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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證人——傳喚偵探

第四章 證人——傳喚偵探

按下內線四十二號接到四樓行銷課,拜託他們找出有關法月的資料。對方說需要十五分鐘。趁等待的時間打電話給岳父報告久能剛才的話。岳父的回應憂喜參半,一則失望,一則慶幸家族中沒出現重刑罪犯,我們都沒多說話,公事化地結束了對話。
只要眼前這名男子沒有撒謊,三浦的不在場證明便毫無懷疑的餘地。而且我一開始就戴著有色眼鏡對待他,卻無法從他的態度找出任何欺瞞的蛛絲馬跡。我感覺到焦慮。
「你和照片上的感覺差很多,所以……」
「拜託你了。我想你也很辛苦,不過一定要撐下去呀!」
「別逃!」
「為了這種事需要花十二個小時嗎?」我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據久能警部說,他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九點都待在你家裡。」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認識警察呀!「很紅嗎?」
「就是這個。」我把行銷課傳給我的傳真攤在本人面前。
「山倉先生,您的朋友已經到了。」他的視線投向店內深處的座位。
「唉!慘兮兮。」
沒空喘息,立刻趕到七樓。一開門,就看見岳父苦澀的表情。我走進去,他開門見山就說:「聽說你跟三浦一起被請到警察局了。」
「昨天我跟他見了面,我總覺得他被三浦利用了,幫他做了不在場證明。看情況,或許可以得到他的協助。」
我面對自己的拙劣無言以對,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就算有人說我卑鄙、推卸責任、自私,我也無所謂。我必須守護妻子和孩子。只要出現代罪羔羊,就能夠鎮住路子那不分青紅皂白的憤怒。然後,兩人重新商量,以和平分手的方式遺忘過去。這對雙方都好,必定能有好結果。
「局長,」部屬一見到我就說,「專務找你。他要你回來后立刻到他辦公室。」
我記得為了解悶,試圖仰賴酒精的力量。除非應酬,否則平時我是很不屑那些借酒消愁的人們,不過只有今夜,我有覺悟要淪落為他們的朋友。真可悲。為了讓自己醉到不省人事而走進好幾家店,無奈光是兩、三家店似乎無法見效。
只要附近有茂的存在,和美的期待就能獲得滿足。就算完全沒有遺傳上的血源,小孩也會像他們的父母。不管是一些小習慣,還是對食物的喜好,或是行為舉止等等,人們對這種近似的行為是很敏厭的。
「我知道了。」
電話撥通了,但鈴聲響了好幾次卻無人接聽。我猜他不在家,正打算掛斷時,對方總算拿起話筒。
「嗯,我知道。」為了不讓和美髮現我的不安,我改變了話題,「今天我去找三浦了,他現在住在中野。」
晚了五分鐘的二十分鐘后,行銷課來了消息。對方是個姓黑田的調查員。行銷課課員的人格特質通常可分為學者型和追星型,黑田明顯屬於後者。
「這是誰的照片?」
我乖乖到了餐廳,坐在椅子上。餐桌擦得光亮,廚房的流理台也整理得乾乾淨淨。和美的態度也一如往常——妻子還不曉得我的背叛。
一想到此,我就無法直視路子。然而,就算我撇開眼神,路子身上散發出的毀滅性味道依舊牢牢抓著我不放。
我一夜未眠,直到早上。
「嗯。」我閃爍其詞轉換話題,「為什麼沒叫我起床?已經過了十點了。」
到了銀座轉搭丸之內線,六點半就到了新宿。從西口剪票口穿過地下道,走路到住友三角大廈。四十九樓有個我常來的會員制酒吧,我們約好在這裏碰面。
他的態度看來絕不像是一時的遁辭。我打算給法月一次機會。
警察被騙了,不在場證明肯定是偽造的。我得儘快糾正他們的錯誤,否則事件將形成羅生門。我坐立難安。禮拜六那天,我在青梅市郊外發下的誓言蘊含了新的意義重現在我心中。我要親自揭露可恨的三浦的罪行,將他繩之以法。
「在等等力。」
「那當然。我們被帶到警視廳,分別接受調查。他們立刻放我走,不過三浦今晚應該留在拘留所吧!我認為他遲早會承認的。」
他起身時,我發現他的個子相當高,是屬於稍嫌瘦削的體型,卻不會顯得弱不禁風。他沒有打領帶,打扮休閑,但有別於進出我們公司那些製作單位的傢伙,態度十分有禮。寬大的額頭和冥想家般的眼神妝點著溫和的五官,讓人想起電影明星詹姆斯·史都華年輕時候的模樣,是張沒有脾氣的少爺般的容貌。
「那麼誰也不欠誰,別再追究這件事了。」我說,「這麼說來,我也不需要重新說明事件的始末。那麼,我依序問你。你和三浦靖史到底是什麼關係?」
電梯停了,電梯門打開時,我在大廳看見了富澤路子。
拖著沉重的身體上班,坐在辦公桌前卻無心工作。昨夜的煩悶拖著陰影纏著我。如果這是一場惡夢,它將在我清醒的同時消失,讓我回到平和的日常生活。然而,如果要忘卻自己卑劣的行為,或許需要準備另一個人生。
毫無疑問,無非是親手揪出殺害茂的兇手。我要把堆積在路子內心對我的所有憎恨能量,宣洩到兇手身上。
我沒說話,久能說:「那就這樣了。」然後就掛斷電話。我放下話筒,仍然無法釋懷。
「照片?」
「你送他到車站?」
「我是因為工作認識他的。」法月回答,「剛好一年前,三浦先生還在關西的節目製作公司工作的時候,這家製作公司透過編輯問我,願不願意撰寫猜兇手連續劇的原著。這就是當初我們認識的來龍去脈。」
「沒有。他在大阪,我在這裏,所以多半只有電話和信件往來,很少有見面聊天的機會。不過今年六月,『擁抱夜晚』停播了。這個節目播了五年,收視率也不差,不過可能是再也想不出新意了吧!三浦先生打從節目一開播就參与了,因此投入了不少心血。他對於這個由自己創造的節目應該相當自豪吧!節目突然停播,似乎讓他深受打擊,為了轉換心情思考今後的生涯規劃,他離開了那家製作公司,今年八月,以半自由業的身份回到老家東京。我會和他見面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我不懂黑田想表達什麼,不過怎麼這麼巧,他剛好是個名偵探。總覺得他不是什麼正經的人物,寫小說也就罷了,既然自稱名偵探,就會讓人懷疑他是否有誇大妄想或人格偏差。此外,在這個九O年代還存在著這種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剛好想打電話找你呢!」久能說。聽來他似乎早已準備好這句借口般的開場白。
「是的。我也與你剛才提到的久能警部熟識,所以,綁架案的過程就不用說了,我也向警部問出你和三浦先生的關係,也知道你的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他。因此關於侵犯隱私這一點,應該由我先向你道歉。」
我嚇到了。我記得這個命案,確實是一起超乎推理小說情節的怪事件。聽他這麼一說,我的確在這個事件的報導上聽過法月這個名字。
「真的嗎?太好了。老實說,我一直擔心三浦,綁架殺人犯是無期徒刑吧!如果他被抓進牢里,這次隆史就真的安全了。」和美關掉果汁機,把打好的果汁倒進杯子,擺在我面前,「對了,昨天富澤打電話來喔!」
「我沒話跟你說。」我看也不看便轉頭,快步走向出口。
就現實問題而言,妻離子散的危機並未遠離。危機就在眼前,目前只是暫時拖延時間罷了。只要路子有心,不費九九藏書吹灰之力,立刻就能破壞這個幸福。
「就是因為這層關係,不只在文字上,法月也實際接觸過真正的犯罪事件。當然,形式上是非正式的建議,不過在警界算是有點權威。這是我聽記者協會的朋友說的,你記得去年的新興宗教教主無頭命案嗎?據說這也是法月綸太郎破的案。」
可怕的是,我竟然無法相信我自己。我有違于表面上的言行,內心深處其實隱約期待著茂被殺害?會不會是因為期盼他死亡,所以才故意在石階中途滑倒?在那個瞬間,我是否期望綁匪殺害茂?若果真如此,不管茂何時死亡、不論是誰殺害茂,我都是殺害茂的真正兇手。
「已經傳到您這裏啦?」
「故意從石階摔下去,不想把贖金交給綁匪。」
「你到底想幹嘛?」
「他也破過其他幾個重大案件。書上的作者簡介譽他為艾勒里·昆恩以來的名偵探。總之,他就像一種古董,或是國家的文化遺產吧!」
禮拜五晚上,我從狹山公園的石階跌下時,這種想法會不會已經在無意間佔據了我?不,不可能。我拚命打消這個想法。妻子也說過,我是自願擔任交付贖金的角色,而且還是在未能保障自身安全的情況下——
「拜託你了。」
「慘兮兮?」
「有件事想拜託你。現在我要去做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可以幫我嗎?」
「問我?」
我點頭。法月語氣莊重地說:「推理小說若以密室為主題,通常是指在一個密閉空間內出現他殺的案件,卻找不出兇手,也找不出入侵或脫逃的跡象。擁有堅固的牆壁、門和窗戶,像箱子一樣的房間,所有的鎖都從內部上鎖卻不見兇手的人影,這就是典型的模式。當然,兇手不可能無故消失,所以其中必定存在著某種詐術,也就是所謂的詭計。不知為何,推理作家十分喜愛這種密室詭計,以密室為主題的推理小說,古今中外不勝枚舉。將多如星塵的推理詭計分類整理,二歸類出各個項目,推理小說迷將這樣的功課稱之為密室課程。」
因為他給人的印象和我的預期相差甚遠,讓我有一種失落的感覺。最起碼他應該不是什麼誇大妄想症或個性偏差者。
「原來如此。」我聽見輕咳聲,「好的。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幫得上忙,總之我們先聊聊吧!」
我抄下世田谷區號的號碼,黑田補充說:「我有他放在封面的照片,需不需要放大後傳真給你?」
「我想應該是。」我一口斷定。
久能告訴我,人質早在交付贖金的好幾個小時前即遭人殺害,當時我為何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心安?什麼責任、什麼主觀的因果關係,或許只是一種隱蔽真心的卑劣借口。
「那麼你們不逮捕他嗎?」
「山倉先生,」耳邊傳來路子的聲音,「我說過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驚覺不能再悠閑等待法月的回復,現在分秒必爭。就算找到不在場證明的破綻,也不代表警方會立刻逮捕三浦。為了讓拖拖拉拉的警方或檢方迅速偵辦,需要準備更決定性的證據,證明三浦有罪的決定性證據。這麼說來,我非得自己行動不可了。
「敝姓山倉,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你。請問你是推理小說家法月綸太郎先生嗎?」
當晚,可怕的自責襲擊了躺在床上的我。
決定方針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總之現在只能重新檢視警方的調查。找出三浦的不在場證人正是第一步。
「你說你是山倉先生吧?」他似乎終於清醒了,這回的聲音堅定許多,「禮拜五孩子遭綁架的那位山倉史郎先生嗎?」
「你好,我是法月。」
法月毫不猶豫,立即回答。
「沒有。她只說問你就知道了。」
「我覺得這個決定很好。推理小說具有固定的形式,我想對一個忘了如何寫小說的作家而言,這是最好的復健方法。而且,如果他希望追求小說的娛樂性,那麼接觸電視節目的經驗也會有加分作用。雖然這個時代,並不是只要想出新的密室詭計,就能夠寫出一出好作品,不過像三浦先生擁有潛在實力的人,只要他能專心著手,或許能夠寫出專業推理作家都無法創作的傑作呢!」
這可不是小事一樁。

4

想想看,隆史事實上跟我與和美都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雖說是兒子,那也只是法律上的關係,另一方面,近住咫尺的茂才是貨真價實的我的親骨肉。
「就是這件事,我得向你報告一個遺憾的結果。昨天你回去之後,我們調查三浦靖史的不在場供詞,結果確認他是清白的。我們證實案發當天從上午八點到晚間九點,他一直都在世田谷的友人家。」
「門閂是吧……」我喃喃念著,終於在法月的話中找出突破點。
我捫心自問:為了保護家庭,我現在必須做什麼?
我不回應,立刻摔下話筒。喀嚓的聲響嚇到所有人,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是嗎?」他捏了鼻子,放開后摩挲兩指,「結果,你的看法如何?是他乾的嗎?」
「是啊!」岳父點頭,「對了,工作的事就交給屬下,今天就回去吧!你的臉色很難看呢!」
「猜兇手連續劇?」
然而,我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切,甚至有種十分不協調的印象。如果這才是現實,那麼昨晚的恐懼到底是什麼?噩夢?不,我沒有無知到渴望能獲得如此僥倖的結局。
「冒昧請問一下,你認識三浦靖史嗎?」
「路子找我吵架,所以我中途就回來了,根本沒能上香呢!」
「三浦是怎麼回去的?早上是開車去的嗎?」
「三浦的事就由我告訴她吧!」我說完,就離開了岳父的辦公室。
「是我。」耳邊傳來路子的聲音,「我有事找你,現在去找你可以嗎?」
「誰找我?」
「小說?」
不,等等,我打斷自己的思緒。不可以太草率下判斷。這場會面的目的在於瓦解三浦的不在場證明,別被他率直的態度所迷惑了。我重新打起精神,不能陷入對方的節奏。
「了解。」終於了解久能話中的意涵了。法月應該是他直屬上司的兒子之類的吧!果不其然就是自己人,難怪他們會輕信證詞。
她一看到我,臉上露出「真是服了你」的表情。
「你們外出用餐是幾點左右?到哪邊?」
回到公司時已經超過五點了。
「應該是放大影印的關係吧!複寫顏色太深,影子的地方變得太黑。可不能太相信影印這種東西呢!」
「三浦的不在場證明證據確鑿,不要說他殺害茂了,就連到久我山綁架小孩也根本不可能。」
法月綸太郎,相當古怪的名字,卻似乎在哪聽過,但絞盡腦汁還是想不起來。可能是與其他不相干的名字混淆了。久能說他是小說家。如果他曾出過書,說不定會在行銷課的資料庫中留下紀錄。
「果汁已經沒了,要喝咖啡嗎?」
法月沒有回答,只聳了聳肩膀。
「只有這個問題嗎?」
「世田谷的友人?該不會是上次在三浦家那個瘋女孩吧?」
「他家裡的電話可以嗎?」
「是你殺了茂!」
我勉強集中精神聽妻子的聲音。然而,滿腦子卻只想著「故意」這個詞。
「這絕對是她亂說的。」妻子總算髮現我的不對勁,「老公,你臉色很難看耶!怎麼了?」
「我查到了。法月綸太郎,名字很少見,不過這是他的本名。職業是read.99csw.com推理小說家。」
「不在場證明這種東西一定有破綻的。你有沒有聽過法月綸太郎這個名字?」
和美嘆氣。並不是指責我醜陋的醉態,而是帶著同情的眼神看我。
法月把照片還給我說:「不只是照片,你應該已經查清有關我的資料了吧?」
「你忘了嗎?富澤路子小姐就是和美生產時照顧她的護士啊!」
「也是。」我勉強回應。原來電話來自富澤耕一,罪惡感導致我以為是路子打來的。
起初我半信半疑,不過冷靜想想,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就演算法月發現我和路子的關係,也不代表這件事會立即傳到和美耳里。我無法預測路子的行動,但我至少能確認法月。
「什麼?!」
「嗯,大致如此。」
「也是。」我喃喃重複她的話,喝下了果汁。和美的杯子里裊裊升起的煙霧,靜靜地融入餐廳的空氣中。
「不只是你,我們也很失望。」——這句話似乎出自真心——「不過,我們證明三浦靖史不是兇手,這無非是一個進展。在承辦這類案件時,通常在一千個訊息中,有九百九十九都是白做工。我們的工作就在於消除每一個可能性。只能謹慎調查,慢慢收網。要是急於解決而抄捷徑,只會壞事。所以請別因此氣餒,如果想到什麼,麻煩你隨時通知我。我不在就請留言。一旦有新的動靜,我也會通知你,我們盡量保持聯絡吧!」
「所以不是什麼大作家!還很年輕嗎?」
「是的。」
討論結束了。我們離開酒吧,在搭電梯下樓的途中,法月忽然開口。
「是的。」
「不過,聽了你剛才的話,我想到另一種可能性。你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三浦利用了?也就是說,討論密室詭計的過程只是為了誘騙你,讓你說出他的不在場證明罷了。」

2

和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沒有。」
「是你太太。」
醒來時,我已經穿好睡衣,躺在自家床上。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不過儘管不省人事,看來我還是可以回到家。腦袋嗡嗡作響。已經好幾年沒有喝到失去記憶了。下床打開窗帘,高高的太陽令我吃驚。已經過了十點。
「我臉上黏了什麼東西嗎?」法月似乎看穿了我的困惑。
「在我的公寓附近。我們在中午一點左右一起去吃喬麥面,之後到附近的咖啡館喝咖啡,待到三點左右。店名分別是『薔麥半』和『帕克鴨』,兩家店都在目黑通上。」他能立刻說出店名,想必已經回答過同樣的問題。
「您不需要感到自責啊!」
「我還是無法接受。就昨天的態度看來,三浦絕對和這個事件有關。而且GOLF該怎麼解釋呢?」
「什麼是築地CIA?」
法月表情嚴肅。
關於這一點,我也有同感。不過,糟蹋三浦的應該不是電視的工作。失去次美才是他無法寫小說的唯一原因。
「今天有什麼事嗎?」我問她。
「為什麼?」
岳父眯起了眼睛,雙眼如針一般細長。
「她……路子有沒有說我為什麼這麼做?」
「法月警視,搜查一課的。」
過去,她應該是更美的女人,然而以往的影子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她的面貌凝結了對我的憎恨,宛如冤魂。
「醉成那樣,還有辦法叫計程車啊!」
我的反應猶如受驚的動物。
「我想請教你有關於他的事。方便的話,能不能和你見個面?」
道謝后掛斷電話。
「你知道三浦從八月到現在在東京做什麼嗎?」
「這是什麼意思?」
「七點半多。那些菜似乎很合我爸的意,所以還請三浦先生晚餐時間常常來玩呢!後來他說有事要忙,離開的時候正好九點。」法月搶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他具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警方無法把他視為嫌疑犯。車子應該是不幸的巧合吧!搜查本部也認為他是清白的。」
這個不在場證明簡直太完美了,我察覺到三浦的計謀。
「局長,有你的電話。」
「啊!」她把手按在嘴上,彷彿成了化石,專註傾聽我的話。
「我是山倉。」我遞出名片,坐在他的對面,「不好意思,讓你特地跑一趟。」
在大家起疑之前,我匆匆離開了辦公室。走出大馬路時,心跳聲怦怦作響。
走出寢室,轟隆轟隆的聲響傳到走廊。並不是因為宿醉,而是和美正在洗衣服。
和美總愛在隆史身上尋找我的特徵。理論上雖然不可能,然而這分強求卻也是天下父母心。就某種意義而言,和美就是為了得到這分親情才會贊成領養。血緣關係對我而言根本沒屁用。妻子比我更渴求這句話的意義。
「你怎麼會來這裏——」說到一半,我想起離開公司前她曾打過電話。想必她是在公司附近打的,然後在外面等著我,跟蹤到這裏來。沒發現她尾隨,這是我的疏忽。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就算你對茂的事感到自責也於事無補啊!我不會教你忘記,但你也不應該只責怪自己。」
「喔喔,難怪好像在哪見過。是喔!原來是那家醫院的——」七年前的不堪回憶,使得岳父的表情暗了下來。
「隆史幾點放學?」
「剛才J公司的森下先生打電話找你。我看你正在忙,所以跟他說你會回電給他。」
我在床上不斷翻轉。越想打消這個念頭,對自己的苛責也越大。睡在隔壁發出呼吸聲的妻子,彷彿是遙不可及的人。
「已經空了喔!」
「不過,他不是已經有不在場證明了嗎?」
「有什麼證據嗎?」
「我知道啦!」
路子走向我,凝視著我——那是從高空山頂急落而下、撲向獵物的猛禽的眼神。隱藏在情感更深處的東西驅使著她。
就在這時,部屬隅田成美叫住了我。
沒錯,這個女人知道我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死去。她以過去是通姦共犯的身份、因外遇而生下兒子的母親的身份,完全看穿了我。
「不,不是她。她叫本間萬穗,是一個大學生,她是三浦的女朋友之一。昨天只是剛好去三浦家玩,我們已經確認她和九號的事件無關。」
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像是一種誣告,而且事實上,和美應該也這麼認為。
一想到此,經由茂的死亡事件,唯一獲利的人,除了我山倉史郎之外別無他人。過去未曾想過的這點,在我心中產生愧疚的顫慄。
「沒什麼。」我把照片的傳真塞進上衣口袋。
「確認之後我會立刻聯絡你。如果我的想法沒錯,我會全力協助你。」
到了六點,我準備下班。當然,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員工都還在工作。其實,接下來才是真正進入最忙碌的時期。我有些愧疚,但沒有顯現在表情上,正打算離開。
脫口之後才察覺自己說漏嘴,但已經太遲了。
「他有不在場證明嗎?」
「什麼意思?」
「雖說是課程,但成員只有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所以上課時氣氛很輕鬆。聊一聊就離題了,再加上休息時間,實際上真正的上課時間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吧!三浦先生比較不喜歡分類,他對具體的實例比較感興趣,逼我得一一舉出各種例子,因此格外費時。如果你要問我不在場證明的事,那麼我們中途曾經外出用餐,並不算完全沒出門,但他確實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
「聽過,推理小說家吧!沒讀過他的作品,只知道名字。九九藏書
「關西地方電視台有一個名為『擁抱夜晚』的深夜綜藝節目,節目中將懸疑命案分為兩周播映,依序播出問題篇和解答篇,在第一周的最後會請觀眾投稿猜兇手,猜對的觀眾可獲得海外旅遊等獎品。琵琶湖上有座小島叫竹生島,劇情就是以這座島為舞台,描述一樁連續命案,由我負責撰寫原案,再交由三浦先生改寫成劇本。雖然是連續劇,不過演員都是節目的固定班底,所以幾乎都是自己人在鬧著玩。我也和他們一起到琵琶湖出外景,以臨時演員的身份插花演出。那是個相當有意思的經驗。當初我和三浦先生在原案會議上認識后便一拍即合,直到現在。我們之所以一拍即合,應該是因為兩人的興趣相似吧!他比我年長、人面也廣,所以當初都是他在照顧我。」
「他出過幾本書,不過都稱不上暢銷,跟獎項也無緣。書評給他的評價也不怎麼好。我找到滿犀利的評語:『法月不是十足的白痴,就是十足的假貨,不然就是這兩者都是。』」黑田邊念邊笑。
「原來是這個呀!」他聳起肩膀,「我照相總是不好看。」
「琳達·洛林沒有出現在《大眠》里,而是《漫長的告別》中的主角。」
「可是——」
「密室課程?那是什麼?」
「白天刑警來找我,他告訴我,禮拜五晚上有人在狹山公園附近目擊可疑的車輛。那是一輛藍色GOLF,跟三浦的是同一種車款。」
「我確定。我父親出門上班后沒多久他就到了。」
進入酒吧時還沒七點。時間還早,店內客人稀少。服務生髮現我立刻過來招呼。
「你不認識嗎?碰巧他也是我熟知的人物,在我們業界小有名氣呢。」久能的語氣裝模作樣的,我倒是第一次聽到警察有所謂的「業界」。
我立刻下定決心展開行動,目的地是中野新屋三O五號。禮拜五茂遭軟禁的地方,無非就是那間房子。回想起前天造訪時房裡的凌亂模樣,應該遺留著茂曾經在那裡的證據。然而,為了找出證據,我得想出一個辦法,讓三浦離開家裡至少半小時。
「到底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你有沒有問他要去忙什麼事?」
法月仔細斟酌了我的主張,盤起雙手低著頭慢慢思索。如果他是個聰明人,應該可以同意我的說法。過了一會,總算抬起頭。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光芒,猶如倒映深井水面上的昏暗影子。
「回到剛才的話題,三浦先生髮現自己無法寫小說了,因此改變方針,決定挑戰推理小說。他想到全新的密室詭計,因此打算用它來寫成小說,投稿到新人獎。」
不行,我不會讓她這麼做,我會死守這分安詳。我必須保護和美、隆史,保護我的家庭。
「可是——」
「因為我沒機會啊!」我向他報告一切始末,但沒提到毆打三浦的部分。
「法月警視幾點回到家?」
我插嘴,法月有點意外地眯著眼凝視我。
「他說不好意思,妻子失禮了,他是針對前天葬禮的事打來道歉的。富澤先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疲憊呢!好像是路子的情緒還是很糟吧!我上次雖然那麼說,不過等過一段時間,你最好去向她道歉。」
「我不會介意,反倒要感謝你讓我省了自我介紹。我說我是業餘的犯罪研究家,外界也沒人相信。而且,其實我也做了和你同樣的事。」
「不可能。證人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物。」口氣十分不友善。
路子身穿正式的黑色套裝,襯衫是讓人喪氣的灰色,絲|襪和鞋子都是黑色系。她看到我臉上的驚訝,凹陷的雙眼閃爍著邪氣。完全消瘦的臉頰在大廳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刑警回去后,我就到他家,問他是不是他綁架殺害茂的。他沒辦法正面回答。」
「差不多啦!早點回家,讓和美安心吧!」
洪鐘般的聲音響徹大廳,但我不回頭,一心只想獨處,加入大樓外的喧嘩。
法月勢必會對剛才的對話起疑。或許他在新聞中看過路子的臉,就算沒看過,聽到名字也應該知道她就是茂的母親。法月可能會想查清我們之間的關係,到時候,我無法保證情緒化的路子不會向法月透露我跟她之間的過去。背上的汗水瞬間消退,一股寒氣劃過。
「我沒問到詳細狀況,不過久能警部說他們會展開調查,相信很快就能夠揭穿他的謊言了,到時候勢必會好好審判他的。」
「就是指博通廣告。他們的總公司在築地,和政府、官方勾結很深,所以我們總是這麼諷刺他們。我查了你的資料,如果讓你不舒服,我在此向你道歉。」
如果只看畫面,那是十分祥和的光景。那是一如往常,充滿信賴與幸福的、我的家庭的光景。

1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不過特別通融告訴你吧!他叫法月綸太郎,是個小說家。」
「三浦要寫推理小說?」
「他的目的是奪回隆史。但他真是沒用的父親,連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我猜他後來才發現搞錯了,於是殺了茂。」
「沒事。」我故作平靜,重新拿起公文包,「無聊的騷擾電話。」
和美走進廚房,開始打蔬菜、柳橙和蜂蜜的綜合果汁。她將材料放進果汁機,邊攪拌邊說:「聽說三浦有不在場證明?」
我們約好七點在新宿見面,接著我掛上了電話。
換言之,他是一顆定時炸彈。遺傳性的特徵不知何時會泄漏在茂的身上。到時候,和美——我深愛的妻子,她會怱視茂身上出現的我的影子嗎?不,這不可能,因為有隆史。
「我大概是幾點回來的?」
「沒問題的,我會好好陪伴她。」
「等等,」我打斷和美滔滔不絕的話語,「富澤太太把我說成什麼了?我想聽聽看。」
我在警視廳的接待室時湧現於心的疑問,現在總算漸漸清晰。關鍵在於和美告訴我的——路子說的話。
「也是啦!」他莫名發出鼻聲,「警方有什麼看法?」
「對了,」岳父叫住我,「我一直想問你,你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富澤一家人嗎?」
「到底發生什麼事?」
在地下通道走向京王線方向的途中,我才發現自己的行動完全不經思索。我剛才完全忘了法月綸太郎和我一起下樓。
「茂的葬禮怎麼樣?」我問和美。
我已經準備好代罪羔羊,那就是三浦靖史。對於獻出他,我沒有半點猶豫,因為他的雙手已經沾滿鮮血。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時間。
「她說你故意從石階摔下去,不想把贖金交給綁匪。」
「我已經打電話向公司請假了。你也太逞強了,根本還沒脫離事件的陰影,難道你不知道自己也是受害者嗎?前天晚上,你也沒睡覺吧?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喔!」
「四點之前,你人都快站不住了。醉成那樣很不像你喔!到底是跟誰喝酒啊?」
「喂?這裡是法月家。」似乎剛睡醒,聲音沙啞。他和三浦同樣是夜貓子。
然而,在不久的未來,茂的存在將破壞這一切。茂,勢必酷似我。事實上,我們已經發九-九-藏-書現這個跡象。加上路子為了報復我,故意將孩子塑造成我的複製品。到時候,茂的養育方式勢必比隆史更加貼近我。
我沒回答,凝視著妻子,腦中出現另一種想法。
「是的,還不到三十。單身,與鰥夫的父親同住,是所謂的新單親家庭,不過這個父親竟然在警視廳搜查一課擔任警視一職。」
「也是。不過,我總覺得當時應該多替他想想才對。」
上午八點出現在等等力的人,不可能在同時跑到久我山綁架富澤茂。再者,晚間八點到九點之間與法月父子用餐的人也不可能殺害茂。
「是啊!我回來了。」
「山倉先生,你說的話確實符合邏輯,但也不能就此完全推翻三浦先生禮拜五的不在場證明。不過我也想到了一件事。在確認這件事之前,就讓我保留我的看法,可以嗎?」
我以極糟的心情迎接早晨。充滿血絲的雙眼、瘦削的臉龐從浴室的鏡子里望著我。嘴裏像砂紙般乾燥,和美做的早餐也幾乎嘗不出味道。
「冒昧請問,你家在世田谷的哪裡?」
部屬這麼一問,我猛然回神,完全忘了自己身處什麼地方,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呢!
這時候找我有什麼事?我回到座位,不疑有他地拿起話筒。
我感到的不只是驚訝,更強烈的是對於久能陳述的事實所感到的不協調感。暫且不論我的自責情緒,我對於三浦就是綁匪這件事從不曾懷疑過。
「我一個人,也不記得去哪喝了。」
「當然。沒有理由拘留他,所以已經在昨天深夜釋放他了。」
這個男子或許不是我想象的無恥騙子。在談話之間,我的心中出現這般疑惑。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輕易袒護綁匪的人。法月的證詞,果真值得信任嗎?
「認識。」法月的聲音似乎遠離了話筒。
「不好意思,我沒有被帶進偵訊室,我是到接待室。」
我逆向走在人群中,急忙沖回剛才走來的路。到了住友大樓一樓大廳時,已經不見兩人的身影。太遲了。我邊喘氣邊無助地佇立著。和路子攤牌的機會就在眼前,而我竟然主動放棄了。
「廢話。我不是一再叮嚀你?為什麼不馬上通知我?」
我吞了口口水,故作鎮定地回頭。
「好的。」我鞠了一個躬,正要離開辦公室。
「山倉先生,你似乎不太熟悉推理小說。」
「晚餐呢?」
「就是用針線從外面鎖門那一類的內容嗎?」
「上個禮拜是他第一次拜訪你家嗎?」
——然而,如果這隻是表面上的假象呢?假裝保全孩子的生命,卻故意在關鍵時刻上演這出失策計?
「是啊!」
看著傳來的傳真,撥打筆記上的號碼。他的眼神看來十分狡猾、下流。竟然自稱為名偵探,看來不是什麼可靠的傢伙,和罪犯只有一線之隔。我心想他這種人肯定會幫助綁匪,是個不負責任的虛無主義者。
在另一種意義上,這個誓言也是我對茂的贖罪。我無法去除自己是罪惡原凶的壓力,但或多或少能夠撫慰心靈。當今的我能夠做的也僅止於此。
「如果次美還活著,他也不會有這種下場吧!」他在辦公桌上搓揉雙手,嘆著氣,「家醜外揚,還真傷腦筋呀!」
「我才不相信警察。」我說。
我厭惡茂的存在。當路子告訴我那孩子是我的親骨肉時,我懇切期望那不是事實。當我發現路子的話是事實時,我曾經希望過富澤茂能夠消失。當我知道茂——我唯一的兒子,竟是威脅家庭幸福的存在,我不只一次希望如果他沒有生下來該有多好。
「但願如此。」
我單刀直入地問他。
「是的,而且他相當堅持史無前例的獨創性。他之所以想上密室課程,最主要的目的在於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已經被人用過了。」
「好吧!」
「沒有,沒事,」我摸摸自己的臉,「因為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
「沒有啊!」
「不會,請別這麼說。」他也坐了下來。桌上有一瓶沛綠雅的瓶子。我點了兩人份的飲料和下酒菜,接著慢慢打量對方的樣貌。
「那又是誰?」
岳父按了按我的手肘。
然而,對我而言卻不是如此。加上路子在青梅東醫院說的話,我就能夠了解她的真意。
「喔!謝了。」我急忙把電話拉過來,再度拿起話筒。「J公司的森下先生是吧?」
「或者,他一開始就沒想任何詭計。」
當然,茂本身是無辜的,沒有任何過錯。茂並不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不過是我與路子的不倫關係,讓他的存在降臨在這個世上罷了。
我在不會太離題的地方結束這段回顧,提出下一個問題。
和美從脫水槽拉出塊狀的衣物。
「你也說了隆史的事情嗎?」岳父問道。
「我絕對相信兇手就是三浦。」
回到家,和美一臉驚訝。
「是啊!你不覺得很過分嗎?而且你幹嘛特地做這種事?如果不想交出贖金,一開始就不會聽從綁匪的指示啦!對吧?」
「你是不是在意路子說的話?你不用理她啊!又不是你的錯。」
「他說那不是一般的鎖,牢固的門閂是必要條件。不過,就此不肯再透露其他細節,或許他認為說出謎底,會被我盜用吧!」
只憑聲音中的感覺,並沒有顯現狼狽,不過光憑短暫的通話無法了解什麼。我再度瞪著法月的照片。如果是這個男的和三浦串通做出假證詞,我這邊也需要做好應有的心理準備。
「三浦先生利用我?」
「如果不是那個女孩,那到底是誰?他的證詞可以相信嗎?三浦是不是拜託他做偽證?」
「不過,三浦為什麼會請你上密室課程?」
「所以,三浦是為了收集小說的資料,所以想了解專門作家曾寫過的詭計咯?」
「嗯——宅男可能會知道,不過至少可以確定他絕不是十津川警部等級的人。」
「這都要怪路子。」和美平時絕不會道人長短,今天卻難得發火了,「茂遇到那種遭遇,而且他可以說是成了隆史的替身,我當然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不過就算這樣也不應該把你說得那麼難聽啊!你可是不顧自身安全,為了茂跑到狹山公園呢!贖金也是我們準備的。這些事她提都不提,拚命責怪你一個人,我無法苟同,所以我們起了爭執。不對,不能說是爭執,是她把我們趕出去的。」
「可不可以讓我了解上禮拜五的狀況?」
不熟悉的名稱令我起疑。
其實,無法專心工作還有另一個原因。到了十一點,都還沒看到逮捕三浦的新聞。我焦慮難耐,於是將未裁決的文件塞進文件盒,支開部屬,拿起桌上的電話,打到警視廳找搜查一課的久能警部。
「我在來這裏之前,順道去了警視廳。你調查的內容也包括我父親的職業吧?」
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七點的新聞頻道。看來三浦的事情還沒傳出去。
「被綁架的不是我孩子。」
「什麼事?」
「這工作結束后,你還時常和三浦見面嗎?」
「三浦的不在場證明是真的嗎?」
久能竭盡所能地表現他的誠懇,也稱得上是能幹的刑警,但眼前的事實蒙蔽了他的眼睛,這就是警察的極限。然而我有絕對的把握三浦就是兇手。昨天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刻,我就清楚認清了這一點。他的眼神閃爍而畏懼,如實暴露了他的罪行。然而,三浦卻被釋放,大搖大擺地走在光天化日下。這件事讓我憤慨至極。
「雖然有點無關緊要——」
「哇——這麼早回來,怎麼了?」read•99csw•com
和美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全神貫注在思考中,沒發現自己不停拿起空杯子喝。
「第二次。他上一次來我家住。」
我覺得相當不合理,毫不掩飾憤慨地直接問他。
這是多麼自私的期望,它不就等同於期望茂的死亡嗎?
「法月先生,我並不會全盤相信你說的話。因為我還沒有消去你和三浦套好招、捏造事實的可能性。我來到這裏之前,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局長,你不知道嗎?你不看推理小說嗎?」
「三浦的密室詭計真的那麼新穎嗎?」
「我猜你應該吃不下任何東西吧!等我曬完衣服就沒事了。我來幫你打特製果汁,到餐廳等我吧!」
路子打電話來!一旦鬆懈之後,打擊顯得更大,我甚至差點打翻果汁的杯子。然而和美似乎沒察覺我的錯愕。
「其實是的。」第一次見面,大家都在摸索對方的真意,「警視廳的久能警部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於是我透過公司的行銷課找到一些初步的資訊。不過,我們可沒有築地CIA那般的資訊網,所以頂多隻有一些簡單的個人簡介罷了。」
在這個競爭上,隆史在起跑點上早已輸給茂,輸在「基因」這個人類最原始的基礎階段。在酷似我這一點上,隆史絕對贏不了茂。和美企圖在隆史身上找出他與父親的相似點,萬一將來她知道事實,山倉家將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努力調整心情,專心工作到傍晚。不能因為我的私事打斷SP局的作業。昨天也有半天以上的時間不在辦公室。況且,今後不知道何時又會被迫放下工作,所以趁現在解決手邊的工作才是上上策。
我說出這段話,法月說他想了解當時的情形。他似乎只知道次美這個名字。據說三浦不太願意提起死去的妻子。我應他的要求,將兩人從認識到死別的過程以我的話敘述出來。法月神情凝重,頻頻以點頭回應。
「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況且不論理由為何,對於綁架殺害孩子的人,應該不需要同情吧!」
我陷入恐慌。過去勉強壓抑的猜疑從全身的毛孔猛然噴出,難以言喻的恐懼籠罩了我。太平間的女人哭喊聲與路子逼近的腳步聲重疊。
「那一周的禮拜二,他打電話問我禮拜五有沒有空?可不可以一早就到我家來?我說有空,可以到我家,他說想要到我家上一整天的密室課程。」
「嗯,今天發生很多事,待會慢慢告訴你。」我脫下西裝外套,坐在客廳沙發上。隆史跑來找我玩。
法月並沒有對我的問題感到厭煩,反而是我越來越煩悶。因為越聽他的回答,三浦的不在場證明也越加真實。
「法月先生,你是警視廳搜查一課法月警視的兒子,又頗受警界的信任。三浦靖史主張綁架案案發當天,一整天都跟你在一起,而你也承認這個事實。對搜查當局而言,這是可信度相當高的不在場證明,不過我卻感覺到某種意圖。因為這些條件太齊備了。我甚至認為,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反倒顯示了他的弱點。三浦當初就是因為看在你這個人在警界擁有高知名度,才會計劃性地將你設計為他的不在場證人。」
「是嗎?雖然我對三浦的下場感到遺憾,不過為了你或富澤夫婦,還是希望儘早破案。我擔心和美會不會又受到刺|激。」

3

和美去煮咖啡,我慢慢喝著果汁。她把煮好的咖啡倒入杯子里后,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我們兩個好像很久沒有這麼悠閑了呢!」她怱然這麼說。
「給我號碼吧!」
這個名字強烈吸引了和美的注意力,不過她似乎還沒聯想到三浦跟事件有關,但她還是機靈地叫隆史回二樓,接著問我:
「好。麻煩轉到我的位子。」
法月搖頭。
「怎麼會?」和美似乎在顫抖,「是他對茂……」
「很有名嗎?」
「這是命令。我們『新都廣告』沒有慘到要差遣剛從偵訊室回來的人啊!」
「這我也不知道。他始終不肯透露自己的詭計,我只問出那是使用門閂的詭計。」
「不是。他走路到等等力車站,搭東急大井町線回去。早上也是搭電車來的。」
想到這裏,我總算暫時放下心中的重擔。
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太清楚,只記得我並沒有馬上回家。被人剜出自己的罪過之後,我的良心無法面對和美。無家可歸,沒有安息之地的孤獨男人就是我。
答案只有一個。
「她說我故意?」
然而,我的憎惡並不是朝向路子,而是朝向無辜被生下的茂。我無法憎恨路子,憎恨路子等於是憎恨我自己。我將那段關係視為偶發性的事件,我和路子不過是不幸的同伴而已。如果茂不存在,我和路子的關係只會是過往雲煙。所有的罪都濃縮在茂的存在上。也因此,他和隆史成為同學、一同成長,對我而言是難以承受的恐懼。
「老公,你把這件事告訴警方了嗎?」
「我可沒閑到有空看推理小說。你有這個男人的聯絡方式嗎?」
「離開咖啡館后順道買了一些食材,兩人一起下廚煮的。三浦先生只要認真起來,廚藝可是無人能比。異國風春雞、義大利風色拉、炒牛蒡、蛤蠣味噌湯,還有其他很多菜。剛好我父親很早回家,所以我們三人就一起用餐。」
「你怎麼會知道?」
現在十點半,還有五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可以帶和美一起去。
「應該不意外吧!」法月加強語氣說,「三浦先生可是得過S雜誌新人獎呢!不過我是在他回到這裏,而且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才從他口中得知這段過去的。他在喝酒的時候不經意地哀嘆說,因為做了太久的電視工作,已經忘了如何寫小說。他問我該怎麼辦?不過,他在年紀和資歷上都是我的前輩,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之後,我讀了他以前的小說才大吃一驚。我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那是一部才華洋溢的小說。老實說,我甚至懷疑現在的三浦先生是另外一個人呢!」
就昨晚的行為看來,路子的憤怒已經高漲到極限。或許此時此刻,她也正準備將所有情緒宣洩到和美身上。我必須儘早將路子憎恨的對象轉移到別人身上。
「昨天爸爸打電話跟我說的。如果他跟這個事件沒有關係,那就不知道誰是兇手了。警察有辦法破案嗎?」
「爸爸,回來啦!」
我帶著痛徹心扉般的孤獨感離開大廳。幸福家庭的幻影如同砂城般瓦解,我一邊聽著那毀壞的聲響,一邊徒然哀嘆卻無計可施。我有種自暴自棄的心情,渴望讓自己消失在新宿夜晚的狂亂喧鬧中。
「目前還把他當成重要關係人吧!他們想調查他禮拜五的行蹤。」
沒錯。今天我為什麼會對三浦靖史動粗,我發現其中的原因了,我自己本身也早已隱約察覺到。我把這種情緒影射在三浦身上,然而,我真正苛責的並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沒資格當父親——這句話是針對茂的親生父親,也正是我自己說的。
「沒有,不過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確信絕對錯不了,綁架案是三浦乾的。」
「法月綸太郎?」
「我要你去見三浦。」
「他打算寫小說。」
「是你殺了茂!」
我感到一絲不安。如果他所言屬實,也等於證人又多了一人。
「平常大概都是四點回到家。怎麼了?」
我聳了聳肩膀。這種時候反駁也沒用。
「你確定他在早上八點到你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