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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o of us

Two of us

中午的時候,悠子告訴了我。那個傳言是真的。
劃破空氣的餘音猶在。他從石牆處探出身子,向女人掉落的地方看去,然而在黑暗的底部,什麼也沒有看到,連血腥的味道也沒有聞到。
關於她把日記和電話本里的那頁紙(上面應該記錄著,真宮涼一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帶走的真正理由,法月綸太郎也已經弄明白了。她一定是想和真宮涼一見面,糾正這個錯誤。她想讓涼一讀到北澤靖子的日記,然後,讓他承認真正有資格被他愛的人,不是北澤靖子,而是名副其實的木下悠子——也就是她自己。
這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在他的頭腦中一閃而過:「對呀,是北澤晴子!……」
電影院里坐滿了情侶。
突然,尖銳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這也沒有辦法,誰讓那個女人,自己選擇跳下去的?……
「弟弟已經不在人世了一」他小聲嘟噥道。不,比起嘟噥,那聲音更像是從他唇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抱歉,我受不了這個場面。我們還是出去吧。」
「然而,這絕非像嘴上說的那般容易。」
這個時候,法月綸太郎充滿疑惑地問道:「如此說來,你對你哥哥的死,應該沒有任何責任吧?」
「永別了!……」弟弟奮盡全力,發出的聲音,已經變得含混不清。
「老爸,您過來一下!……」法月綸太郎失態的喊聲,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法月警視另一隻耳朵的耳孔。
我知道這件事情,無法讓人原諒。可是,除了維持現狀,我已經無路可走。如果告訴兩人實情,他們也許會就此離我而去,而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好險啊!……
不過,不難想象,木下悠子的意圖,最終以失敗告終。在M公園石牆下,發現的她的墜落屍體,如實地宣示了這一點。
當我偶然間在遠離K大街的街角的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時,頓時驚訝得連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那時,我雖然對自己,競然僅憑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七年未見的人,感到不可思議,但現在我明白了,其中真正的原因。
四月二十二日
也許,我是害怕當告訴對方,自己是北澤靖子之後,真宮涼一對我的態度,會有所改變。我一邊裝作是悠子,一邊和涼一談論著,跟悠子間共同的往事。對和悠子形影不離的我來說,那也是和我的共同往事。雖然那樣的往事並不多,但不可思議的是,每一件都意義深刻,十分充實。
也許,我是個騙子……
但這些事都無所謂了。我的手已然按捺不住,真想趕緊寫下今天下午,那場難以置信的重逢。
「不過,那兩個女人,是住在一起的吧。難道就沒有信匣之類,用來裝放不想讓人看到的、秘密信件之類的東西嗎?」
他是我時隔七年,重逢的初戀情人……
哪知真宮涼一聽了之後,倏然臉色大變,彷彿我揭開了,他不想讓人觸碰的傷疤一樣。
「雖然繞了一段多餘的彎路,但今後應該把調查的精力,集中在追尋木下悠子的行蹤上吧。」法月貞雄警視這樣想著,又開始瀏覽另一份報告。看完后,他明白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這樣的話,木下悠子察覺到了那頁紙上,寫的名字或住址的重要性。也就是說,要麼她自己必須得到,那個記錄的內容,要麼無論如何都要避免,讓那個記錄被別人看到。
不,如今握筆的我,也許不再是那個對工作抱有自信、有著三年工齡的女職員——北澤靖子了,而是跨越了七年時間,卻依舊同那時一樣內向的我。
他不禁縮了縮身子,只覺得一股寒氣驀然襲來,猶如尖利的刀鋒一般,直剌向他的頸嗓咽喉。他身體僵硬、惶恐不安地拿起了聽筒。
悠子什麼都沒告訴過我,而我也不能問她這些事情,只能等待悠子主動向我吐露實情了。
父子二人來到兩個西式房間中,北澤靖子所住的房間。綸太郎在地毯上,被害人倒下的地方附近坐下。
「被害人名叫北澤靖子,是和木下悠子住在北區公寓同一房間的室友。據說二人在高中三年裡,一直都是同學,畢業後進入了同一所大學,之後又進入同一家商務公司工作。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沒有特殊意義的關係。二人同住一個公寓,並非單純的經濟原因,還是她們親密程度的體現。當然,二人都是單身,不過,木下悠子已經和公司里的人訂了婚。
總之呢,如果真宮涼一無法記起我是誰,我肯定是不會怪他的呀。
「『你……你……?』她驚訝地凝立住。
「『求你了,涼一。請你回憶一下,我在七年前,上高中時候的往事。你想起來的,應該只有我的名字才對啊。而你愛的那個人……』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也許是睡得太久的緣故,眼睛感到無比疼痛。
PS:悠子,對不起。
可是,他的好意卻陰差陽錯地,傳達到了我這裏。在他面前,我的確是木下悠子,也彈得一手好琴。可真實的我,並非木下悠子,不僅不會彈琴,連樂譜都無法完整地認下來。
「我沒騙你,是真的。
「我覺得那個電話很可疑。」他繼續說,「雖然我認識一個,名叫木下悠子的女人,但電話里的聲音,和她的完全不同。
在連續數日里,她對北澤靖子的猜疑,越發深重了起來,可能發覺到了不少事情。於是,她終於選擇在北澤靖子不在家的時候,翻出她的日記本,撬開上面的鎖,看到了日記的內容。
即使兩種事物,具有相似的特徵,人們也未必會因此,就將這兩種事物混淆。相反,即使它們之間,未必有相似的特徵,但如果沒有可以將這兩種事物,明確區分的特點——特別是被強調的點,人們有時就會意外地,混清這兩種事物。
(五月二十八日)
「您說得對。名偵探和本格解謎小說的idea(理念〉,在誕生還不到一百年的時間里,就已經登峰造極。在此之後,就只有等待消亡了。這就像中生代的爬蟲類一樣,由於急劇巨大化,而導致了種族滅亡的加速。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高三的秋天,我把哥哥就讀的北海道的大學定為目標,發奮苦讀。就在那時,我卻聽到哥哥遭遇意外,身受重傷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一樣。我和父母一起飛往北海道時,接到了哥哥病篤的通知。那真是一次絕望的航程啊。
「也許是吧。」法月貞雄警視怏怏地說。
「真沒想到能在這條街上碰見你啊。」
演奏在不絕於耳的掌聲中結束了,就在我們準備回去的時候,真正的悠子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大廳的人群中。
「有本日記,是北澤靖子的日記。木下悠子把那本日記抱在了胸前。那是本帶鎖的日記本,鎖已經打開了。」
他立即低下了頭,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始繼續前行,感到十分羞怯。他心中再清楚不過了,這條街上的人流中,不可能有誰與他親近到看見身影,會特意打招呼的程度。他只能認為自己已經寂寞到,錯把別人細小的呼喊聲,與自己聯繫起來的地步了。況且,剛才那聲音分明好像是從一個女人的口中發出的!
對於真宮自身來說,只要一想到現在,正走在木下悠子的身旁,就會覺得像做夢一樣難以置信。他認為自己絕對不可能再見到她,早已心灰意冷了,這次真是個偶然啊。也許這才稱得上,是春天的魔力吧。
是我不好。要是那時明白告訴他,「我是北澤靖子」,就不會這樣了,而我卻害怕,我們兩個人的關係,會因此變得不融洽,而導致無動於衷。
「就算這把鑰匙,可以打開的物品裏面,沒有裝著至關重要的東西,恐怕主人也十分害怕,這個物品被人輕易打開。它會不會是書桌的抽屜,或是大型手提包一類呢?」
「『你騙人!……』她難以置信似的哭喊著。
十點左右,悠子從醫院回來了。悠子只說了一句話,聲音像死人般蒼白無力。
我真的不是想要寫這些話來辯解的。這篇日記,應該是我最初,打算寫給悠子的——我要向她道歉。
法月綸太郎著魔般地繼續讀著日記。翻著日記的同時,綸太郎的心情,被北澤靖子在字裡行間,流露出的苦悶之情,緊緊抓住了。他覺得無比揪心,繼續追尋著北澤靖子,以悲慘結局收場的戀情的行蹤。
興許真是如此呢。不過,戀愛中的女人,總會被神明賦予纖細的直覺——雖然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口。
三月五日
可是,難道她……?
「對,我一直在研究古代史,現在是Q大學碩士二年級學生。」
法月綸太郎聽到聲音后,猛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剛剛從府警總部回來的父親。
M公園的綠地,為了迎接下一個季節,日漸芳香四溢。青綠色草坪的觸感,將一種心曠神怡的快|感,迅速傳遞到人們的腳上。天氣十分溫暖,才走了一會兒,身上便會冒出汗來。
「如果讀了北澤靖子的日記,應該就可以知道,她和木下悠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法月綸太郎又自信地補充了一句,「我敢保證噢。」
聞言,法月綸太郎只好說道:「你們被過去束縛得太緊了,應該更關注現時才對。」
但我確實是裝作悠子,欺騙著真宮涼一。
他認為的我——木下悠子,和真正的我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而我也絕對無法填平這道鴻溝。我無論何時,都一直深愛著的真工涼一,對於真實的我來說,或許只是另一個人吧。
「這是什麼書?」法月警視伸過腦袋,看著那本書。
「『雖然這麼說很對不住你,但我哥哥他——真宮涼一,在六年前遭遇車禍,已經死了。你好像對此還一無所知呢吧?』我如此說道
怎麼可能。他再次看了一遍時鐘,這次看得仔仔細細。沒錯,就是二十七日,星期日。在時鐘的星期顯示欄中,真真切切地顯示著一個紅色的「日」字。
「嗯,這個我可以肯定。雖然從照片上看不出來,但那個牌子的背面,還刻有『KITAZAWA』(北澤〉的字樣。」
「精神失常的人,不止木下悠子一人,實際上在她之前,北澤靖子的精神,也同樣出現了異常。
就這樣,我們把畢業后,各自的消息告訴了對方。
聽到這句話,她的臉上不知為何,露出了茫然若失的表情。

反轉

他所信賴、深愛和必需的人,再一次從他的眼前,突然消失了。
「雖然在相冊排版時,照片店誤將那兩人照片的左右順序顛倒,但在印刷、裝訂的工作中,沒有人發現錯誤,因此,名字和照片並不一致。」
真工涼一邀請我去聽在N酒店舉辦的鋼琴音樂會。涼一以為我會彈鋼琴,所以,才特意遨我去聽今天的音樂會。
「因為在她的面前,我必須繼續保持真宮涼一的身份。為此,決不能允許本來的我——真宮涼一的弟弟——存在。我這麼說,你應該能夠明白了吧?」
「春天有春天的悲哀啊!」法月綸太郎想道,「被春天背叛的人,應該相信什麼才好?若二人在別的季節相遇,或許就不會這樣,擦身而過了吧。倘若沒有春天的騙術,說不定這兩人,會迎來另一個美好的結局。」
「這算什麼嘛。」法月貞雄警視直率地表述了自己的意見,「從一開始就不讓九_九_藏_書名偵探出場,不就行了嗎?」
他突然停住了話語。
法月綸太郎看了死亡女人的照片。那張年輕卻有些蠻橫的黑白遺容,頓時勾起了他深深的同情。
(五月二十七日·夜)
現在幾點鐘了?……他把尚未定焦、朦朧一片的視線,投向了枕邊的時鐘。
真宮涼一(希望你能讓我至少在這本日記中,這樣稱呼你)對我說:「這一定是春天帶來的魔力。」
「那究竟是什麼呢?……」法月綸太郎正在苦苦思索著,「是相冊的照片嗎?」
「喂!……」
三月十一日
「這真是個相當具有說服力的推斷。」法月警視審慎地道,「好,我們姑且把這個假設考慮在內吧!」
「剛才我在對面房間調查的時候,突然想起兩個房間里,各有一本裝幀精美的書,覺得非常奇怪。為何會有兩本相同的書呢?
他拿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紅皮電話本,一邊翻頁一邊說道:「這是被害人的東西。你好好看看這裏。」
這是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時機。悠子剛剛打掉,被未婚夫拋棄的孩子,正處於精神最不穩定、猜忌心和被害妄想心理,最為嚴重的時期。而恰在這個時期,她看到了這種情景。這恐怕對木下悠子來說,肯定是個沉痛的打擊。
然而,我根本就不會彈鋼琴。鋼琴彈得好的人,當然不是我,而是悠子。涼一也許是想起了高中音樂課上,悠子熟練地彈奏過鋼琴吧。為了讓我高興,他才買的今天音樂會的門票。
故此,我才能毫不猶豫地,向他打了招呼。連我自己都對此深感佩服。
我費了很大勁,才沒讓悠子聽到電話內容,但就算我不費這麼多心,悠子看到我每個星期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肯定也開始起了疑心吧。
今早,悠子說自己有些反胃,向公司請了假。我發現她最近的樣子,很是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呢?
Q府警首屈一指的老練調查官——法月貞雄警視,用嘲諷的口吻問著兒子。
房間中的一切,突然開始模糊起來。房間的輪廓,彷彿映在水中的景色般,搖搖晃晃。所有的物體,全都混為一體,在他的周圍,描繪成一個旋渦。
她都已經死了啊。為何還要鞭撻死者不可呢?他越來越無法理解。
「沒辦法了。」悠子滿不在乎地回答,「只好分手了唄。」
可是,他對此已經無所謂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已經一無所有。和六年前的那個時候,完全相同。他在這個世上,又是孤身一人了。
然而,此後她什麼話也沒說。可憐的悠子。但我也無計可施。
真宮那脆弱的腦海里,瞬時浮現出這個名字。那張笑臉,一看便知是她。那是一張同以前一樣,稍顯羞澀、肌膚光滑的笑臉,一張他看過上百次的笑臉。
木下悠子!……
只見法月綸太郎的雙手合攏,正構成了一個「V」字形,捧著一本張開的書。
然而……
在十字路口向左轉,拱廊到了盡頭。陽光溫柔地撫摸著真宮的上身,他卻絲毫沒有感覺——他的眼神,完全被一群年輕人給吸引住了。那群年輕人幾乎佔領了車道對面,商場前面的整條便道。
「喂,你想看看照片嗎?」法月貞雄警官突然說道。
「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年輕女子為何四處帶著鑰匙』的問題。」
雖然已經過了四月中旬,但她依然為不能向戀人,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感到苦惱不已……
該如何說呢,涼一竟然錯誤地把我當做了悠子!
他重新打起精神,再次看了看照片。雖然,這是張不清晰的報紙黑白照片,但他能夠清楚地認出:這是誰的臉。稍顯羞澀、肌膚光滑的笑臉……沒錯,她就是他認為是木下悠子的女人;是兩個月前,在街上偶然相遇,然後開始交往,並迅速變得與他關係親密的女人;是在他被萬籟俱寂的寒冷之夜包圍時,向他伸出溫暖之手的女人。
「可是我現在構思的情節里,完全沒有我們這些名偵探介入案件的必要啊。所以我一直在為,該如何加人這種必要性而傷腦筋,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說說,我們應該關注現在的什麼?……」他反問道,「關注什麼?」
「是呀。」她點了點頭,兩人開始向前走去。
我放心不下,便決定下午提前下班,回來照顧悠子。哪知回到家裡一看,她正安然無恙地看著電視呢。她說自己感覺好多了。悠子真奇怪。
木下抬起那張肌膚光滑的笑臉,近距離凝視著他。
「我也沒有想到呀,木下。真是太巧了啊。」
「幹什麼。」警視也像往常一樣,向綸太郎大聲怒吼,旋又對聽筒說道,「不,剛才沒和你說話。你稍等一下。」
真宮漫無目的地走在K大街上,向南前進。現在是星期天的下午。大街被三月上旬罕見的春光籠罩。因此,K大街上迎來了比平時更多的人潮。

介入

日記

「啊!……」他嘟噥道,聲音里透出悲慘,「對悠子爽約了啊!……」
「而且,相冊中這兩人的照片,只是髮型相似,面貌卻完全不同。況且,雖然經過了七年的歲月,兩人現在的面貌、表情,卻和當時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很容易就能夠區分她們。反正是很難混淆。
法月綸太郎的身後,突然傳來父親法月貞雄警官的聲音:「有關真宮涼一的核査報告,今天下午送到了。你的懷疑是對的。北澤靖子不可能和真宮涼一重逢——你小子仔細地給我聽好了,綸太郎。真宮涼一六年前遭遇車禍,死了!……」
啊……木下悠子。
我不能責備他。高三的時候,悠子和我經常一起行動,所以,不怪他會把悠子和我記混。最重要的是,即使他只記得我的臉,我也要感激他。
真宮涼一。光是寫下這個名字,我似乎就已心跳加速、雙頰通紅了。
他走到街燈下,讓燈光照在紙片上。那張紙片,是從電話本上撕下的,上面寫著兩、三個名字,還記錄著「真宮涼一」的名字,和他公寓的電話號碼。這一定是她剛才掉落的。
真宮倉皇失措,總算說出了這麼一句,卻因為被對方吸引,而變得有些口吃,無法繼續再說。
「恐怕木下悠子是利用了某種方法,偷看了北澤靖子的日記。而且,她的日記里應該還提到了那個人——名字寫在從電話本里撕掉的那頁紙上的人。於是,木下悠子出於和撕走電話本里那頁紙相同的理由,也必須把北澤靖子的日記本拿走。Q·E·D(證明完成)。」
想寫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不過是其中的一、兩件。
只聽得那人繼續說道:「我本來就一無所有,現在更失去了一切。我什麼也不要。與他人產生瓜葛,只會招來不幸。我終於明白了這一點。我不會再愛第二次了,絕對不會!……」
那場夢回放的情景,和自己六年前,喪失的瞬間十分相似。雖然自己曾有一段時間,每晚都遭遇同樣的夢魘,但這幾年來,已經沒有再做過這樣的夢了。然而,那一瞬間的記憶,此刻又清晰地復甦了。
「嗯,大有關係。」
五月十一日
這是一間病房。他和父母並排佇立在病床旁邊。白衣男子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那具躺在病床上、瀕臨死亡的年輕肉體。
然而,這是無奈之舉,我本身並無惡意,只是覺得:有些莫名的恐懼。況且,我沒說過一句謊話,而非說不可的時候,我也只是沉默不語。
他把紙片放進口袋,靜靜地離開了這裏,就像亡靈一樣,腳下沒有一絲聲響,也沒有回過一次頭。而這,不過是漫長終結的開始。
真宮涼一覺得:自己現在才第一次感覺到了,街上閃耀的光輝。
法月貞雄警視給綸太郎看了照片。只見這張黑白的放大照片中,有一把和一根香煙擺在一起的小銷匙。鑰匙和小指指尖一樣大,上面的花紋也很簡單,像個玩具。鑰匙上有條短小的鎖鏈,鎖鏈的一端,拴著一塊刻有「I YARD」的長方形小牌。鑰匙比擺在旁邊比較的煙頭略長。
自從決定,不向悠子提星期天的事以來,我對她的態度,開始變得謹小慎微起來。
「哥哥大我一歲,卻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一道微弱而冰冷的光,穿過了他的眼底,「我從小就敬重他——只敬重哥哥一人。我們互相理解。沒有其他兄弟,能像我們倆這樣,心意深深相通吧。我們兩個人之間,不存在任何謊言和秘密。
然而,他全然無意責備前幾天,想將案件顛覆的綸太郎。因為兒子已經盡了做兒子的本分,犯下錯誤的是照片店。誰會料到,畢業相冊的照片順序,竟會是顛倒的呢。
「沒錯!……」他回答說。
與此同時,他明白了那個不自然因素的真面目:真宮涼一不可能將木下悠子和北澤靖子混淆。
「北澤靖子未免太樂觀了吧。」法月綸太郎心下暗想。
而她則簡短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這電話,是與陰曹地府相連的嗎?
「不,綸太郎那小子,稍稍動了動腦子,結果有第三者介入案件的可能性,就此浮出了水面,詳情現在還很難解釋……」
可是,畢業將近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情,激發了二人各自的顯著特徵。不用說,這件事就是畢業相冊里,二人的照片被顛倒的意外。
路面已經收拾乾淨,只留下了少許粉筆畫出的痕迹。警視向兩、三名部下,下達完指示后,叫過兒子綸太郎,與他並肩走了起來。
「那樣的話,我當時說的話,並不是這個意思。那是關於我自己的事情——正如文字所說,是『弟弟』的意思。
自己是在做夢,而且,還是最不願意做的夢。他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浸透。
這種失衡的心情,豈止一言難盡,根本就是說不清楚!……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啊!……」
「涼一哥哥!……」弟弟發紫的嘴唇,微微上下翕動著。弟弟僵硬的臉色,像凝固的蠟油一樣蒼白。又大又黑的瞳孔中,映出預示死亡的不祥之兆。
「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九點鐘。雖然我比約定時間,有些提前地去了M公園,但是,她在那很早之前,就已經待在那裡等我了。
「不錯。而且紙張的撕痕,是在離現在相當近的時間留下的。恐怕兇手木下悠子,是出於什麼目的,才必須撕下這頁紙,隨手帶走的吧。」
「哎呀呀!……」綸太郎沮喪地垂下肩膀,「好像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呀。我真是個糊塗偵探啊。」
「你遲到了喲。」法月貞雄警視說。
在那之後,一陣嚴重的麻木感,遍布例如他的雙臂……
「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法月綸太郎和父親法月貞雄警視,這對專家二人小組(當然,這兩人的調査方法截然不同〉,花了星期日的整整一個上午,調査了兩居室房間的各個角落,最後認定:那本找不到的日記本,從一開始就並read•99csw•com不存在。
「她已經死了吧?……」他想。

墜落

今天還是無法向真宮涼一坦白實情。本來已經堅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說出來,可一看到涼一的臉,我就不由得恐懼起來,失去了坦白自己名字的勇氣。
老實說,我對悠子還是存有一些愧疚之心的。雖然之前我故意沒提到那件事——那時候我還打算,把這本日記給她看呢,但我無法把真宮涼一的事情,如實告訴悠子,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不知道。
我想起悠子在很久以前,就買了這場音樂會的預售門票,所以,她在這裏出現,也在預料之中。
案件的某處,好像有一個不自然的因素,正在阻礙著自己。某一種奇妙的東西,正在他的意識中,發出警告的光線。
晚安,涼一。
下午陽光的碎片,彷彿在排練春天的舞蹈一般,發出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音,灑落在街上的每個角落。漫長的冬天至此總算落幕,整條街道再次恢復了蓬勃的活力。
「失去哥哥的同時,我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然而,我突然意識到:哥哥還留下一樣東西。那就是木下悠子。哥哥一直深愛著的女人。通過哥哥的來信,我對那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頓時萌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愛意。既然失去了哥哥,那我就要接替哥哥,繼續偷偷地愛著木下悠子。
然而,只有這種美好的回憶,永遠保持著不變的美好。
因為,在這七年裡,我一直愛著他。無論他的身影如何改變,只要他在附近,我肯定能夠馬上認出他來。
他又看了一遍,這篇七行半左右的文章。然後低吟著,用力在上面畫上紅線,刪掉了這篇文章。
我並不是說悠子,沒有把她的未婚夫放在心上。倘若現在村上在悠子面前消失,她一定會發瘋吧,說不定還會馬上死去。悠子對村上的愛,以及對他的難以割捨,已然到了如此程度。然而,悠子同時在以另一種愛的方式,愛慕著真宮涼一的影子。
只見道路對面的擁擠人流中,一個女人正奮力直起身子,向他這邊揮舞著手。
「無論如何都要努力看到哥哥最後一眼……我至今還能時常夢到那個場景。我緊緊地握住哥哥的手,呼喊著哥哥的名字,可是,哥哥已然無法回應,沉默安詳地死去了。
「啊,好久不見了啊。」
「案件本身很簡單,兇手也已經確定。她名叫木下悠子,是二十五歲的女職員,眼下正被通緝,應該很快就能落網。
「我知道日記的內容。」法月綸太郎平淡地說。
「北澤靖子的妄想,就是從這裏開始的。也許那天,她真的看到了一個男人,和真宮涼一非常像吧。然而,內向的她無法在現實中,積極主動地接近那個人,之後,她一定沉溺在了悔恨的淚水中。溺水者都會抓住稻草。而她抓住的,卻是歪曲的防衛機制——妄想狂。
真宮聽到一聲靦腆的話語,回過頭來,只見她正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她是從人行道上跑過來的。她穿著一件帶有春意的襯衫,襯衫外是一件柔和的淡青色的卡迪根式毛背心,肩上還挎著個包。她的身高只到真宮的胸部。
「真宮先生!……」那聲音不顧他的困惑,再次響了起來,而且明顯是向他發出的。雖然他覺得奇怪,但並未再次停下腳步。
他慌忙瀏覽了一遍報道。這篇將其作為殺人案件報道的短篇通訊,雖然文字不多,但其中的一段話,卻牢牢地抓住了他亢奮的視覺神經,使他猶如電路短路般麻痹了。
「為何悠子她……?」
四月二十一日
畢業那年,真宮涼一和木下悠子,在鄉里高中的同一間教室上課,是同桌同學。這已經是七年前的往事了。那時二人並沒有特別親密的關係,只是普通同學而已。二人畢業以來,從來沒有再見面便是證明。
之後,他這樣說道:「我也沒有想到呀,木下。真是太巧了啊。」
(五月二十六日)
但緊跟著,我們倆就陷入了令人不悅的沉默之中。這時候,我不動聲色地向他提問,想引出談話的話題。
「照片是按照姓名的五十音圖順序,從左到右排列的。因此北澤靖子〈KITAZAWA YASUKO〉——KITA,應該比木下悠子(KINOSHITA YUKO)——KINO靠前,也就是排在左邊,因而,照片是不可能顛倒的。換句話說,出錯的是我們,而不是相冊。
(六月一日)
「你沒事吧?」我掏出手絹,邊擦著他的額頭邊問。
「對。」法月綸太郎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樣一想,木下悠子必須跳下石牆,自殺的原因,也就明白了吧。
這座石牆很髙,正下方的道路,應該是水泥鋪成的,那個女人的整個身體,撞在了堅硬的道路上面,可能已經粉身碎骨了。
他最先拿起的,是學校關於那本畢業相冊照片問題的答覆報告。
「當然,這種感情毫無意義。因為我愛的是一個素昧平生、將來也幾乎不可能見到的女人。可是,這是我那時唯一能夠做的事。這是我所剩下的唯一的人類情感。
「現場沒有信匣。雖然有女孩子愛用的小儲物盒,還帶有八音盒功能,但上面並沒有鎖。」
可是,他競然清晰地記得我的臉!……不僅如此,還對我說,他僅憑一眼,就認出了我是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別提多高興了。這簡直就是極飄欲仙的感覺。
「那他要怎麼做?這不是他的孩子嗎?」
雖然悠子絕不會在我面前,說出此事,但我已經察覺到了她的想法。直到現在,她還是會不時抽出相冊,長時間注視著裏面的相片。她一定是在以這種形式,惋惜七年前自己暗戀真宮涼一的往事。
然而,當真宮涼一看到電影剛開始的時候,那三兄弟互相離別的情景時,競說自己身體有些不適。
就在他若無其事地,打開晚報的社會版面時,一張很小的照片,瞬間跳進了他的眼帘。
「什麼意思?」
他從床上騰地跳了起來。他計算,自己已經連續睡了一個多晝夜,嘆了口氣。
今天,和真宮涼一約會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怪事。我們說好今天一起去看場電影。那部電影以前我就一直想看,是四、五年前的一部美國片,講的是幼年時分開的三兄弟,在十五年後重逢的故事。
「名偵探的存在已經過時了。」法月警視嚴厲地說道。
由於這場意外,毫不起眼的兩個人,反而變得凸顯了出來。至少每當與這二人同屆畢業的人,翻開這本相冊的時候,都會想起這一對「被弄錯的兩個人」吧。
「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法月綸太郎沒有回答。
他記得星期三那天,研究室的三林教授,曾對自己說:「實在不好意思,我急需有關八條院領的皇室資料,你能不能在星期五之前,把這些資料,彙編成一本三十頁左右的小冊子給我。說實話,那本來是星期六,學會的參考資料的一部分,但我昨晚查詢資料的時候,由於疏忽的緣故,把那一部分給漏掉了。雖然我知道,這項工作在三天內很難完成,但我現在能拜託的人,只有你了。啊……希望你能夠幫助我,應付過這個難關。」
法月綸太郎不想直接趕往,血腥氣衝天的屍體發現現場,而是選擇沿著公園外圍,繞遠而行。
「你指的是四月二十二日那天,我對木下悠子……不,是北澤靖子透露的話嗎?」
「好棒啊!……不過,今年已經是高中畢業的第七年了,四年加兩年,不是還剩一年嗎?」
與綸太郎截然相反,法月貞雄警視對這件複雜麻煩的案子,十分厭煩。但既是警官,就必須將兇手繩之以法。案件在沒有破獲的情況下,發展到出乎意料的程度,他對此最為惱火。
四月二十三日
法月貞雄警視定睛凝視,手指在頁面上滑動。不一會兒,手指立即停在某處。
他茫然盯著手中的聽筒……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的臉,微笑著。凝視著對方的臉,真宮暗自覺得,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露出這種非職業性的微笑了。
他大吃一驚,頓時睡意全無。
然而,真宮無法感受到街上閃現的光輝。對他而言,春天還很稚嫩,抬頭時從街道拱廊縫隙,看到的天空上面,充滿著臍帶那種冷冰冰的顏色。
「這是北澤靖子。相貌幾乎和現在沒有什麼變化。這麼看來,她好像挺招人喜歡的呀。」
那份報告稱,那天早上,警方在M公園的石牆下面,發現了被認為是木下悠子之人的墜落屍體。
如果悠子得知,我和真宮涼一,在星期天重逢之事,可能會對我抱有強烈的嫉妒心。而未婚夫的存在,則完全是另一個問題了。對我來說亦是如此。
不,也許把那個女人推下去的人,是他也說不定,他想象著。這十分有可能。自己無意識地,向那個女人走去,然後,兩手就這樣向前一推……
「『是你殺了她吧?』我責問她說。
「雖然無法和哥哥直接對話,但我覺得,通過互通信件的形式,我們之間,又有了更加深刻密切的聯繫。」
我真笨。
「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辯解的語氣,「星期日的早上,我接到她的電話。她用我完全沒有聽過的聲音說:『我是木下悠子。真宮,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然後,我就和她說好,那天晚上,我們約在從公園見面。這時她又說:『我只能等晚上天黑以後才能出門。』」
腳下的什麼東西,響起了沙沙的聲音。他彎腰把那東西撿起。
對木下悠子而言,北澤靖子的行為,就是對自己最壞的背叛的體現吧。由於奪去她的名字和往事、與真宮涼一戀愛,並隱瞞此事的北澤靖子,是和她交情不淺的朋友,因此,木下悠子反而認為,這件事更不能原諒,故而對靖子抱有了厭惡吧,法月綸太郎如此想象著。
「請問你是真宮涼一先生嗎?」一個死氣沉沉、帶有不祥之兆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我……是木下悠子。」
「他們至少可以找到一個期盼的東西啊!……」真宮突然萌生了這樣的想法,為何只有自己,得不到一點好處呢?然而,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完全是他本人的問題。
一天中的大半時間,都是在他埋頭于書案中度過的。法月綸太郎喝下好幾杯苦澀的咖啡,亂抓頭髮,凝視天空,摩挲著手上的筆杆子,然後……當然是下筆寫作。
「那麼,那本相冊究竟……」
「哥哥死後,他髙中畢業時候的相冊,作為遺物之一被我繼承。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木下悠子的真實容貌……不,是以為接觸到了。
可是,如果村上和悠子的關係終結,那她肚子里的孩子——雖然悠子一直在隱瞞,但是,我很早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又該怎麼辦呢?……
這時,他猛地醒了過來……
看到對方甚至低下頭苦苦請求,他無法回絕,便無奈地接受了這項麻煩的工作。結果,他在研究室安營紮寨的這三天里,幾乎沒有合過一次眼,一直埋頭記錄著資料。
「頁面邊上的姓名,是按照片的順序排列的,您以此再確認一下吧。」
「你嚷嚷什麼啊,綸太郎?」
「你就是通過那些信,知道了木下悠子的存在吧?」
「因為現代是隱私時代了嘛,所以,帶鎖的日記本隨九*九*藏*書處可見。這種日記本裝幀精美,帶有一把很小的鑰匙,不用擔心被別人偷看到。因此……」法月綸太郎得意揚揚地繼續說,「不用說,那個刻在牌子上的『I YARD』,當然就是將日記本(DLARY)這個詞的字母,打亂后重新拼寫得來的。」
「無法挽回的大錯誤?……」法月警視一頭霧水地問,「這和你手裡那本書有什麼關係嗎?」
高中時候的我,比現在還要靦腆內向得多,所以在班裡毫不起眼。我聽過一個男生,曾經這樣評價我,說我是個若隱若現的人,好像直到畢業之時,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死角

「但這次如果我還是那樣,默默目送著那個很有可能是他的人,漸漸遠去的話,恐怕日後,我都要沉溺在悔恨的淚水裡了。
「我們還不清楚這把鑰匙的用途。」法月貞雄警視搖了搖頭,「在北澤靖子的隨身物品中,我們並沒有找到有哪件物品上的鎖,能被這把鑰匙打開。」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木下悠子撕掉的,是電話本里最新的一頁紙,除了那頁紙,不可能是白紙的可能性,一定是在暗示著,在這起殺人案的背景中,還有另一個不為我們所知的第三者,也就是最近剛剛與北澤晴子,認識的什麼人的存在……啊,難道是這樣嗎?……」
因此,倘若真宮涼一在街角,看到了久別的北澤靖子,他的腦海里,最開始浮現出的印象——也就是過去某種,帶有強調性的特徵,或許就是她是「被弄錯的兩個人」之一吧。
「關於木下悠子的死,我先暫時認為,是如你所說的那樣吧。」法月綸太郎彷彿要強行插入對方話語似的說,「那麼,這次就請你解釋一下,你哥哥死掉的那件事情吧。」
在開往府警的車裡,法月貞雄警視問兒子:「你真的認為,只要看了日記,就能真相大白嗎?」
「我剛才命人去府警複印了。這會兒也該複印完了。所以,這裏就沒我們的事了。」
星期六晚上,村上突然向悠子提出分手。雖然她已提前料到,這一天早晚會到來,但聽到那句話,當真從他口中說出,還是受到了打擊。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裡,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夜晚的大街上。
「當我從書架上,把它取出來調查時,立即就明白了……如果這是高中畢業相冊的話,二人身為老同學,當然會人手一本相同的書。把往事的相冊,放在眼睛容易看到的地方,這對兩個人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直到現在,我依然在真宮涼一面前,裝作「木下悠子」,而悠子本人,對此還一無所知。在這一個半月里,我一直欺編著,這兩個對我至關重要的人。
三月四日
「我上高二的時候——也就是哥哥上高三的時候,從六月左右開始,哥哥的信里,便頻繁出現了一個名叫『木下悠子』的名字。我立刻就明白了:哥哥對那個同學,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好感。那時關於她的敘述——就連上課的時候,哥哥和她眼神相對,這類瑣事,他都沒有漏掉——佔據了哥哥來信中的大部分內容。這使得和木下悠子素昧平生的我,都覺得彷彿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臉一樣。
待他總算完成形式工整的梗概、列印好所需份數時,已經是星期五的深夜了。他沒有理會三林教授,千恩萬謝的話語,步履搖晃著回到自己的公寓,此時已經是星期六的凌晨三點過後了。
那一定一個同時適合北澤靖子和真宮城二這兩個人的結局。
「對了,我聽說你有個小你一歲的弟弟,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這樣想!……」法月綸太郎淡淡地答道,兩隻失魂落魄的眼睛,彷彿正望著遠方。
他放下聽筒,沒掛斷電話,就急忙跑回北澤靖子的房間。
「『不……別說了!……』我怒吼著,然後這樣對她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七年前的往事。我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你。我愛的根本不是你的什麼名字,而是她的人。可你竟然殺了她。』
「你仔細看看照片吧。鑰匙頭的部分,有無數細小的刮痕。這些痕迹,其實就是插入鎖孔、轉動鑰匙的時候所留下的。如果是飾物的話,就不可能存在這種痕迹。」
「啊,真是的……好久不見了!」
五月六日
這天早上,法月貞雄警視推開府警辦公室的門,只見桌子上放著兩份,與女職員殺人案相關的最新報告。
「這次又要一蹶不振了嗎?」
二十七日。星期日。上午七點三十七分——今天是星期天!……
「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信匣之類了,但現場沒有……莫非是那些女孩子們愛用的東西?」
法月綸太郎只是覺得,一陣針扎般的刺痛,彷彿有荊棘深深剌入了他的腦髓。這當然跟北澤靖子的那本日記有關。
上個星期沒能見到真工涼一,我已經十多天沒見他了。好想快些見到你啊。
「然而,我並沒有感到自己被人欺騙,反而鬆了一口氣……不過,我立即想起,報紙上刊登的照片和名字,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這樣一來……」法月綸太郎像是在整理思緒般,自言自語地說道,「北澤靖子真的和真宮涼一重逢了嗎?」
「可是,就在我進入高中的那一年,我們倆因為一件事情,不得不分開生活。天生體弱多病的我,那年生了一場小病,主治醫生建議我易地療養。雖然我討厭與哥哥分開,而極力反對過,但是,最終還是沒能說服家人,他們決定:把我送到信州的伯父、伯母家裡,暫時居住。那時,哥哥也加入到了說服我的行列,現在想想,哥哥也許是想培養我的自立心,讓我不要總是依賴哥哥吧。
「哪裡,是我不好。」
法月貞雄警視站起身來,轉身向餐廳廚房走去。那裡放著一部二人用過的電話。他拿起聽筒,撥打了府警的號碼。
若是平時,無論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心地和悠子商談,但這次的事情,我不能當面向她坦白。我不能告訴她,我在時隔七年,重逢的真宮涼一面前,有意裝作了她。
我頓時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警方認為:與北澤小姐共居一室的木下悠子(二十五歲),有重大作案嫌疑……
真宮正是處於這樣的寂靜中——在世間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完全失去了能夠從心底里信賴的人,以及能夠坦誠相對、內心如水晶般清澈透明的純真之人,從那一瞬間開始,真宮便一直如此。那是寒冷、寂靜的夜晚。
「但這可能只是普通的飾物,而非真正的鑰匙。」法月綸太郎毫不退讓地指出。
「它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謎題,也沒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意義,卻是個有些傷腦筋的問題,而且還和殺人有關。」
「我還記得那時,我說了一句:『永別了。』
說完這句話,真宮涼一就像要從屏幕里逃走似的,立即向外面跑去。我追著他來到外面時,卻看到他的臉色非常蒼白,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還「呼呼」地喘著粗氣。
當然,真宮涼一應該也記得此事。
我頓時覺得腦子裡,好像突然裂開了一個圓圓的空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我競然嘴裏說著「是呀」,並點了頭。
「是木下悠子嗎?」
「喂……啊,是我。關於那起女職員被殺案,我兒子那小子,又提出了一個有趣的看法。
弄錯一次的事物,反而會被人記住,從而以後不會再錯。這樣一想,真宮涼一這個人,如此輕易地就將她認作是木下悠子,就顯得非常奇怪了。
木下悠子和北澤靖子的情況,又是怎樣的呢?
法月綸太郎把相冊掉換了方向,面向父親法月貞雄警視。
不管怎麼樣,木下悠子的精神,在那一時刻,完全崩潰是毋庸置疑的。然後,在案發的二十五日晚,精神失常的木下悠子,一個勁兒地責難北澤靖子,並將其勒死。
他頓時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覺得視野在那一瞬間扭曲起來。他腦子裡浮出一個想法:是不是哪裡搞錯了啊?……
「是日記呀,日記。北澤靖子的日記,果然是存在的。我們之所以沒有,在這裏找到那本日記,一定是被木下悠子拿走了。」
「啊,如此說來,步入社會的木下你,倒成了我的前輩啊。」
「因為,我失去了她。」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和六年前完全一樣。
「她看了看我的臉,然後說了一聲『涼一』,並向我擁來。我避開后,她表情非常哀傷地向我傾訴說:『涼一,你被欺騙了啊。看過這個你就能明白真相了。真正的木下悠子,就在你的眼前,就是我啊。』說完,她交給我―個日記本。」
「恐怕導致這種狀況的事情,就發生在三月四日。北澤靖子那天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唉,算了。周末就可以再次見到涼一了,到那個時候,再向他坦白真相,不就行了嗎?他一定不會生氣,而是莞爾一笑地原諒我。那樣一來,我就沒有必要,讓悠子感到不愉快了。
「答案是NO!……」
「原來如此。」法月綸太郎對父親深感敬佩,「可是,作為實際使用的鑰匙,這把銷匙不是太過簡陋了嗎?與之配套的鎖,即使是小孩子,用一根鐵絲也能迅速打開吧。
真宮涼一一時間慌了神,但當他確信對方,的確是在喊自己之後,便立即將視線,投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真宮訝然駐足,條件反射般地抬起頭四下張望,卻沒有在附近,找到與那個聲音的主人相像的身影。這是理所當然的。
法月綸太郎不悅地放下筆,發出世紀末的嘆息:「在一個地方卡住了。」
(五月三十日)
「這個嘛……很有趣啊。」
「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你呢。」
「也就是說,你的推理,至少有一點是正確的,所以,你有權最先閱覽那本日記。因為按理說,你是第一發現人嘛。」
不,他立刻改變了思緒。她是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的,一定是她擔心,自己出了什麼事故,所以沒有赴約,於是,才往這裏打的電話。肯定是這樣的。
綸太郎眼神一變說:「您說什麼?」
「於是我翻開相冊,想看看能否從中找到,與這二人初期時,二人的關係有關的線索……來,您看這頁。」
「你的演講,還是到此為止吧。」法月警視笑著說,「還是歇一會兒吧,綸太郎。我不是不理解你的話,可是這個問題,並不是和稿紙較上一、兩天的勁,就能夠順利解決的。把腦筋稍稍用在別的事情上一些如何?我正好帶回來一件挺合你胃口的問題。」
但是,現在不同了……
法月貞雄警官指出的那張木下悠子的照片,對應的姓名是「北澤靖子」;而他以為是北澤靖子的照片,對應的名字卻是「木下悠子」。
「真的嗎?」法月貞雄警視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該不會又是你瞎猜的吧?」
「啊!……」法月綸太郎突然停下腳步,嚴肅地說,「那麼,您特意把我叫到這兒來,只是為了和我嘮叨這些沒用的嗎?」
「這兩頁上,排列著當時三年級E班的四十名學生,男女各二十名同學的照片,這二人的照片也在其中。」法月綸太郎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相片給父親看,「老爸,您能從中找出這兩個人嗎?」
「我明白了,請繼續說。」
坦白講,我十分嫉妒悠子。因為真宮涼一記住的九-九-藏-書,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她的。現在,涼一應該堅信,與自己重逢的女人,就是未下悠子。我對此悔恨不已。
然而,當我在這張紙上傾訴時,競不知不覺開始覺得,我的行為,是完全正當的了。這本日記,絕對不能讓悠子看到,因為我依然心孔如庥,思緒紊亂。
「這個嘛。直到星期日的早上,我一直處於即使有電話打來,也聽不到的狀態中。」
「你所說的原因,」法月綸太郎用叮囑的口吻,向他問道,「指的是發生在上星期五的,女職員北澤靖子被殺一案吧?」
「你是說,我們的調查出了疏漏嗎?」法月貞雄警視終於恢復了話語,表情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但是,我們是決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只要是還沒有向其所有的遺屬,和公司同事核實……」
「這種可能性很大。不過,從電話本里撕下的那張紙,最後並沒有找到。」
「之前,我一直相信,相冊里的那張笑臉,就是北澤靖子,對此我深信不疑。
不過,她的身影立即淹沒在人群中。悠子一定沒看到我們兩個,而且,涼一也肯定沒有發現悠子。這樣一想,我便鬆了口氣。
「等一下。」法月綸太郎說著,眼睛一直凝視著,發現木下悠子屍體地方附近的石牆。
這一喊起了作用。真宮一聽之下,頓時仿若身體過電一般,雙腳麻木,無法動彈。直到他聽見「真宮涼一」這個全名,他才總算有了反應。
得知此事,我便無法向悠子坦白涼一的事情了。對於七年前的我們來說,他是一個完全不可及的人,因為我們都在努力地,用眼晴追尋著他的身影,故而對同一個男人抱有好感,並未使悠子和我的關係,出現什麼裂痕。
「不錯。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的那張被害人的臉,是我認識的木下悠子的臉。」他的聲音平淡得令人驚奇,「我想,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有必要去見見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向她詢問事情的經過。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在乎這個錯誤了。就算她再以別人的名字出現,我也只愛北澤靖子。永遠,永遠……」
「最後,她只好懷著對自身罪行的恐懼感和無奈感,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雖然這些內容殘酷無情,但只有這樣,案件才能夠解釋得通。對吧,綸太郎?」
「被殺的女人是木下悠子;而我們一直在苦苦追尋的殺人犯,才是北澤晴子才對!……」
時間在彈指間過去了。我們約好這周末再見,而後便分開了。
「請問,你是真宮涼一先生嗎?」對方堅定地呼喚聲,更加近了——她就在馬路對面的便道上大聲喊著。
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為了不影響明天,今天只妤就此擱筆,明天再寫,諒也無妨。
所以,我打算以寫這篇日記的形式,向悠子坦白這件事情,把嘴裏不能說出來的話,全部傾訴在這張紙上,拿去讓悠子看,然後誠心誠意地向她致歉。
雖然二人的面相、身形並不相似,但她們自高中時代起,便形影不離,沒有凸顯二人相互獨立存在的個性。總之,如果她們保持這種狀態畢業,幾年以後,二人就會變成極易被人混淆的組合。
「不論是根據那對夫婦的證詞,還是從現場的物證來看,木下悠子殺害北澤靖子,都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動機不明確,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不過,被害人手中,緊緊握著的一把很小的鑰匙,引起了我們的懷疑。實物沒有帶來,它是這個樣子的。」
「就是——情節倒是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就順利想好了。」
「這些我也想到了啊。可是,我們並沒有找到,你說的那類東西。」
「然而,身為弟弟的我,以及心胸如此豁達的哥哥,在對待他人、特別是對待女性的時候,則都顯得十分靦腴內向。結果,哥哥直到畢業的季節,都沒有對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就這樣直接去了北海道的大學。自那以後,哥哥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事情就此收場。」
「『不錯,我的名字已經不是真宮涼一了。那是我哥哥的名字。』
法月綸太郎吸了口氣,問道:「容我先問一句,您肯定那就是北澤靖子的鑰匙?」
「我想知道木下悠子,為什麼非死不可。」
「其實,我有一年沒考上碩士。真慚愧。」
當然,如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訂正這個錯誤的,可我始終扭扭捏捏,錯過了所有機會。結果,直到最後,我依然在裝作木下悠子。
「她突然伸過胳膊,從我手中奪過日記本,然後推開我,向石牆方向跑去,我則在她的後面追趕。然而,就在我想要阻止她時,胳膊卻一把抓空了,之後便聽到下落的慘叫,緊接著是『啪嚓』一聲……」
「星期日早上之前,你沒有接到過類似的電話嗎?」
我討反自己。即使回到家,我也無法直面悠子的臉。我果然是個編子。
就算打開收音機的開關,喇叭裏面放出的,也只有琴弦顫悠悠的音調。他走到玄關,取回兩天前的報紙。由於他十分注意次序,故而他便先從晚拿了一天的、星期六的報紙看起來……
「正因為明白這點,我才不得不感到苦惱,就像迷戀半個世紀以前的美女的少年一樣。但這樣一來,我反而有權繼續不合常理地,堅持讓名偵探登場了。
「她好像對此頗感意外,對我說:『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靖子一直在盜用我的名字,她在欺騙你啊,真正的木下悠子,是我才對啊。』
不用再這樣猶豫不定了!……
「他是知道的呀……」悠子只說了這句話。
「可是,他太過分了啊!……悠子,你告訴他肚子里孩子的事了嗎?」
(明天上班時,塗上顏色更明亮的口紅吧。)
三月八日
「哥哥就這樣輕易地死去了。葬禮也只是由親屬,悄悄地給置辦的。我就這樣突然地失去了對我來說,最為重要的親人。」
不過,我還是很對不起你啊,悠子……
「為什麼?……」
「不過,我們將相冊里,二人的照片混淆的原因,只能認為是這兩人的名字本身,在故意欺瞞著什麼。也就是說,我們把兇手和被害人的名字,完全掌握顛倒了。
其實,真宮是一個孤獨的男人,在研究室里非但惜字如金,而且不苟言笑。這使得他出了學校,便沒有一個朋友,結果常常是一整天,都不跟別人說話。
僅僅如此而已……難道,僅憑這一件事,我昨天的所作所為,就被全盤否定了嗎?
法月綸太郎從唇間,發出了低沉的呻|吟聲,戰戰兢兢地翻開所剩無幾的紙頁。
「嗯,對呀。」法月綸太郎認真地向父親點了點頭,「的確,任何人都會這樣想。可對於我這樣,思想陳舊的偵探小說作家來說,最忌諱沒有名偵探出場的偵探小說了,那種作品,就像溫熱的番茄汁一樣,口感很差,但是……」
他忍受不住悲痛,雙手伸進毛毯,緊緊地握住那裡那雙冰冷的手。然而,從那雙手上,已經感受不到生命的脈搏了。
若換了曾經的我,想來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那時的我,只會站在遠處,努力地用自己的眼晴,追尋著他的背影,而且,這樣就覺得很滿足了。但這次如果我還是那樣,默默目送著那個很有可能是他的人,漸漸遠去,恐怕日後,我都要沉溺在悔恨的淚水裡了。雖覺得有些差愧,但我還是心滿意足。我從這七年的空白中,得到了一絲勇氣,得到了越過人群,呼喊「真宮君」的勇氣——也許,正是春天的魔力,使我得以這樣做了。
(五月二十八日)
法月綸太郎猶如小鳥一般歪著頭:「您說什麼?」
「嗯,這樣就說得通了!……那個一碼。哼哼,果然和那個小巧的牌子有關啊。」法月綸太郎自言自語地說完,對父親說,「我明白了。」
好久沒見到晴朗的星期天了,真宮本想稍事緩解一下,自己抑鬱的情緒,所以才走上了街,但他的期待似乎落空了。彷彿選擇了一條不適合悠閑散步的路線一樣,喧鬧人群洋溢著的活力,更加襯出了他的憂鬱。他早已無意融入夥伴們的熱鬧氛圍,只像一個混入異國街道的亡命徒一般,一邊細細體味著冰冷的孤獨感,一邊跟隨著街上的人流,輕輕地瑟縮著肩膀,彷彿被人催趕著一般行走。
對悠子的擔心,使我無心工作。
真宮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了對方的心情。她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內向靦腆、畏首畏尾類型的人,雖然她鼓足勇氣,向自己打了招呼,卻又被她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現在,連一句話都無法流利地說出來了。真宮不禁心頭竊喜。
「是二人高中的畢業相冊。」
法月綸太郎向警視父親翻開的那頁看去,只見一側的頁面欄上,寫滿了名字,另一側卻是一片空白。定睛再看,方始恍然——這兩頁間本該還有一頁,卻被人從裝訂之處給撕掉了。
「是一碼的呀!……」法月綸太郎感嘆道,「這把鑰匙有什麼問題嗎?」
法月綸太郎對他說:「我不是警察,所以這次拜訪,完全是非正式的。你在這裏說的所有內容,我是不會透露給外界的。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他一邊思考著,向她道歉時,應該說的話,一邊猛力拉開了窗帘。房間里霎時充滿了清澄的晨光。外面已經是晴空萬里,沒有絲毫梅雨之意。
法月綸太郎雙目圓睜,兩眼好似兩個零蛋,對父親回答:「我們差點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大錯誤啊!……」
我們很快就找到一家名為「威德羅」的咖啡館。走進去之後,我們來到最裡邊,在一張光線照不到的桌子旁邊,悄悄地坐了下來。
啊……那是一張紙片。
「二人的關係雖然如此親密,但還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悲劇。昨天夜裡十點左右,住在公寓三樓隔壁房間的夫婦,隔著牆聽到了二人房間里,有疑似爭吵的可疑動靜,這對夫婦來到走廊的時候,看見木下悠子匆忙跑下樓梯的背影。他們十分擔心,便站在房門大開的門口,向房間里張望,結果發現北澤靖子的屍體倒在屋中,脖子被勒住。」

輓歌

「雖然說得有些誇張,但為了拓開這條死胡同,我決意,要向恢複名偵探權利的目標邁進,創造出各種各樣的新思路,我要創造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新思路。
他用殉教者般的姿態,迎進了來訪者。
道路兩旁,一排排櫥窗全部換上了黃綠色的外衣,展現著春意。商店門口的高保真音響,流露出各色旋律,與春風酸甜的芳香融合,產生了令人陶醉其中的不諧和音
「難道說,這兩個人從當地的髙中畢業后,出於某種原因,一直在欺騙著周圍的人嗎?」法月綸太郎翻開相冊的版權頁,語氣興奮地說,「最好馬上去學校核實,重新調査二人過去的情況。哎呀,老爸,電話還沒有掛上啊。」
「嗯!……」法月綸太郎https://read.99csw•com沉吟著,「在年輕女子的房間內,什麼也沒有找到是嗎?……既然被害人臨死時緊緊握著,就說明肯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能被這把鑰匙打開。」
女人,也許就是非常自私、任性的動物吧。
「木下悠子以為:北澤靖子靠虛無的妄想,描寫出的那段戀愛故事是真的,便擅自將其理解為背叛,在情緒失控的狀態下,她失手殺死了北澤靖子。可是,恐怕她知道了那電話本里,記錄的住址和電話號碼,都不存在,是虛構的以後,所以她恍然大悟……日記里的內容都是編的!……
醫生迅速走近病床,開始以完全例行公事的態度,進行死亡判定的檢查。等到檢查完畢后,醫生緩緩轉過身子,摘掉口罩,用壓得很低的聲音,宣告了一句話:「病人已經去世。」
今天,我和真工涼一說好了,一起去植物園。但是,昨天很晚才回來的悠子,她的樣子很怪,我擔心留下她一個人會出事,決定陪在她身邊一天,於是,就急忙給涼一打電話,暫時取消了約會。
「可是,出於一個原因,我還是決定,前往約定的地點,去和電話聲音的主人見上一面。」
他又看了一眼時鐘——七點四十八分。考慮到現在是星期日的早晨,給她打電話有些為時尚早。還是過一會兒再打電話向她道歉,讓她不要過於擔心吧。然後……
「哥哥!……」弟弟又聲音微弱地說,透明的東西,從眼角慢慢地流了下來。
被害人北澤靖子小姐(二十五歲)
這也難怪,因為法月貞雄警官自信滿滿地,說出來的答案是錯的。而且,還完全顛倒了。
(真宮涼一沒有覺得難堪吧?)
在星期日的這個時間,如果除去室外附近的孩子們,不時發出的歡鬧聲,通常都是萬籟俱寂。這種寂靜,讓他總覺得,像是被欺騙了一樣。
「她的臉色變得鐵青,這彷彿預示著她內心的崩潰。她說:『看來是我是完全誤會了啊。』
「是這樣啊。」綸太郎失望地回答,接著又問,「是自殺嗎?」
「就是木下悠子。」父親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頓時感到一種聲音,正在摩擦我的耳朵,霎時變得六神無主。我心想:這下完了。
法月綸太郎從石牆上向下張望,看到了父親在路上的身影。他向父親打了聲招呼。
「哥哥在信中,對木下悠子的相貌隻字未提。因為哥哥總是抽象地描述她。因此,一直對相冊里的照片被弄顛倒一事,一無所知的我,直到在M公園,被真正的木下悠子,指出錯誤以前,都從未想到,與自己交往的女人,並不是木下悠子。
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安下心來,那就是這本日記的空白頁。這是一個美好的秘密之地,這裏的人,才是毫無偽裝的真實的我。
但那僅僅是表面上的寂靜罷了。只因為真宮並未完全忘卻春天的溫暖,所以,那記憶便將他引到了街上,讓他失望。
「真對不起,邀你看這麼一郜怪異的電影。」
「是嗎,我居然連日記本(dlary)都沒有想到啊。」法月警視有些羞傀地喃喃說道,「看來,我們很可能忽略了日記本。嗯,看來有必要重新調査一下,被害人的房間了。」
五月二日

默哀

他們的外形和舉止各種各樣,豐富得令人目瞪口呆,但真宮從他們的表情和姿態中,看出了共性,那就是他們大體上,都顯得十分滿足,或者可以說是「陶醉其中」。
「沒事……」真宮涼一喘息著說。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道,聲音毫無抑揚感。
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真宮涼一的回答、平靜的微笑、以及陰鬱的側臉,對我來說,也都是真實無疑的。我很想那樣相信。
但這並非因為他喜愛獨孤,他不過是個更能忍耐孤獨感的人而已。人一且長時間孤身一人生活,就會忘卻曾經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摯友。這就像暴風驟雨過後的風平浪靜,不論你願意與否,到時候都必須接受。人的眼淚有乾涸的時候,心中自然也有風平浪靜的時候。
「不要用這種急人的方式說話。這件案子對我來說,可不是遊戲啊。」
法月綸太郎再次走進書房,閉門專心寫作。
最近,悠子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和未婚夫村上吵架了嗎?雖然我對此一直很在意,卻覺得自己這麼問,是在多管閑事,於是,我便沒有向悠子問起。
可是,當一天快要結束時,在他長長的嘆息中,完成的成果,卻只有自己不滿意的,僅寫了七行半左右的文章,以及塞滿垃圾桶、堆積如山的稿紙紙屑。
法月父子的調査無功而返。
「日記……你是說日記本嗎?」法月貞雄警官挺驚奇地望著兒子。
「不,也沒有那麼誇張。咱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調查方針不變,只是要重新仔細調查一下,被害人北澤靖子的交友關係,尤其是她最近認識的人。倘若那個人出現了,就找他詳細了解情況,說不定也能查出木下悠子的行蹤呢。
法月貞雄警視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也就是說,北澤靖子的日記中,與『真宮涼一』有關的敘述,全部是以她的妄想,胡亂編造出來的。」
五月二十日
其實,木下悠子在那時,肯定看到了他們倆,而且,還注意到了那個和北澤靖子,在一起的男人,與自己曾經愛慕的真宮涼一十分相像。
著急脫掉上衣的年輕人,發出了朝氣蓬勃的歡笑聲,從走在路上的真宮身旁快速穿過。他們的步伐與從日曆角落裡,稍稍探出臉的春天的到訪一樣輕快,就連停在便道旁,等著拉客的計程車司機,都在眉開眼笑地哼著歌。
他覺得自己以前,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那個名字。是誰來著……他想不起來了,但是,這個名字他確實曾在哪裡見過。
真宮向她招手回應。這時,她指著人行橫道,開始說起了什麼,但汽車喇叭淹沒了她的聲音,聽不清楚。更不巧的是,一輛公共汽車停在了真宮的面前,擋住了他的視野。待汽車開走、視野恢復之後,那裡已經沒有她的身影了。
我究競為何總寫著這些重複的話語?是要逃避良心的譴責嗎?……也許是吧。一定是的!
(五月二十七日·晨)
真宮是Q大學的研究生,專攻國史學。去年在教授的推薦下,從北海道的大學,進入了古都的大學院,這當然因為,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研究古代史的學生;但另一個原因,則是他自認為自己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很適合研究室里沉悶的空氣,和書庫中陳腐的寂靜。那個世界可以緩解他對自身的絕望,儘管只是聊勝於無。總之,他越來越討厭,跟別的人進行交往了。
「不眠之夜還會繼續一段時間吧?……」他如此地想。
「那趕緊寫出來,不就行了嘛。」
法月貞雄警視抬起了頭:「樓梯在對面,快下來。」綸太郎按照吩咐走了下來。
「不過,在信州的生活,並不像我想象得那樣寂寞,因為哥哥會每周不落地給我寫信。當然,我也會給哥哥寫很長的回信。對當時的我而言,每一天似乎都是為閱讀哥哥每周寄來的信,和寫回信而存在的。
「要是還被鎖上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法月綸太郎苦笑道:「我可沒有瞎猜啊。嗯,不過與瞎猜倒真有些接近。是不是瞎猜的,就請老爸您來判斷吧。」
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事呢?他開始極度混亂起來:被殺的人應該是木下悠子才對啊。如果這張照片上的人,不是悠子,那究竟是誰呢?不,絕對沒錯,這就是木下悠子。可悠子背負了殺人犯的污名。
「那麼,老爸。如果被害人是個稚氣未脫的姑娘——我是說那種至今仍和高中同學同住、身上總是攜帶著少女愛用的物件的女性——那麼,她每天不落地記日記,就沒什麼稀奇的了吧?」
「小宮!……」正當他經過櫥窗上,爬滿塑料藤蔓的蛋糕店門前之際,聽到了那個聲音。
「那是照片店的疏忽。不過是把名字,和照片弄錯了而已。結果,被害人是北澤靖子,而殺人犯還是木下悠子。根本沒有顛倒。」
「怎麼了?……」
接下來,他又說了這番話:「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我殺死了弟弟。」
我在公司聽到了不好的傳言!悠子和村上之間,果然出了什麼事。雖然不知道傳言的真假,但我聽說:村上和其他女人,已經同居兩個月左右了。如果此事屬實,悠子無疑是被村上背叛了,說不定連婚約也不得不解除啊。
「你打算怎麼辦?」我問。
「哈哈,原來如此。」法月綸太郎把手蓋在眼睛上,一邊揉眼睛一邊說,「應該是最新的一頁紙被撕掉了。」
法月貞雄警視對兒子說道:「喂,不要那麼灰心嘛。」接著又說,「我找到了一個有趣的東西,你看。」
昨晚有些欣喜若狂,似乎只寫了高興的事。其實,不全是高興的事。有件事情是我必須寫的,故而我決不能忘記,寫下這篇日記。繼續昨天的事情……
法月貞雄警視頓時大失所望。綸太郎大概也會失望吧。因為,案件又回到了起點,而且,還是極其普通的起點。
我決定從今天起,再次開始寫日記。
法月貞雄警視看著姓名。然後,頓時變得張口結舌。
「恐怕左邊相鄰的這張,就是木下悠子的照片吧。雖然髮型和職員名冊上的不同,但臉部的輪廓很像。怎麼樣,有什麼不對嗎?」
「案件結束了。木下悠子昨晚跳下石牆,摔死了,而且是當場死亡。」
「我在街燈下看完了日記。那本日記的內容,簡直太令人驚訝了。我終於開始明白她——北澤靖子,經常向我流露出失落表情的原因。
現在,我心潮澎湃地把剛剛買來的日記本,翻到了雪白的第一頁,恨不得要把一天里,戀人的一舉一動,全部記錄下來,就像我十八歲時那樣。
自己真是走運!假如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了對方,那我至今為止所說的謊言,可就全部穿幫了啊。自己真的很走運啊。
他喃喃地自語道:「悠子已經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從高中畢業后,就一直未見了——已經七年了吧。」她急忙這樣說道。看來,她也和真宮一樣,無法平靜。
變幻無常的雲彩,隨著風從太陽前掠過,輕柔地遮住了陽光,使得投在路面上的影子,陡然間變得淡了。然而,只是片刻功夫,影子便又恢復了鮮明、濃厚之態。
二人本來說好,星期六下午一同出行,他卻糊裡糊塗地,失去了星期六的整整二十四小時。他追悔莫及地向房間里的電話看去。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裡,聽到過幾聲電話鈴響的聲音,恐怕是她打來的吧。他想象著自己的戀人過了約定時間,卻絲毫看不到他的身影時的氣憤,以及她撅著小嘴,大步跑向電話亭的身影。
「哎呀,您回來啦,老爸。」
然而,法月綸太郎卻沉默不語。
「你想到什麼了嗎?」
「別老說前輩、前輩的,好像我比你大幾歲似的。話說回來,真宮你還在繼續求學嗎?」
那本根據法月綸太郎直觀的推理,預想出的被害人北澤靖子的日記,不管兩人在殺人現場的公寓房間里,如何拚命努力地尋找,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198X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