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肯特高音大調變奏 第01章 荒野孤村

第一部 肯特高音大調變奏

第01章 荒野孤村

「叫辛金斯馬上把大伙兒召集起來練習手鈴。親愛的,恐怕我們得佔用一下飯廳,希望你不介意。埃米莉,跟辛金斯說,我的客人要加入我們的敲鐘隊伍,讓他馬上——」
「事情是這樣,」教區長接著說,「他今天早上就覺得不舒服,但仍然堅持驅車去威爾比奇辦事——這點太不明智了,可憐的傢伙。昨晚他來找我時,就沒精打採的。幸好今天喬治·阿什頓在鎮上碰見他,看見他那病怏怏的樣子,堅持陪他一起回來。可憐的索迪,肯定是因為這種鬼天氣嚴重受涼了。一回到家他就撐不住了,立馬被抬到床上。他現在發著高燒,還一直擔心今晚缺席教堂鳴奏的事情。我已經跟他兄弟說了,儘力安撫他的情緒,但恐怕很難。他對這個本來是抱著多高的熱情啊!現在因為不能盡職,心裏恐怕一直會惴惴不安。」
「順便讓辛金斯開車去佛羅格橋把行李取回來,」教區長補充道,「彼得勛爵的車還在那兒。最好現在就去,趁天氣還沒變得更糟。還有,埃米莉,叫他去找韋德斯賓,設法把車弄出來。」
「做七零四吧,」教區長說,看了下自己的表,「從中間開始,變調鳴奏重複一次。」
「希望你長命百歲,拉文德先生。」
「千萬別,」溫西說,「要麼就九個鐘頭,要麼就完全放棄,我堅持這一點。不過,也許當你聽過我敲鐘后,你就會放棄要我加入的念頭了。」
「絕對不可以,」溫西說,「起不了自己的鍾,就不是個稱職的敲鐘人。」他把鍾繩抓在手上,慢慢地往下拉,將空出的繩子收到左手。從頭頂上高高的塔尖傳來薩巴思鍾的輕聲吟唱,其他敲鐘人也站到自己的鍾繩旁開始奏響自己的鍾。「叮——叮——叮」高德鍾發出銀鈴般的高音,薩巴思鍾「地當——當」回應著。約翰鍾和傑瑞科鍾爬升到自己的位置,發出「叮叮——叮」和「當——當——當」的附和音。接下來是朱比利鍾和迪米蒂鍾的聲音,「乒——乓——乒——乓」。巴蒂鍾拖著長長的聲音唱道「砰——」。隨著輪子轉動鍾繩,保羅鍾也張開巨大的銅嘴奏出莊嚴的聲音「咚——咚——咚」。
「這個,」溫西答道,「我曾經做過敲鐘人。但現在這個時候——」
「恐怕真是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沿著小徑快步走,「我越來越沒有時間觀念了。」
「等一下,埃米莉。西奧多,聽我說。彼得勛爵才剛從汽車事故中脫身,勞累了一天,這個時候讓人家從午夜一直敲鐘到早上九點,是不是不合適?即使他不介意,但我們這樣要求是不是太唐突了?」。教區長的嘴角耷拉著,像一個傷心的孩子。溫西趕緊表示支持:「一點兒也不,維納伯斯太太。沒有什麼能比長時間敲鐘更讓我開心了。我一點兒都不累,不需要休息,相當願意敲奏鍾樂。我只擔心一件事情,就是我能不能做好而不出現低級錯誤。」
鳴鐘時,敲鐘人必須把鍾繩挽成圈拿在手上,初學者總是對此感到困惑;鍾繩常常打在臉上,甚至可能纏上脖子(這樣可能會弔死敲鐘人!)
「這是我的榮幸,」牧師謙恭地回道,「我們這兒少有人來。我和我太太都非常歡迎你們的到來。」
「是的,先生。」
「教堂鑰匙也有嗎?」
「沒錯,勛爵閣下,然後先快三個音,再慢一個音,直到讓鐘聲從後面響起為止。」
「湯姆·特巴特今天看起來好多了,」教區長說,「他在這個時候卧床不起,真是倒霉,但萬幸的是情況沒有惡化。我只希望再沒有人被傳染上。我想,小普拉特會勝任的,他今天早上練習了兩曲長調,分毫無差,而且他對此非常熱衷。說到這裏,或許該提醒一下我們的客人——」
「啊!你來了,太好了!各位,這就是彼得·溫西勛爵,上天派來救我們出困境的朋友。他有段時間沒練習鍾樂了,我相信你們一定樂意花點時間來幫他重新熟悉一下。現在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彼得勛爵。這是赫茲卡亞·拉文德,他敲次中音鍾已經六十個年頭了,還要再敲二十年,是不是,赫茲卡亞?」
「你起鍾時,」他說,「我們就會幫你調節好。或者讓我幫你起?」
「真是不幸,真是不幸,」牧師又說,「我猜肯定是在佛羅格橋出的事,那個地方相當危險,尤其是在夜裡。我們來想辦法吧。我載你們去村裡。」
兩人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迎著風雪向前走去。在他們左邊,冷氣森森的水溝在黑暗中像直尺般指向遠方,陡峭的水溝邊坡下緩慢淌過冰冷的流水。在他們右側則是一行稀稀拉拉的矮籬,其間雜生著白楊和柳樹。兩人艱難地走在雪地里,默不作聲,任憑雪花落在眼瞼上。一路上不見人煙,直到走了一英里,才看見遠處的水溝堤岸上隱約出現一座風車磨坊的蕭瑟身影,但那裡既無光亮亦無可通行的橋樑。
「爵爺,我聽那位年輕女士說了。」
「謝謝你。湯姆每次看到你都很高興,你對他幫助很大。」
「丹佛公爵的教堂?那是聖約翰艾德波坦拉蒂納姆——一個美麗的小教堂,我對那兒很熟悉。但我想你會認同我們的鍾更好一點。現在請恕我離開一會兒,去飯廳為稍後的練習布置一下。」他急匆匆地跑開了。
「這位先生的車出事了。」
「是一八六八年,」教區長點了點頭,「那正是我們希望超越的目標。即使沒有我的綿薄之力,這次演奏也不會遜於那次表演,而且我們只有八名敲鐘人鳴奏。本來應該是十二名,但其中四個優秀人選不幸染上了可怕的流感。聖史蒂芬教區又幫不上什麼忙(他們也有一組編鐘,但沒我們的好),因為他們沒有會高音的敲鐘人,只會古老神聖三重奏。」
「行了,行了,赫茲卡亞,」教區長又說,「別這麼苛刻,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六十年經驗。」
燈光在前引路,大傢伙兒一個接一個離開了鳴鐘室。
「是的,但那是很久之前——」
教區長正準備對這種古式編鐘敲奏法侃侃而言,埃米莉出現在了門口,她說:「請原諒,先生,詹姆斯·索迪想與您談一談,可以嗎?」話語中隱隱透著不安。
「有道理,」教區長說,「有道理——雖然這兒有很多東西會提醒我們光陰的流逝。明天提醒我帶你去看看納撒尼爾·帕金斯的墓地,他是本地一位著名的運動員,曾經與最偉大的運動員湯姆·塞耶斯相提並論。他去世時——啊,我們到九_九_藏_書家了,以後再說納撒尼爾·帕金斯吧。嗨,親愛的,我們終於回來了!還不算太晚。來吧!來吧!彼得勛爵,你一定要好好吃一頓,為接下來的工作養精蓄銳。今天吃什麼?燉牛尾?好極了!這可是最耐餓的!彼得勛爵,我相信這個會對你胃口的。我們要……」教區長說。
「真的?」溫西問,「對了,我剛剛已經聽過了教堂的鐘聲。」
「行了,別說什麼勒死不勒死的,」溫西有點惱怒地說,「我們現在可不是在探案,別三句話不離本行。」
鐘塔上的時鐘響起了三刻時分的鐘聲。
「完蛋了!」彼得·溫西勛爵說。
「收工了,小夥子們,」在結束最後的排練后,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和藹地說,「但是,沃利·普拉特,別再犯同樣的錯誤啦。大家都聽好了,別出錯。十點四十五分來這裏,跟平時一樣為禮拜鳴鐘。當教區長結束佈道后,你們再來到這裏各就各位,不要喧嘩。然後,當他們唱讚美詩的時候,我會敲半分鐘的辭舊迎新鐘聲,明白嗎?然後你們把鍾繩拿在手中等待新年鐘聲。當時鐘響完后,我會說:『開始!』,注意,這時就開始敲鐘了。教區長一旦完成樓下的工作就會上來。如果有人需要休息,他就可以頂上。他簡直太好了。我冒昧地提一句,阿爾夫·道寧頓,老規矩,你不會忘了吧?」
「太壯觀了!」溫西說,「啊,它好像一座小型的大主教教堂。我不知道,你的教堂有多大呢?」
「這是喬·辛金斯,我的花匠,我想之前你們已見過了。他負責五號鍾。這是第四號鍾的敲鐘人哈里·哥特貝德,他是我們的教堂司事,這個名字對教堂司事而言可以說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是沃特·普拉特,我們當中最年輕的一位,負責三號鍾,他敲得很棒。沃特,我很高興你能及時趕到。都介紹完了。彼得勛爵,你將頂替可憐的威廉·索迪演奏二號鍾薩巴思,她和五號鍾以及迪米蒂鍾都是在女王五十周年大慶那一年重鑄過。好了,現在我們開始練習。這是你的手鈴,請坐到沃特旁邊。指揮是我們的老朋友赫茲卡亞,儘管他已經七十五歲高齡了,但你會發現他的聲音和鐘聲一樣洪亮。是不是啊,老爺子?」
「好,一會兒見,小夥子們。」
「現在,」教區長說,「彼得勛爵,你會高興參觀——咦?」他在黑暗中的旋轉樓梯上摸索著,突然喊了起來,「傑克去哪兒了?傑克!啊,他和其他人一起下樓去了。算了,可憐的傢伙,他肯定是急著回去吃晚飯。我們可不能太自私。他拿著藏鍾室的鑰匙,沒有鑰匙我們就不能進去了。不過明天你能看得更清楚。好的,喬,好的——我們這就來。務必小心這些台階——年久失修,尤其是內側。我們下來了,安然無恙。很好!現在,在離開之前,彼得勛爵,我非常希望能向你展示——」
「一點兒也不介意。」溫西說。
傑克·戈德佛雷把燈放在地板上,點亮了掛在牆上的一盞煤油燈。溫西看見了八條鍾繩,整齊地纏繞在牆上,繩索上部末端則隱沒在鳴鐘室屋頂神秘的暗影中。這時燈光更亮了,牆壁的形狀和顏色都清晰可見。牆面只是簡單地用灰泥塗抹了一下,窗戶下用哥特式字體刷出一句座右銘:
「好啦,好啦,」教區長說,「你可不能灰心啊,沃利。再來一次。剛剛你忘記在第七和第八段這兩處鳴奏兩次了,是吧?」
車子死死地卡住了。車頭深陷入溝中,後輪可笑地翹在堤岸上,十分滑稽,好像一隻動物正在奮力往地里鑽,企圖藏身雪堆之下。溫西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場在暴風雪中遭遇的事故。狹窄的拱橋橫跨陰暗的水溝,直直落在堤壩上,通向一條同樣狹窄的小路,橋上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看上去這座橋如同一個瞎眼乞丐。由於過橋時車速過快,又被東邊刮來的漫天風雪擋住了視線,車一下子衝出小路,滑下堤壩栽進了前方的深溝。在車燈的照射下,路旁籬笆上的黑色長釘閃著森森寒光。
「你行的,你行的,」教區長連忙說,「但正如我太太所說——恐怕我考慮欠佳。九個鐘頭太長了,我們應該減少為五千下或者——」
「來,快坐下,好好吃點東西。你肯定餓壞了,這種壞天氣還真是少見。來一杯威士忌或蘇打水怎麼樣?」
「哦,天吶,」牧師說道,「今天的倒霉事還真多!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呢?」
敲奏編鐘是英國獨有的一門藝術。與英國大多數獨特藝術一樣,總是令外國人感覺晦澀難懂。比如,在愛好音樂的比利時人看來,經過精心調試的編鐘就應該用來依照曲譜演奏才好聽。而英國的鳴鐘術專家則認為,依曲譜猶如兒戲,只適合外國人。正宗的鳴鐘術是為鍾設計出不同排列組合的音調。當一個鳴鐘術專家談及鍾樂時,他指的並不是音樂家所稱的音樂,而是比一般的音樂含義更窄。對普通人而言,鍾樂不過是單調刺耳的雜訊,只有當教堂距離較遠而且正好與某種情愫相聯繫時,人們才不會反感鍾樂。
「是的,他們相當優秀,極富熱情。你提醒我了,我剛才正講到今晚要鳴奏——」教區長說到這裏特意加重了語氣,「至少一萬五千八百四十下肯特高音變奏大調——以迎接新年。你認為如何?還不錯吧,嗯?」
「告訴他要打起精神來。噢,我又在說晦氣話了。不過他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等他痊癒后,我會送他一小瓶波圖酒——零八年份的圖克·赫茲沃爾斯。」教區長走到溫西身邊時又小聲補充道,「你知道,連只蒼蠅也傷不了,沒錯。好啦,我們真的得走了。我的車不是什麼好車,不過裏面的空間卻比想象的大。我們曾經擠在這車裡參加過許多洗禮儀式,對吧,特巴特太太?好了,彼得勛爵,請你坐到我旁邊來好嗎?你的僕人和——對了,你有行李嗎?啊!掉在佛羅格橋下了?那我稍後讓我的花匠去取。留在那兒也沒問題,我們這兒民風淳樸,對吧,特巴特太太?沒錯,你得把這條小毯子蓋在腿上,是的,一定要。哦,不,我不用,謝謝你。我能發動車子,沒問題,我已經習慣了。你看,我這樣拉幾下,車子就跑起來了。坐在後面的人沒問題吧?好,太棒了。再見,特巴特太太!」
「完全沒有,親愛的,我把自己裹得很嚴實。啊哈!瞧那是什麼?鬆餅?」
「沒關係,先生,」戈德佛read.99csw.com雷先生說,「所有的鑰匙我都有。」
微弱的燈光下,教堂長椅的罌粟狀頂花裝飾、石柱角和壁匾上的黃銅反光時隱時現。眾人的腳步聲在高高的天窗下回蕩起詭異的迴音。
「好的,爵爺。」
溫西搖了搖頭,開始吃第四塊鬆餅。「固然古老神聖三重奏是最神聖的,」他嚴肅地說,「但是每次聽到的鐘聲總是不同。」
沒多久教區長就去而復返,一臉凝重地跌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這簡直是……」他突然激動地喊了出來,「無法彌補的災難!」
「詹姆斯·索迪?」教區長說,「哦,當然可以。請他到書房,埃米莉,我馬上就去。」
「噢,先生,我真不確定能不能安排妥當,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而那家紅牛旅館只有一個房間——」
從裏面的房間里走出來一位中年婦人。「還沒開始營業。」她態度生硬地說。
「請原諒,」溫西說,「我們的車出事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們——」
倒霉的普拉特擦了擦額頭,靴子更加貼近椅子腿,攥緊了手鈴。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原因,他從第七主旋律一開始就出錯了,果然把自己和旁邊的人都搞得滿頭大汗。「停!」拉文德先生生氣地喊道,「如果你打算就這麼演奏的話,沃利·普拉特,我們還不如現在就放棄。你確定你知道變調奏鳴該怎麼做嗎?」
「是的,」維納伯斯太太說,「彼得勛爵,我先生邀請你時本應該告訴你,住在教堂附近可能會睡得不好,不過你也許並不介意教堂鐘聲。」
「爵爺,我向您保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學習鳴鐘術。」
「哦,對不起,先生。我還以為你是來喝酒的呢。你的車出事了?那真是太糟糕了。快請進來,不過我們這兒有點亂——」
「確實如此,」溫西感激地說,並環顧了一下舒適的客廳。客廳里的小桌子上滿是裝飾品,爐火在風格簡樸的天鵝絨壁爐飾架後面熊熊地燃燒著,茶具在光潔的托盤中閃著銀光。「我感覺自己好像尤利西斯,在暴風雨後歸入寧靜的港灣。」他滿心感激地在一大塊黃油鬆餅上咬了一口。
又走了半英里,他們來到一個路標前,一條支路從這裏向右延伸開去。邦特拿手電筒在路標上照了照,念出上面的字:「聖保羅教堂」。
「唉,就是。現在也找不到人來頂替他,只能放棄原先的宏偉構想了。就算我自己來擔任敲鐘人,也堅持不了九個鐘頭。我畢竟歲數大了,而且,我做完今晚午夜的新年儀式后,還要主持明早八點的禮拜。算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除非——」教區長突然轉頭看著客人,「你剛剛談了不少對高音變調鳴奏的見解——你不會碰巧也是一名敲鐘人吧?」
四周是積雪覆蓋著的廣袤澤地,看似一張巨毯。今天是新年前夜,時間已過下午四點。這場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天,天空儼然被染上了一層隱隱發光的鉛灰色。
「萬分感謝。即便是我們今晚能把車弄出來,恐怕車軸也已經彎了,得找個鐵匠修一修。但我們是不是能找個旅館之類的?我真的不好意思——」
「繼續,軍士長。」
「我也是這麼說!」教區長高興地說,「用倒敲法敲次中音鍾時,能使音樂形式豐富多樣而永不重複,即使是用斯特德曼敲奏法。本地人非常喜愛斯特德曼,我們經常鳴奏,我承認這也很好聽。但是要說到有趣、多變又甜美的鍾樂,我永遠會選肯特高音變奏。」
「你會跟准節奏的,勛爵閣下,」拉文德先生說,「不過你嘛,沃利·普拉特——」
「明天早上弄也行。」溫西說。
古董車顫顫悠悠地開上了筆直狹窄的小路,漸行漸遠。經過一間村舍后,道路的右邊,一座宏偉的灰色建築從呼嘯的風雪中突現出來。
「哈,別胡說!」教區長喊道,「埃米莉,叫辛金斯把敲鐘人都召集到這裏來,時間是——六點半怎麼樣?我想那個時候他們都能到這兒了,除了住在塔伯斯恩德的普拉特。不過我自己能暫時充任第八個敲鐘人。我太高興了!真的!我太激動了,你來到這裏真是天意!這就好像上帝在冥冥之中為我們做好了安排。我希望,彼得勛爵,你不介意我在今晚佈道中略提一下這件事?其實算不上佈道——就是說一些應景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一般在哪裡敲鐘呢?」
「你心腸真好,維納伯斯先生。如果沒有太打擾你的話,我們非常樂意接受你的邀請。在下是溫西——這是我的名片——這是我的僕人邦特。」
大雪仍然在下,一個鐘頭前敲鐘人踩出的腳印幾乎全被積雪覆蓋。他們蹣跚地走過車道,穿過馬路向教堂走去。前方,高大的教堂聳立在一片黑暗中。戈德佛雷先生提著一盞老式油燈在前頭領路,穿過停柩門,沿著墓碑中間的小徑來到教堂南門。只聽門上笨重的大鎖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他打開了南門,立時一股強烈的教堂氣息撲面而來,其間混雜著古木、清漆、枯萎的植物、跪墊、讚美詩集、煤油燈、鮮花和蠟燭的氣味,所有這一切都沉浸在緩慢燃燒的爐火所散發的溫暖中。
「現在我已經沒做了,不過年少時我曾經在丹佛公爵的教堂敲過,或者在聖誕節回家的時候敲過,現在偶爾還會敲一敲。」
「它們不言也不語,但我們聽到了它們的聲音,它們的聲音傳遍整個大地。」
「我們的編鐘可能不是最重的,」教區長說,「不過據我所知,其他編鐘的聲音很少有我們的編鐘這樣既洪亮又圓潤。尤其是七號鍾,一口非常不錯的老編鐘,次中音鍾也是;此外約翰鍾和傑瑞科鍾也相當不錯——事實上,正如老話所言,整套編鐘的音調都相當『悅耳動聽』。」
「真抱歉,」溫西說,「邦特,你覺得我們現在是在哪兒啊?」
燈光從打開的門裡透出來。維納伯斯太太看起來體態豐|滿,一團和氣,她從容得體地歡迎客人的到來。
「好的,先生。沃利·普拉特,注意聽高音,眼睛要看著自己的鍾。別張著嘴傻看,不然的話你會讓大家亂成一團。」
「傑克有幸敲奏我們最古老的鍾,」教區長補充說,「貝蒂·托馬斯鍾是在一三三八年由林恩的托馬斯·貝爾耶特爾鑄造的,不過她的名字來自第二位鑄造者——阿伯特·托馬斯在一三八零年又對她進行了重鑄。對吧,傑克?」
「如果是這樣——」溫西遲疑了一下。
不知道什麼原因,傑克沒有聽https://read•99csw•com見叫喊,而是帶著叮噹作響的鑰匙從門廊走了。教區長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親愛的!」維納伯斯太太想說點什麼。
「噢,我的天!」教區長叫道,感到很過意不去,「晚餐應該在七點半的!我太太……今晚是必須等一等了。如果你參加今晚的禮拜,你就會領略到我們教堂的神聖和美麗。其中有很多有趣的細節,如果沒人指點,來訪者很容易忽視。比如,洗禮盆——傑克!把燈拿過來——我想向你展示我們的洗禮盆上的特別之處。傑克!」
「刮吧,乾乾淨淨地迎接新年。」
「是的,」溫西說,「之後我再敲第三和第四的循環鳴奏。」
編鐘奏響了。
「這是傑克·戈德弗雷,」教區長繼續介紹道,「七號鍾的敲鐘人。她現在如何,傑克?」
「好的,爵爺。您想刮臉嗎?」
「我只祈求自己不會搞砸,」溫西說,「我看到你們對敲鐘人有些古老的規定。啊哈!比如『要準時、不能擅離職守,否則堅決予以處罰。每犯錯一次就罰一大杯啤酒。』雖然沒有具體說明是多大的酒杯,但是這個『大』字已經做了暗示。『如果弄翻了一口鐘,要罰六便士才能走。』與由此造成的損失相比,這處罰不算什麼。反之,我覺得每咒罵一次處罰六便士就過高了。你說呢,教區長?哪一個是我負責的鍾?」
此外再無其他路標了。小路和水溝堤壩並肩向前延伸,隱沒在無邊的風雪之中。「聖保羅教堂,我們來了。」說完,溫西先行踏入支路,此時又傳來鐘聲,這次更近了——時間到了四點四十五分。
「一點兒沒錯,先生。」溫西說。
「八百四十下。」教區長接著說道。
「我剛剛就在想吃鬆餅呢!」溫西說。
敲鐘人能夠分辨出在不同敲鐘排列順序之間的音差;比如,當按照七號鍾、五號鍾、六號鍾,或五、六、七或五、七、六的排列順序敲鐘時,鍾樂總是妙不可言。每當按此敲奏時,提特姆斯第五節和女王樂章第三節就會產生音調的變化。但敲鐘人真正要表達的是,通過用鍾繩和滑輪這種英式敲鐘法,每一口鐘都能發出最嘹亮和高貴的聲音,從而使敲鐘人的激|情——的確可稱之為激|情——在這種數學和機械的完美配合中得以釋放。當鐘聲悠揚婉轉,由高轉低,從前往後,自近而遠,敲鐘人自己也深深陶醉於莊嚴、複雜又完美的儀式中。
「我們希望在今晚之後能添一塊新牌子。」教區長的聲音傳入溫西的耳朵。
「我的上帝啊,」維納伯斯太太說,「希望貝恩斯醫生能想辦法讓他鎮靜下來。」
「是這樣的,先生。」戈德弗雷先生表示認同。就像船隻和小貓一樣,不管取了個什麼樣的名字,人們都以女性的「她」來指稱鍾。
「真了不起,先生,」溫西說,「噢,這簡直可以媲美一八几几年那次青年學生表演的規模。」
老先生點點頭,又說:「還有你,沃特·普拉特,專註一點,不要偏離三號鍾的節奏,我對你講了很多次了。好了,準備好了嗎?小夥子們——預備——起!」
「幸好你們遇見了。出事故了?希望你安然無恙。我常說,這些路簡直就是死亡陷阱。」
面容滄桑的小個子老頭裂開沒牙的嘴笑了,伸出骨節分明的手。
廳門打開,呈現出外面一片幽暗的世界。
溫西萬分感謝,但也表示無意打擾他們。
「這麼說,你也有一組優秀的敲鐘人了?」溫西禮貌地詢問。
「啊,別,」牧師打斷說,「紅牛不行。道靈頓太太已經有客人了,的確如此。你一定要答應跟我到教區住所去,那兒的住宿條件綽綽有餘——真的,非常方便。對了,我的名字叫維納伯斯——我應該早做自我介紹,我正是本地的教區長。」
「哎呀,那的確是個糟糕的地方——謝天謝地,你們沒有掉進三十英尺的水溝里。快請進,坐下暖暖身子。這是你的僕人?噢,當然,埃米莉!帶這位先生的僕人去廚房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
如果此時有某個對鍾樂不感興趣的旁觀者看到這次排練,可能會覺得那八張專註的臉看起來有點荒謬可笑。八個人端坐在八張飯廳椅子上,圍成一個圈,看上去像著了魔似的,每個人都舉著右手,優雅地上下搖動手鈴。對這些演奏者而言,每個細節都既嚴肅又重要。
梳洗整理乾淨之後,溫西下樓來到飯廳,發現餐桌已被挪開,八把椅子圍成一個圈。其中七把椅子已有人入座,年齡最大的老紳士面容滄桑,一臉長鬍子,年齡最小的年輕人頭髮凌亂,局促不安。教區長站在圓圈的中心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像一個和藹的魔術師。
「我先生是個沉迷於敲奏編鐘的敲鐘人,」維納伯斯太太繼續說,「何況今天又是除夕夜——」
溫西上前試著推了推門,門關著,但沒有上鎖。他大聲喊道:「有人嗎?」
「謝天謝地!」溫西說,「有教堂的地方就有文明。我們只能步行前進,就別管行李了,稍後派人來取就是。」他打了個冷顫,「真冷啊。我敢打賭,當刺骨的東北風刮到金斯利那邊時,他肯定舒舒服服地坐在室內烤火吃鬆餅。我也想吃鬆餅!下次再收到來自東部澤地鄉村地區的邀請,如果不是盛夏,我肯定坐火車來。教堂就在順風方向,我喜歡,我們會順風的。」
「我很高興能幫上忙,」維納伯斯太太微笑著說,「說真的,沒有什麼比冬天沼澤地區的路更可怕了。不過幸運的是出事地點離村子不遠。」
「太棒了!」教區長繼續嚷道,「這難道不是天意嗎?在這個關鍵時刻給我們送來了一名敲鐘人,而且正好會高音變調鳴奏!」他搖鈴叫來女僕。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謝謝你,」溫西說,「還好沒受傷。我們笨拙地衝出了道路——據說那個地方叫佛羅格橋。」
「你真是個好人,先生。」
當維納伯斯太太離開后,溫西留在了卧室,在一盞小油燈和一隻蠟燭的昏暗光線中梳洗整理。「邦特,」溫西說,「這床看上去不賴,不過我註定與它無緣了。」
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連續指揮了三遍輕敲法演奏,鈴聲相互融合在一起,沒有出一點差錯。「非常好,」教區長說,「你做得絲毫無差。」
「全都好極了,」教區長高興地喊,「我想我們的新朋友會助我們一臂之力的,是吧,赫拉齊亞?」
溫西仰望著這座高塔:「在黑暗中難以看清,不過肯定不低於一百九*九*藏*書三十英尺。」
「不會的。」道寧頓先生說。
「忘記了!」拉文德先生大聲喊著,鬍子都氣得發抖,「你看看勛爵,人家這麼久沒演奏過了,也沒有忘記任何細節。」
「很好,謝謝你,先生,自從裝了新輪軸后就很好了。」
「這是道寧頓先生,紅牛旅館的主人,也是我們的教區執事,」教區長又開始介紹下一個高高瘦瘦有點斜視的男子,「本來考慮到他的職務,我應該首先介紹他,不過你也看見了,雖然他看起來很顯眼,但他所敲的鍾卻不及保羅鍾和貝蒂鍾那般古老。他負責的是六號鍾迪米蒂。這口鍾有點年頭了,但外形卻很現代化,我們稱她為『新來者』。」
「我說,千萬記得晚餐時間,別佔用可憐的彼得勛爵太長時間。」
「差不多。準確來說,到塔尖一共是一百二十八英尺。不過看上去不止,這是因為這種縱向天窗的建築屋頂相對低矮,造成視覺上的錯覺。沒有幾座教堂能與之相比,當然,除了聖彼得曼考夫特——那是鎮級教堂;還有考文垂的聖邁可教堂,它不算塔尖就有一百三十英尺。但就比例美學而言,我還是更喜歡聖保羅教堂,它比其他教堂更具有和諧的美。等轉過這個彎后你會看得更清楚。我們到了。我通常會在這裏按喇叭。這裏的高牆和樹林讓行車變得很危險。有時候我想,為了公眾利益,教堂院牆應該再退後一點。啊!現在感覺怎麼樣?這些層層堆疊的側廊和天窗,是不是很壯觀?如果是在白天,感受會更清晰。這就是教區住所了——正對著教堂。我通常會在大門這裏按喇叭,以免撞上什麼人。這些灌木叢擋住了光線。啊哈,安全過關!你們會很樂意喝杯茶暖暖身子,或者來點更帶勁的烈酒。每次到門口我都會按響喇叭,好告訴我太太我回來了。如果過了點燈時間我還在外面,她會擔心的;這些堤壩和水溝令道路變得難走,而我也不再年輕了。恐怕我們回來得有點晚了。啊!這就是我太太艾格尼絲。親愛的,很抱歉我回來晚了,但我帶來了一位客人。他的車出了點事故,今晚就在這裏住。小心毯子!讓我來吧。恐怕這座椅坐著不太舒服吧?請小心你的頭。啊,好了!親愛的——這位是彼得·溫西勛爵。」
「哈,當然!」老先生顯得很高興,「好,如果大伙兒都準備好了,我們就敲一段96下,以便這位先生先熟悉一下。你要記住,勛爵,你先輕敲一下,引出高音,然後進入緩慢的不規則振蕩,直到高音降下來,你再引出高音,然後再重複。」
「噢,太好了——簡直太好了。彼得勛爵一定想去藏鍾室看看。在我看來,彼得勛爵,看到一組上好的編鐘——對不起,親愛的,你剛剛說什麼?」
「我還是堅持認為你至少要休息幾個鐘頭,」維納伯斯太太只好這樣說,「要不我現在帶你去看看卧室怎麼樣?至少你可以梳洗一番。如果你們練習能早點結束的話,晚餐會在七點半準備好。之後你一定要小憩一下。這裏就是為你準備的卧室了,看來你的僕人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啊,他怎麼了?」
「別客氣,別客氣。我正要回去喝茶。我想你們肯定也想喝點東西暖暖身子。你們應該不急著趕路吧?要能在這裏留宿的話,我們會很高興的。」
「我的上帝,」溫西驚叫道,「這是你所在的教堂嗎?」
「就是,」教區長驕傲地答道,「壯觀吧?」
「可惜你不能幫我敲鐘,邦特。」
「能發現有你不擅長的事務,是我一貫的樂趣。你以前試過學這個沒?」
鐵匠靦腆地笑了笑,用他寬大的手掌握了握溫西的手,然後有點窘迫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會記起來的,」教區長興奮地大喊道,「你全都會記起來的。只要用手鈴練習半個鐘頭——」
「特巴特太太,什麼事?」裏面傳來一個文質彬彬的輕柔聲音。溫西跟著婦人走進不大的店堂,看見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牧師。
就在他說這話時,風雪中傳來一聲模糊的教堂報時鐘聲,現在是四點十五分。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大吃一驚的,」教區長輕輕一笑,「可以容納三百四十口人——吃驚吧?不過整個東部澤地都是如此。雖然英格蘭東部以壯觀宏偉的教堂而聞名,可我們依然認為這一座在本地區是獨一無二的。它的前身是修道院。聖保羅教堂昔日肯定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你看我們這座塔樓有多高?」
「很榮幸認識你,勛爵閣下。我一生中大多數時間都在敲泰勒·保羅這口老鍾。我跟她就像對老朋友。我要一直敲下去,直到有一天由她和其他鍾為我敲響九下喪鐘為止。」
繼續前行了數百碼之後,兩人在這片荒寂的冰雪之地終於見到了人煙。左邊較遠處有一個農場的屋頂,右邊則有一棟小小的方形建築,外形像個磚砌箱子,招牌在風中咯吱作響。這是惠特謝夫酒館。酒館前面停著一輛老舊的小汽車,溫暖的燈光從酒館一樓和二樓的紅色窗帘後面透了出來。
「是高音變調鳴奏嗎?」教區長急切地問道。
「這不用擔心,」溫西說,「正如那句座右銘所說:『我會證明,我雖然個頭小,能力卻不差。』」
「希望如此,真的,真是場災難,但他老想著這個事情也不行。算了,就這樣吧,改變不了的事情就得忍受。現在我們連最後的希望也沒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鳴奏小調了。」
「我想,」教區長急忙說,「我們最好現在就去教堂,讓彼得勛爵熟悉一下他的鍾。你們也可以一起來為禮拜敲鐘。傑克,看看彼得勛爵的鍾繩是否順手。傑克·戈德佛雷負責管理鍾和鍾繩,」他解釋道,「把它整理好。」
「不過我差點兒就在第二段開頭部分出錯了,」溫西笑著說,「我幾乎忘記在第四段的位置敲四下,幸好還沒有。」
「尊敬的先生,請別再客氣了。我肯定特巴特太太也樂意為你們提供舒適的食宿,但是她丈夫不幸染上了可怕的流行感冒,此刻正卧床不起。很抱歉這麼說,流感正在我們這兒蔓延,所以恐怕這樣不是很方便,是吧,特巴特太太?」
「哦,我的天,西奧多,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這樣配合我丈夫,真是太感謝了,」維納伯斯太太說,「這對他來說意九-九-藏-書義重大,而之前他在這件事上已經遭受了太多打擊。不過請你來做客又要求你通宵辛苦敲鐘,是我們失禮了。」
溫西將鍾拉到最高點,反向敲響,繩索也都調好了。之後在教區長的提議下,他們又練習了幾遍,以便讓他「熟悉自己的鍾」。
男僕藉著手電筒的光查看地圖。「爵爺,我想我們肯定在利姆赫特就走岔路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現在是在聖保羅教區附近。」
在這句座右銘上方是木質、銅質甚至石質的牌匾,紀念著過去輝煌的編鐘敲奏史。
鳴鐘室並無其他特別之處,除了可能比一般的高一些以外——這也是由於鐘塔本身非常高。鳴鐘室的三面外牆上各有一扇精美窗戶,每扇窗戶上各有三盞燈,東牆上較低處有兩個朝內的沒有裝玻璃的開口,上面裝了鐵條,位置略高於縱向天窗。因此,白天室內的光線很好。
溫西向她再三保證,自己對恰逢其會感到由衷高興。
「是威廉·索迪!這個可憐的傢伙,偏偏又是在一年之中的這個晚上!我本來不應該只想著自己,但這實在讓人失望了,太失望了!」
——特洛伊特《敲奏編鐘》
「她的聲音也比其他的幾口要圓潤甜美。」道寧頓先生肯定地說,「很榮幸認識你,勛爵閣下。」
「這個,勛爵閣下,」傑克·戈德佛雷已解開第二口鍾的繩子。
「一杯茶就好,」溫西說,「這裏布置得如此舒適!太棒了,維納伯斯太太,謝謝你對我們悉心招待。」
教區長急切地插話進來,他總是等不及別人說完話。「今晚我們要做一件大事,」他說,「或者也可以說是明天清晨。我們準備用鍾樂迎接新年——可能你沒注意到,我們有在這一帶數一數二的一組編鐘。」
「沒有什麼能與之媲美。」維納伯斯有點興奮。他拿著鬆餅在空中比劃,思緒卻已經飛到了高高的鐘塔上,結果黃油順著手流到了袖口上。「以古老神聖大調為例,我不得不說其中存在一些瑕疵:輕敲的鳴奏單調乏味,單音節生硬呆板,最高音和第二高音又只能按簡單的不規則振蕩次序鳴奏……」
教區長摸出自己的眼鏡,解開繫繩,歪斜著架在長長的鼻樑上,仔細端詳溫西的名片:「彼得·溫西勛爵——簡潔明了。咦?這個名字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裡聽過——啊,我記起來了,是的,在《古版書籍收藏評論》上見過,這可是一本學術性相當高的專著。啊!能與另一位藏書人交流是多麼有趣。我的藏書有限,不過有一本《尼苛德摩福音書》,你可能會感興趣。呵呵,很高興能認識你!天吶,五點的鐘聲已經敲響了,我們得動身了,否則我太太會責備我的。再見,特巴特太太,希望你先生明天能好轉,他看上去已經好多了。」
戈德佛雷先生微笑著。「我們得把繩子放下來一段,這樣勛爵才順手,」他說,拿眼打量了一下溫西,「他的身高不及威廉·索迪,大概差一根粉筆。」
溫西解釋說車陷在了溝里,需要繩子和拖運工具才能將車拉出來。
「是的,先生,還有藏鍾室的鑰匙。」
「到目前為止還好。」溫西說。
「當然。如果你感興趣,不妨給你看一本很有意思的小冊子,是我的前任寫的,上面記載了這套編鐘的來龍去脈。次中音鍾泰勒·保羅是一六一四年在教堂旁邊的一塊地里鑄成的,現在還能看到當初鑄模時在地上留下的坑。直到今天,人們還把這塊地稱為『鍾田』。」
「行,這是明早的頭等大事。韋德斯賓是這兒的鐵匠,非常出色,完全勝任此事。啊,好了,快進來,快進來。給我們倒點茶,艾格尼絲,親愛的,你跟埃米莉說了沒?彼得勛爵今晚在這裏過夜。」
「全都改過了,」教區長低聲說,「除了北側廊盡頭的哥特晚期垂直式窗戶,當然從這裡是看不到的。原先的羅馬式建築什麼都沒留下,只在教堂聖壇拱門底部留下一對墩。不過仔細找的話,在早期英式聖殿下還是能尋出羅馬式環形殿的蛛絲馬跡。如果光線更好一點,你會看到——噢,好的,傑克,好的,當然可以。彼得勛爵,我們沒有時間可浪費了。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熱情。」
「試過一次,就一次,爵爺,還險些出了事。我當時笨手笨腳的,差點兒就給勒死在鍾繩上了。」
「病倒了,」教區長說,「也是流感,這場該死的流感!沒辦法,他已經神志不清,他們已經派人去請貝恩斯醫生了。」
「哎呀,真是的!」維納伯斯太太說。
「這是埃茲拉·韋德斯賓,」教區長繼續介紹,「他是這裏面個子最高的一個,敲的卻是最小的鍾。事情常常就是這樣有趣,不是嗎?對了,他就是這兒的鐵匠,已經答應明早幫你弄好車的事情。」
「這位先生能勝任的,」拉文德先生也贊同道,「現在,小夥子們,再來一次。這次我們做什麼呢,先生?」
溫西飛快地算了一下:「得敲上好幾個鐘頭呢。」
「九個鐘頭。」教區長樂滋滋地解答。
「那當然,」教區長說,「傑克沒有其他意思。不過威廉·索迪個子確實非常高。我的帽子哪兒去了?艾格尼絲,親愛的!親愛的!我找不到帽子了。噢,在這兒。還有我的圍巾——我可缺不了這個。現在我拿上鑰匙——噢,真是的!我又把鑰匙擱哪兒了?」
「說好了,」維納伯斯太太安慰道,「西奧多,但願你沒著涼才好。」
「這位先生也是你們的敲鐘人之一嗎,教區長?」
「是正好一整套八口鍾嗎?」
他帶著客人向西邊走去,頭上是鐘塔拱門。走過拱門后,眾人緊隨傑克·戈德佛雷手中的油燈走上一段陡峭的旋轉式鐘塔樓梯,石階在過去無數敲鐘人一次次的蹬踏下磨得很薄。轉過一個彎之後,隊伍停了下來,隨後是一陣鑰匙響聲。順著燈光穿過右側的一個窄門,溫西來到鐘塔上的鳴鐘室。
「我的天,」溫西說,「一萬五千——」
拉文德先生嘴裏還在嘟囔著,只好讓大家從頭開始敲這一小節。這次普拉特順利敲奏了自己的部分,排練圓滿完成。
「也許,」溫西禮貌地回應,「因為在教堂這裏感覺幾乎是與永恆為伴。」
「不,不會的,親愛的,肯定不會。不過他肯定想看看藏鍾室,而且教堂本身也很值得一看。彼得勛爵,我們有一個十二世紀的洗禮盆,非常不錯;屋頂也堪稱最精緻的範本之一——好的,好的,親愛的,我們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