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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真相 第十八章

第五部 真相

當時的生命態度,
希望你不要忘記,
因為你就是我的青春。

第十八章

即使不需要提起西田幾多郎這些戰前的京都學派來佐證,也可以發現京都的確存在所謂的知性風土(但安吾曾經抨擊西田和黑格爾的想法荒謬之極,假裝成熟,玩什麼冥想)。雖然並非適合定居或深耕的地方,卻是遠離煩瑣的現實,徹底埋頭思索的絕佳場所!他曾經好像中毒般一次又一次閱讀〈二十七歲〉、〈三十歲〉等短篇,經常覺得在不久的將來,自己也會遇到這種困境,必須在孤獨中,埋沒半輩子投入造墓的工作。這種時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京都這個城市。這種對解脫的憧憬和放眼望去凈是一片透明、空曠,又有乾爽的風吹拂的沙漠,感覺十分相像。
「但你搞錯了前提,」容子提出異議,「因為二宮良明六年前就已經死了,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在街上遇見他。奈津美的日記從第一頁開始就是謊言。」
「首先,關於龍膽直巳的部分,我基本上相信奈津美的記述。東京的搜查總部已經問了《VISAGE》的編輯部,把奈津美的日記和出差日期、業務報告核對后,發現兩者並無矛盾。而『化妝故事』九月號所刊登的故事也和她七月十一日的記述相同,是有關『內向的妹妹被別人誤以為是相差一歲的姊姊,和專心拍攝她的年輕攝影師之間發生的愛情故事』。問題在於十月十日後半部的記述,也就是龍膽直巳強迫奈津美和他發生肉體關係這一點,目前還無法證實。《VISAGE》的回答是不予置評,警方目前則尚未約談龍膽,但他一定會否認吧!從龍膽直巳這個人的性格和奈津美在公司的傳聞,以及《VISAGE》副主編的可疑態度,我認為應該確有其事。奈津美不是處|女這個事實也可以加強這個事實的可信度。目前還不知道他和案件的因果關係,但在百合子死後數小時,龍膽就遭人攻擊受傷這件事,恐怕很難認為是偶然的巧合。另外,我等一下會向你解釋,如果考慮到奈津美開始寫日記的心理動機,就可以發現,龍膽直巳的卑劣行為將成為這起案件背後的關鍵。」
「奈津美內心的後悔在自己的妄想中找到了絕佳的發泄管道。她一到東京,立刻去文具店買了一本嶄新的日記本。上了鎖的日記本是為了死守『真實的自己』所構成的堡壘。她一回到家,立刻關在自己房內,翻開第一頁——
搖曳的垂柳,彷彿在向我們娓娓訴說,
「你是優秀的舞伴,不,是偵探馬戲團的明星、空中鞦韆的美女。你實在太棒了!你的建議太中肯了!但是,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時間陪你了,魔術師要登台表演了,改天再好好請你,今天我要先走一步。」
「那當然,那是由實最受歡迎的歌,算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懷舊歌曲,即使不用看譜,我也可以彈奏。」
即使如此,此刻仍然可以隔著淡妝看到白皙的素顏。他用外來者的目光欣賞著眼前的街景,從河原町來到四條通后,是一片和其他都市相差無幾的鬧區景象,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屬於這片土地獨特的乾淨氣氛。比起一般人只認為這裡是有著一千兩百年歷史的古都,或是日本自古以來文化的中心,他更覺得京都這片土地是一個極其乾淨透明的地方。更不可思議的是,只要聽到京都這個地名,他總是會想起坂口安吾。他喜歡安吾在戰爭期間和戰後所寫的散文與自傳小說(但對於偵探小說的見解小有歧見),經常在陷入瓶頸,不想做其他事的時候看他的作品,每次都有一種通體舒暢的感覺,然後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動力。這種通體舒暢的感覺和對京都的印象,在他內心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本來對京都並不熟悉,可能是安吾的散文中經常出現京都,才會讓他產生連結吧!
「沒錯,」容子得意地說:「假設龍膽直巳經由百合子那裡聽了奈津美的故事,再假設他和百合子一樣,以為二宮良明真有其人的話——」
「你的意思是……這裏所寫的事,包括他們偶然相遇,和持續柏拉圖式交往的同時確認彼此心意的過程,都是奈津美杜撰的嗎?」
「同時,她還記述了內心真實的願望。因為,奈津美期待可以再度在京都見到二宮良明。她確信自己見到了二宮,她希望下一次在街頭和他擦身而過時,可以鼓起勇氣毫不猶豫地叫他。『然而,現在的我還沒有勇氣寫信給他,連一丁點的勇氣也沒有,所以,才想到像以前那樣寫日記。也就是說,這本日記是用來磨練勇氣的嗎?雖然有點奇怪,但姑且就當作是這麼一回事吧!』我認為這種想法正是她的真實想法。」
容子戰戰兢兢地搖搖頭,露出困惑的眼神看著日記的影本。
「昨天白天的時候,跟著其他人一起來這裏出差調查命案。就是你之前來我家時,我老爸提到的世田谷公寓的女性上班族命案。」
「這首歌是解開這起案件的關鍵嗎?」容子唱完最後的副歌后,問道:「我可以理解二宮良明這個人的確就是奈津美的青春。」
「三月十日的日記上,奈津美這樣寫道:『昨天之前的我活在沉睡的夢裡,在某一天早晨突然清醒,結果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改變。難道今天的一切都是夢境,我至今仍然身處於虛無縹緲的夢境中嗎?』她這一段內容意外地坦承這本日記是虛幻的,是為了逃避現實進行的創作。同一天的日記幾乎都是遭到美化的高中時代的記憶,通篇都談及『十八歲清純的自己』,也證明她是為了把自己從不合理的醜惡現實中極救出來,才開始寫這本日記的。
曾經走過柳樹下的那條路,如今只能從電車上遠眺。
一陣沉默,容子的目光盯在桌子上,把玩湯匙的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綸太郎交替拿起咖啡杯和水杯,連續喝了好幾口。
「目前還無從得知百合子是如何得知二宮良明的死訊,也許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六年前已經死了,但是很顯然地,即使撥打奈津美寫在日記上的號碼,也找不到二宮良明。百合子一定在電話簿上查二宮的名字,發現並沒有他的名字。這點就足以讓她懷疑奈津美日記的真實性,因為百合子很清楚奈津美的個性。她可能憑直覺就領悟到剛才我說的那番話。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當前天晚上綸太郎決定跑一趟京都時九-九-藏-書,法月警視才會那麼有興趣,甚至追根究底地打聽容子的事。夠了,真是夠了。綸太郎偷偷地在心裏嘆氣。老爸還以為我來京都是為了追以前的老同學。說什麼「想到這個事件的性質,你不覺得很巧嗎?」這些意味深長的話,其實只是繞著圈子在探我的口氣。老爸,真是讓您操心了,竟然想逮住品行這麼端正的兒子的小辮子!
「瀧田先生有家室吧?」
「我有空,如果不嫌棄,我很樂意協助你。我對這起命案很有興趣,況且,這種情況就叫作頭已經洗到一半了吧!為求保險起見,我還是去問一下瀧田先生。」
「你東西買好了嗎?」綸太郎問:「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這種事果然瞞不住。」容子說話的語氣很無助,和平時的她判若兩人,「他有一個讀國二的女兒,正處於叛逆期,令他很煩惱。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也努力這麼說服自己。不過,獨自一人的時候,有時候會覺得快發瘋了,卻又不能打電話到他家裡。今天我還特地穿成這樣,也不搽口紅,但即使在這些小事上逞強也無濟於事。唉!對不起,竟然和你聊這些,法月,我對你感到很抱歉。」
綸太郎用眼神向瀧田行了一禮,接著便被容子拉著手臂,邁開輕快的步伐。這和奈津美的日記相差太遠了。《災難之城》和《日本文化私觀》都是在一九四二年發表的,也許,艾勒里·昆恩也是為了治療失戀的痛苦才造訪萊維爾鎮?
綸太郎沒來由地想起西村海繪,想到那部描述亡童故事的本格偵探小說,最後不禁不寒而慄,說不出話來。容子垂眼靜聽,發現他陷入沉默,於是抬頭看著他。
「法月,這的確可以解釋奈津美開始寫日記的動機,但你的說明無法解釋之後的問題吧!如果她是為了逃入虛幻的世界,而向自己的膽怯和目前的境遇妥協,那為什麼要在那個世界中加入自己被誤認為是百合子這個要素?在我看來,虛構的日記內容反而把她逼入了死胡同,令她窒息。」
你不時在遠處,斥責我在人群中隨波逐流的改變。
每當遇到悲傷的事,就會翻開皮革的封面,
「那時候,奈津美已經在龍膽直巳的威脅下,持續和他發生屈辱的關係。如同十月十日後半部的記述所說的,去年年底剛開始時,她曾經反抗,但之後每次出差到京都,都會發生相同的事。三月十日也沒有例外,不難想像,這件事對奈津美的內心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她就像是被關閉在沒有出口的精神牢房中,承受著無止境的拷問。她的心靈不夠強韌,無法輕易接受不合理的醜惡現實,卻又無法向外傾吐內心的糾葛,或是加以消除。總之,她當時的精神狀態絕對不夠健全,在街頭看到二宮良明這個人物的幻影,便成了這種無處宣洩的鬱積感情的一個出口。
「真是對不起啊!你有空嗎?」容子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手錶說:
「就是前面那個在櫥窗前側身背對著我們抽煙的男人,他很貼心地說要迴避,所以走去那裡。他是我們樂團的經紀人,掌握了財政大權,所以來監督我——瀧田先生,我和這位名偵探有事要稍微聊一下,其他的東西可以由你負責去買嗎?別擔心,我會準時回去的。」
「——一點之前都沒有問題。」容子一臉燦爛的表情抓著綸太郎的手臂,「我剛才已經吃過早午餐了,所以,你只要請我吃巧克力香蕉船當成指名費就好。機會難得,我們要去最豪華的咖啡廳,」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開玩笑嗎?我是在拜託你聽我說相關情況,整理一下這起命案的謎團,一起腦力激蕩一下。因為我覺得妮基·波特式的女人直覺在這個案件中是關鍵。」
「等一下!」容子突然叫了起來,抓著綸太郎放在桌上的手,害他的鼻子差點撞到咖啡杯,「法月,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喔,」容子長嘆一聲,翻過日記的最後一頁,抬起頭說:「我很能夠理解,男人看了之後,或許會覺得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話都無法說出口,覺得都是一直說謊的女人的錯,都是她自作自受,但其實絕對不是這麼一回事。而且,不管是三木達也或是龍膽直巳,錯的都是男人。不光是遭到殺害的奈津美,百合子也很令人同情。我並不是女性主義者,不過,每次聽到這種事,就強烈覺得上野千鶴子和小倉千加子的言論很有道理。雖然我不想說,但在我們這個行業里,更露骨、更過分的事都是家常便飯,我平時也很忍耐。」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子不耐煩地嘟著嘴,「再回到剛才的話題,百合子因為發現電話號碼是錯誤的,或是電話簿上沒有二宮良明的名字,而開始懷疑日記的真實性,這個部分應該就像你說的那樣。但是,無論百合子再怎麼了解奈津美的個性,也無法立刻認為有關二宮良明的記述完全都是謊言,百合子應該也會期待事實不是這麼一回事。所以,當她得知無法聯絡到二宮良明時,想要用其他方法確認奈津美在京都的行蹤,了解日記內容的真偽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關於這點,我想了一整晚,雖然還不完整,但總算有了結論。該怎麼向你解釋呢?總而言之——」綸太郎停了下來,考慮該從何說起,「對了,你應該聽過松任谷由實的〈畢業寫|真〉這首歌吧?」
「等一下,」容子拿起賬單甩了甩,莞爾一笑,「我們不是約好你要請客的嗎?當然,我的打工費要另付。」
「誰是瀧田先生?」
「我原本也是這麼認為的,卻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事實,完全摧毀了這種解釋的基礎。聽我說,二宮良明在六年前已經死了,根本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你不必繞圈子說話,其實意思就是用謊read.99csw•com言掩蓋謊言后,最後連自己也搞不懂說謊的理由了。」容子以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總結說:「但是,奈津美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反覆無常的告白?是什麼把她逼到了這一步?」
「所以我的建議立了大功?」
「不要開玩笑了,我是認真的。可不可以一起和智慧共舞?」
「我認為,在她眼中,現實生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淪為補強虛構故事真實性的材料了。由虛構故事所投射出來的『化妝故事』九月號的內容就是最顯著的例子,奈津美自己也這樣寫著:『雖然至今為止所寫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卻忽略了最巧妙的謊言,假裝這件事根本不存在』。披上真實外衣的謊言更有真實感,因此,奈津美所看到的現實淪為故事中所引用的片段。她在日記中頻繁提到『真實的自己』這個字眼,其實情況也差不多。故事中所需要的日記主人,只是如同鏡像般投射在紙面上的投影而已。奈津美太執著在虛構中追求真實,自己的真實性也被故事吸幹了。她在日記最後,對根本不存在的男朋友呼喊,我愛你,請你原諒我,並宣稱要用宅急便把日記本寄給他。然而,即使當時葛見百合子沒有阻礙她,她真的能夠寄出去嗎?最後,她也會對著因為查無此人而被退回的日記本,像之前一樣自問:『簡直難以置信……為什麼?為什麼?』然後,又會想出新的藉口,在沒有破綻的故事中作繭自縛。每次都會捏造出四重、五重的『真真實實的自己』,永遠永遠持續下去。她的故事宛如迷失在對照鏡中,已經找不到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有不可預期的中斷。這種中斷,其實就是讓已經變成空殼、靠生命維持裝置存活的故事安樂死——」
當時的生命態度,希望你不要忘記,
「不,沒事,和你無關。」
「你不必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不該問這些事。」
「你這種邀請方式,簡直就像那些外國人。可以打擾你一下嗎?你相信上帝嗎?上帝只有一個,沒有其他的上帝。」
「你父親怎麼了?」
綸太郎甩開突然湧現的想法,調整自己的心情,點頭回答。他喝完剩下的咖啡,又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幸好容子並不急著馬上離開。
「對對,」容子點頭,「今天早晨,我有看到談話性節目在談這起命案。電視里好像說,那個失蹤的室友在京都找到了,但已經畏罪自殺了。」
「我也有同感,我的想法還不是很完備,但也並非毫無參考價值。佛洛伊德曾經提出『謬誤的訂正』,當不小心說錯話時,為了加以修正,會在無意識中犯下類似的錯誤,使自己的行為合理化。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奈津美在日記中也做出了類似合理化的行為?
「不難想像,當百合子得知奈津美和二宮的交往都是根本不存在的虛幻情節時,她一定陷入極度的自責。因為,她完全相信了日記上所寫的內容,才會殺了唯一的好朋友奈津美。雖然這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但奈津美的死已經無法挽回。而且,想要見二宮良明的想法成為支持正在逃亡的百合子的精神支柱,只要完成這個心愿,她打算自首。然而,二宮根本不存在。百合子來到京都后萬念俱灰,她原本相信的立足點徹底崩潰了。百合子溜出飯店,情不自禁地被奈津美日記中所寫的地名吸引,於是她來到蹴上,然後從通往水壩的通道縱身一躍——」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綸太郎回過神,停下腳步,就在他懷疑這個聲音是不是幻聽的同時,將視線投向聲音的方向。
她緩緩抬起頭,挺直腰桿,這個動作表示她已經調適好心情了。我就是被她的這種個性所吸引,綸太郎這麼自我安慰道。容子很快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說:
容子瞪大了眼睛,綸太郎把川端署當年所留下的筆錄概要告訴了容子。
「工作啊!窈窕淑女目前正在全國展開巡迴演唱,今天在京都公演,後天要去大阪城音樂廳,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嗎?」
「關於二宮良明的部分,你說得沒錯。但是,如果三月十日下午,她在四條通看到的人是和二宮良明十分相像的另一個人呢?」
「是喔!難怪我叫你的時候,你一臉陰沉的表情,低著頭在走路。」容子說,「之前提到『一碼』的牌子,真的是日記的鑰匙嗎?」
「什麼最重要的事?」
「不,我不滿意這個結論,我煩惱的是之後的問題。如果按照這種解釋,有兩個無法解決的矛盾點。第一,就是龍膽直巳被毆的事件。根據他的證詞來看,現實世界中必須有一個和二宮良明差不多的人物存在。另一點,就是奈津美的日記不知去向。由於不在百合子手上,一定是被別人拿走了。除了二宮良明以外,還有其他人會做這種事嗎?然而,他的的確確已經在六年前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但是,我還是認為二十四歲的奈津美和高中時代並沒有差別。『在街頭遇見的時候,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因畢業照里的容顏,仍然一如以往』。六年後的她在街頭看到當年的同學時,並沒有勇氣不顧一切地叫他的名字,她和由實歌中的女主角一樣,什麼都說不出口。這正是她不幸的開始。」
「是喔!所以我老爸——」
「不用多談性騷擾作家的事了,」容子輕蹙著眉頭,不耐煩地說道:「還是回到奈津美男朋友的話題上吧。」
二宮良明的幻影迷惑了那兩個人的雙眼,把她們逼上絕路,他很希望此刻可以回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會漫無目的地踽踽獨行。希望那片海市蜃樓趕快出現,說出逝去的春天魔法的玄機吧!
「我想應該是,所謂的後悔就是這麼一回事。」
「好,剛才我已經說過,清原奈津美在人潮如織的四條通看到和二宮良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她並沒有叫住對方加以確認。如果她有出聲叫對方,立刻就會發現自己認錯人了,所以,結果她並沒有發現。在看不到他的蹤影的那一刻,奈津美開始為自己的膽怯極度懊惱,在回程的新幹線上也一直在思考,那時候自己為什麼不敢叫他?在自責的過程中,她在內心更加確信自己的確看到了老同學。『那可能是二宮』的可能性逐漸變成了『絕對就是二宮』的信念。」
「劇終。」容子小聲說道:「但是,故事真的就此畫上了句點嗎?」
「她並沒有設想周到,而是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麼做了,」綸太郎翻著日記影本,指著接近最後的部分,「我先聲明,這不是為了說明而說明,因為我剛才講的並不是我一個人考慮的結果,而是引用奈read.99csw.com津美自己在日記中所寫的內容。
「原來是這樣,」綸太郎微微站起身,「這麼一來,所有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我真笨,竟然連這麼簡單的事也沒有想到。」
「原來如此。」容子說的話有點冷漠,卻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這樣,你就不要和我繞圈子,一開始就直截了當地說嘛!你不適合裝模作樣。」
「對啊!」容子突然說:「就當作你什麼也沒問吧!這樣不像是我的作風。嗯,就這麼辦。」
「那天的記述是在京都飯店所寫的。這個事實十分重要,她無法像在東京的家中寫日記時那樣,藉由兩個城市之間的空間距離,區隔現實的自己和虛構的故事。那天的前半部記述,就是在描述她在蹴上的山丘上毫無預警地和二宮良明接吻的場景,也是她拚命阻止虛構故事露出破綻的產物。然而,故事空間所產生的裂痕極其嚴重,根本不是這點努力可以挽回的。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不顧禁忌,不惜顛倒現實和虛構的順序,想要修補裂痕。
「命案的真相沒這麼簡單,比乍看之下更加複雜,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我這麼說你應該也聽不懂,但目前面臨了難題,真是傷透腦筋。」
走進容子挑選的咖啡廳,店內播放著輕鬆的D小調交響樂。端上桌的水果香蕉船宛如前衛的插花作品,讓容子忍不住感嘆說:「真不愧是京都。」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狀況內還是狀況外。綸太郎把在川端署簡單裝訂的奈津美日記影本遞給容子,在她翻閱期間,向她說明了之後的偵查情況。
容子清了清嗓子說:
「如果我站在百合子的立場,會馬上去見龍膽直巳,讓他看日記,問他上面寫的內容是否屬實。因為日記中提到住在京都的人,除了二宮良明以外,就只有龍膽。百合子自己也是編輯,應該有方法可以找到作家的聯絡方式,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從龍膽口中問出奈津美男友的相關線索。也許百合子找他去了蹴上,只要說自己是奈津美的好朋友,稍微透露十月十日後半部的記述,說有事想和他私下談,龍膽就會因為做賊心虛,而不敢斷然拒絕。」
他走在繁華市街的雜沓人群中,沿著人行步道往西行。雙手插|進夾克口袋中的他,微微低著頭踽踽獨行,毫無目標地茫然向前走。
「對,這倒有可能,所以呢?」
「沒錯。」
綸太郎搖搖頭,再度拿起水杯想要喝水,但水杯已經空了。容子貼心地把自己的水杯遞給他,綸太郎喝了之後,嘆著氣說:
「不用我多說明也知道,奈津美其實是藉由寫下這些內心世界的獨自,再度用相同的手法欺騙自己。雖然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缺點,卻仍然持續著最初的重大謊言,也就是三月十日和二宮良明重逢之後持續交往的虛幻故事。 『這一次,我真正儆到在日記本上寫下真真實實的我』,但其實這個『真真實實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她在總結之前所寫的日記都是虛構的同時,這種自我批判的態度,也就等於超乎常人的自我意識正在發揮作用,設計出新的虛構故事。你了解我的意思嗎?『這本日記隱藏了足以讓我自我催眠、迷失自我的雙重玄機』,其實,真正的玄機有三重。
「你應該站在葛見百合子的立場思考一下,星期二晚上,百合子應該去見了龍膽直巳。」
只因畢業照里的容顏,仍然一如以往。
「另一個人?」
綸太郎點點頭,「奈津美那天在四條通的人潮中發現了高中時代的同學,發現了暌違七年的單戀對象。雖然事實上他只是和她單戀對象十分相像的另一個人,但她誤以為就是那個人。這是最重要的關鍵。奈津美知道他念了京都的大學,但是並不知道他在半年後就死了,所以,在行人如織的四條通誤以為看到了老同學也是很正常的事。對她來說,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除了可以抵消六年份的思念,還夠我享用一輩子』。但如果奈津美天生的內向和畏縮個性令她裹足不前,使她沒有出聲叫他,最後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呢?」
聽到綸太郎的問話,容子露出空洞的眼神。雖然綸太郎之前就隱約察覺,卻是第一次問出口。終於,容子無地自容地垂下雙眼,不停地轉動著插在香蕉船冰淇淋上的湯匙。
「奈津美在三月十一日的日記中一這麼寫道:『如果是以前的我,絕對不可能這麼做——我之所以能夠亳不猶豫地呼喊他的名字,並不是因為我比以前更有勇氣,而是累積了六年的後悔一起湧上心頭,給了我不顧一切隔著馬路呼喊二宮的勇氣。』
容子似乎慢慢理解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在街頭遇見的時候,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百合子去見龍膽?為什麼?」綸太郎坐直身體,不等容子回答,自己就搶先繼續說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攻擊龍膽的是百合子。同樣身為女人,她去制裁羞辱奈津美的男人,希望至少可以稍微減輕因為誤會而殺害親友的罪行——雖然我能理解,但沒有這種可能。因為,她已經在毆打龍膽的數小時前死了。驗屍結果明確證明了這個事實,除非改變物理法則,否則,百合子是不可能攻擊龍膽的,我也不相信靈異現象或是鬼神之類的東西。」
「這是因為她周圍的現實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當然就是因為百合子和三木達也的失和而把她捲入了三角關係。三木在十月二日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在這之後直到她去京都出差的一個星期中,無法擺脫墮胎手術後遺症的百合子整天用充滿嫉妒的眼神看她。所以,原本二宮·奈津美/百合子的虛構三角關係只是一種模擬的糾葛,在那一刻卻和三木·奈津美·百合子這種現實中的三角關係重疊在一起。這件事模糊了現實和虛構的界限,使完整的故事空間出現了裂痕。由於夢幻世界中甜蜜的秘密基地遭到威脅,她的精神狀態在維持了半年的穩定后逐漸失衡,最後終於在出差到京都時情緒爆發,拒絕了龍膽的要求,接著拿著稿子奪門而出,做出了不計後果的事。在這一剎那,夢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條件已經暴露無疑,虛構故事的基礎也就隨之崩潰了。
「我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道怎麼講,」容子像是在激勵自己,輕嘆一聲,「我並不會因為看了杜撰的日記,浪費了我的感情,就指責寫下通篇謊言的奈津美,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很悶,覺得很不甘心——不知道葛見百合子在看的時候是否也有相同的感受?不,她是當事人,得知二宮良明根本不存在時,那種https://read.99csw.com失望一定和我現在的感覺有著天壤之別。因為,百合子相信了日記上所寫的事,一心想要見二宮良明,才會來到京都,不是嗎?」
——沙漠。他對從這個環境解脫產生難以克制的渴求。令疲憊不堪的旅人雙眼迷惑的綠洲的海市蜃樓。夢境的盡頭。他在陌生人來往穿梭的街頭徘徊,宛如被埋入透明的流沙中,像無言的修行僧般默默地往前走,專心一致地思考著清原奈津美的日記。三月十日下午,奈津美在四條通看到了什麼樣的海市蜃樓?她遇見了六年前死去的男人亡靈嗎?果真如此的話,糾纏奈津美的亡靈也會出現在葛見百合子面前嗎?
今天是星期五的上午,時間是無法稱之為清晨、也尚未到中午的尷尬時分。雲層在前一晚時已經散去,到了黎明時分終於放晴了,如今已是一片透明的藍天。清澈的陽光照遍視野的各個角落,大街的街景宛如明亮水彩畫的素描,馬路上沒什麼車輛,空氣中也沒有都市特有的渾濁,只有令人為之振奮的清晨氣氛還殘留在原地,人行道上路人的腳步似乎也受到這種氣氛的感染。
畢業照里的那個人,眼神總是那麼溫柔。
像這樣在四條通的人潮中巧遇容子,並且在街上聊天的情況,簡直就是奈津美日記一開始所記錄的三月十日的翻版。當然,自己前不久才見過容子,不像日記中所寫得那麼富有戲劇性,卻仍然能感覺到充滿各式機緣。真的是無巧不成書。雖然知道這種想法不合邏輯,但他仍然試圖從中解讀出某些富啟示性的意義。
「也就是說,光看前面兩天的記述,會覺得這種缺乏節操、只為了滿足自己願望,而用真實姓名寫下彷彿真有那麼一回事的日記,根本是病得不輕。如果是十五、六歲愛做夢的高中女生,或許還可以說那是一種少女情懷,但奈津美已經二十四歲了,無論她多麼內向、無論她是否有著『有朝一日,王子會來接我』的灰姑娘式自卑情結,然而再怎麼說,她都是有辨別是非能力、獨立自主的成年人。而且,因為編輯這種職業,應該更讓她熟知過度陷入虛構故事而無法自拔的危險性。然而,她的心卻被虛構的故事包圍,渴望在現實中受到的傷害能夠愈合。這是兩件完全相反的事,為了向兩者妥協,她選擇了維持虛構的架構;為了避免自己不自覺地陷入其中,她在虛構的內部結合了模擬的情感糾葛,並得以和虛構的故事保持安全距離。當她翻開日記,記錄她在想像的世界中和二宮良明的對話時,也可以自我辯解說:這是一種創作,我並沒有無法區分夢境和現實。之所以會在日記中寫下對方搞錯自己和好朋友百合子的名字,而產生無法說出真名的這種煩惱,當然是因為畢業紀念冊上兩人的照片被排錯的記憶發揮了作用。奈津美在寫日記的時候,一定翻開了畢業紀念冊,看著二宮良明的照片。所以,她會想到對方搞錯名字這個橋段,或許也是很自然的發展。以此類推,所有故事都是建立在這個以模擬情感糾葛為基礎的創作上。比方說,八月五日寄出那封坦承一切的信會因查無此人而遭到退回,也是她早就料想到的,況且,她可能根本就沒有寄那封信,也從來沒寫過那封信。」
綸太郎停頓下來,又續了一杯咖啡。容子也點了一杯,她十分投入這個話題。
「我昨晚搭新幹線到這裏,今天下午三點開始要試音,但東京的其他工作人員和朋友托我們買一些土產,因此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到處去張羅土產。這次的簽被我抽中,所以其他樂團成員都還在飯店睡覺,只有我,一大清早要帶著睡意,穿成這樣出門採購。話說回來,這也剛好可以讓我在緊湊的行程中喘口氣。倒是你,為什麼會來京都?你之前沒說要來京都吧?什麼時候來的?」
「二宮良明的老家在福井,他的父母對兒子死亡一事感到很羞恥,所以只有很親密的朋友和親戚才知道這件事,葬禮也只有少數幾個至親的人參加。雖然沒有特別隱瞞,但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已經死了,所以,住在東京的奈津美和百合子也不知道他的死訊。」
容子來家裡慶生的那天,好像的確曾經提起過。綸太郎當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來京都,所以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百合子用不同於奈津美的方式被這個故事吞噬了,」容子說道:「奈津美死在自己創作的故事里,然而,故事並沒有結束,原本是虛構的故事附身在百合子這個讀者身上,即使在作者死後,仍然活在現實中。」
「哈,又說這種奇怪的話了,」容子好像打拍子般輕輕拍著右腿,「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會跳舞。」
容子強忍著笑說:
「歌詞也記得嗎?」
「百合子相信日記的內容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有關東京發生的事全都是真的,有關三木達也的言行,也符合她的想像。而且,奈津美的日記是設定在假借百合子的名字和二宮交往這個主題下,所產生的內心糾葛。為了不讓別人看到這番內心告白,奈津美還鎖起日記本,試圖藏起來。百合子基於對閨中密友的嫉妒而偷看日記后,怎麼可能懷疑奈津美日記中所記錄的背叛和罪惡感,乃至二宮良明是否真的存在?如果不是這樣,即使百合子的精神狀態再不穩定,也不可能因為未婚夫變心就殺害獨一無二的密友,並且將屍體毀容。這是她對奈津美背叛自己的懲罰,是為了讓臉和名字恢復正確的連結所舉行的儀式。百合子來京都的目的就是如你所說的,是為了從死去的奈津美手上奪回二宮良明,也就是奪回自己的名字。因為根據奈津美的日記來看,只有擁有『葛見百合子』這個名字的自己才有資格被二宮所愛,卻絕對不是清原奈津美。」
「我並不認為奈津美日記上所寫的從頭到尾都是虛假的,」綸太郎繼續解釋說:「在東京所發生的事,應該是她根據事實做的紀錄,至少百合子為三木達也墮胎,或是十月二日,她拒絕三木求愛的相關記述都確有其事,因此,只有京都的相關記述需要確認真實性。
因為你就是我的青春。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奈津美開始寫這本日記的心理背景,其實隱藏著和龍膽直巳之間的肉體關係如此現實的契機。也就是說,日記上所寫的假想柏拉圖式愛情,其實是她不願正視屈辱的現實所創造出的避難所,二宮良明這個虛構的角色也是自這個隱藏的現實所衍生出來的。因此,在日記中承認和龍膽之間的關係等於是回溯到故事的出發點,也是足以摧毀整個故事的最大禁忌。正因為這樣,她必須小心翼翼地排除暗示這種關係的記述。然而,在十月十日後半部的記述里,現實和虛構的主從關係就像克菜因瓶一樣顛倒了。這時,奈津美為了堅信二宮良明的確存在,不惜暴露出夢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條件和現實的悲慘,努力維持故事內在的自律性和無矛盾性。或者,在這個時間點,故事本身開始有了意志,連奈津美也無法阻止。自於她太投入自己編織出來的故事,最後竟在不知不覺中遭到吞噬。」九-九-藏-書
不是幻聽,久保寺容子在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向他揮手。容子為什麼會在京都?綸太郎也對她揮了揮手,指著旁邊的斑馬線,意思是說自己會過馬路去找她。他不等號誌燈改變,就衝到容子身旁。
「呢,等一下。」容子哼著那首歌的旋律,終於漸漸唱出歌詞。之前好像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幕,綸太郎想起去年二月在東京電台的第七錄音室和容子展開相隔數年的重逢情景,傾聽著她的歌聲。
瀧田先生感覺像是玩貝斯出身的(?),這個四十歲左右的帥氣男人感覺很酷,心胸也很寬大。能夠擔任「窈窕淑女」的經紀人,當然是精通世故、很有手腕的人。綸太郎和他打了招呼。他和容子說話時,綸太郎看著他下巴線條俐落的側臉,不禁暗自懷疑今天容子外出買東西真的是抽籤決定的嗎?因為從他們簡單的交談中,可以隱約感受到超越工作信賴關係的、更進一步的親密氣氛。綸太郎突然有預感自己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在京都住上一陣子,並且寫下《吹雪物語》。
至少父親沒有說錯,久保寺容子和這起命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而且,當初也是容子第一個想到日記本的可能性。
「對,已經找到被害人的日記了,但是,日記的內容卻成為新的煩惱來源——」說到這裏,綸太郎突然發現一件事。

路上還沒有可以稱之為人潮的行人,只有看到幾個跑外務的業務員和身穿工作服、感覺很俗氣的女性上班族。距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在路人的臉上找不到悠閑的表情。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一下子就融入了範圍廣大的商業地區複雜的交通系統,那些東張西望地尋找公車站的觀光客和一群參加畢業旅行的學生,感覺就好像來錯了地方。已經有幾家商店剛打開鐵卷門,站在店門口叫賣的夥計還無暇招徠客人,正忙於陳列商品。只有翹課來這裏玩的學生,和在家裡閑得發慌、出門搭敬老公車打發時間的老人信步走在街上。然而,差不多再過一個小時,街上就會擠滿以百貨公司購物客為首的各種不同目的、不同打扮、不同長相的人潮。不久之後,這分清澈的空氣中將充斥著煤煙和人群散發的熱氣,宛如明亮的水彩風景畫被塗上了濃烈的油性顏料,星期五午後特有的喧囂和活力漸漸為期待已久的周末做好準備。
「龍膽看了奈津美的日記——」
「那就等於她讓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從指尖流失了,她對於這件事的悔恨使她開始把內心的願望寫在日記上——」

「不然要怎麼叫你?」容子穿著舊夾克和牛仔褲,也沒有搽口紅,或許是微服外出吧!完全感受不到一點女人味。「況且,你也搖著尾巴跑過馬路來找我啦!不是很像小狗嗎?綸太郎,握手,坐下。」
「法月!喂,綸太郎!」
「你再敢亂叫,小心我咬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容子努了努嘴,看著天花板,露出很有女人味的眼神。然後,再度拿起日記影本,用好像在表演前檢查樂譜是否齊全的動作,一頁一頁翻了起來。綸太郎用手托著下巴,腦袋放空,只是看著她手指的動作。
「你想得還真複雜,」容子用難以理解的語氣說道:「但是,雖然她想得很周到,卻似乎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每當安吾在東京的生活遇到瓶頸時,就會直奔京都,在那裡認真思考,重新自我檢討。在充分考慮,得出結論后,再度回到東京,一切重新開始。觀察安吾的生涯,發現他一直重複這樣的過程。比方說,在《日本文化私觀》中便詳細記錄他寄了一封絕交信給交往五年的戀人矢田津世子,和昭和十二年初冬至翌年初夏滯留京都期間的事,這段期間也剛好和創作《吹雪物語》的時期重疊。「如同垃圾般被丟棄在沒有一個熟人的百萬都市,孑然一身,一切都是那麼冷漠無情、漠不關心。在這分孤獨中,我埋沒大半輩子投入造墓的工作,然後衷心祈願可以在此獲得重生。」安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京都這片土地,進行這項孤獨的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前面兩天,也就是三月十日和十一日並沒有類似的記述。正確地說,十一日最後那一行充滿暗示性的話『PS:對不起,百合子。』,也可能是第二天補上去的。據我推測,她應該在十二日重新回味前兩天的記述,當最初的狂熱冷靜下來之後,便漸漸產生了明辨事理的反省狀態。
落在車道上的影子突然變淡了。被風吹散的雲朵碎片從太陽面前掠過,像一縷薄紗般使陽光變得朦朧,街景則像拉長了身影般變得扁平。可是,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同樣的風驅走了雲,路面上的影子恢復了原先的濃度,眼前的景色輪廓變得清楚,色彩也鮮明了起來。
「但是,聽你剛才說的,我認為你的問題並不算是煩惱。百合子來京都見到二宮良明后,把奈津美的日記拿給他看。然而,他在得知真相后,並沒有改變心意,反而指責百合子的罪行,把她逼上了絕路。得知心愛的人已經死去的二宮並沒有因此平息內心的怒氣,決定製裁羞辱奈津美的龍膽直巳。這樣的說法是否可以解釋這一連串的事呢?」
「你看十月十日後半段的記述,『我永遠不會忘記三月十日在四條通的人群中和二宮重逢的那一刻,讓我壓抑在內心的想法爆發了……無論表面的理由如何,我都無法忍受名叫清原奈津美這個士人的真實面貌,因為不願意麵對這樣的自己,才用百合子的名字包裝赤|裸裸的自己……兩個不同的名字所產生的矛盾,其實是我的的心靈和肉體穿上了不同的衣裳所造成的……我是因為不願正視自己的欺騙才開始寫日記的……用虛假掩飾虛假,說服自己去相信,努力忘記原本的虛假。這實在是精心設計的手法。』
「你不要這麼大聲叫我的名字,好像在叫小狗一樣,真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