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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目擊——浮現的男子

第三章 目擊——浮現的男子

「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他說這種話。因為你當時別無選擇,你在綁匪的控制下呢!」
「怎麼可能?如果認識我們,他也不會綁錯孩子啊。」
「麻煩你在這裏等一下。」他說完后便離開房間。
竹內看著客廳,壓低音量說:「從最後一次接觸到現在距離太久了,要考慮最壞的結果。」
西武線的西武遊園地車站就在眼前,路旁有個電話亭。看到它,我總算回過神來。我走進裏面,按下家裡的號碼。
來年,他發表處|女作,以小說家的身份在文壇佔有一席之後,重心轉向作品的影像化。他打算自製八厘米電影,當然導演、主角都是他自己。製作費就用小說的版稅,但問題是女主角不知該找誰。
會安慰我的只有妻子一人,然而與路子的不堪記憶卻強烈苛責著我的內心,這反而使我胡亂對和美髮脾氣。妻子完全沒有錯,然而自從周六以後,我被自責的情緒壓到就快要窒息了。我可能只是想在工作上求得暫時的躲避處,所以才照常上班的,至少公司同事不會指責我的失敗吧!
「我了解。」
「這是一開始的約定,記得吧?青梅市郊外,青梅養老院附近的工地,我把孩子丟在那裡。聽好,山倉先生,這不能怪我,都要怪你,你是罪魁禍首。」
「沒關係,去叫醒他。」
就是這種感覺。
「老頭,你幹嘛啊?突然跑到人家家裡——」他說到一半嘴巴突然僵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緊盯著我。
「如果是杉並署的刑警,能不能麻煩您說我不在?我實在不喜歡那些人。」
「是嗎?的確有可能,那個傢伙有可能做出綁架孩子這種事。」
「茂早已經死亡數小時了。就算你沒有發生從石階跌落的意外,在指定的時間帶著贖金趕往指定地,人質也不可能平安回來,所以你不需要為了茂的死而自責,是綁匪先毀約的。」
「因為我是隆史的父親啊!」三浦死命抗辯,「身為親生父親,我應該有權利關心隆史的安危吧?」
「沒錯,所以綁匪才會指定狹山公園做為交付地點。」
如果我心中有裝一個罪惡感的測量表,這時候指針勢必大大晃到左邊的零。然而,指針立刻回到右邊,徘徊在紅色|區塊。就算聽了久能的話,依舊無法停止自責。不,這反倒加深我個人的責任。
「我應該說過我的脾氣不好,交易取消了。孩子已經殺了。」
我搭了地鐵和JR線,在東中野車站下車。現在接近下午兩點。走出西口后,我沿著馬路走。早上依舊寒冷,不過白天是個陽光普照、晴朗的秋季天氣。或許是近來天候異常的關係,明明已經是十一月天了,卻是讓脖子冒汗的高溫。
我在黑暗中恢復意識時,那自焚般的焦躁感;在冰川神社內無止境地轉動手電筒卻無人回應時,那無底洞般的無力感;在回到久我山的路程中,體會到絕望的、孤獨的一個小時;在雨中,趴在草叢上的富澤耕一的背影。更具殺傷力的是路子的眼淚和詛咒我的吶喊,一直徘徊在我的腦中。
事實上,我只想親自證明自己沒事罷了。周末整天都忙著應付警察和媒體,害我變得神經兮兮的。雖然沒有人敢當面指責我,但面對未能交付贖金,導致人質喪命的男人,每個人臉上都明顯透露出侮蔑的神情。當然,我沒有權利反駁他們。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柏油路上。
「你說現在?來公司?」
「起來!我有話要說。」
為了找尋「鳶子」,他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走遍Live House或小電影院。據說當時的他似乎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在他心中或許在期待有如宿命般的女子吧!那年秋天,他在目黑區的區民會館的舞台綵排中,發現了門脅次美。
「啊啊,你說那份報紙啊?」三浦氣喘吁吁回答,「姐夫,原來你發脾氣是為了這件事啊?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我跟這個綁架案沒有關係啊!」
「沒錯。那麼,當時他會用哪裡的電話呢?」
敲了門走進房間。有一位四十歲上下、肩膀寬闊的男子站在沙發旁,雙手插在背後,假裝入神地看著牆上的油畫。
我起身走向久能。那個小女生為了照顧三浦而走過來,和我擦身而過。
「告我?」
現在沒空叫痛了,我起身打算走向神社。
周一,我一如往常出門上班。我之所以不聽和美叫我再休息一天的勸告,起因於無謂的倔強。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因為事件的後遺症而身心受創。
「謝謝你。」
「司法解剖的結果出爐了,我就是來向你報告結果的。解剖遺體后推估死亡時間,發現被害者是在禮拜五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被人殺害。」
「不可能。」我說,「現在的你不可能扶養隆史,你沒有資格當一個父親。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有的。」久能毫不遲疑地繼續說:「如果在深夜時間到外面看就很清楚,市區的電話亭通常都被佔用了。」
「客戶的房間。」岳父露出微笑。他指的是七樓的VIP會議室。
「能不能詳細告訴我們,你在立川停止聯絡後到底做了什麼?你太太說可以使用隔壁的和室。」
「你都沒有聯絡,我好擔心呢!不過還好你沒事,贖金順利交出去了嗎?」
次美的死帶給我們極度的震撼與悲傷,然而命運捉弄,結果也創造了妻子擺脫精神折磨的契機。和美的不安來自於無法滿足的母愛,也就是自己永遠當不了母親的事實。我和岳父商量后,想出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也就是由山倉家領養三浦和次美的兒子(也就是我們的侄兒)做為養子。
「那年十一月,犯案集團恐嚇HOUSE食品,要求一億元,當時的現金交付地點指定在名神高速道路附近,例行巡邏的滋賀縣警的警車曾經臨檢過犯案集團的車輛,接著追蹤他們,最後卻讓他們逃逸無蹤,犯下致命性的過失。這個失策起因於大阪、京都、兵庫的共同辦案本部和滋賀縣警之間沒能順利交換資訊。」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我可以說對殺害富澤茂的男子揮下正義的鐵拳,那麼,我就不應該感到愧疚才對。我總覺得自己被完全不同的感情影響了。打個比喻,現在的心情就好比我內心的另一個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藉由我的肉體,將可怕的想法化為實際行動。雖說是我不認識的另一個人,但那畢竟是我內在的一部分。
確認三樓中間的門上掛著三浦靖史的門牌后,我按下門鈴。
「這裡是山倉家。」妻子接電話,「老公嗎?」
「警察來了!」
「來了!誰啊?」
「我找三浦靖史。」
「總之別操之過急。先聽他怎麼說,如果確定是他再告訴我。到時候由我向警方說明,我不會讓你多管閑事。」
「警視廳?」
「這都是我的錯,我願意做任何事。錢早就準備好了,我可以增加金額,就準備一億元給你吧!這次絕對會照你的意思去做,再給我一次機會。」
十五分鐘后,來接的警車到了。我和三浦一起坐在後座。直到在警視廳玄關分道揚鑣之前,我們雙雙撇開頭,打死不開口。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如此受歡迎的次美,其實對男人有著格外的潔癖,就我所知,在三浦出現之前,似乎沒有人和她深入交往過。有別於現在流行的女男平等,她只是以她獨特的冷靜眼光看待男性罷了。我猜這是因為周遭的男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將她視為特別的存在,將她奉為高不可攀的女神所造成的。
「抱歉。」
「如果肯讓我們跟蹤,你也不會在那裡昏倒五十分鐘。我當初應該拒絕你的要求,繼續跟蹤你的。」
「久等了,我是山倉。」
利用葉子把沾了血和泥土的手擦拭乾凈后,我用手電筒照亮自己的左手腕。手錶指著十二點二十分。
「聽我說,我有按照你的話趕到神社。可是在途中不小心踩空,於是跌到石階下面昏倒了。我醒來之後急忙趕到約好的地點,可是你已經不在了。原諒我,那是場意外,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局長,你已經可以上班了嗎?」
岳父點頭。
「是啊!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岳父毫無防備地暴露了遲疑的表情。就老練的他而言,這是罕見的現象,可見三浦這個名字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read.99csw.com
沒有任何回應。

4

「你對刑警撒了謊,是吧?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有可能是工作上的競爭對手。如果你想起有什麼人和你結怨,麻煩通知我。我們會清查GOLF車輛,同時著力在這條線索的搜查上。」久能起身說。我也跟著他起身,「抱歉,打擾你這麼久。今天聊這些就夠了,很感謝你的配合。」
「不,現在還不能確定茂已經發生意外,我們還是只能仰賴你的幫忙。你這麼做,我反而不知所措呢!請你抬起頭吧!」
於是有個製作人看上她,她以只表演一次為條件,接演了以她為主角的輕鬆喜劇,結果這齣戲竟創下劇團成立以來最高的票房。這麼一來,這些現實的傢伙不顧原先的約定,接二連三要求她上台。她明明並不是正式演員,卻在不知不覺成了當紅女主角。
「如果早上還是沒有綁匪的消息,我們就會將這個案件視為撕票案件,展開公開搜查。」
我們努力忘掉這個男人。趕走三浦的愧疚感,和他的名字緊緊系在一起。關於他的記憶深深沉在大海底,絕不會浮現在日常生活的水面上。一直到今天久能警部來到公司,提起藍色GOLF之前都是如此。
三浦堅決搖頭。
或許,我是在苛責自己。我是不是將存在於我內在的、為人父的罪惡感,轉嫁在三浦這個代罪羔羊身上?血緣關係對我來說根本沒屁用。我能不能夠把這句話丟向路子?能不能丟向茂的遺骸?不能。其實,我應該指責山倉史郎,並且把他打到斷氣為止。
「怎麼說呢?」
不一會兒的工夫,三浦的臉便腫起來了。他的鼻孔流出血來,然而,我感覺不到一絲同情。我認為這樣還太便宜他了,我不斷拍打他的雙頰。
「離開你的公司后,我無意中看到了你。發現你匆匆忙忙不知道要去哪,我覺得奇怪,所以跟蹤你。不,其實我不是想跟蹤你,只是沒機會叫住你。走到這間公寓時,我有了莫名的第六感,於是偷偷瞧了停車場。結果,果然有呢——藍色GOLF。山倉先生,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巧合呢?」
十二點二十分!
不,反倒可說是豐收的一年。因為兩人透過這一段時間培養了感情。因製作電影而破產的同時,兩人也結婚了。人們帶著憧憬和羡慕的眼神祝福這一對佳偶。除了一個人——新娘的父親。不過,他仍然以令人意外的冷靜態度接受了這個事實。
「天啊!」她顫抖著聲音,「老公,你傷得很嚴重呢!」
「機會?哼!沒有機會了。」
禮拜五深夜,正要衝下狹山公園石階的我,仍然深信孩子平安無事。在那一個時間點,人質的生死維繫在我一個人的行動上。然而我卻失敗了,也因此害死孩子。也就是說,在我的觀念里,存在著這樣的因果關係。
「好久不見呀!可別說你忘了我是誰。看你有好久一段時間乖乖沒惹事,現在終於露出本性了!現在馬上給我招供!禮拜五綁架又殺害孩子是你乾的吧?」
「——這都是我的錯。」

3

久能靜靜傾聽我的故事。雖然不是毫無表情,卻也不見明顯的反應。然而,半秒也不曾鬆懈對我的注意力。就好比在器皿上盛滿水,謹慎捧著它,對著水面說話似的。
不知不覺間,我凝視著自己的手掌,那是不斷痛毆三浦的右手。我感到難以言喻的不悅,卻找不出理由。那不是來自於對暴力的厭惡,應該是對於怒氣的引爆點所感到的詭異感。
我看看牆上的時鐘,指著兩點半。距離我在狹山公園停車場的電話亭和綁匪展開最後一次對話,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不,沒事,」為了不讓他察覺我內心的動搖,我反問他,「三浦鬆口了嗎?」
「非常抱歉,這都是我的錯。」
「沒有。」我回答。
「不用理我,我是他的親戚,有事找他。」
竹內再度發出嘆息。
「山倉先生,請別這樣說,你不需要道歉啊!」
久能聳了聳肩膀。
三浦用眼神示意電話的位置。久能拿起話筒打到警視廳要求派車。
我拿起手提箱搖搖晃晃地走向前,卻無處可去。好比彷徨在黑夜的蛾,被朦朧的燈光吸引。
「是你殺了茂!」
竹內沒回應,背對著我,彷彿將斥責的話預留到最慘的那一刻。
「早安。」
「中野新屋」的外牆塗了暗沉的茶色,是一間不起眼的三層樓公寓。爬上水泥樓梯,發現上方有個手指大的「冰柱」。劣質的水泥溶出來了,應該是酸雨之類的影響。
我們家的不幸不僅於此。醫師宣告妻子因為手術的後遺症,從此再也無法懷孕了。他表示這不是院方的過失,而是為了救母親而做的不得已的處置。和美受此打擊,好幾個月都得靠藥物支撐,不穩定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我和路子的婚外情,話說源頭,也就是起因於這個不幸。
我抬起頭,富澤的雙眼就在眼前。我們必須抱持希望直到最後——他的眼神訴說著這句話。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久能警部。今天是為了綁架殺人案的調查而來。」
說完,久能警部便離開了房間。
「我聽說他最近回來了。」
這時隔著紙門傳來隔壁房間的電話鈴聲。我和竹內反射性地互看一眼,緊接著兩人爭先恐後地沖向紙門。
稍稍鎮定后,確認了自己的所在位置。我倒卧的地方在斜面和草地中間的溝槽附近。水聲是從那裡傳來的,額頭的裂傷可能是因為撞到水泥的溝槽,傷勢並不致命。
久能將視線轉回到我身上。
三浦勉強擠出剩餘的力氣離開我的身邊。他的雙頰有如燙傷般紅腫。他用襯衫袖口擦了鼻血,腫脹和疼痛似乎讓他無法開口,但他以怨恨的表情瞪著我。
我沮喪地掛上話筒。
「招供吧!」我的嘴巴貼在他耳邊怒吼,「快承認你殺了孩子!」
三浦開始著手製作電影。然而,有違當事人的用心和周遭的期待,過了一年,電影仍然未完成,徒留未剪輯的眾多底片和厚厚的請款單,影片最後卻胎死腹中。並不是導演的熱度減退,理由十分簡單,卻也是致命性的問題。他無法剪掉次美的任何一格畫面。這麼一來,電影當然完成不了。然而,對兩人而言,這一年絕不是白費的。
「抱歉。」
「是真的。是法醫學上不爭的事實。」
什麼叫完好如初?我怒斥自己。錢沒事又如何?我反倒希望錢在綁匪手上。只要贖金在我身上,人質的安全便不能獲得保障,也就是說,孩子正陷於比以往更加不利的情況。
富澤耕一像要激勵我似的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現在絕不是能夠抱持樂觀想法的情勢,也因為如此,我相信這個男子對我的體貼絕對出自真心。
「他們特地來這裏,會不會是有了新的進展?你最好見一下。」
「他在立川選擇昭和紀念公園當中繼點,這也有什麼意義嗎?」
一切事物部有它的順序。起初,萬事順利,兩人的新婚生活迎向嶄新的開始。三浦的才華在電視工作上依然展露無遺,立刻受到業界的矚目。來年,和美和次美相繼懷孕。現在回想,那時候正是幸福的最高點。不僅對他們兩人,對我跟和美也是如此。
「三浦先生,能不能借用你家的電話?」
「你給我走開。我去叫醒他,不用麻煩你。」
「沒錯,也就是在綁匪打電話到你們家指示交付贖金的事情之前。人質在那時候早已被殺害了,死因是勒斃致死。」
他原本是個立志當作家的文藝青年。上天賦予他寫作的天分,他還在W大學念書時,就獲選為某個文藝雜誌主辦的小說比賽第一名,因而受到文壇的矚目。那是昭和五十四年(公元一九七九年)五月的事。
「三浦先生嗎?他在另一個房間接受調查。看來,他不打算告你。」
不,不對,我停下腳步問自己。贖金呢?我在原地繞了一圈,尋找地面上的物品。找不到手提箱,我急忙沖回石階。
我感到渾身不舒服,於是坐在地上嘔吐。
「有了,就是這個,」他掏出類似個人調查書的紙張,然後立刻關上抽屜,「他住在中野的公九-九-藏-書寓,確實還開著GOLF。」
儘管如此,和美還算幸運。降臨在次美的不幸更悲慘。和美死產的三個月後,次美歷經難產生下了四肢健全的長子。然而,母親卻因為失血過多,代替孩子失去了生命。
出乎我的預料,來開門的是個飄著化妝水味的年輕女子,大約只有二十齣頭。白|嫩的圓臉、粗粗的眉毛。這叫珍西寶髮型嗎?她剪了一頭男生般的短髮,穿著船形領的黑色運動衣配上寬鬆的牛仔褲。她緊盯著我。
想起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后,我頓時毛骨悚然。這表示我昏厥將近一個小時。綁匪要我在五分鐘內到達神社,否則孩子就會沒命。而我竟然浪費了十倍以上的時間。
我就像野獸般怒吼,疾奔于黑夜中。激烈的肌肉運動增加了身上的疼痛。我不顧那猶如皮鞭打在身上、撕裂所有感覺般的劇痛,毫不停歇地賓士在四百公尺的直線上。
「並不盡然吧!」
竹內說得沒錯,我的判斷完全錯了,沒有辯解的餘地。
「因為?因為什麼?」
「是我,」是那個聲音,「為什麼沒拿錢來?」
我發現它掉在石階中間,蓋子並沒打開。
就形式上而言,久能說的確實沒有錯。就算我沒在那個石階跌倒,孩子也救不回來。然而,這無非是第三者眼中的結果論和客觀論。
沒錯。我指責三浦沒有資格當父親。我想起自己大喊,血緣關係對我來說根本沒屁用。然而,那些話真是針對三浦說的嗎?
「最好的方法就是使用禁止夜間進入的、公共設施里的電話亭。昭和紀念公園在日落後就禁止入園,因此那個時間點應該沒人會使用電話亭。而且它就在柵門附近的內側,即使是第一次到那裡的人也能夠立刻發現。」
「是啊!」
「你覺得有沒有希望?」
久能的態度太過親切,反倒讓我增加戒心。
「你該不會在想什麼怪招吧?如果要替孩子報仇,這也不該由你出馬。辦案就交給警方,你應該專心回到自己的生活。」
當然,我們並沒有忘記關懷三浦。愛妻的猝死讓他整個人都變了樣。生活變糜爛,花錢如流水。他時常拋下工作,數日不見人影。我和岳父都竭盡所能幫助他。尤其在我看來,岳父似乎試圖拿對三浦的同情,來填滿失去次美的悲傷。從幫他處理公私糾紛到經濟援助,不管是哪一方面,岳父都十分照應三浦,為了三浦的重生,岳父可說是用盡所有的方法。然而這一切的努力全都成了徒勞。
我彎下雙膝,把頭貼在地板上,就像出門前富澤對我那樣。
三浦幾乎不做任何抵抗,撞了頭髮出丟臉的叫聲。我揪著他的耳朵,從地板上拉起他的頭。
事到如今,已經無計可施。綁匪放棄和我接觸了。
對失去妻子的三浦而言,要一個單身的男人扶養幼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和美才是最適合這個角色的人。和美欣然接受這個提議。同樣是領養孩子,與其收留非親非故的小孩,不如收留早逝妹妹的兒子比較有感情。
「才沒有這回事,一定是你們替隆史洗腦。不過我才是真正的父親,只要父子倆一起生活,他一定會認我這個父親的。」
「山倉先生,你怎麼了?」
「他完全否認犯行。他說他禮拜五一整天都有不在場證明。」
「非常抱歉,我沒能見到綁匪。」
「這份報紙是什麼?裝蒜也沒用!」
「你有什麼線索嗎?」
接下來該怎麼辦?這麼問自己也沒用。好比腦袋裡吹起旋風,我完全失去了自我。諷刺的是,貫穿全身的疼痛是我殘存的意識。
他這麼一說,完全點醒了我。禮拜五晚上,我硬是跨過柵門進入公園內,如果不是因為情勢急迫,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在十點的例行會議上也沒人提起這個事件。除了敵視我的媒體局次長莫名安靜外,議事如同以往順利進行,想必是岳父事先叮嚀了所有人吧!公私分明,這是他的原則之一。多虧如此,才讓我可以躲開無謂的好奇與自以為是的同情。
岳父聽完我的話,雙手交叉,身體靠在椅背上。
某處傳來水流聲,也像是蟋蟀聲。睜開眼,卻昏暗得什麼也看不見。臉頰異常冰冷,潮濕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竄進鼻孔里——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趴在地上。
「我把和美交給你的時候反而比較難過,」喜宴之後,門脅了壹偷偷向我坦承,我在七個月前成為他的女婿。「因為我一直以為小女兒會先嫁掉。不過次美是個聰明的孩子,沒有幾個男人能夠符合她的眼光。」
「沒有。」竹內回答。
「山倉先生,住手!」
當天三浦是乖乖回去了,不過這個男人可不會如此善罷干休,日後又不斷上演同樣的戲碼。爭論一開始就沒有焦點,就連冷靜討論的機會也沒有。由於雙方的立場不同,最後總是憤怒到失去控制。針對隆史的爭吵一再呈現劍拔弩張的狀況。
到底是為什麼?
三浦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我們對待隆史如同親生兒子。讓和美照顧幼兒,這個效果非同小可。原本失衡的心理狀態煙消雲散,彷彿不曾發生過,我們家又找回開朗的笑聲。這一切都要謝謝隆史。
「路子!」
「姐夫,別鬧了。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
三浦靖史是我的親戚。正確來說,他是我妻子的妹妹——次美的丈夫。
我為了掩飾尷尬詢問久能,他聳聳肩。
「毫無根據的指責?」
三浦默默點頭。因為臉部腫脹,無法看出他內心的反應,但也看不出他有被捕的覺悟。到底是神經大條,還是少根筋?我不認為他和這次事件毫無關係。
回過神來,只聽見話筒傳來斷斷續續的嘟嘟聲。這是綁匪最後一通電話,從此沒再打來。
「這是什麼意思?」
真不像岳父平常的作風,態度顯得十分消極。他至今仍然對三浦感到愧疚吧?我並不打算刺|激他的敏感處。
「不會,局長,我們了解你的心境。」
我聽了傻眼。他的作息完全顛倒。
「也不是巧合,我只是在你回去之後突然想起來罷了。」
停在停車場的奧迪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靜靜等待我的歸來。打開車門,丟入手提箱,啟動引擎駛離這裏。後照鏡里的男子,表情如同路旁的幽靈一樣可怕。
就這樣在短短三個月內,門脅姐妹在生產的過程中,一個失去孩子,另一個留下嬰兒失去了生命。事後聽岳父說,兩姐妹的母親在生產時都十分辛苦,或許兩姐妹也遺傳了難產的基因。我應該早點知道這個事實才對。
「是的。」茂的葬禮是今天上午十點,在東京都內的殯葬場舉行,「妻子和兒子會代替我參加。雖然我也想列席,但我實在沒臉見富澤夫婦——。」
「我立刻就想起來了。我最後一次和三浦見面的時候,他開著藍色COLF。現在回想起來,恐嚇電話的聲音,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聽過。」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停操作手電筒。除此之外,我完全不知該怎麼辦。綁匪啊,求求你,別遺棄我啊!
「你不是說你會帶茂回來嗎?」
「我當時也說過了,那是因為綁匪可能竊聽這個房子的電話,我沒有其他線索可以否定這個可能性。」
「那不可能。萬一搜查範圍擴及到那附近,使用車用電話的通聯紀錄將留下犯案證據。與其冒這種險,他寧願使用公共電話。」
「是啊!今年夏天他又回到東京了,記得地址是——」
「是啊……」這聲音簡直不是自己的,是疲憊不堪的呻|吟聲。
室內果然髒亂不堪,跟垃圾堆差不多。流理台上外送披薩和罐裝啤酒的垃圾堆得高高的,都已經這個季節了,還飄蕩著酸臭味。木板地面堆了裝滿煙蒂的煙灰缸和隨手亂扔的衣服,以及雜誌和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沒有隔間的開放式房間變成這副德行,真令人看不下去。
「在狹山公園附近,我在西武線的電read.99csw.com話亭。」
「你是誰?跟三浦是什麼關係?」
「了解,不過你不需要那麼自責。」
「——殺了?」
「不,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來向你道歉。據說杉並署的人在案發當天指責你的行為,不過那是毫無根據的指責。」
就因為處在這樣的情況下,三浦坦率的邀請反而奏效。次美欣然接受演出。
「靖史嗎?對不起喔,他還在睡覺呢!」
「確實,年輕人常在裏面講好久的電話。」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綁匪的算計中咯!」
再說,責任這種東西畢竟是很主觀的。用客觀的觀點論斷不過是逃避責任的方法之一。
戰戰兢兢地打開箱子。六千萬,完好如初。
久能和三浦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開警車來接我們的刑警把我帶到一樓的接待室。雖說是接待室,其實只是一個大房間,中間用隔板隔間,還放了幾張破舊沙發罷了。我在那兒等了約五分鐘,久能回來了。
「所以如果指定很明顯的電話亭,很可能已經有人正在裏面講電話。但是,如果指定人煙罕至的偏僻電話亭,說明地點時又得多費工夫。」
「我認為這個可能性極高。於是在西武遊園地車站周圍探聽的結果,發現禮拜五深夜,車站附近停了一輛居民不常見的GOLF車。好幾個人的證詞都是一致的,我想應該錯不了。」
我捫心自問,對自己感到驚訝。我不可能會對三浦的制裁感到罪惡感。再說,我認為那實在太便宜他了。然而,即使重複了禮拜六清晨我對著富澤耕一背後發下的誓言,依舊無法抹滅那股愧疚感,我感到近似狼狽的彷徨。
和美扶著我走進玄關。
我用蠻力推開女子,胡亂脫下鞋子,大步走進房間里。
「好的。」
「真的拜託你——」他欲言又止,接不了下一句話,嘆口氣后,比了手勢要我離開。我鞠躬後走出辦公室。
我點頭。久能環顧房間。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從久能的表情看不出他是站在哪一方的,「他的證詞很完整,看來並不是臨時編造的謊言。不過在經過調查證實之前,我們也無法判斷真偽。」久能的語氣蘊含了其他意思,他隱瞞了某些部分。我有預感,包括自己的問題在內,所有事情即將順利解開。
「為求慎重,我打算親自確認。」
我猛然回過神來。再次看向三浦,發現他臉部腫脹,奄奄一息。我急忙將他放開。
「不過,綁匪應該沒辦法預測警方會不會停止跟蹤吧?」
我在浴室脫下臟衣服。脫下內衣后,發現身體各處都腫脹成紫色。
穿過客廳的人群之問,由我搶得話筒。
三浦靖史長出胡碴的臉總算睜開眼皮,眼角堆了眼屎。他以漫無焦點的眼神看我。
「閉嘴!隆史是我的兒子。」我拉起三浦的身體,直接將他的頭摔向地板。
女子的臉色變了。
又開始重複同樣的爭論。
「你是三浦先生吧?」久能詢問三浦,「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久能。我想詢問你有關禮拜五的事件,能不能麻煩你到警局一趟?」
「我也有事想再度請教你,麻煩你跟我們一起來吧!」
「——該不會是那個傢伙——」岳父總算開口。他緩緩搖頭,「我根本忘了他開什麼車。」
「不是,他們說他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人。」
次美打從學生時代,就在友人的請託下,在業餘劇團中插花演出了無數次,為舞台增色不少。在某一次演出上,她無意間做了即興表演,因而人氣大增,還有人專程為了看她而親臨劇場。
「致命的錯誤?」
和美一聽見車聲便跑出來迎接我。一見到我,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在屋檐燈光照耀下的臉漸趨蒼白。
「綁匪事前勢必研究了這些案件,才會將都府縣警之間聯繫不良的問題納入計劃中。他為了防止萬一警方沒有答應他中止跟蹤的要求,因此將交付地點指定在都縣邊界附近,屆時如果沒拿到現金,他打算越境到崎玉縣好甩掉警車的跟蹤。」
「因為是晚上,所以無法證實,不過可能是藍色系的吧!不過沒人記得車款和車號。」此時,久能停頓一下,直直凝視著我,「你對這款車有什麼線索嗎?」
被松林圍繞的冰川神社內寂靜無聲。我的急促呼吸聲打破了寧靜。我選了一個視野廣闊的地點,帶著祈禱般的心情高舉右手,閃爍手電筒的燈光。二十次、三十次,不斷改變手腕的方向,持續按著開關。閃過七十次、八十次之後,心想不能只待在同一個地點,於是跑進神社內留下燈光的信號。一百次、一百五十次,手臂開始痙攣,我固執地換另一隻手不斷閃爍燈光。超過三百次以後,我不再數下去了。
岳父擠著額頭上的皺紋瞪向我。
山倉史郎是個愚蠢的窩囊廢!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很感激你這麼說,不過事實上我的確——」
「沒錯。不過,綁匪還是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我是不是搞錯了?這個疑問漸漸湧上心頭。不,我並非對「三浦是綁匪」這件事感到懷疑,而是對於我動手的原因感到懷疑。
苦澀的情緒湧上喉頭。
「現在就去。」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竹內:「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們面對的兇手是個相當厲害的智慧犯。他利用車用電話引誘辦案人員上當,好讓警方擴大跟蹤範圍。而最重要的指示卻使用公共電話告訴你,這是矇騙辦案人員的漂亮手法。」
「我今天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正是為了這件事。晚上十一點半,當你人在狹山公園的停車場接公共電話時,你覺得綁匪人在哪裡?」
「你敢說你不懂!」我沒有鬆懈手臂的力道,往後扭轉他的脖子。地板上攤著昨天的早報,上面刊著富澤茂的照片。
「我是竹內。」竹內聽來相當氣憤,這也無可奈何,「你現在在哪裡?」
「我不這麼認為。」
雖然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大家逼問這次的事件,然而出乎我預料之外,他們卻完全沒有提及。
「——那麼,我想跟你商量有關P公司的直送活動……」
我認為,三浦的人格早已完全毀滅。次美的死粉碎了他個性中最脆弱的部分。這個結果,不可避免地使他整個人生都毀了。看來,次美果然是左右他人生的宿命之女。
「你打算去找他嗎?」
「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久能坐下后說。他沒有警察特有的權威語氣,「你沒有參加富澤茂的葬禮,對嗎?」
「狹山公園……啊!多摩湖那個。為什麼沒有和我們聯絡?」
「什麼?」
以上所有的過往交雜、凝聚之後,使我產生對富澤茂死亡的自責感。換言之,就算否定了表面上的因果關係,我心中還是留下了陰影,絕不會消失。只要我還是我,就無法遺忘自己的經驗。不管誰說什麼,我的過失依然會隨著時光的回溯而來到導致孩子死亡的那一刻。我,山倉史郎,殺害富澤茂。
我隱約透露這些想法,久能卻猛力搖頭。
「總之先說明狀況吧!順利交付贖金了嗎?」
「你看清楚這個孩子。」我說。隆史因為三浦的怒吼而哭出來了,「你看,他那麼怕你,隆史已經不是你的孩子了。」
「不用。」
獨處之後反倒不自在,自然想起先前爆發的種種。如果久能沒來制止,或許我會把三浦毆打致死。在今天之前,我不曉得自己能夠變得如此兇殘,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
我簡短說明事情的原由。
他折起紙張不讓我看到地址以外的部分,還用手壓著紙,轉正方向給我看。我透過岳父的手腕看到印在紙上的綠字寫著「昭和綜合徵信」。我拿起原子筆抄下地址。
「是嗎?」久能的表情有些失落,「我原本期待你有認識的人開藍色GOLF?綁架案的綁匪通常都是被害者家屬身旁的人。」
「搞什麼鬼啊!」竹內一陣啞口無言,接著直接把氣出在我身上,「跌倒、撞到頭,然後昏過去了?又不是叫孩子去買菜,根本不成理由!你以為綁匪會相信這種解釋嗎?我就知道會有這種後果,所以那時候不是叫你把地點告訴我嗎?看吧!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如果人質發生什麼萬一,這全是你害的!」
「我能夠體會,這次就放過你吧。」久能鎖定眼神緊盯著我,「話又說回來,山倉九_九_藏_書先生,你為什麼對他說那種話?分不清自己的孩子,沒資格當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背後突然傳來男子的聲音。一回頭,我發現久能警部站在門口。他的身後是剛才那個女孩的臉。
「是嗎?你仔細想想看,如果綁匪竊聽這個房子的電話,那麼他應該知道綁架的不是你的兒子。然而,綁匪沒發現綁錯孩子。也就是說,竊聽什麼的全都是唬你的,那隻不過是為了打亂我們的計劃所編下的謊言。你完全落入了綁匪的圈套,任由他擺布。」
「我知道了。您讓他們到哪個會議室?」
「而且萬一次美看走眼、嫁錯人,到時候只要早早分開,回到娘家就好了。她和姐姐不一樣,比較固執,總要嘗試一些失敗才肯聽父母的話。」他的語氣聽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或許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吧!
「事到如今,只能等候綁匪的通知了。山倉先生,你待在那裡也沒用,馬上回來吧!還是需要我們去接你?」
一走進公司,局裡的部屬紛紛向我打招呼。
「那就儘快回來吧!詳細經過等你回來再說。在你回來之前,如果我們有接到什麼新消息,我會打電話到你的車用電話。」最後的語氣十分冷淡。
隆史即將滿兩歲的某一天,三浦突然出現在我家,要求我們取消領養。
「快說吧!這是為你好!」我再次抓起他領口,賞他巴掌,「是你殺了孩子,已經出現目擊者了。有好幾個人在狹山公園看到你的GOLF車」
「讓我看看。」
「GOLF?是什麼顏色的?」
「記得。」
「別鬧了,」富澤耕一壓制她的手,硬是讓她坐在沙發上,「山倉先生,請你別放在心上。我內人剛剛才聽到消息,正在氣頭上。」
「八點到九點之間?」
當然,當時的新郎絕不是她看走眼的男人,岳父也不可能希望女兒受苦。三浦為了展開新生活,到某家電視節目製作公司上班,不過這也是透過岳父拉的關係。那是九年前的事。
「這是真的嗎?」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揚起。
男子回頭輕輕鞠躬,看來這間房間的氣氛並沒有嚇著他。
我拍打穿著棉襯衫睡死在床上的男子,打醒他。
「結束後到我這裏來。」
「可是——」
「可是當時除了按照綁匪的指示以外別無他法。你現在所說的都是結果論。」
然而,我無法進一步追究自己:心理上的安全裝置已自動啟動,把我的心驅趕到真空地帶。因為放空太久了,直到有人叫我,我才發現久能已經回來了。
我必須在沒有手電筒的燈光下走回到停車場。疼痛再度襲來,我只好邊休息邊走路,花了二十分鐘以上才走到。爬石階時,幾乎是用趴著的姿勢在走。裝著贖金的手提箱除了礙事之外毫無用處。如果現在有人出現在我眼前,要我交出手提箱,我會欣然交給他。
不知道他何時會做出非理性的手段。我們擔心隆史的安危,好幾個夜晚都因為不安而失眠,無時無刻都得看緊隆史。和美差點再次精神崩潰,我只好拜託岳父讓三浦遠離我們一家人。岳父勉為其難答應我的要求,以稱不上是漂亮的方法,將三浦趕到關西。惡意的電話依舊不斷,但久而久之,這些行為也斷絕了。我成功保護了這個家。
沒資格當父親。
見到我的慘況,竹內絲毫沒露出同情的眼神。他的表情好比在告訴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他這樣的態度反倒讓我自在一些。
這不是巧合也不是什麼第六感。回想我待在岳父辦公室的時間,想必他一定在公司外監視許久。他似乎發現我對GOLF的事情撒謊。這個刑警雖然有著溫和的態度,但其實是個不容小覷的男子。
「此外,平成元年(公元一九八九年)十月,在豐橋的女童遭綁架殺害事件中,愛知縣警的搜查警車同樣在交付贖金的現場附近發現了歹徒的車輛並追蹤綁匪,然而綁匪卻在靜岡的縣界順利甩掉兩方縣警的包圍,縣警在失去綁匪的行蹤后,人質自然就被殺害了。這個案子也是出在縣警之間的聯繫上有指揮體制不完善、無線網路的缺陷等問題。」
不畏懼公權力,這也是岳父的原則之一。
我目標中的公寓從明大中野高中往西走五十公尺左右,位在複雜的巷子一角。雖然第一次造訪這裏,不過我事先已經確認過一萬分之一的地圖,因此並沒有迷路就抵達公寓。
他在我們面前如此宣誓。
VIP會議室正如其名,是專門接待重要人物的接待室,為了留給客戶好印象,在裝潢上花了不少費用。換句話說,對於不習慣這種公司文化的一般民眾而言,那是一間讓人卻步的房間。岳父特地請刑警們到這個房間。
「不好意思,讓你到這麼簡陋的地方。」他說,「其實我們也有好一點的接待室,不過現在都客滿了。」
女主角「鳶子」設定為是雷蒙·錢德勒的小說《大眠》中的女主角琳達·洛林的轉世。他透過免費雜誌舉辦「鳶子」一角的徵選,但結果卻一無所獲。來參加徵選的凈是制式而沒有特色的美女、帶著明星夢的無知小女生,或是自稱「個性派」的無聊女子,沒半個人符合女主角的形象。最後他只好放棄徵選,決定靠自己的雙腿和嗅覺尋找女主角。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說,「隆史是我們的養子,親生父親是三浦。」
沒想到好事多磨,「不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在門脅姐妹身上。首先是和美。四月的時候,在離預產期只剩半個月時,她的健康突然惡化,雖然進行緊急手術仍然無計可施,原本應該健康誕生的長子成了死胎,診斷結果是急性妊娠毒血症。
「我要報警喔!」女子衝出門外。隨便你,我並沒有撒謊。
「不管怎樣,你都毀約了。我被耍了兩次,一次是你報警,一次是你沒來交付地點。」
「請坐。」
「聽好!如果你不說,我替你說好了。你打算從我們夫妻這裏強行奪走孩子,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隆史奪回自己手中。你要求贖金,只是為了假裝成綁架案而已。就算拿到六千萬,你也不打算把孩子送回家。你渴望再次成為隆史的父親。不過已經太遲了,隆史不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跟和美的孩子。什麼血緣關係?對我來說根本沒屁用。你沒資格當父親。最大的敗筆是,你根本分不清誰是你兒子。你搞錯隆史,抓走別人家的孩子。這世上有哪個父親會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抓走之後你終於發現這個失誤,卻不知該怎麼辦,於是只好殺了孩子。怎麼會有人這麼慘忍?你打算怎麼向被害者家屬道歉?而且還想把責任推給我!我告訴你,你是人渣!最下賤的人渣!從今以後,我會讓你得到相對的懲罰,做好心理準備吧!」
「你看地圖就知道了,最後指定的交付地點是冰川神社,它位於東村山市和所澤市的邊界,換言之,東京都和崎玉縣的都縣界就在眼前。你記得昭和五十九年(公元一九八四年)的固力果、森永事件嗎?」
回去的路上到處都空空蕩蕩的,雖然我讓奧迪不停加速,然而我的心情卻近乎谷底。到家時,我該拿什麼臉去面對富澤夫婦?我邊開車,滿腦子只想著這件事。
岳父吐出了壓抑已久的嘆息。他為了克制住自己,似乎費了不少精神。
「家族的問題?」
我關上手提箱,抱在左手臂中,將「為時已晚」這句話從腦中揮開,照亮周圍,重新確認自己的位置。左前方是廣闊的堤防斜面。轉回正面,平坦的草地延伸到黑暗的深夜中。我深呼吸后往前沖。
「他呢?」
手提箱里的六千萬元化為毫無意義的一堆廢紙。這一切都怪我不注意,沒看清楚腳邊。我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有什https://read•99csw.com麼東西出了錯。我站的地方和我自認的地方不同。對於富澤茂死亡的自責感,被其他不知名的東西掩蓋了。
我思考片刻后說:「——有沒有可能跟我一樣使用車用電話?」
夜晚的寒風刺骨。環顧四周,發現開著燈的手電筒掉在身後。我護著痛處改變身體方向,以趴著的姿勢撿起手電筒。為何自己的手指是紅色的?發現了這一點,我再次摸摸額頭,發現那裡竟然不是汗水,而是血跡。
「麻煩叫竹內警部補聽電話。」
「——沒有,因為——」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是說與成了人質的富澤茂相比。
「——我一時失去理智,完全失控了。」
次美當時已經畢業,加入了某個經紀公司。然而她幾乎把這份工作當作興趣,只接自己喜歡的case,閑暇時便過著悠遊自在的生活。同時,她也是「新都廣告」不為人知的秘密武器,有時會接一些海報模特兒等工作。
「您能不能告訴我三浦靖史家的地址?」我突然改變話題,「我知道您透過徵信社調查他的動向。」
「拜託你千萬要謹慎行事,」岳父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又不能確定是他做的。同一款汽車或許只是碰巧罷了。」
「綁匪還沒有聯絡嗎?」
「別再叫我姐夫!」我用力勒住他的領口,三浦痛苦地痙攣著,「你跟綁架案沒關係,那你為什麼會看這則報導?」
雙手貼地,試圖起身。好幾種疼痛從頭部到腳尖像電流一樣流竄著。上半身勉強撐起來了,但我就像喝醉酒的人,撐不起腰部以下的身體,只好暫時坐在地上,用力晃著頭。全身的挫傷陣痛猶如大合唱,彷彿手腳就快解體了。我拍拍手上的泥土,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你說藍色GOLF,最近路上也越來越多了。就線索而言,希望渺茫啊!」
岳父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翻了翻。他發現我在看,露出不悅的表情。我把頭轉到旁邊,想必裡頭放著不想被看到的東西吧!或許是關於我的東西。
某種東西在我的心中彈開了。在蓄水池的堤防下醒來,在黑夜中狂奔吶喊,當時那野獸般的記憶蘇醒了。我抓起三浦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的眼前。
「趁現在趕快處理傷口吧!」和美說。現在只有妻子站在我這邊。
路子的叫罵聲像是等待我開門這一刻立刻飛了過來。她靠在沙發上,以充滿血絲的恐怖眼神瞪著我。我被她的怒氣嚇傻了,停下腳步。我們倆之間燃起了旁人看不見的感情火花。
老實說,當時我對這個未經任何挫折的妹婿懷有一絲不安。不過同時也認為,只要有次美這個伴侶陪伴,應該不成問題,我認為其實那只是他的年輕和天分讓我產生常有的嫉妒心罷了。諷刺的是,我的猜測只說中了壞的部分。
還不僅如此。我以諷刺的心情思考著,如果我是杉並署的竹內警部補,他應該會提出別的理由來指責我。抨擊我要求他停止跟蹤,眼睜睜錯失逮捕綁匪的機會。如果人質早在交付贖金之前遭殺害,次要的目標無非是逮捕兇手。而我卻做出搞砸唯一機會的舉動。像竹內那樣的男人勢必會認為,只憑這個原因就足夠指責我。
「你不是毆打他嗎?如果他有那個意思的話,這件事是足以立案的。」
「喂,大叔,你想幹嘛啊?」
「我沒騙你。」
我換好衣服走向客廳。
「那你應該告訴警方啊!」
「可惡!」竹內很清楚說出這句話,我聽見話筒摔向什麼東西的聲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會吧!我去叫他啊?他有起床氣耶,我不要啦!」對長輩講話這麼沒大沒小,我猜她就連打工族都當不成。
岳父說中了我的想法。但為了不讓他發現,我接著說:「如果這是我們家族的問題,該怎麼辦?」
「我什麼也沒做。」
會議在午餐時間后才結束,正打算回自己辦公室時,岳父叫住我。
最後燈光慢慢變暗,接著忽然失去光芒。無止盡的憤怒附身,我將手電筒摔在地上。此時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音,我獨自被遺留在黑夜中。
「當時我同意放棄孩子,絕不是我自願的。是你們趁虛而入,強行奪走隆史,但我不會再被你們騙了,我要自己扶養自己的孩子!」
我們夫妻當然不會接受這種要求。隆史對山倉家而言是個絕不可缺少的存在。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竹內的話,正是我一個半小時前對他說過的話。不用他說,我自己已經夠清楚了。
出現在次美眼前的這個青年,洋溢著才華與野心,比誰都顯得亮眼。而且三浦不像其他男人會以低姿態巴結次美,而是以對等的人格看待她。兩人會陷入熱戀,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說完后,久能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回答三浦工作的製作公司、次美去世的醫院、委託辦理領養手續的民事律師的姓名等等,他仔細地寫在記事本里。
「就算是這樣,你至少可以讓我們知道交付贖金的地點。」
「鐵定是騙人的。」我並沒有大聲怒斥,「我猜他是臨時編的借口吧!」
「可是,你這種做法讓人無法苟同。」他側眼瞄了三浦。他在指責我的暴力行為。
我懶得跟她說話,硬是闖進玄關。
「當然應該在冰川神社附近吧!」
抵達久我山時已經超過深夜兩點。我把車停進車庫,拿著沒有派上用場的手提箱走到玄關。
「你騙人!」
「那麼,當我帶著六千萬元到狹山公園的時候——」
久能的解釋再準確不過。我開到立川以後,毫無判斷力可言,完全依照綁匪的命令行動。身為顧客的心理專家,竟然沒能看穿綁匪的意圖,實在是丟臉至極。
綁匪之所以把我騙得團團轉,其中或許有這些理由吧!汽車從杉並區開始,越過三鷹、調布、府中、小金井、國分寺、國立、立川,東大和等無數個區域。不要說包圍了,警方根本沒空要求各個管區的支持。
「我是在下雨的晚上被人撿到的小貓咪,喵喵。」她閃爍雙眼,做出招財貓的動作,看來腦筋有點問題。
「誰會相信你!你以為這種借口行得通嗎?」
「你的意思是——」我想起來了,當我恢復意識,失魂落魄地衝到冰川神社之後,為了聯絡家人而進入了一個電話亭。「你是說,當晚綁匪使用同一個電話亭打電話到停車場嗎?」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路子揮動雙手。
我許久沒看到他了。過去被譽為「文壇頑童」的臉龐,下巴附近的肉已經鬆弛了,因而伴隨著有些粗鄙的氛圍。
三浦比她小三歲,不過兩人完全不介意。據說剛認識時,兩人時常吵架。熟知次美的人都驚訝不已,因為沒有一個人看過次美坦露真心與男人爭吵的場面,可見兩人是多麼認真看待這分感情。
「好慘啊!」和美捂住嘴巴,卻沒有移開視線。她用沾了溫水的毛巾輕輕擦拭我的身體,在挫傷嚴重的部位貼了葯布后,身體便猶如裹了破布一樣。額頭的裂傷已經止血,噴上消毒藥水時再度隱隱作痛。
「加上他在塞車時間誘導你到立川,目的在於造成你的壓力,也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迷離恍惚的精神狀態。你忍受極度的緊張,獨自開在深夜的塞車道路上,那種心理狀態自然容易陷入綁匪的暗示。換言之,你當時的立場如同催眠術的被施術者。你被對方催眠,必須在最關鍵的時刻聽從綁匪的指示。」
說完狹山公園發生的事情后,他搖搖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2

我點頭走向電梯時,岳父補上一句。
岳父皺起眉頭,臉色難看。
「有完沒完啊,搞什麼?住手啊!」
當時,如果遇到促銷活動的接待小姐不足時,我也會拜託她幫忙。我之所以跟專務一家人變親近,也是從這時候開始。事實上,次美在客戶之間也廣受好評,據說不斷有人向她提親,然而全被專務拒絕了。
我邊回答竹內的問題,邊感激這裡是自家的和室,而不是杉並署的偵訊室。他要求每分每秒的詳細供詞,令我感覺自己簡直就是綁匪的共犯。不,這個假設應該和竹內的想法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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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岳父用右手手指敲了辦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