。劉綎見后金軍中只有扈爾漢一員大將,軍馬又少,大驅人馬,放心追趕。追出數里,天色漸暗,山路越發崎嶇,兩旁儘是懸崖林木、皚皚積雪。劉綎頓起疑心,喝令人馬停下,卻聽前面一聲炮響,西北山路上一彪軍馬殺到,如從天降,將扈爾漢迎頭截殺一陣,一面大旗迎風飄揚,火光之中現出一個斗大的「杜」字,那些兵士一身明軍甲胄,刀劍明亮,如獅似虎。劉綎又驚又喜,喝問道:「來將可是杜大帥么?」
薛三才不敢作答,戰戰兢兢,手足無措。一個小太監飛跑進來,呈上一個錦盒,萬曆皇帝打開,取出文書,是薊遼總督汪可受飛馬報來的,說努爾哈赤竟然以七大恨告天稱王,做了覆育列國大英明汗,稱孤道寡,要與朝廷分庭抗禮。他頹然呆坐,片刻才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建州奴酋!他竟敢自立為什麼英明汗,與朕一爭長短,這不是造反么?還想要朕入貢財物才肯罷兵。薛三才,朕要你大舉進剿,將努爾哈赤捉來京城,砍頭示眾。」
萬曆皇帝聽說要銀子,登時支吾起來,厲聲道:「朕只要他火速調兵援遼,你卻給朕提什麼餉銀?這幾年接連遭受旱蝗之災,皇莊顆粒無收,戶部還欠著宮裡的金花銀,每年所進不足支用,內帑空虛,朕都快吃不上飯了,哪有銀子給你們?此事你與戶部好生籌措,不得借口請帑,貽誤軍機。不然休怪朕恩情寡薄!」
后金兵馬剛剛掃滅了西路明軍,士氣大振,到了尚間崖,大貝勒代善一馬當先沖入馬林軍中,阿敏和莽古爾泰各率兵馬好幾千人,隨後殺到。馬林下令士兵燃放巨炮,但軍卒早已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不等點上炮火,兩軍短兵相接,混戰在一起。貼身近戰,明軍的火炮登時沒有了威力,八旗鐵騎橫馳縱沖,長刀飛舞,勢不可擋。馬林見勢不妙,策馬逃走。軍中沒有了主將,紛紛潰散,后金兵馬趁勢掩殺,麻岩、丁碧等將領相繼戰死。努爾哈赤隨即橫掃裴芬山,監軍潘宗顏率兵力戰,寡不敵眾,身死兵敗。
杜松不以為然,輕蔑一笑道:「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拒?當今之計,只有乘勝前進,早日攻破赫圖阿拉,師期不師期的倒不打緊!」隨即帶人查探水勢,選擇渡河地點,見河水不深,僅及馬腹,連連呼酒,舉杯痛飲,乘著幾分醉意,長嘯數聲,揮劍道:「日月同輝,天佑大明。看我天朝大兵直搗努爾哈赤的巢穴,殺他個乾乾淨淨!」策馬躍入水中,大呼而進,催促軍卒渡河,一時人喊馬嘶,喧嚷之聲數里可聞。杜松帶著本部親兵,還有都司劉遇節的五千騎兵,人、馬、車營近萬名,剛到河流中央,卻聽天崩地裂一般,水勢滔天,自上流洶湧咆哮而下。杜松暗叫不好,打馬奪路便走,軍卒猝不及防,連淹帶凍,死者極多,大軍給河水分為兩截,亂作一團。
「回去告訴你家大帥,聽到炮聲本帥即刻進軍。若只是這麼一支小小的令箭么,嘿嘿……別怪我不看情面,小看了他。」劉綎將令箭擲還給小校,他以戰功卓著,進左都督,世蔭指揮使,武職中僅次於名將李成梁,怎肯受杜松的輕慢?好在他年紀大了,知道隱忍,不然早就一拳打過去,讓那小校抱頭鼠竄了。
小校答道:「此處距離赫圖阿拉不過五十里,若三里傳一炮,反不如騎馬趕來快呢!」
杜松率西路軍先在瀋陽集結,他未料到三月季節遼東依然如此嚴寒,大軍禦寒衣物、帳篷缺少,只得入城取暖。兩萬大軍駐紮在城裡,瀋陽城一下子擁擠了許多。
進來一個手持令箭的小校,叉手拜見道:「杜大帥已經深入敵境,兵臨后金都城赫圖阿拉城下。擔憂劉大帥的東路軍不能按時合兵進擊,故差卑職傳語大帥,急速起營,一同夾攻破城。」雙手呈上令箭。
杜松仰天大笑,呼喝道:「投身戰陣,披掛堅甲,豈是大丈夫所為!老夫束髮從軍,至今不知鎧甲多重。你們今夜看老夫如何殺敵!」
那后金將領從未見過如此剽悍的明將,不敢戀戰,率領精騎衝殺一陣便退,竟給杜松渡過渾河,追到薩爾滸山口,留下總兵王宣、趙夢麟等一萬多人馬在薩爾滸紮下大營,率領其餘人馬挺進吉林崖,攻打界凡城。界凡城離赫圖阿拉只有百余里的路程。界凡城依山而建,形勢險要,乃是后金都城赫圖阿拉的咽喉要塞。城北有一座臨渾河東岸的吉林崖,為界凡第一險要之處。城南的扎喀關為後金第一道關隘,扎喀關旁的蘇子河對岸便是薩爾滸山。過了界凡,地勢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可直逼赫圖阿拉。
杜松是名將杜桐的弟弟,極有九*九*藏*書膽智,勇健絕倫,廉潔自愛。年少時從軍,累積軍功,做了山海關總兵,但度量狹窄,最吃不得閑氣,性情也暴躁剛愎。到了二十五日,他督促出兵,手下將士畏懼嚴寒,一再拖延。他忍耐到二月二十八日,揮師向撫順進發。次日晌午時分,趕到撫順宿營。次日,將士又要拖延,杜松越發催促得緊了。天寒用兵,士卒多有怨言,有的背後竟說他想爭頭功,不顧將士死活。杜松大怒,眼看日色已落西山,竟下令連夜啟程,點起火把,急速進軍,越過五嶺關,直抵渾河岸邊。
薩爾滸數場激戰,明軍損失重大,文武將吏死亡三百一十餘人,士兵死亡四萬五千八百七十多人,失去馬、騾、駱駝二萬八千六百多匹。楊鎬兵敗薩爾滸,喪師誤國,御史交章劾奏,萬曆皇帝下詔命錦衣衛校尉索拿楊鎬入京,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熊廷弼接任遼東經略。
薛三才回奏道:「遼軍缺餉已有三年,戶部自去年秋季不到一年已拖欠餉銀五十萬兩。兵部拖欠遼東馬價銀十一萬七千八百兩、撫賞銀三萬兩、新兵餉銀四萬七千一百兩,兵卒無餉,自難驅使。皇上可發內庫帑銀,以解燃眉之急。」
楊鎬望著台下,肅聲說道:「本帥一介書生,並非好殺之人,但白雲龍臨陣脫逃,罪無可赦!望諸君以白雲龍為戒,奮勇向前,勿負國恩!軍法如山,講不得情面,不可稍存姑息!」
劉綎依然疑心道:「我軍出師,照例是以傳炮為號,哪有飛馬傳令的?」
楊鎬坐鎮遼陽,日夜盼著軍前的捷報,卻傳來西路杜松、北路馬林先後兵敗的消息,東路劉綎軍又陷入重圍,大驚失色,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惶恐問計,楊鎬長嘆道:「兵法雲: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我軍尚未出動,泄露軍期,便失去了先機。又不佔天時、地利,終有此敗。今日之計,只有急命南路李如柏火速進軍,劉綎軍或許可以轉敗為勝。」急發紅旗催李如柏進兵。
楊鎬八年以後又來到遼陽,頗多感慨。一連幾日,他躲在行轅里與薊遼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商議討伐之策,最後定下了四面合圍夾擊之術,兵分四路:西路軍出撫順,以山海關總兵杜松為主將,率保定總兵王宣、原撫順總兵趙夢麟、都司劉遇節、參將龔念遂等官兵兩萬人,兵備副使張銓為監軍,沿渾河北岸入蘇克爾河谷,從西進擊;北路出開原,以總兵馬林為主將,率游擊麻岩、都司鄭國良、游擊丁碧、游擊葛世鳳等官兵兩萬人,以兵備道僉事潘宗顏為監軍,通判董爾礪贊理,出靖安堡,自北面進擊;南路軍出鴉鶻關,以遼東總兵李如柏為主將,率參將賀世賢、都司張應昌、參將李懷忠、游擊尤世功等官兵兩萬人,以兵備道參議閻鳴泰為監軍,推官鄭之范贊理,自南面進擊;東路出寬甸,以總兵劉綎為主將,率都司祖天定、姚國輔、周文、周翼明等官兵一萬人,以兵備道副使康應乾為監軍,同知黃宗周贊理,出涼馬甸進擊,會合一萬三千朝鮮兵馬,自東面進擊。四路大軍在赫圖阿拉城外的第二道關代珉關前會師,直搗赫圖阿拉。楊鎬坐鎮遼陽,居中調度。
薛三才起身看那錦盒,見裏面有一角文書,赫然竟是朱紅的顏色,那朱紅浸透紙背,好似淋漓的鮮血一般,他拿起細看,果然隱隱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氣,大著膽子打開,滿紙猩紅,直逼兩眼,左角下注著幾行墨色楷書小字,說此書信乃是努爾哈赤將一名被擄的漢人,割去雙耳,以其鮮血寫成,直言若戰,可約定戰期出邊;若和,須納貢金帛……
劉招孫低頭果見劉綎被砍去了半個腦袋,轉身看到扎在皇太極的刀尖上,大哭道:「義父,孩兒不孝,差一點兒不能教您老人家全屍還鄉。」挺刀向皇太極殺來。皇太極手下親兵豈容他靠近,將他團團圍住,劉招孫左衝右突,力殺數十人而死。
「正是!」那員大將金盔金甲,飛馬上前,拱手施禮。
都司劉遇節也擔憂道:「我軍渡河過半,一旦敵兵襲來,首尾不能相顧,孤軍深入,實在危急得很。」
正在攻打吉林崖的杜松得知薩爾滸大營被攻陷的消息,軍心動搖。薩爾滸取勝的后金軍與吉林崖殺下來的八旗兵馬前後夾擊,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極各帶本旗兵馬,從河畔、叢林、山崖、谷地等處殺出,將杜松團團圍住。杜松見情勢危急,率領殘餘人馬,赤|裸著上身,左右衝殺,八旗兵馬一時竟奈何不得他。努爾哈赤立馬在遠處的山坡上,暗自讚歎,見圍困多時,仍然擒不住杜松,惱怒道:「杜瘋子,我看你這當今的九-九-藏-書許褚可躲得過女真的長箭!」當下調來一隊弓箭手,向杜松一陣亂射,杜松身中數箭,墜落馬下,西路明軍全軍覆沒。吉林崖下,屍橫遍野,鮮血將山石黃土染得片片赭紅。
茫茫雪野,銀白一片。劉綎軍旅多年,不覺其苦,但他領的兩個兒子劉結、劉佐,多年生長在江南,從未受過如此嚴寒,手足俱已凍傷,劉綎用燒酒親自給他們療治。義子劉招孫進來稟報說:「西路軍杜松大帥派人來見。」
努爾哈赤見渾河未能阻擋明軍,又知杜松分兵兩路,命右翼二旗馳援左翼四旗,先將薩爾滸大營攻破,再到吉林崖下與杜松決戰。薩爾滸大營明軍不足一萬五千人,后金六旗精兵卻有四萬五千人。王宣、趙夢麟命軍卒挖塹樹柵,布列著銃、炮,準備與后金軍廝殺。八旗兵馬漫野遍地而來,向著明軍大營衝殺。明軍第一排火炮、鳥銃散亂射出,后金兵倒下一片,先鋒軍炸得血肉橫飛。明軍慌忙裝填槍炮,準備第二輪齊射。后金陣中紅旗揮動,一隊鐵甲騎軍衝出,人馬都披重甲,不懼箭矢,震山撼岳地吶喊著,縱橫馳騁,越塹破柵,仰面扣射,萬矢如雨,狂飆一般掠至眼前。明軍大炮難以用上,兩軍火銃弓箭互射互發,后金鐵騎刀砍馬踩,銳不可當,明軍死傷無數,陣腳大亂,潰不成軍,薩爾滸大營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楊鎬申明軍令、軍紀一十四項:若有遲誤軍期或逗留不進的,大將以下者論斬;官軍有臨戰不前的,立斬;各軍兵卒以衝鋒陷陣、破敵立功為先,不許臨陣爭割首級;敵兵敗走,准許割取敵兵首級報功;若是敵軍未敗,先行爭割首級的,無論官兵,立即處斬。他看看陰霾的天空,又向台下掃了一眼,臉上隱隱透出一股殺氣,聲色俱厲地喝道:「白雲龍!撫順一戰,死了多少軍卒?」
範文程道:「明將之中,劉綎最為驍勇。他出身將門,乃是南昌名將劉顯之子,生得虎背熊腰,力大無窮,所用鑌鐵大刀重一百二十斤,在馬上舞動,轉如飛輪,人稱『劉大刀』。弓馬純熟,箭術極精,真有萬夫不擋之勇。劉綎身經萬里三大征的播州之役和援朝之役,均立下大功。播州之役中軍功在全軍排第一,援朝之役中軍功僅列于總兵陳璘之後,確是個威名赫赫的良將,難以力敵。奴才以為劉綎慣用偷襲設伏之策,此次正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大軍休整了近一個月,天氣轉暖,三月十五日,誓師遼陽演武場。演武場上搭起高高的點將台,一對五六丈高的大旗杆矗立台前,懸挂著的兩面杏黃大旗迎風飄搖,左邊的綉著「奉天征討」,右邊的綉著「三軍督司」。點將台上擺設了黃龍緞帷的供桌,香煙繚繞,供著萬曆皇帝欽賜的尚方寶劍。三聲炮響過後,奏起鼓樂。楊鎬身穿皇上欽賜的麒麟服,居中坐在高高的點將台上,汪可受、周永春、陳王庭一旁坐陪,眾將官和監軍御史魚貫而入,參拜后列立兩廂,躬身垂手,屏息無聲。
努爾哈赤聽了,笑道:「這是仿照關老爺白水河水淹曹仁的故事,好!此計若能成功,不用說水淹,就是凍也會凍死人的。」
三月春夜,冰天雪地的塞北究竟比不得繁花似錦的江南,河水冰冷刺骨,甲胄給水泡得水淋淋的,寒風吹來,登時結成了冰凌,凍得兵卒止不住地渾身哆嗦,紛紛取了火種烘烤,一堆堆的營火閃耀跳動……忽然角螺齊鳴,鼓聲大作,一隊后金伏兵殺到,箭飛刀閃,將明軍沖得一陣大亂。杜松正在帳中脫了衣甲烤火,不及披掛,聞聲出帳,提刀迎戰。手下將士們見他光著上身,露著疹點一般密的傷疤,急喊道:「大帥慢走,披上盔甲再戰!」
皇太極俯身伸手在地上撈起劉綎的半個腦袋,用刀扎了說:「你既是他兒子,怎麼竟舍了這半個腦袋?」
將近晌午時分,劉綎聽到三聲大炮,似是從東北方向遠遠傳來。他心裏大急,杜松大軍果然搶在了前面,若給他獨佔首功,豈不墜了自家名頭?劉綎急令士卒拔營,火速進軍。走不多遠,便到了阿布達里岡,周圍重巒迭障,路狹林深,亂石雜立,只容單人匹馬,行進遲緩。突然,前面山林中衝出一彪人馬,攔住去路,為首將領高聲喝道:「大將扈爾漢在此,速速受降!」
杜松領兵過了五嶺關,不費吹灰之力,攻下了后金的兩個村寨,活捉了十四名女真人,將他們捆綁起來,送往遼陽報功。隨後晝夜行軍,夜裡三更多天,到達渾河岸邊的界凡渡口,杜松下令連夜渡河。監軍張銓勸阻道:「士兵連續行軍,疲乏之極,也還不到會師之期,不如就地駐營,明日渡河東進不遲。」
「阿瑪說得極是。西路明軍要想兵read.99csw.com臨赫圖阿拉城下,必要渡河。今年渾河水勢極大,且晝夜滔滔東流,並未結冰。可在渾河上流用布袋裝沙土築壩攔水,當明軍渡河時,再掘壩放水淹他;另在附近埋伏一支人馬,趁他們渡到一半,出兵衝殺,必能大勝。」
皇太極撫著腰刀說:「阿瑪的《三國》兵法越來越精深了!如今西路明軍逼近,孩兒倒以為不必費許多周折,可憑地利勝他。」
「臣竭盡駑鈍,也要殺了他……」薛三才急忙叩頭答應,不料萬曆皇帝卻大叫一聲,驚恐道:「這是什麼?怎麼鮮血淋淋的?」
萬曆皇帝惱怒異常,他氣不過努爾哈赤如此囂張,一改往日萬機不理的舊態,終日與六部九卿科道商議如何調兵遣將,如何籌措軍餉。他本來多病,而遼東戰事又如此棘手,一時急火攻心,舊病複發,就在病榻上傳諭首輔方從哲,早日征剿,掃除邊患。方從哲當即舉薦諳熟遼事的楊鎬出任遼東經略,又請賜尚方寶劍,重其事權,總兵以下准許先斬後奏。萬曆皇帝准了,又命周永春為遼東巡撫,陳王庭為遼東巡按兼監軍,又向貴州以外的各省加派遼餉,每畝三厘五毫,總計二百萬三十兩四錢三分八毫,限期火速運往遼東。
楊鎬得知李如柏延師不進,東路兵敗,知道大勢已去,只得召李如柏回師。李如柏如接到赦令一般,急急忙忙轉回遼陽,隊不成列,排不成行,有如殘兵敗將一般。路遇后金哨探武理堪率二十精騎,武理堪並不畏懼,駐馬大呼,吹起螺號,一時山鳴谷應,似有無數伏兵,追殺而至。李如柏心膽俱裂,打馬急逃,軍卒互相踐踏,死傷近千人。
楊鎬森然道:「千總王命印、把總王學道、唐月順等人知道身死殉國,報效皇恩,你卻貪生怕死,臨陣脫逃,還有什麼話說!左右,與我綁了!」
範文程道:「汗王,杜松雖說是個當世的活許褚,有勇無謀,幾近癲狂,但不可過於小看他。不然,他若在岸邊坐等其他三路兵馬,咱們的計謀就落空了。奴才以為不妨先示之以弱,縱之以驕。」
劉綎接過令箭,半信半疑地反問道:「我與杜大帥都是一路主將,本來互不統攝,怎麼竟傳令箭給我?他還以為我是他的副將不成?」
萬曆皇帝朱翊鈞自十歲登基,六年以後,冊立王氏為皇后,三年以後,又選立了九個嬪妃,年紀輕輕就沉湎於酒色,淘虛了身子,常常頭暈目眩,腰酸腿軟,以致二十多年不理朝政,專心頤養,可是身邊有個嬌艷的鄭貴妃,哪裡能夠清心寡欲、養氣寧神?朝廷接連發生妖書案、梃擊案,他不顧鄭貴妃終日啼哭,將福王打發出京之藩。福王走後,鄭貴妃鬱鬱寡歡,常在他面前長吁短嘆,他只得答應福王可三年赴京朝覲一次,鄭貴妃這才有了笑容,與他整日在宮裡恣情取樂。萬曆正覺快慰,遼東巡撫李維翰的奏摺從千里以外的關外六百里加急飛抵皇城,他看了,大驚失色,不由站起身來,那奏摺落在地上。鄭貴妃從未見過皇上如此驚慌過,揀起奏摺,知道原來是撫順、東州、馬根丹三城以及周圍台堡,已給建州努爾哈赤攻破。撫順關游擊李永芳投降,遼東總兵張承蔭、副將頗廷相、參將蒲世芳等五十多員將領戰死。萬曆皇帝渾身冰冷,半晌才緩過神來,急召兵部尚書薛三才入宮,調兵圍剿。
劉綎住下手,命道:「快請進來。」
劉綎將大刀橫擔在馬背上,拱手作答:「杜大帥獨佔首功,令人佩……你不是杜……」他見來將紅臉方頤,身形高大,不像杜松,驚愕萬分,伸手抓刀,已是遲了。那員大將手起一刀,將劉綎劈于馬下,又將手中紅旗一招,一聲吶喊,伏兵四起。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率領兵馬,從山間林中殺出。代善大笑道:「八弟,沒想到久經沙場的勇將給你一刀殺了!」
努爾哈赤道:「赫圖阿拉城東南七十里處有一處山嶺,名叫阿布達里岡,溝嶺縱橫,水道交錯,最宜設伏。若將他誘到此處,破他不難。」
后金兵馬接連擊敗西、北兩路明軍,收得兵械等馬匹、旗幟、盔甲,不計其數,士氣大盛。此時,接到探馬稟報,明朝總兵劉綎,會合朝鮮軍隊,由寬甸進擊董鄂路,總兵李如柏由清河進擊虎攔路。努爾哈赤聽了,說道:「李如柏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不足為慮,倒是劉綎久經戰陣,不可小看。」
努爾哈赤點頭,命扈爾漢率兵五百襲擊劉綎,且戰且退,誘他入伏。代善率左翼四旗兵馬迎擊;皇太極率右翼四旗兵馬,埋伏在阿布達里岡的叢林之中;阿敏率兵潛伏在南面山谷,放過劉綎一半兵馬,自後面攻擊。努爾哈赤親領四千人馬留守赫圖阿拉,坐鎮指揮。
那小校極為機警,應變道九九藏書:「我家大帥命卑職以令箭傳信,不過是擔心大帥疑心,以此取信,其實並無他意。」
範文程道:「汗王,劉綎與杜松不同,並非有勇無謀的猛將,此人生性謹慎,心計頗多,怕不易引誘。可命歸順的漢人扮作杜松軍卒,約他即刻進兵,他一則貪功,二則以為有杜松西路呼應,必然督促軍卒急進,心智一亂,只知向前,不思有詐。」
「全賴阿瑪神威。」皇太極欲砍劉綎的首級,卻聽腦後一陣金風,急忙伏在馬背上躲閃。劉招孫跳下馬去,抱起劉綎的屍首,上馬向外衝殺。皇太極喝道:「小輩大胆!竟敢暗算我?」
劉招孫大罵道:「無恥的女真賊!你若不使詭計,又怎是我義父對手!」
楊鎬是河南商丘人,字汝京、京甫,號鳳筠。萬曆八年進士。做過兩地知縣,后升遷入京。萬曆二十五年,倭寇進犯朝鮮,楊鎬以右僉都御史經略朝鮮,率兵往援,在蔚山大敗,棄軍喪師被免職。三十八年起任遼東巡撫,不久辭歸故里閑居。楊鎬接旨赴京,與方從哲、黃嘉善徵調各地兵馬,宣府、大同、山西三鎮,各發精騎一萬,約三萬人;延綏、寧夏、甘肅、固原四處,各發兵精騎六千,共約兩萬五千人;川廣、山陝、兩直,各發步騎兵五七千不等,共約兩萬人;浙江發善戰步兵四千;永順、保靖、石州各處土司兵,河東西土兵,數量二三千不等,共約七千人。加上朝鮮兵等處兵馬,總計十一萬多人,號稱四十七萬,會集遼陽。楊鎬奏請起用山海關總兵杜松,徵調還鄉的老將劉綎,又奏請懸賞萬金,斬擒努爾哈赤,由兵部刊印榜文,曉諭天下。明廷將出師日期定在萬曆四十六年六月,因為兵餉不濟,將不出關,兵不聽調,無法如期出師。進了七月,努爾哈赤統帥大軍攻破清河城,明廷又將出師期限定在八、九月間。到期滿時,明軍只有宣大、山西兩地兵馬起程,其他各路尚未籌辦妥當。又過了四個月,各路兵馬才漸漸湊齊,分頭出關,路上走了兩個月,萬曆四十七年二月,終於會集遼陽,遼陽城樓插起彩旗,沿街各家商號掛起彩燈,遼東巡撫周永春親率城內的副將、參將、游擊、千總、百總等大小官員,迎出城外,把楊鎬迎到巡撫衙門,擺酒接風。
上來幾個武士將白雲龍剝去盔甲,五花大綁,推下台去。白雲龍沒命地喊道:「大帥!努爾哈赤兵馬勢大,哪裡擋得住?求大帥恩典,求大帥恩典吶!」
撫順游擊白雲龍出列,躬身叉手答道:「一萬有餘。」
眾文武肅立,齊聲回答:「謹遵鈞諭!」
努爾哈赤點頭道:「也好!朕就送兩個村寨給他。」
南路軍主帥李如柏跟隨其父李成梁戰守遼東多年,又娶了舒爾哈齊的女兒娥喇佳為妻,深知后金兵馬的厲害,所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何況后金已有六萬大軍?他出身將門,但依仗父兄功名,縱情酒色,生性怯懦,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當年李成梁、李如松為將時蓄養的那班勇士,多已老邁,不能征戰,李如柏無所依仗,不敢與后金交鋒。拖延到三月一日,才帶著兩萬人馬出清河鴉鶻關,一路行動遲緩,逗留觀望。接到楊鎬的檄令,正在躊躇,探馬報說撫順路杜松全軍覆沒。李如柏嚇得面色如土,半晌無言,稍後開原馬林兵敗消息也傳來,李如柏兩腿亂顫,心裏暗罵楊鎬:那杜松何等英勇,卻兵敗身死;馬林兵馬火器也比我多,照樣敗逃;劉綎一生鮮嘗敗績,手中大刀所向無敵,受了圍困,卻要我去救他?暗自冷笑,拒不從令。副將賀世賢請命率兵偏師策應,增援東路,李如柏搖頭不允。只一天的工夫,傳來劉綎兵敗被殺的消息,四路大軍只剩下他一路,李如柏魂不附體,知道如再進軍,也是白送性命。有心回軍,又怕楊鎬惱羞成怒,無處發泄,翻臉將他做了替罪羊,欲進不敢,欲退不能,日夜憂愁,茶飯不思,寢卧不安。
楊鎬又帶領全體將領殺牛宰馬,祭告天地,只是在殺牛時,那屠牛刀竟然不夠鋒利,一連砍了三刀,才將牛頭砍斷,全場不禁出了幾次噓聲。楊鎬皺眉命副將劉招生上馬演武,那劉招生提一把鎦金大槊,飛馬沿演武場四周馳騁,但只揮了數下,木柄突然自中間斷為兩截,嗵的一聲,槊頭飛落在地,全場大嘩。楊鎬不好發怒,就向眾將口授進兵方略,定於三月二十一日一起出邊征討。
「……」白雲龍兩腿戰慄,軟身跪下,面如死灰。
萬曆皇帝拍案大怒道:「國家養兵,豈是白白輸給餉銀的?虧你還是個小司馬,竟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難道任由奴酋在關外猖狂放肆么?」
不料,次日天色突變,烏雲密布,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寒風凜冽,大雪九*九*藏*書紛飛,一夜之間,滿山遍地一片銀裝素裹。通往赫圖阿拉的道路本來就不甚寬闊,不少的地方還是狹窄的山路,天寒地凍,雪鋪冰封,平常行走都覺艱難,何況全身甲胄、荷槍持刀還有不少輜重的軍兵?楊鎬在行轅內烤著火盆,望著窗外瀰漫的風雪,兀自飄落,不知何時能停,按計劃出兵進剿,確實困難。各路將領紛紛懇請延期,可出兵之期已上奏朝廷,不容擅自改動,他不得不緊急寫了奏摺,推後到二十五日出師。到了日子,道路依然給冰雪封著,各路人馬還要再請延期,楊鎬大怒,將尚方寶劍懸挂在軍門上,斥責道:「國家養士,正為今日。若再敢有人敷衍推辭,立斬!」眾人不敢再拖延,各自督兵進剿。
楊鎬領兵多年,鮮有勝績,全賴首輔方從哲舉薦,才得以起複重用,如今手握十萬大兵,最怕別人不肯心服,想著藉機樹威。他向汪可受、周永春、陳王庭三人略拱拱手,拈著鬍鬚,目光凌厲地向兩旁掃了一遍,慢慢站起身來,凜然說道:「本帥受皇上厚恩,委以重任,誓要掃滅建州,以報陛下。大軍出征,必要軍紀嚴明,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如有玩忽懈怠,有尚方劍在,副將以下先斬後奏,決不寬貸!」幾句話出口,演武場上近十萬大軍登時鴉雀無聲。
楊鎬咬牙發狠道:「你就不該回來,立斬!」他向南拜了四拜,從桌上請下尚方劍來,脫去黃綾套袱,身旁的心腹親將跪下雙手接了,捧下台去。二十萬雙眼睛齊齊盯著他手中的尚方寶劍,脖子伸得老長。劍光一閃,白雲龍的人頭滾落塵埃。不一會兒,被高掛在旗杆上。
他看看陰霾的天空,又向台下掃了一眼,臉上隱隱透出一股殺氣,聲色俱厲地喝道:「白雲龍!撫順一戰,死了多少軍卒?」撫順游擊白雲龍出列,躬身叉手答道:「一萬有餘。」「你怎麼卻活著?」「……」白雲龍兩腿戰慄,軟身跪下,面如死灰。楊鎬森然道:「你貪生怕死,臨陣脫逃,還有什麼話說!左右,與我綁了!」上來幾個武士將白雲龍剝去盔甲,五花大綁,推下台去。白雲龍沒命地喊道:「大帥!努爾哈赤兵馬勢大,哪裡擋得住?求大帥恩典,求大帥恩典吶!」
努爾哈赤擊敗杜松軍后,率兵迎擊北路明軍。北路主將馬林率開原、鐵嶺兵馬到了五嶺關,才得知杜松兵敗身亡,嚇得渾身顫抖,全軍震動,人心不穩。次日一早,聽說后金兵馬來攻,急忙避其鋒芒,轉攻為守,將人馬帶至尚間崖,依山結成方陣,環繞營帳挖了三層深壕,壕內布列精兵,壕外排列騎兵,騎兵外布槍炮、火器外再設騎兵。監軍潘宗顏率領幾千人馬駐紮在離尚間崖三里遠的裴芬山,杜松軍余部龔念遂、李希泌率本部人馬在斡琿鄂漠紮營,互為犄角。
薛三才不過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代理尚書事,若不是本兵黃嘉善奉旨回鄉省親,單獨召見也輪不到他,再說萬曆皇帝多年不理朝政,就是閣臣、大九卿們也難得一見,他一個三品的侍郎如何能夠得睹天顏?一時難以揣摩上意,召對也生疏了,未免不夠得體,見皇上發怒,暗悔方才說話太過生硬,未留餘地,汗如雨下,不知如何作答,大著膽子說道:「薊遼總督汪可受已選調薊鎮精兵六千五百名赴遼,其他各鎮路途遙遠,徵調實在不便……」
劉綎於二月二十五日,按時率東路軍由寬甸出師。過涼馬甸,連克牛寨毛、馬家寨,深入到榛子頭。一路上,狂風大作,雪深數尺,軍卒睜不開眼睛,路上走得十分艱難遲緩,一日只行二十里。好不容易到了渾河岸邊,大雪初停,天氣放晴,四處冰天雪地,寒冷異常,只好駐營休整,而糧草又接濟不上,馬無食,人無糧,一些軍卒竟活活凍餓而死。
聽說西路明軍將到渾河岸邊,努爾哈赤召集四大貝勒、五議政大臣,還有範文程等人商議對策,他見眾人面色凝重,知道大敵當前,免不了慌亂,問道:「你們可信楊鎬有四十七萬人馬?」不等眾人回答,他接著說道:「當年曹操詐稱八十萬,其實不過十五六萬,楊鎬不過學曹操罷了,不必怕他。我八旗雖只有六萬人馬,所謂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遠勝明軍那些烏合之眾。再說明軍分成四路,兵分則弱,任他幾路來,咱只一路去。朕將八旗集中在一路,不難破他!」
「你怎麼卻活著?」
「你是想用渾河水吧?」
努爾哈赤早已接到明軍大舉進犯的消息,厲兵秣馬,加緊戰備。攻陷撫順城后,他估計明廷不會善罷甘休,就把撫順城裡掠獲的漢人,選出一些精明強幹的哨探,化裝成往來的客商,到山海關內外刺探軍情。凡是官軍的一舉一動,無不熟知,明師未出,布防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