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搜查Ⅱ-京都- 第十四章

第三部 搜查Ⅱ-京都-

第十四章

「沒有。」奧田冷漠地搖搖頭,說:「關於這件事,警視廳也不斷地在問,所以我們也特別留意了。可是,完全沒有看到類似日記或日記影本的東西。」
綸太郎泄氣地歪著頭說。於是奧田帶著一點點不服氣的眼神,但是語氣卻非常委婉地問他們兩個人:
「你說對一半。」久能苦笑地回答。「可是,今天早上已經掌握到確實有日記的證據了。」
「做過司法解剖了嗎?」
京都府警派車送他們到川端署,開車的是一位隸屬交通課,和刑事案件無關的年輕警員。一聽說他們是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年輕的眼睛便露出憧憬又尊敬的眼光。綸太郎坐在後座,像一個基層的普通警員一樣,無聊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到京都,所以對京都的地理方位已有相當的概念。車子行駛過因為下雨而水位高漲的鴨川,在丸太町通與東大路的交叉路口轉向南方。坐在駕駛座上的年輕警員說這一帶是「新左翼過激分子餘黨的巢穴」,所以機動隊一年到頭都會在這裏進行搜查。不過,綸太郎並不覺得這個地方有那種緊張的氣氛。塗成綠色的市公車一輛接一輛地走走停停。雖然是下雨天,但是路上的腳踏車、機車還是相當多。老式的建築房舍櫛比鱗次地排列在不是很寬敞的道路兩旁。
「找到什麼了嗎?」
「麻煩你了,能不能請你帶我們去葛見百合子死亡的現場?」
「只是去打個招呼,就像到任何地方都要先去拜碼頭一樣。」
「不,應該不會。」久能說:「我不敢說日記絕對沒有被銷毀,但是影本一定還在她的手邊。如果她打算銷毀日記的話,當初就不會去影印了。」
奧田等號誌燈亮后左轉,把MARKⅡ開進南禪寺的參拜道路。路的兩旁是一間接著一間、掛著「湯豆腐」招脾的店家,觀光客信步走在參拜道路上,計程車和觀光巴士穿梭其間。穿過用白色字體書寫的「大本山南禪寺」中門門牌后,從茂盛的樹林枝頭之間,可以看到兩層樓、左右都有山廊的禪宗式建築的山門,感覺自己好像是來觀光似的。奧田把車子的方向盤向右切,來了個急轉彎。路上都是觀光客,車子只能慢行。經過金地院的門之後,道路兩旁變成白瓦頂的泥牆,車子直線前進了一會兒后又右轉。左手邊的白瓦頂泥牆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然岩石堆砌起來的石牆。這裏好像是私人的土地。在石牆的前方是非常靠近山麓的斜坡,坡面上生長著潮濕的混合林,阻礙了視野。道路盡頭的斜坡軌道像是防波堤一樣,以南北向橫躺在那裡,阻擋了前進的去路。紅磚堆積的短隧道從那下面穿過,可以通到連結三條與山科的幹線道路,但是,車子不能從那裡經過,只能迂迴繞過南禪寺,所以車子必須做大大的U字迴轉,才到得了目的地。開車的奧田如此說明著。
「可是,這全都是你一個人的猜測,」奧田像在打拍子似的搖著頭說。他完全不顧刑警應有的風度,頑固地否認綸太郎提出的推論。「以空穴來風的謠傳為基礎編織出來的一大堆假設性結論,無法說明任何事情。請你聽好,認為死者有寫日記這件事,根本就是不正確的想法。雖然你認為葛見百合子來京都的目的,是想讓室友的男朋友看那本日記,但是這個推論成立的前提是必須有日記的存在,才能讓他看到日記。另外,辦公室女職員之間的謠言都是無稽之談,一點根據也沒有,不能拿來當作推論的線索。以那樣的推論來否定我們的判斷,還把無關的事件牽扯進來,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死者的身份確實正確無誤嗎?」久能謹慎地再問一次。
「後來才知道,葛見百合子登記的住址是她福井老家的住址。」奧田翻著手中的記事本說:「桂由美子這個假名,應該是從真名變化出來的。」
「我沒有那樣說。」綸太郎語氣強硬地說。「被葛見百合子殺死的室友名叫清原奈津美,她在茹貝兒化妝品公司發行的雜誌編輯部工作。那本雜誌上有龍膽直巳的連載短篇小說,而奈津美小姐正好就是龍膽的責任編輯。」
「好像是疏水道的支流吧!從這裏一路流到南禪寺境內的水路閣,再北上到鹿之谷,途中經過導水管,一直通到松之崎凈水場。順道一提,沿著疏水道的遊人徒步道一路從若王子走到銀閣寺這段路,就是因為西田幾多郎先生而聞名的哲學之道。」
沒有發現東西是應該的,萬一發現了什麼之前沒有找到的證據,那麼川端署、甚至於京都府警,就丟臉丟到家了,而且情況一定會變得很難堪吧!看到綸太郎空手而回,奧田的臉上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輕鬆地問綸太郎:可有找到足以推翻自殺這個推論的線索?綸太郎以僵硬的表情回九-九-藏-書答:如你所說的,那裡什麼也沒有。然後他從護欄上跳下來,從久能的手上取回外套,一邊把手伸進袖子里,一邊抬頭看著制水門的聯絡通路。
「她遺留下來的物品中,有沒有類似寄物櫃的鑰匙之類的東西?」
「奇怪了。應該不會這樣才對呀!」
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肯定會當場死亡吧!綸太郎轉頭問電力公司的職員,確認自己是否可以越過鐵管去看看,得到的答案是OK。奧田潑冷水似的提出忠告說:
當他們在前廳討論案情的時候,外面的雨勢已經漸漸減弱,變成不撐傘也無妨的細雨了。送綸太郎與久能來川端署的府警本部派車已經回去了,所以奧田刑警便開著川端署的豐田MARKⅡ載兩人去百合子死亡的現場。車子南下到東山仁王門后,便改變方向朝東行駛,沿著疏水道走。東山群峰宛如屏風一樣矗立在眼前,讓人更深刻地明了到京都的盆地地形。現在是秋意正濃的時節,深綠色的山巒被紅葉染紅,像仙女羽衣般的白色雨霧,籠罩著山脊。國立近代美術館、塗著朱漆的欄杆、雄偉地聳立在神宮道上的平安神宮大鳥居、岡崎動物園、斜坡軌道的小船碼頭,一一從左手邊通過,道路大幅度地向右轉之後,來到了南禪寺的參拜道路。派出所就位於交叉口西邊的地方,那是一棟日式的小屋。剛才奧田說的南禪寺派出所就是這裏吧!
「至於自殺的動機,那就更沒有疑問了。」奧田接著說:「百合子星期一離開東京,藏身到京都來,是因為已經無路可走了,而且前途茫茫,未來一點希望也沒有。一來是她沒有勇氣自首,再加上殺害好友的內疾感,讓她終於在殺人後的第三天晚上——就是星期二晚上,興起了自殺的念頭。從飯店的工作人員口中可以證明這一點。飯店的人說百合子一整天都待在飯店裡沒有出去,除了去一樓的餐廳用餐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吃飯的時候也一直低頭沉思,一點精神也沒有,完全無視周遭人的存在,因此大家都覺得她很奇怪。但是,當天晚上的深夜時分,有人看到她離開飯店時的樣子。那時她顯得神清氣爽,好像心中已經了無牽挂的樣子。還有,根據櫃檯的說明,百合子曾經打了兩次電話,都是從房間里打出去的。一次是住進飯店的當天深夜,那是一通市外電話。另外一通電話是她要離開飯店前打的,這次則是市內電話。不過,兩通電話都沒有留下對方電話號碼的記錄。」
「今天早上在特約的醫大進行司法解剖了。葛見百合子從蹴上發電所的制水門往下跳到二十公尺深的地方,所以她的死因是全身撞擊而引起的內臟破裂及頭骨碎裂。發生在她身上的撞擊有兩次,一次是縱身跳下時撞到鐵管造成的撞擊,另一次是從鐵管反彈到水泥地面時造成的撞擊。以她的情況來說,應該是當場就死亡了。頭骨的碎裂應該是反彈之後撞擊到地面時造成的,撞擊力不像縱身跳下時那麼大,所以她臉部的傷並不明顯,也降低了確認身份時的困難度。」
「我看過今天早上的報紙了。根據報紙的報導,昨天早上好像發生了一起N氏賞作家龍膽直巳被暴徒毆打的事件,出事的地點就是若王子町。」
錯不了的,事情的真相應該就是這樣。但是,在那樣的說明裡,還缺少了一點什麼東西。對綸太郎而言,這個事件還有一個重要的核心,那就是讓百合子犯行的契機,而這個契機恐怕就是奈津美寫在日記里的某件事。被寫進日記本里的那件事不是三木的背叛,而是完全無關的另一件事。正因為那件事,百合子才會來到京都,並且還讓她產生走向死亡的力量。就是那個看不見的磁場的極點,讓百合子犯下了殺人的惡行。奈津美寫在日記上的文字,藉著撒在白色紙張上的碳粉浮現出來,那是指出事件核心的命運磁力線。吸引綸太郎千里迢迢地來到京都的,就是那個磁場所散發出來的力量,他想要一探那個看不到的極點。只要那個極點之謎沒有被解開,已經死去的兩個女人的臉,就會像沒有五官的面具,永遠是空白的。
「現階段我還不至於認為這是一樁殺人案件。但是,當天晚上去蹴上發電所的人,除了百合子以外,或許還有別人。我認為這種可能性相當高。百合子在離開飯店前,好像打了一通市內電話,那通電話的內容或許就是和某人約定,要在蹴上碰面的電話吧?如果是,那麼百合子的目的應該就是把某個人約出來,並且讓那個人看奈津美的日記。可是,在九點半到十二之間,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最後百合子從制水門上掉了下去,那個人便拿走了百合子留下來的日記本和日記影本,然後離開現場。依照我的推測,那個人拿走日記的原因,一定是因為日記里記錄了他不願讓別人知道的事實。」
接著,久能便把在北洋社找到的日記影印給奧田看,還大概地說明了北澤署如何拿到這個證據的來龍去脈。奧田顯然對久能的說明無法提出異議,但是仍然堅持已經死亡的百合子並沒有帶著日記或日記影本之類的東西。
「嗯,走路的話,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那裡有東映電影公司的演員經營的吃茶店,是很不錯的散步路線。」
「那邊的水道會通到什麼地方?」
「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形,請詳細說明一下。」
「也有這個可能。」
因為雨水沖刷的關係,腳下的基石地面上除了有警方調查時劃下的屍體輪廓外,看不到任https://read.99csw.com何血液的痕迹。不過,那個輪廓就足以說明葛見百合子曾經陳屍於此了。綸太郎蹲下來,眼睛注視著四周,但是果然如奧田所說的,這裏什麼也沒有。在鐵管與水泥地基組成的冰冷空間里,連一株雜草也沒有。綸太郎閉上眼睛,一邊默默地為因極度悲憤而殺人的兇手禱告,一邊想著:兩天前的深夜裡,是否有人像現在的自己一樣,越過鐵管,在無邊的黑暗裡,獨自屈膝尋找葛見百合子的屍體?或許那個人還帶走了清原奈津美的日記本。
「可是,奈津美的男朋友怎麼會知道女友與龍膽的關係呢?奈津美已經死了呀!我不認為她會在生前親口告訴男友這種事情。」
「我想應該還沒有吧!因為那不是本署負責的案件,所以我不太清楚詳細的情形。但是,那件事怎麼了嗎?」
「不一定是那樣吧?不過,跳水自殺的人,確實大多是赤腳跳水的。」奧田說著,然後突然站起來,看著綸太郎的臉說:「你剛才說的話,有什麼涵義嗎?」
綸太郎轉頭看上面。在接近垂直的角度往上看的情況下,不容易掌握到距離的遠近,不過,如果利用紅磚砌起來的堤壩高度來推算的話,從制水門到這裏的距離應該有五、六層樓高吧!綸太郎指著橫切過水門的聯絡通道,問奧田:
「你說的若王子町,離這裏很近嗎?」
「日記呀!」綸太郎說:「消失的日記本里,一定記載著龍膽的事情。奈津美的男友於十五日那天的晚上,在這裏和葛見百合子見面,基於為情人報仇的心理,他一時衝動把葛見百合子從高處往下推,殺死了她,同時拿到了奈津美的日記。讀了奈津美的日記后,他當然就會發現奈津美受到龍膽脅迫的事情。知道那樣的事情后,他會產生多大的憤怒可想而知。於是他趁著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埋伏在龍膽的慢跑路徑途中,在四周無人的情況下對龍膽施暴。或者,奈津美生前也曾經對他說過N氏賞作家的日常作息,所以他可以伺機行動。依照這樣的推論,就可以說明從十五日的晚上到第二天早上發生的兩件事情——葛見百合子的死與龍膽被毆打的事件,是相關的事情。」
電力公司的職員走在最前面,奧田、久能、綸太郎依序登上鋼製的階梯。坡度愈來愈陡,不抓緊扶手的話,就會覺得腳底下很滑。爬上舷梯后,就是凸出到半空中的職員專用通道。這條通道十分狹窄,有點像工地現場臨時搭建的棧橋,與制水門的聯絡通路連接在一起。通路的周圍以尖銳的鐵條圍了起來,嚴防閑人闖入。電力公司的職員又哐啷哐啷地拿出那一大把鑰匙,打開阻隔在聯絡通路外的門鎖。
「我是搜查一課的奧田。」迎上來的刑警用帶著關西腔的口音自我介紹。「遠道而來,路上辛苦了。」
「發現她是通緝中的嫌疑犯之後,我們馬上聯絡了她的家人。她的父母昨天晚上就搭乘『雷鳥號』特快列車來這裏,並且立即前往認屍。他們說死者確實是他們的女兒百合子沒錯。昨晚他們也投宿在京都旅人飯店,今天應該還在京都。」
水聲仍然不斷傳進耳朵里。側耳傾聽之後,會發現那不是往下奔流的聲音,而是像溪流的流水般緩慢的水流聲。往左看去,會發現水道在東邊山脈的深處被切斷了。被水門攔下來的水,好像統統流到那邊去了。綸太郎問奧田:
「葛見百合子的身邊有日記這件事是確實的嗎?不會只是猜測的吧?我們也問過東京那邊那本日記本是否有什麼特點,可是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回答我們應該有日記本或影印的日記。我的說法或許比較失禮,可是,我認為關於日記這件事,會不會只是一種不確定的期待?」
因為是來出差進行調查工作的,所以久能警部先去刑事部的搜查互助課打聲招呼。這段時間,綸太郎在大廳里等著。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后,久能回來了。
他們在大廳里簡單地交換了情報。根據奧田刑警的說法,昨天(十六日)上午九點十五分,蹴上發電所的職員跑去川端署管轄的南禪寺派出所報案,說:「有個女人倒在發電所的鐵管之間,好像是從制水門上掉下來的。」蹴上發電所的制水門在離派出所約四百公尺的南下位置,於是派出所立刻派人察看,發現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
「你說的那個人——」久能豎起了耳朵,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莫非就是奈津美日記里的『那個人』?也就是茹貝兒化妝品公司內部謠傳的,奈津美在京都的秘密情人?」
「可是,光那樣也不能代表什麼吧?這兩件事到底有什麼關聯?」
「葛見百合子應該帶著被害人的日記,或是日記的影本。在她投宿的飯店房間里或者其他地方,有找到那樣的東西嗎?」
「沒關係。」綸太郎說。「我只是想親自看看現場而已。」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清原奈津美和龍膽直巳有曖昧的關係嗎?」奧田說:「如果那是事實的話,龍膽就是清原奈津美的秘密情人啦!應該不會再有別的男人介入的餘地了。」
久能問道。綸太郎回頭看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久能正在鐵管的上面露出臉來,看著自己。久能的肩膀左右擺動著,一定是因為兩腳踩在護欄上試圖取得平衡的關係吧綸太郎搖搖頭,表明自己馬上就要回去了。但是,當他把手放在鐵管上面,想把身體往上提起時,發現這邊沒有可以代替護欄的踏腳處。如果緊緊抱住鐵管的話,這樣的高度並不是爬不上去,九九藏書然而這樣一來衣服就會濕了。他不想讓帶著鐵鏽的雨水弄濕襯衫。支撐著鐵管的水泥基座不夠高,鐵管與基座之間只有二十公分左右的空隙,不可能從那裡爬出去。久能好像發現綸太郎的猶豫了,便指著制水門的方向。沒錯,只要踩在門壁上,上半身就不必緊抱著鐵管,也能爬到鐵管上面。綸太郎覺得可以試試看,並且想到:剛才如果也用這種方式處理就好了。
「百合子離開飯店的正確時刻是什麼時間?」
綸太郎點頭回答:
綸太郎看著久能,牽動右臉微微一笑,然後慢慢地站起來,催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人對話的奧田:
「沒有。」
川端署位於從欲上注入鴨川的琵琶湖疏水道的河畔,就在東大路與冷泉通的交叉口上。左右兩邊分別是加油站和賣酒的酒鋪,是一棟看起來草率完工的三層樓水泥建築物。為了保留停車的空間,面對東大路的一樓全都往後移,並且好像為了方便地方上的居民向警察投訴般,正面的牆壁幾乎全部使用玻璃。不過,是否會有效果令人懷疑。川端署好像已經從府警本部獲得消息,他們的車子一停,就有兩位川端署的刑警迎上前來。其中一位年約四十歲左右,個子不高,圓圓的臉上表情嚴肅,三七分的頭髮好像抹了水似的,服服帖帖地貼在額上。
「我沒有想阻止你的意思。不過,昨天我們調查的時候,真的什麼也沒有看到,而且今天早上的雨也把地面上的痕迹都衝掉了。」
「要上去那邊看看嗎?」
奧田以懷疑的口氣再度問道:
「我覺得葛見百合子的死與第三者有關。」
「蹴上這個地方正好在左京區、東山區和山科區的交界上。」奧田一邊走,一邊想到什麼似的說著。「斜坡軌道屬於東山區,如果發現屍體的地方稍微偏西一點,那麼這起案件的搜查工作就會由松原署來負責了。」
「綜合發現屍體時的現場檢驗與解剖的結果,推定出來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十五日星期二的晚上九點半到十二點之間。從京都旅人飯店到蹴上發電所的距離並不算很遠,走路大約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所以她到達現場的時間大約是九點半左右。由於入夜以後,幾乎不會有人在那附近走動,所以找不到所謂的目擊證人,死亡時間也只好抓得寬鬆一點。另外還有一件事,不過不知道這件事和東京的命案有沒有關係——」
奧田很隨意地說著。從他的語氣可以聽出,他似乎並不重視百合子離開飯店前打的市內電話。久能順著奧田說的內容問:
「沒有關聯吧!」奧田一臉訝異的表情。「雖然那個作家被打的地點離這裏很近,兩起事件發生的時間也很接近,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認為——」
奧田很快就回答這個問題。由此看來,他們的調查行動確實應該是沒有疏漏之處。奧田像在尋求妥協般,提出了另外的意見:
「人是從那裡掉下來的嗎?」
「發現百合子的屍體時,她的鞋子呈現什麼樣的狀態?」
「可是,光是這樣的論點,也不能把毆打龍膽的人與奈津美的男友劃上等號呀!重點是她的男朋友為什麼要毆打龍膽?」
綸太郎先搖搖頭,然後轉身向後。擋在眼前的高聳圍欄的另一邊,由紅磚砌成的制水門外圍,以類似橫倒的「E」的形狀聲立著。制水門旁邊附有螺旋狀的樓梯,感覺就像一座中世紀的古城城門一樣。梯子上有兩片鋼鐵制的金屬隔板被夾在三根粗厚的支柱之間,並各自標示為一號門、二號門。正中央的支柱上設有開關,以及排列著許多小燈光的控制盤,這些應該就是可以控制隔板上下滑動,和調整注入鐵管水量多寡的設備吧!當然,那裡的圍欄上也有「禁止進入」的標示。久能站在綸太郎與奧田稍遠的地方,一邊問電力公司職員專業的問題,一邊做筆記。
「我們非常認真地找過了,不論是她死亡的現場還是飯店的房間里,都沒有那樣的東西。我不認為我們的搜索有疏忽之處,所以我至少可以斷言,葛見百合子的身邊沒有日記本或日記的影印本。」
一定是三木達也的孩子。綸太郎直覺地這麼認為,心情顯得更沉重了。是三木得知她懷孕后,要她把孩子拿掉的?還是她自己知道未婚夫不可靠,所以在沒有告知三木的情況下,就自己決定拿掉孩子呢?不管怎樣,不難想像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會因為這件事而更加惡化。不,說不定當時三木的心早就已經飛到清原奈津美的身上了,知道百合子懷孕后,為了避免以後的麻煩,便找了種種理由哄騙百合子去墮胎。
「什麼事?」
鐵管本身就讓人很有壓迫感了,鐵管與鐵管之間的距離又只有兩公尺多一點點,走在那樣的基石地面上時,綸太郎忍不住覺得自己很像是迷失在古代都市地下道遺迹里的孤獨考古學家。在左右兩邊的鐵管里滾滾流動的水聲,像是立體音響一樣地製造出迴音,增加了這條走道被世界隔絕的感覺。
「推定的死亡時刻呢?」
於是他把上衣脫下來交給久能,然後捲起襯衫的袖子。久能笑眯眯地看著綸太郎,看樣子他並不想動。綸太郎跨過護欄之後,本想一鼓作氣地爬上眼前的鐵管,但是鐵制的粗大圓筒鐵管不容易抓牢,再加上雨水的關係,才一踏上鐵管,就一個不小心地失去平衡滑了一跤。他的腦子裡一邊想著如果穿的是膝鞋就好了,一邊改變身體的姿勢,用背部貼著鐵管,慢慢滑落在基石地面上。
「我覺得隨身帶著犯罪的證據行動,基本上是很危險的行為。會不會是百合九九藏書子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主動銷毀了日記或日記的影本呢?」
「左腳的鞋子掉在地上。」奧田漫不經心地回答。「應該是撞到鐵管時掉落的吧!右腳的鞋子則要掉不掉的,有一半還套在腳趾頭上。」
方向盤向左切,在鋪著水泥的車用路面上往上坡前進了二十公尺左右,車頭就在靠近寫著「禁止進入」的圍欄前面停止了。停車了。一位穿著作業服、拿著一大把鑰匙的電力公司職員站在圍欄的這一邊,問奧田:你是川端署的刑警吧?從車子里下來的三個人中,奧田是他之前唯一見過的人。為了再次進入現場,奧田在離開川端署之前與發電所的人聯絡過了。
電力公司的職員拆下鎖頭,拔起閂,打開門。一下車,就聽到隆隆的水流聲。電力公司的職員帶頭,沿著鐵管走上坡度平緩的鋪設路面。從路的左邊到鐵管的寬度,大約是一個人伸開手的長度,路肩的護欄隔出了勉強可以讓人走動的空間。每當有風從山谷那邊吹過來,樹梢就會隨之搖動,細雨也會打在臉和肩膀上。
於是綸太郎便把昨天在銀座的「梅西」咖啡館里,《VISAGE》的副主編說的話,大概地說給奧田聽。奧田顯得愈來愈困惑了。
「葛見百合子拿走被害人的日記本,並不是單純的猜測,而是不爭的事實。」久能委婉地指正說:「就如先前所說的,至少百合子拿著日記去影印這件事,是有絕對證據的事情。把日記本拿去公司影印,表示百合子對日記本有一些想法,她有可能將日記本和日記的影本分開保管。或許就像綸太郎所說的,有人從百合子的手中拿走了日記本,但是那個人一定沒想到還有影本的存在。說不定那份影本被藏在我們還沒有搜尋過的某個地方。總之,我們還是回去百合子投宿的飯店看看吧!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原來如此——」
「怎麼可能!」奧田雖然這麼說,但是表情卻明顯僵硬起來。久能也停下把玩日記影印紙的動作,詫異地注視著綸太郎。
「直到昨天為止,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我現在覺得那個想法錯了。葛見百合子的未婚夫向奈津美表示好感時,奈津美以自己已經有認真交往的對象為由,拒絕了他。有婦之夫龍膽直巳應該不可能成為奈津美認真交往的對象吧?因此,我認為奈津美與龍膽的關係應該是被迫的,而她真正喜歡的對象也應該在京都。」
「解剖遺體后,發現了一件事情。」奧田故弄玄虛地看了看久能,又看了看綸太郎,然後才壓低了聲音,說:「這件事情,我們還沒有對她的父母說。葛見百合子有接受過墮胎手術的痕迹。那個痕迹還很新,所以應該是這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
至於百子自己想不想把孩子生下來,就沒人知道了。當然,為了繼續從事編輯工作,或許是她自己決定要墮胎的。可是,墮胎這種手術所帶來的精神上與肉體上的打擊,卻全部加諸在她一個人的身上。如果一定要問百合子殺死奈津美的動機到底是什麼,那麼答案必定和墮胎所帶來的心理壓力有關係。綸太郎這麼想著。不論現代的人工墮胎手術有多麼發達,免不了都會對母體的健康有不良影響。先不用說手術的後遺症所造成的肉體傷害,短時間內,百合子的心裏一定也難逃墮胎的罪惡感。然而,她動完墮胎手術后,應該在她身旁支持她的男人卻移情別戀,整顆心都放在好友奈津美的身上。這種事情不管是誰都難以接受。在殺死奈津美之前的幾個星期里,百合子的心理失去平衡,陷入隨時都可能精神崩潰的狀態,只要出現導火線,就會讓她的人格完全失控。累積在她內心的反面情緒,終於像火山熔岩一樣地噴發出來,痛苦的情緒瞬間化為不正常的攻擊行為,怨恨的矛頭也指向最親近的朋友——清原奈津美。情緒不穩定的葛見百合子,因為一時衝動而殺死了長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好友,並且殘忍地燒毀了死者的臉。如果是熟悉臨床案例的心理學家,一定會這樣分析吧!按照心理學家的模式,不只被殺死的清原奈津美是犧牲者,葛見百合子也是這個事件的犧牲者。也就是說,發生在陽光露台雙海的悲劇,其實是一樁典型的情殺事件。
「九點十分左右,她獨自一個人離開飯店。好像沒有對櫃檯的人說什麼就出去了。最近的飯店都不會要求客人在離開飯店時,要把房間的鑰匙留在櫃檯了。」
「百合子應該是帶著清原奈津美的日記本來到京都的。」綸太郎對他們兩個人說:「但是,現在卻無法在百合子的身邊找到日記本或日記影本。我認為與其說是她銷毀了那兩樣東西,還不如說是有人拿走了,或者是等百合子死了以後,有人從她死亡的現場拿走了那兩樣東西。」
「我和搜查一課的課長談過了。他說這個事件是由川端署管轄,要知道詳細情形的話,就必須去那裡問。關於我們的行動,他們好像不想過問。另外,我也提起你的事了,但是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副警視廳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的樣子。」
奧田雙手抱胸,身體向後仰,椅子因此發出軋吱的聲音。他的眼睛看著天花板,鼻子里發出像打鼾一樣的聲音,陷入沉思之中。久能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日記影印紙,用手任意把玩著,並沒有看內容。綸太郎語氣平淡地問奧田:
「可是,通常要自殺的人都會把鞋子脫下來,排在旁邊之後,才赤腳往下跳的,不是嗎?」
看奧田的表情,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青天霹靂的消息一樣。
「是的。」
read.99csw.com奧田以一個觀光導遊的口氣說著。綸太郎打斷他的導覽說:
綸太郎問。但是久能搖搖頭說:
「你該不會想說,百合子的死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吧?」
因為沒有事先通知京都府警新幹線到達的時間,所以京都府警並沒有派人來接他們。等他們在地下街的美食區用過午餐后,就在車站前叫了計程車,前往位於上京區的京都府警本部。計程車從由南到北貫穿市區的烏丸通北上,穿過因為午餐時間而顯出活力的辦公大樓區,掠過右手邊被石牆和高大茂密的行道樹包圍的京都御苑,看見「烏丸下立賣」的牌子之後往西轉,就可以看到新町通西側的府警本部,那是一棟相當有歷史的歐式建築物。司機把車子開到靠近步道的地方才停下車子。一下計程車,像被篩子篩過的綿綿雨水立刻撲到臉上。
於是,他們便請飯店的人打開女子投宿的房間,檢查她隨身攜帶的行李,才發現她check in登記的「桂由美子」是假名。從行李內的存摺等證明物件上,發現她的真名是葛見百合子,這才知道她就是警視廳發布要尋找的人物——從十三日起就行蹤不明,為發生在世田谷區女性上班族命案的重要關係人。接著他們進行遺體特徵的檢查,確認她確實就是警視廳發布要找的人。之後京都府警便向警視廳通報說找到通緝中的嫌犯屍體了。
這句話聽起來的意思好像是:自己就可以不必陪這麼麻煩的傢伙來這裏了。本來以為是自殺的案件,卻被指稱有他殺的可能性,這大概讓奧田覺得很困擾吧!在對此產生氣憤的情緒之前,他似乎還沒有決定好要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就好像固若金湯的要塞般,眾人的眼前聳立著非常堅固的制水門。奧田指著離鐵管數公尺的地面,像在半空中劃一個圓似的,指著那個地方說:「命案現場就是那裡。因為被鐵管擋住了,所以從這裏看不到。不過,屍體就趴在那一邊的兩根鐵管之間。」
「啊!有的,是有那麼一件事。」奧田沒有多想地回答:「所幸沒有危及性命,但是那個作家的傷勢不輕,據說需要住院一個月左右。」
「捉到那名暴徒了嗎?」
「因為逃亡中的兇手自殺了,所以他們大概覺得這個案件已經沒有處理的必要了吧!」綸太郎說:「不過,對我們而言,或許這樣反而方便。」
奧田並不是在固執己見,而是基於搜查員的立場作了如此的解釋。綸太郎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后問:
「有什麼收穫嗎?」
在兩根鐵管的各個接縫處,都有用半圓錐體的水泥基座固定。鐵管的直徑和綸太郎的身高差不多,綸太郎的視線正好看到鐵管的上方,所以感覺上視野變得非常窄。
「雖然沒有留下任何遺書,但是很明顯是從上往下跳下去的,所以已經排除她是失足從制水門摔死的可能。通往制水門的通道上有防止跌落的柵欄,除非是自己越過柵欄,否則不可能從那裡掉下去。另外,附近也沒有年輕女性會在深夜時獨自去散步的場所。也就是說,百合子一開始就打算自殺,所以選擇不會有人接近的蹴上發電所,當作自殺的地點。」
從制水門的高度和陡峻的崖谷坡度看來,外人在深夜時刻擅自越過圍欄,根本是一種不要命的行為,甚至可以說是心理有問題。現階段雖然還無法想像那個人到底是誰,但是,那個把葛見百合子從聯絡通路上推下去的人,為了拿到奈津美的日記本,一定得想辦法走到鐵管的地方。那麼,就算必須繞遠路,他也應該會從山腳下沿著作業車使用的通道迂迴走過去才對,綸太郎這麼想著。想到這裏,綸太郎便恨起雨來了。如果沒有下雨的話,那個人在攀登山腳的圍欄時,或許會留下鞋底的泥土或什麼證物。
收到南禪寺派出所的通報后,包括奧田本人在內的川端署搜查人員馬上前往現場,查看女人的遺體。可是,遺體身上找不到可以證明那個女人身份的遺物,只在她的衣服口袋裡尋獲飯店的鑰匙。從鑰匙得知那個女人投宿在岡崎的商務旅館——京都旅人飯店。到京都旅人飯店查問后,櫃檯人員說那個女人以「桂由美子」的名字登記住房,住址是福井縣福井市,她是在十四日星期一的下午check in,預定停留三天,但是只有第一個晚上在那裡留宿,她在第二天傍晚離開飯店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
「剛才我就說過了吧!奈津美應該是被迫與龍膽發|生|關|系的,龍膽利用自己是人氣作家的身份,強迫奈津美成為自己洩慾的工具。我認為這個謠傳的可信度很高。這麼一來,奈津美的男朋友毆打侵犯女友的龍膽,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奧田問。綸太郎點點頭。制水門與崖谷的連接位置上,設有像太平梯一樣的作業用舷梯。
「你是在問我那件事和葛見百合子的死,有什麼關聯嗎?」
「怎麼了嗎?」
綸太郎抓緊聯絡通路的欄杆,把身體往前探出去。眼下是兩條長長的鐵管。從高處往下看時,鐵管又平又小,和剛才親自站在地面上看到的印象截然不同。已經看不到劃在地面上的人體輪廓了。奧田走到綸太郎的身邊,也看著下面問:
久能輕輕轉頭看綸太郎。綸太郎決定晚一點再把百合子曾經墮胎的事情向父親報告,他的視線回到奧田的臉上,換了一個問題:
「毆打龍膽直巳的人好像是一名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久能聽到了他們兩個人的對話,便插話說道:「那個年輕的男子,或許就是清原奈津美每次到京都出差時都會秘密見面的男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