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僱用幽靈的女人

僱用幽靈的女人

珍妮特突然大叫著,向我撲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按住她,讓她無法反抗。
戴尼像是要安慰我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喝了一半的酒瓶遞給了我。我拔掉瓶塞,喝掉了這珍貴的威士忌。雖然剛剛遭受烈火的洗禮,但酒精灼燒喉嚨的熱量,立刻平息了我的憤怒。戴尼是個最為厭惡暴力的男人。雖然勃比的惡行難以原諒,但他不想看到我怒火攻心地,把他揍得半死。
加隆先生:
「吉爾弗·伊爾先生在嗎?」
感到寂寞的,不僅僅是我的腰包。樹上的葉子變紅、變黃,最後變成了乾癟的枯葉,全部落在地上。將你當做獨一無二的摯友的街道,經過一夜之後,便會把你像連名字也記不得的、陌生人一樣甩掉。刺骨的寒風,把被人輕視的你,像廢紙一樣吹起,從二十五美分一晚的簡陋旅館,刮到公園一角的樹葉堆里。
我這麼說,全是因為我的心情不佳。我唯一的一件外套,燒出一個大洞,珍妮特·吉爾弗·伊爾的臉龐,和我的青梅竹馬基特·奧德內爾長得很像,這些都是令我不快的原因之一。
莫爾德微微一驚,哈起了腰:「知……知道了。請您稍等。」
我們結伴離開鮑弗瑞聖馬克斯教堂,走過二號大街,站在了警察分署的門前。那裡是蘭德索的工作地。
我放開了女人的手。珍妮特那閃現出對我的憎恨的眼神里,突然開始放射出妖艷的光芒。
「我剛才看到有火光,你沒事吧?」
我迅速脫掉咖啡色外套,像撒網一樣,向著莫爾德扔了過去。外套纏住刀鋒,菜刀失去了準頭。我側過身,用手掌劈中莫爾德的手腕,然後用鞋尖,將掉落在地的菜刀,踢到了房間角落。莫爾德的手腕被外套纏住,雙手不能自由動彈,我趁機給了變得毫無防備的莫爾德的下巴一拳。莫爾德翻著白眼,倒在了地上。
秋天的日暮來得比較早。
我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克里斯身子猛地一縮,回過了頭。
「能不能陪我散散步?」蘭德索對我說。
猶豫了近二十分鐘的時間之後,克里斯突然身體一顫,下定決心似的,快步向那裡跑去。
在我還有私家偵探執照的時候,從朝鮮戰場歸國的軍隊,就是這個樣子,站在百老匯的正中,手裡抱著捐款箱。可如今這種博得別人眼淚的做法,已經一點也不流行了。也許這樣做的下場,就是被最初遇到的那個巡警押走吧。
火腿臉表情肯定地點點頭,夾起烤好的香腸,放到麵包中。然後把抹滿了仿若黃色顏料的芥子醬,和鮮紅的番茄醬的熱狗,小心翼翼地放到櫃檯上,這時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對我低聲說道:「不過,吉爾弗·伊爾先生的樣子,確實有些怪異。在路上遇到他,他也不和我打招呼,他的臉色鐵青,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而且我感覺他出門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莫爾德先生也擔心,他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確實不像。不過,您為什麼對吉爾弗·伊爾先生這麼關心呢?」
「上星期的事情?」
「在,請問您是哪位?」
我現在身處紐約的陋巷鮑弗瑞,和流浪漢一起生活。但是,即使身在這個陋巷,人們卻依然煩惱;即使身在這個陋巷,卻依舊有人找上門來。也許是因為即使被吊銷了執照,我仍然是個私家偵探吧。我在紐約仍然是屈指可數、令人敬畏的偵探。
我推開玻璃門,向熱狗店的裏面張望。只有櫃檯和圓椅的狹長店鋪里,雖然已經快到午飯時間,卻人跡冷清。一個五官好像長在火腿上、臉上顯得酷熱難耐的毛頭小子看到我,急忙整了整頭上的白色廚師帽。
在我的怒喝的威懾下,勃比像只膽小的烏龜一樣,縮起了頭。
臭名昭著的馬克·路金斯在一個星期前,死在了庫伯廣場的路旁。因為上星期我在簡陋的旅館里閉門不出,連續幾天,喝得酩酊大醉,所以,沒能瞻仰到馬克的死相。不過我對此一點兒都不後悔。
看到忠厚老實的丈夫的臉,特妮睜圓了眼睛。就在那時候,怎麼也無法忘卻的女人的臉,突然熊熊燃燒起來,火焰包圍了我的整個身子。畢畢剝剝地灼燒皮膚的炙熱感,使我醒了過來。
我嗎?……我是一個一無所有、落魄潦倒的私家偵探。我還能夠失去的東西,只剩下一樣了,那就是我唯一的一條命。
我用力扇著勃比的臉頰,讓他恢復精神。他雖然睜開了眼睛,眼神卻迷離恍惚,遊離不定。這個馬克身邊的密探,嘴裏還一直語無倫次地呢喃著。
這包裹好像是離早上還有很長時間、在我酣睡的時候,悄悄放到這裏的。我完全忘記了昨晚的所作所為。「對您的調查,一定會有幫助」這句話讓我熱淚盈眶。看來,珍妮特比我更加善解人意。
戴尼從公園樹叢的背陰處,突然探出臉來。他又高又瘦,是個比我更早在鮑弗瑞安家落戶的流浪漢。據說他在州北部,一所高雅的女子大學里教授歷史,但由於被卷進某個麻煩中,而失去了教授的位置。
狹窄的畫廊、夜總會,還有跳蚤市場一樣的雜貨鋪,雜亂無章地排列在路旁。在鱗次櫛比的大街上放眼望去,許多打扮怪異的人,盡收眼底。若是他們威風凜凜地聳起肩,趾高氣揚地走在街上,也還是像個睡過了頭的落魄畫家吧。
秋天,是個忘卻的季節……
聽著蘭德索得意洋洋的話,我牙關緊咬,雙手用力握緊拳頭,不讓怒火爆發。雖然蘭德索的推理,全都合情合理,但這次的事情裏面,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陰謀。我一定要讓那些欺騙我、當場把我編排成幽靈的傢伙付出代價。
盛夏,艷陽暴晒。紐約的大街,被難眠之夜的熱浪侵襲著,甚至那些酒館的招牌上,都洋溢著一股倦怠之感。
「只是他本人這麼說的。真實與否,我也不知道呀。不過,他給了我錢之後,我就信了他的話。饒了我吧,括特。就看在馬剋死后,再也沒有人照顧我的分上。」
「關於他發生如此變化的原因,你有什麼線索嗎?」
「加隆,加隆。啊,你是括特嗎?」勃比終於認出了我,表情傻呵呵的,好像又哭又笑。這就是毒癮患者,完全沉浸在毒品中的結果。
「我叫加隆。想就上星期的事找他談談。」
「就是那個一頭捲髮、一臉雀斑的店員嗎?」出於謹慎,我確認了一下,火腿臉點了點頭。
「加隆先生,求你了,放過我吧。」
偶一回首,正和那女人四目相對。這時,從珍妮特的表情中,我明白她看到了我外套上,那個燒焦的大洞。我的酒一下子醒了,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十分凄慘。
「是你和莫爾德。你厭煩了你那冥頑不化的丈夫,和辦事周到、相貌出眾的莫爾德暗中有染。野心家莫爾德,想要除掉自己的僱主克里斯,於是,向你提出一個將格林尼治村的顏料店,據為己有的計劃……不,說不定是你挑唆莫爾德這樣做的。」
因為我如此輕易地告了辭,莫爾德方寸大亂地張著嘴,兩隻胳膊無力地耷拉下來。我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外面。
他的年齡在二十七、八歲,一頭紅色的捲髮,也許是因為臉上的雀斑過於明顯,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但仔細一看,倒也很有男子漢的風範。雖然外表和藹,但眼神則顯示出,他是一個滴水不漏的野心家。
不,並沒有著火。燃燒的,僅僅是我自己。外套的袖子燃起了大火,分成數段的火舌,開始爬上我的全身。我慌忙脫掉外套,https://read.99csw•com抓住袖子拍向地面,阻止了火勢。我不停用鞋底躲著外套,直到火完全滅掉。我吸入了了難聞的煙,大咳不已。
說話途中,火腿臉臉色一變,停下往杯子里倒咖啡的手,向玻璃門努了努下巴。
「我差一點就被烤成半生不熟的牛排了。」我憤怒地說道。
我躲在道路對面,那棟莊嚴的庫伯工會大樓里,監視著克里斯。吉爾弗·伊爾表情憂鬱地,把雙手伸進上衣的口袋,呆立在道上。他的視線,一直盯在堅固而紋絲不動的欄杆上。除此以外,他什麼也沒有看。
「他有沒有告訴你,手槍是從哪裡搞到的?」
「歡迎光臨。」
我目送著珍妮特和莫爾德,最後一個離開吉爾弗·伊爾的房間。來到外面,只見蒼白的殘月,掛在天空。因為外套被拿走,寒冷的夜風浸透骨髄,使我的身體一陣戰慄。
「果真如此嗎?」我斜眼看了一眼珍妮特,沒好氣地說,「非是你丈夫發現,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有染,所以,徹夜難眠的吧?……那把手槍,或許也是為了要把子彈,入那個男人的心臟而準備的吧。」
我帶著蘭德索警長,來到庫伯廣場的鐵欄杆那裡,把吉爾弗·伊爾當時站立的位置,告訴了警長之後,蘭德索表情苦悶地搖了搖頭說:「果然如我所料。這裏可是你的夥伴,橫死路邊的地方啊。那個人就是馬克·路金斯。」
「多有打擾了,那我改日再來吧。」我輕輕舉起右手,背對著櫃檯。
「又是你啊,加隆。看來鮑弗瑞的流浪漢之間,很流行穿帶腰帶的咖啡色外套啊。」蘭德索一看到我,便這樣陰陽怪氣地打著招呼,然後問,「死者是什麼人?」
「那個人真的是馬克的朋友嗎?」
然而,我失算了。雖然在勃比出沒的地方,巨細靡遺地找了個遍,卻不知他躲在哪裡,完全抓不到他。即使問鮑弗瑞的流浪同伴,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從早上就沒看到過他。
我繼續地跟蹤著他……
「你是說……他在回家路上,目睹了路金斯被殺?」聞言,我趕緊說道,「吉爾弗·伊爾看到了殺害路金斯的兇手的臉。可是,他認為自己的臉,也被兇手看到了,急忙逃離現場,所以,他的樣子才會變得如此怪異。他攜帶防身用的手槍,應該也是害怕被殺人滅口。後來他又來到警察分署,請求與你見面,想要說出目擊證詞,卻又怕遭到報復,結果就沒了影蹤。他一定以為,今天到格林尼治村的店裡,詢問情況的我是殺手。吉爾弗·伊爾在教堂,聽到有人叫自己時,醒悟到自己萬事休矣,就自殺了。是這麼回事吧?」
「他是克里斯店裡的夥計。聽莫爾德先生說,克里斯總是躲在店面的裏面,整天唉聲嘆氣。本來他沒有什麼事做,卻總是離開店,而且,一離開就是好幾小時不回來。怎麼看這都不正常吧?……我無法如此簡單地斯會受到那些畫家的威脅。」
「年輕男子?大約什麼年紀?」
「我受銀行信貸部門的委託,對他進行信用調查。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喲。聽說他為了擴大生意,正在申請貸款。顏料店的生意,有那麼賺錢嗎?」
「他說是一個黑髮女人,存放在他那裡的。那個女人說:『如果能幹掉我那冥頑不化的丈夫的話,我就會給你一大筆報酬。』但是,馬克想一個人獨吞這筆錢,並沒有把詳情告訴給我。」
「那個人臭名昭著,根本不是我們的夥伴。」我抗議道。
我趕忙背過臉去,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克里斯·吉爾弗·伊爾邁著軟綿綿的步子,經過熱狗店門前,並沒有進來。
我藉著消磨時間的功夫,向火腿臉問道:「你在這裏乾的時間長嗎?」
我蠕動著身子,慢慢地站了起來,決定去査找勃比的行蹤。可是,在明媚的陽光下,再次看到那件外套,我便絲毫不想走在街上了。在外套左口袋的位置,燒出了一個二十美分硬幣大小的洞。穿上它,我的樣子,就像一個肚子中彈的悲慘傷兵一樣。

07

蘭德索搖了搖頭說:「不,腦子裡有印象,可一時想不起來。也許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想起來吧。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火腿臉在鐵板上抹上油,把如同自己同伴的香腸放了上去。雖然他是個才二十歲左右的毛孩子,可是燒烤的手藝,還真像那麼回事。
我很快就找到了吉爾弗·伊爾商會。那是位於用磚頭蓋成的大樓一層的店鋪,透過擦得乾淨透亮的窗戶,可以窺視到店內的景象。只見各種顏色的顏料樣本、大小不一的畫架、和用於設計的石膏像,整齊地擺列其中。
我循著火腿臉的視線,向玻璃門外看去。只見一個戴著鏡框眼鏡的溜肩男人,獃獃地站在吉爾弗·伊爾商會門前。紅色的毛線背心外面,穿著一件燈芯絨的上衣。此人中等身材,有些含胸,沒有戴帽子,年紀大約與我相仿。雖然相貌十分耿直,沒有顯出不安的樣子,但兩頰消瘦,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發霉般的拉碴鬍鬚,因此他的面相,彷彿身患肺病的住院病人一樣。

01

「您是說吉爾弗·伊爾先生嗎。我可認識他。同一家店裡的莫爾德先生,可是我們這裏的老主顧了。」
「主啊,請饒恕我的罪行吧!……」
「比我大呀。我沒怎麼見過他。他穿著一件黑色毛衣,頭髮捲曲,一臉的雀斑。他說他是馬克的朋友。」
聽了戴尼的話,我只能點頭同意。
「他找你?……到底是為什麼事呢?」
「吉爾弗·伊爾會用手槍打自己的頭,全都是因為你的這件外套。」
我下定了決心。在公園的飲水龍頭那裡,狠狠地洗過臉,梳了梳頭后,我便決定按照便條上的地址,去見克里斯·吉爾弗·伊爾一面。
珍妮特抬起頭來,緊緊抿著嘴唇,一語不發。我一邊推開酒館的門,一邊無意識地披上外套,以抵禦夜晚的寒冷。
勃比失去了馬克這個唯一的靠山,已經沒有人再關心他了。我曾經拒絕保護勃比。現在即使在這裏,對他大發同情,也已經於事無補了。反正他還是會重歸邪道,禍害鮑弗瑞的同伴。
不論富人還是窮人,此時都平等地,身處宛如地獄油鍋般的熱浪之中。平日里十分刻薄的人,現在也像遭受炙烤的、高架鐵路的鐵軌一樣,一下子變得通情達理,喚醒了對貧窮同胞的愛。雖然也有些人,因為熱浪而變得反常,但那無非是摔倒在地上了——他們睡一會兒就好。
「你的思路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我的想法不同。」蘭德索搖了搖頭,突然一把拽住我外套上的腰帶。
「是啊。今天他的樣子也確實很奇怪。午飯時間他離開格林尼治村的店,四處遊盪,我跟蹤他來到了這裏。我剛一和他說話,他就突然拿槍,打爆了自己的頭。」
「裝糊塗也沒用了。你們的詭計,我已經調查清楚了。」
戴尼用手指著方向,聳了聳肩說:「現在再追也巳經晚了啊。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了他?」
戴尼鬱悶地嘆了口氣說:「如果是不分青紅皂白放的火,那勃比肯定是瘋了。自從馬克·路金斯死了以後,他就變得十分古怪了。」
「沒有。」我毫無頭緒地搖了搖頭。
勃比像被丟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嬰兒一樣,向我哭泣著。我甩開布滿針眼、仿若木乃伊的胳膊,繼續問道九-九-藏-書:「我再問你一件事,勃比。星期四晚上,馬剋死在庫伯廣場上之前,你看沒看到他拿著手槍?」
「莫爾德先生?」
馬克·路金斯有的時候,還從不知是哪裡的賣主手裡,購買毒品,然後,強賣給流浪的同伴,賺取零花錢。而年輕的勃比,也是因此,才對臭名昭著的馬克唯命是從。勃比剛剛在鮑弗瑞安家落戶的時候,還是個比現在還要年輕的小夥子,但隨著常年跟在馬克·路金斯的左右,他的品行開始敗壞起來了。
「不過我的外套,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你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嗎?」我向他問道。
夢中的特妮,還是和以前一樣。我不想回憶起那時候的她。她那長長的金髮,沐浴在從窗戶射入的陽光中,像蜜糖般閃著光亮。她那白色的胴體,被姦夫的手四處撫摸著,乳|房上下劇烈地起伏,腰肢蜿蜒扭動。她那火熱的喘息聲,令人彷彿置身於滾燙的熔爐之中。
我挨家挨戶地,到勃比可能在內的旅店詢問。找到他的時候,秋季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而地點則是十四號大街的保羅旅店。我語氣嚴厲地,向前台問出了勃比的房間。
「這個克里斯,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剛剛條件反射般地問完,我便暗叫不好。我的職業習性闖下大禍,著了這個女人的道。
我終於恢復意識,把女人推倒在地。珍妮特用污言穢語罵著我,呼叫了情人的名字。與此同時,浴室的門開了,莫爾德手握菜刀,向我衝來。
珍妮特的表情,因對我的憎恨而漸漸扭曲。奇怪的是,我為何會認為這女人,很像我的青梅竹馬基特呢。如果有和珍妮特·吉爾弗·伊爾相像的人,除了那個背叛老實丈夫、名叫特妮·馬加里斯特·加隆的女人之外,我再想不出其他人了。
「手槍是從哪裡弄到的?」蘭德索問道。
「我丈夫的樣子很奇怪。一個星期前,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什麼叫『你們』?……」珍妮特擺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我和她都明知那是在演戲。
「你說什麼?」我說完這句話,頓時語塞。
「我叫珍妮特·吉爾弗·伊爾。四年前我和克里斯結婚,住在東村外的東十二號街。沒有孩子。」
「他往哪裡去了?」
可是,蘭德索對此毫不理會地說:「我們是在上星期五的早晨,發現路金斯的屍體的。他是頭部撞在欄杆上而死。兇手還沒有抓到。聽說吉爾弗·伊爾來分署,詢問此事的時候,曾說想要見一見,負責路金斯被殺案的警察。你說過吉爾弗·伊爾的住所,是在東十二號大街。星期四晚上他因為工作,在店裡待到很晚吧。從格林尼治村回家的途中,他一定路過了這裏。」
「你把手槍交給路金斯的時候,應該看到了,他穿著一件帶有腰帶的、咖啡色的外套。克里斯一定也看到了相同的外套。於是,你去舊衣店裡,買了一件與之非常相像的外套,要我穿上。為此,你還給了跟隨路金斯的流浪漢同伴——勃比一些錢,讓他點火燒壞我的外套。你讓莫爾德去唆使勃比,那個傢伙便接受了你分配的任務。之後,你裝成一個貞淑的妻子接近我,委託我調査克里斯的周圍。你偷偷把那件外套,放在公園的長椅上,也是為了讓我變成和路金斯一樣,穿著同樣外套的死人幽靈。因為偵探和幽靈的相同點,就是一旦認準一個對手,就會死死糾纏對方不放嘛。可是,你也為此出現了一個紕漏。你雖然在便條里寫道,這件外套是克里斯穿過的,但克里斯的身體,比我瘦小一圈。如果這件外套,真的是克里斯穿剩下的,那麼它的尺寸,根本就不可能合我的身。」
是附近小鬼頭的惡作劇嗎?……
我經常這樣。執照都沒有了,還能有什麼事情,會比把醉酒的流浪漢,從酒館的圓椅上拉下來,更讓我擔心的呢?
「起來,勃比!……」
凡事都有順序。我並沒有打算,與克里斯直接交談,而是採取在他的鼻子前,放出一股迷煙,把那傢伙熏出來的計策。
「是嗎?他以前也來過這裏一回。」蘭德索有些好奇地揚起眉毛說,「幾天前,他來找我,但當時我的手頭,有些工作脫不開身,於是,我就讓他等我一會兒。可是,等我忙完工作,來到大廳一看,他已經回去了。」
我們在月空下閑聊了一會兒。當隱隱醉意的溫暖,走遍全身的時候,戴尼向我道了聲晚安,向自己的窩走去了。我也捲起燒焦的外套,在長椅上躺了下來。
「我有話想問你。昨天早上,我躺在公園的長椅上睡覺,是你想要點火燒死我吧?」
我壓制住滿腔怒火,對蘭德索說:「我把向吉爾弗·伊爾的妻子,通知他的死訊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一會兒還有事情必須處理。再見。」
打他的人,是特妮,而不是我。原來一頭長長的金髮被剪短、被墨西哥的太陽,曬得膚色適中的特妮,裝作回到我這個老好人前夫那裡,欲將殺害帕克的罪名嫁禍於我。我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好在我已經看穿了特妮的詭計。如今她應該已經身處某所女子監獄里了。
我聳了聳肩說:「上個星期四,他告訴妻子說,是為了防身而搞到的。」
白色的殘月冷冰冰的。我閉上了眼睛,正準備人睡。哪知眼皮內側,竟浮現出了特妮熊熊燃燒的臉龐,使我無法合眼安睡。
下面是吉爾弗·伊爾商會的地址。
珍妮特⑽沒有了之前的自信,搖了搖頭說:「正因為沒有,所以才想拜託你調查一下呀。」
離吉爾弗·伊爾商會不遠的甬道附近,有一家門臉很窄的熱狗店正在營業。熱狗店兩旁,有兩家同樣不怎麼美觀的糖果店和冰淇淋店,從它們伸到街上的、橫紋圖案的小遮篷來看,生意一定十分蕭條。
「吉爾弗·伊爾先生。」
「請不要把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和你夫人一樣!」珍妮特扇了我一耳光,巴掌打在了我鬍子拉碴的臉頰上。
珍妮特趁我移開視線之際,移到房間的角落。她撿起菜刀,雙手握住刀柄,伸到胸前,眼神里充滿殺氣地瞪著我。
我真是無地自容。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我一把抓起疊好的外套,起身離座。
我坐上圓椅,那個火腿臉便走了過來。由於從早上開始,我就水米未進,所以,現在肚子正餓得咕咕叫。我點了熱狗和咖啡。即使不動用珍妮特的錢,我也付得起這頓飯錢。
可是,那個女人毫不在意,抓住我的路膊說:「我知道你被吊銷了執照。可是,並沒有人說你的壞話啊,加隆先生。我有事想拜託你。」
若是特妮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那該怎麼辦?對於她已經不愛我的事實,我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夢中的那個特妮,並不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個虛幻的女人。read.99csw.com然而,那種虛幻每晚都在火辣辣地灼燒著,我那已經猶如殘渣般的心。
我的嘴裏破了,感到了血腥味。我沒有再回頭,向著自己的窩——那張冷風吹拂的長椅——迅速加快了腳步。
「你是說,從一星期前開始,他的樣子就很奇怪嗎?」
「非常抱歉。吉爾弗·伊爾先生說,現在有事走不開,不能和您說話。」
雖然說話像模像樣,好像電影里的台詞,但他終究還是個毛孩子。火腿臉已經完全聽信了我的信口開河,對我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做這種生意,究竟能賺多少錢,但他的生意,好像十分興隆。吉爾弗·伊爾先生是個很有紳士風範的人,就是對囊中羞澀的畫家,也十分和藹可親,因此很有人望。我在這一帶,並沒有聽到過有關他的惡評啊。」
「燒死?……啊,我怎麼會去做那種事呢?」
天亮之前,我感到一陣朦朧。睜開沉重的眼皮,我看到早上晴朗的陽光灑滿了公園。
正午時分,路上飄起了裊裊熱潮,彷彿在邀請人們跳舞。然而,夏天既逝,終為秋天。
「這些可是有憑有據的呀,珍妮特。在『Littli Boys』,當我暗示『女人出軌』的時候,你突然扇了我一巴掌對吧?那並不是因為我的話,傷害了你的自尊,而是為了掩蓋你的意圖,才故意這樣做的。」我斬釘截鐵地說,珍妮特別過了臉,沉默不語。
克里斯·吉爾弗·伊爾這樣念叨著,把右手伸進了上衣的口袋。沒等我上前阻止,他便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冰冷的槍聲響徹了整個教堂。
克里斯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好像想起了其他事情似的,迅速轉過身子,背對著警察分署大門,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北走去。
他就是珍妮特所說的夥計莫爾德吧。我點了點頭,拿起一本別人忘在店裡的、本周發行的《鄉村之聲》,裝作在閱讀諾曼·梅拉署名的專欄文章,偷聽著莫爾德和中年男人的談話。雖然莫爾德嘴裏,接連蹦出饒舌的顏料名稱,好像爵士樂的即興演奏一般,但頭戴貝雷帽的顧客,好像很快就要厭惡了,這些老生常談的車軲轆話,板著臉,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買就離開了店裡。
我開始了跟蹤……
「他自己在格林尼治村,開了一家店。」珍妮特說道,「店名叫吉爾弗·伊爾商會,銷售繪畫顏料和畫布,店裡的生意很興隆。可是,買賣並沒有大到需要對強盜,擔驚受怕的程度啊。」
從大腦中趕走回憶后,我繼續說道:「上個星期四的晚上,當你看到克里斯,平安無事地回到家裡的時候,你一定打心底感到了失望吧。我想克里斯一定後悔,自己殺了強盜,想去警察局自首吧?不過,克里斯完全是個正正經經的市民,而被殺的路金斯,則是生命低賤的鮑弗瑞流浪漢。克里斯如果自首,他就會因正當防衛,被無罪釋放,而你們的如意算盤,也會被硒得粉碎。於是你便說服克里斯,讓他對殺害流浪漢一事佯裝不知。你讓丈夫這麼做,還情有可原,但是,你卻另有所圖。你打算讓克里斯背負罪惡感,進而令其自殺。於是,你就選中了同一條陋巷的流浪漢,而這個人就是我。」

02

「咖啡我不要了。」

06

他是吉爾弗·伊爾商會的店員莫爾德。
如果把這件外套,直接退還回去,珍妮特是決計不會接受的吧。欠下想念丈夫的妻子,這麼一大筆人情債,如果再這樣推卻不理的話,就太慚愧地做為男人了。

05

趁他還未回到那邊的世界,我向勃比責問道:「你還認識我嗎,勃比?」
「克里斯不是那種男人!」女人毅然地搖了搖頭,發現自己還未報上名字。
克里斯呆立不動地嘆著氣。他就像紮根地下一樣,一動也不動,即使過往的行人,向他投來懷疑的眼神,他也毫不在意。克里斯伸進口袋的右手,好像在擺弄著什麼東西。從燈芯絨布料隆起的部分來看,我發現那是手槍的形狀。
我推開寫著繪畫用具的門,走進店裡。裏面有一位先到的顧客,那個頭戴紅色貝雷帽、表情冷峻的中年男人,站在擺放著顏料的架子前,和店員說著話。身穿黑色毛衣的店員,打眼便注意到了我,立即向我示意稍候片刻。
我探出身子,向櫃檯的內側張望。在手能立即夠到的地方,沒有找到手槍之類的東西。由此看來,店主好像並不是因為害怕強盜,才準備的手槍。
就在這時,我透過眼鏡的鏡片,看到了他正恐怖地瞪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好像正在向這邊走來。」火腿臉說。
我跑遍鮑弗瑞的陋巷,尋找失蹤的勃比的行蹤。我要問他:放火點燃我的外套的原因。聽流浪漢同伴說,勃比好像找到了,一個輕鬆賺錢的工作。還聽說他在賺到錢后,躲進了某家三流旅店裡,閉門不出了。
我跑了一整天,卻什麼線索也沒得到。寒冷的夜風吹起時,我自然想戀的,便是酒館的霓虹燈。我一邊向醉漢的守護神喃喃祈禱,一邊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把少得可憐的零錢,彙集在了一起。我把從早上開始,一直疊起來的外套,搭到胳膊上,推開了「Little Boys」的門。
「別說笑了。你看我的臉,像是個警察嗎?」
「喂,你要幹什麼?」
我故意把來意說得十分模糊。莫爾德頓時一臉茫然。
克里斯在華盛頓廣場上溜達了一陣,但馬上就厭煩了,於是,他沿著四號街向東走去,穿過了百老匯。就像熱狗店的火腿臉說的那樣,他好像要去庫伯廣場。
這關係到我們的後半生,務請您救救克里斯。我知道您是這城裡最好的偵探。
克里斯邁足前進的目的地,是附近的警察分署。可是,當他來到距離警察署大門口,近在咫尺的地方時,腳步突然變得遲緩起來。這次是膽怯猶豫的手,抓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前行。
莫爾德結結巴巴地說完這句話,便將我留在櫃檯前,像認生的小孩一樣,飛快地跑進了裡屋。雖然說話聲透過緊閉的房門傳了出來,我卻聽不清楚話里的內容。
「是嗎?……要是有事的話,我就沒辦法了。」我摸著下巴,露出一副聽信了他的敷衍回答的表情說。
我點了點頭,那女人便避開旁人的目光,坐在了我的身邊。她就像一個賢惠的妻子,化著淡妝,舉止端莊。然而她透過衣服,浮現出來的身線,則顯得十分撩人與嫵媚。她好像也意識到了這點,不合時宜的僵硬舉止,反而更加體現出成熟|女人的味道。她也許比基特大五歲吧。
「如果你不說出去的話,你說什麼我都會聽你的。」
我的預想是對的。克里斯走到遠離鮑弗瑞的三號大街,和四號大街的交會處時,停止了徜徉的腳步。這裏便是被無人的長椅和欄杆圍住的、處在靠發明致富的皮特·庫伯的銅像的冰冷俯視之下的庫伯廣場。
女人一頭黑髮。猶如夜晚般漆黑的頭髮,在她的圓臉旁打了幾束綹,捲曲起來。她那黑褐色的眼睛很大。她給人的感覺,和我的青梅竹馬基特·奧德內爾有些相像。但只是有些而已——真的只是一點點相像。
我脫掉自己的外套,把帶著腰帶的咖啡色大衣的袖子,套九九藏書在了胳膊上,大小非常合身。這件外套確實很舊,外形也已走樣,但是對於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來說,卻是非常奢侈的高級貨。把手伸進口袋,我發現裏面,放著幾張皺巴巴的紙幣。這算是預付的經費嗎?
「對不起,我太失言了。」我邊撫著臉邊向她道歉。珍妮特低下頭,強忍著淚水。

03

熙熙攘攘的「Littli Boys」店內瞬時鴉雀無聲。這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使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羞辱了別人的妻子。
這樣想的,並不止我一個人吧。鮑弗瑞的居民都十分厭惡馬克·路金斯,因為這傢伙就是個人渣。不過,我並非因為他是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才稱他為「人渣」的。馬克一點也不把和自己相同遭遇的同伴當人看。他總是像在垃圾桶里,找尋殘羹冷炙一樣,死死抓住別人的缺點,誤以為中飽私囊,才是優等人的象徵。
原來是格林尼治村的顏料店老闆呀。雖然是實實在在的買賣,不過,顧客一定都是些困於生計的畫家坯子。這些裝成藝術家的人裏面,有相當多的人是精神無常的酒鬼。克里斯也許是害怕,如果向他們催要顏料錢的話,會惹他們翻臉吧。
蘭德索把手從腰帶上拿開,面帶嘲諷的笑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馬克·路金斯的屍身上穿的外套,和你的非常像,也是一件帶有腰帶的咖啡色外套。」
我把毒品袋放回床頭櫃,離開了勃比的房間。如果他有毅力,能夠改變自己頹廢的本性,就應該會用自己的雙腳,走出這個房間。如果對這個世界毫無眷戀的話,還是隨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好了。
珍妮特眼神嚴肅地盯著我說:「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加隆先生。」
「是不是作繭自縛,還是去問問你自己的內心吧。」我冷冷地說出這句話。
「原來如此。就是說他是位品行十分光明磊落的人是吧?」
我繼續問道:「最近吉爾弗·伊爾先生的樣子,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我沒好氣地回答道。
「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卻還像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一樣,胡亂地發脾氣。我絕對沒有惡意,只是想讓珍妮特趕快從我的眼前消失。然而,她和外表不同,是個倔犟的女人。
我這樣對珍妮特說,她卻用有些不滿的眼神盯著我說:「你一點也沒明白我的話。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里,克里斯毫無食慾,徹夜難眠。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幾乎一句話也不說,連店裡的生意,也是交給莫爾德先生打理。」
「她長著一雙黑褐色的眼睛,可算是個美人呀。馬克還對她成熟的身體,垂涎三尺了呢。」
克里斯沿著二號大街向北走去。我一邊走一邊想,他也許是想順便,回到東十二號大街的、自己的家裡去吧。然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只見他在二號大街和東十號大街的交叉路口,突然停下腳步,走進了位於街角的鮑弗瑞·聖馬克斯教堂。那是一所一七九九年建成的、曼哈頓的第二古教堂。
「他不是一直很和藹嗎?」火腿臉一邊把香腸烤焦,一邊好奇地說,「先生,莫非您是警察?」
306號房間的門並未上鎖。我連門也沒有敲,便直接推開了門,只見勃比一臉幸福地躺在床上,彷彿已經升到了天國。他並沒有死。床邊的床頭柜上,放著毒品袋和注射器。
「吉爾弗·伊爾就站在這個大門口前,猶豫不決。」
「我可不想和你玩模仿遊戲。是我啊,我是加隆啊。」
「哈咯,你是加隆先生嗎?」服務員把裝有威士忌的小玻璃酒杯,放到櫃檯上的時候,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把臉從玻璃杯上抬起,只見我的胳膊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不過,克里斯·吉爾弗·伊爾所在的地方,一定比這裏還要黑暗,還要寒冷吧。為了取暖,我開始尋找還在營業的酒館。
「馬上就到一年了啊。」
「聽說你是位厲害的私家偵探,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女人那雙黑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
我慢步輕聲地走進了教堂。但見克里斯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堂最前排,他雙手交抱,垂著頭,心無旁睹地在耶穌像前祈禱。我心中忐忑地,走到了他那好像被擊垮的身子前。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而苦惱,但我覺得,現在有必要與他親近,向他問話。
括特·加隆是我的名字。想當年我在紐約,也算是屈指可數、令人敬畏的著名私家偵探。然而,我發現妻子和朋友,不知羞恥地苟且在一起。我看到他們在一起時,差點用手槍打死他們兩個,可是有人叫來了巡警。結果,我就被當做手持兇器施暴的現行犯,被吊銷了私家偵探的執照。
我簡短地向警長說明了,自己接受吉爾弗·伊爾妻子的委託,開始全面調査克里斯的事,而接受珍妮特送給我的外套,這件不體面的事則沒有提。
我打聽到了東十二號大街吉爾弗·伊爾的家。那個死去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住在褐色沙岩建造的老舊公寓三樓的房間。我登上樓梯,敲了敲門,身穿黑色喪服的珍妮特,出門迎接了我。
我立刻就報了警,點名把我的朋友托馬斯·蘭德索警長,叫到現場。他是個美貌的男子,與茶色粗花呢衣服十分相稱。因為我讓那個傢伙立過功,所以,應該不會受到他的無端懷疑。
火源好像在口袋裡。我撿起已然變為一堆爛布的外套,一股揮發性的氣味撲鼻而來。有人在我的外套口袋裡放入了煙灰,還附帶著煙頭和浸著稀釋劑的布頭。
「我可不是偵探啊。」我向旁邊的人努了努下巴,徵求他們的同意。櫃檯旁的調酒師點了點頭。
聽到這些就夠了。問話一結束,勃比的表情,就像泄了氣的氣球,眨眼間委靡下來。他失去對外界的關心,好像逃到只屬於他自己大腦的、妄想的世界中去了。雖然那裡對他來說是天國,但在我眼中映現的,只是浮現出死相的、形同骸骨的臉。
「真是說來就來啊。吉爾弗·伊爾先生又從店裡出來了。」
「你和莫爾德為了不被懷疑,決定殺掉可憐的克里斯,並讓人以為,他是被強盜所殺。你們將鮑弗瑞臭名昭著的流浪漢馬克·路金斯,選為偶然路過的殺手。你用財色引誘路金斯,給了他一把手槍,讓他在克里斯回家的途中襲擊他。然而,你失算了,被手槍威脅的克里斯,勇敢地和強盜進行搏鬥,反而將對方殺死了。雖然路金斯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但作為惡棍,則只是個小人物。他只會動嘴,是個擅長虛張聲勢之人。」
「天亮以後再教訓勃比也不遲。把這個喝了吧,你還是稍稍冷靜一下的好。」
我幹了一件最不該乾的事。克里斯·吉爾弗·伊爾的靈魂,瞬間便在我的眼前煙消雲散了。
若想和陶醉於時節、宛如盛夏海市蜃樓般的往事,徹底絕緣的話,喝下流淌在地下的忘卻之河的河水即可。花很少的零錢,喝上一杯波旁威士忌,便能挨過這個冰冷刺骨的長夜了。可是,即使將這條琥珀色的忘卻之河,那冰冷的河水喝乾,把破舊的外套裹在身上,躺在冷風吹拂的長椅上,實實在在地睡上一覺,我也無法撲滅追憶的火種。它是嫉妒之焰,正火辣辣地灼燒著我的內心。
不一會兒,莫爾德一個人回來了。
我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毒品袋。裏面的量很多。窩在旅館的房間里,整日注射這種毒品的話,九-九-藏-書勃比就離死不遠了。我走到洗面台,想把毒品扔進排水口衝掉,可是看到自己映在鏡中的臉,便突然覺得,這樣做十分愚蠢。
夢中的特妮,還是和以前一樣。我不想回憶起那時候的她。她那長長的金髮,沐浴在從窗戶射入的陽光中,像蜜糖般閃著光亮。她那白色的胴體,被姦夫的手四處撫摸,乳|房上下起伏,腰肢蜿蜓扭動。她那火熱的喘息聲,令人彷彿置身於滾燙的熔爐之中。
珍妮特終於把手,從我的胳膊上拿開,用一種帶著莫名不安、和備受折磨似的口吻說:「他好像變得十分膽怯。上個星期四,克里斯突然搞到一把防身用的手槍,時刻不離地帶在身上。我問他原因,他也不告訴我實話,只是告訴我說,他上下班的路上不安全,要用它來防身。」
「你還認識我嗎,勃比?」他重複道。
「大約有一個星期了吧。聽說前天下午,還有人看到他在庫伯廣場一帶轉悠呢。他就像個幽靈,雙腳不沾地面似的走路。」
「那你認家顏料店的老闆嗎?」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好像有誰在催促他。不過,這並非是因為他發現有人跟蹤,因為克里斯沒有回頭,看過後面一眼。應該說,是看不見的不安,在伸手推著他的身體。
「事情我已經從那位叫蘭德索的警察那裡聽說了。」珍妮特說道,那雙黑褐色的眼睛里噙著淚水,「那個警察說,克里斯懷著自責之念,將你錯看成幽靈,舉槍自盡了。看來我真是作繭自縛啊。」
蘭德索得意揚揚地繼續說道:「無家可歸的路金斯,迫於金錢的壓力,策劃了一個持槍搶劫的計劃。星期四晚上,他在庫伯廣場,劫住了偶然路過那裡的吉爾弗·伊爾。遭到襲擊的吉爾弗·伊爾,與強盜扭打起來,一定是在混亂中撞倒了對方。雖然他沒有想要殺死對方,可對方的頭部,被欄杆撞到了要害。吉爾弗·伊爾請求與我見面,就是為了自首。可是,他在中途又膽怯起來。真是個倒霉的人啊。我想他如果自首的話,還能認定他是正當防衛啊。吉爾弗·伊爾手裡的那把手槍,應該是從路金斯那裡奪來的吧。由於路金斯在作案時矇著臉,而且,雙方又是在黑暗中,扭打在一起,所以,吉爾弗·伊爾很可能並未看到強盜的臉。總之,吉爾弗·伊爾唯一記得的,就是被自己殺死的那個強盜,身上穿著一件帶腰帶的咖啡色外套。因此,當他在教堂,聽到有人叫他,看到來者是和路金斯穿著同樣外套的男人,便把你看做了幽靈。如果是普通的精神狀態的話,是不會這樣冒失的,可能是因為他被罪惡的意識,逼得無路可走了吧。吉爾弗·伊爾舉槍自殺的理由,不是很明了了嗎?」
「我並沒有惡意啊,括特。我承認我收了錢,可是不管你怎麼問我,我就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啊。我只知道,對方是個和藹可親的年輕男子。」
我急忙把熱狗塞進嘴裏,把錢放到櫃檯上,起身離開圓椅。克里斯比我瘦小一圏的背影巳經遠去,於是我打開玻璃門,來到外面。
以前曾經發生過,故作時髦的高中學生組成團伙,企圖將鮑弗瑞的流浪漢,一個一個殺掉的事情。他們既不是出於怨恨,也不是出於搶奪金錢的目的,只是出於要做些運動,解解悶的想法才這樣做的。
可是,我還沒聽說過,醉酒的流浪漢,被火活活燒死的事。連品行敗壞的縱火狂的傳言,也很久未有耳聞了。就算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應該也不會點燃自己的衣服。
「請你不要腿些無憑無據的話!……」
「著火啦!……」我大叫著,從長椅上飛身而下。
「混蛋!……你要想死的話我不攔你,否則,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那裡別動吧。」我對珍妮特說完,撥打了電話。
格林尼治村一帶,聚集著貧困藝術家和音樂家,還有立志成為作家的人。身處這裏,我這個滿腦袋頭皮屑、一臉鬍子拉碴的人,也不會感到臉面無光。
我對昨晚的行為非常抱歉。作為補償,我把丈夫的舊外套送給您。外套很舊,我本打算將其捐贈給救世軍,但總覺得或許還有用,便留了下來。我把外套給您,是因為我認為,它對您的調查,一定會有幫助,並不是施捨給您的。
我脫掉外套,把有洞的地方疊到內側,搭在左臂上。太陽高照的時候,即使只穿一件上衣,也不會感到寒冷。我要在天黑以前,找到勃比那個傢伙,讓他償還昨晚做的好事。
她把臉靠在了我的懷裡,開始用充滿誘惑的手勢,在我身上撫摸。見我呆住不動,珍妮一邊從濕潤的嘴唇里,吐出熱氣,一邊隔著黑色喪服的布料,將她柔軟的乳|房貼了過來。
老好人私家偵探括特·加隆,差點兒用四五口徑手槍的槍托,將和他妻子同床共枕的部下,送上黃泉之路,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個名叫帕克的姦夫,雖然在墨西哥,興高采烈地和特妮結為了夫妻,但那個傢伙失去的,只比我多出一樣。返回紐約的帕克,額頭上出現了一個五十美分硬幣大小的洞,這次才真正將他送上了黃泉路。
聽了我的話后,蘭德索眯起了眼睛:「吉爾弗·伊爾?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讓您久等了。您要買點什麼?」莫爾德有些唉聲嘆氣地送走顧客后,對我微笑地說道。
直到被趕來的蘭德索警官帶走,珍妮特一直蹲在房間的角落,萊刀一刻都沒有放手,顯得無所適從。
「除了黑髮,那女人還有沒有別的特徵?」
「別裝糊塗。是有人給你錢,讓你點燃我的外套的吧。是什麼人讓你這麼乾的,現在趕快回答我。」
第二天早晨——說是早上,太陽卻已經升得老髙了——我剛一醒來,就看見長椅上放著個油紙包裹。我疑惑地打開包裹,裏面是一件帶有腰帶的咖啡色外套。包裹裏面還夾著一張女人寫的便條。
「你有什麼事嗎?」身穿警服的巡警,懷疑地看著克里斯的舉動,向他問道。
戴尼頓時揚起他那粗黑的眉毛說:「我看到勃比那個傢伙逃走了。他摔了一個跟頭,跌倒的聲音把我弄醒了。就在我納悶這麼晚了,他在幹什麼的時候,便聽到了你的叫聲。」
特妮那毫不遜於八月驕陽光輝的,金髮的笑顏,不時在我的眼前飄蕩……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請原諒。」我搖了搖頭,想甩開女人的手。她卻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不放。我只覺得是被一個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一樣。
「上個星期四?」彷彿那個日期有什麼隱情,蘭德索摸著自己的臉,好像終於想起了那件一時想不起來的事。

04

「之後的事,交給鑒定人員就好了。你帶我去吉爾弗·伊爾來到這裏之前,曾去過的地方看看。」
「你丈夫是幹什麼工作的?」
「手槍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把這句話告訴吉爾弗·伊爾先生,他應該就會明白了。」
「難道他有前科嗎?」
「不要著急嘛,加隆。」蘭德索說道,「謎底就在下一個地方。」
「這副樣子,真像看到了父親亡靈的哈姆雷特啊。」
我用洗面台上的杯子盛上水,潑到勃比的臉上。冰冷的水流進他的眼中,勃比擠了擠眼睛。我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上半身拉了起來。他病態浮腫的臉上濕淋淋的,稍稍清醒了些。
「這個我看到了啊,括特。那是星期四晚上的事。」
「他叫克里斯·吉爾弗·伊爾。在格林尼治村裡,經營著一家顏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