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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肯特高音大調變奏 第02章 鳴鐘

第一部 肯特高音大調變奏

第02章 鳴鐘

「雪要開始化了,邦特。」
「可憐的西奧多!熬了一整夜——當然他必須得去,我們不能只顧自己。亨利爵士真可憐!他自己也是個病人!今天早上這麼冷,又不吃早餐!約翰遜,請轉告希拉里小姐我感到很難過,問問我能為蓋茨太太做些什麼——她是管家,彼得勛爵,非常好的一個女人。廚師又度假去了,事情看起來很麻煩。唉,真是禍不單行。啊,你肯定餓壞了。快進來吧,好好吃一頓。約翰遜,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派人過來通知我。亨利爵士的護士能應付嗎?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要找個人幫忙太不容易了。西奧多!你穿得夠暖和嗎?」
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突然戳了一下溫西的肋骨,溫西這才注意到教民們已經準備好做總懺悔了,只有他一個人獃獃地站在原地。他急忙翻開祈禱書跟上大家。顯然,拉文德先生已經覺得他要麼就是傻瓜,要麼就是異教徒,於是幫他翻到讚美詩,還在他耳邊大聲唱出每句歌詞:
「你自己也必須休息休息,西奧多。」
「我不是,先生。」
「噢!天哪!天哪!希望情況沒你們想象的那麼糟!我立馬動身!路上你把情況詳細告訴我。噢,我親愛的艾格尼絲,你安排大家吃早餐吧,向他們解釋一下我為什麼必須離開。彼得勛爵,非常抱歉,我稍後就回來。上帝保佑!索普太太——唉,這場流感真是一場災難!」
「上帝與鍾樂同在。」
「是的,先生,這個地方可不舒服。不過我應該能在天黑前走到那裡,這還不錯。」
「當貝德福德河的舊河道和新河道之間的水被排干,並淌過在歐弗和依瑞斯橋之間的沼澤地后,這裏看起來相當荒涼,尤其是在維爾尼和麥帕爾窪地周圍,一片汪洋,中間間或有一道河堤或者一排稀稀拉拉的柳樹。我覺得這裏排水效果相當不錯。啊!看右邊——那肯定是范來登水閘,把三十英尺水溝的水位調高,然後由丹佛水閘把水位調低。我們看看地圖,對了,就是這兒。看見沒?排水溝在這裏匯入威爾河,匯合點的地勢略高,所以如果沒有水閘,所有排水就會從威爾河迴流淹沒整個地區。這工程設計真糟糕——但是十七世紀的工程師只能做到這個樣子。那便是威爾河了,從聖彼得教區的波特礦脈河道流下來。我對水閘看護的工作可不感興趣——那工作肯定孤單無聊透了。」
「很動聽!」維納伯斯太太由衷地說。她其實並不真的在意鍾樂,而是覺得很睏乏,但如果她不在場表示支持的話,會令教區長感到失望。「很意外吧?」她又說,「坐在這裏聽鐘聲是那麼的甜美飽滿。那是自然的,因為在藏鍾室和這層之間還有一層。」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跟這一帶的許多其他教堂一樣,聖保羅教區教堂並不在村子中,與之相鄰的只有教區長一家。村民們都聚居在一個十字路口附近。南北走向的道路向南延伸到聖斯蒂芬教區,向北則連接通往聖彼得教區的路——就在三十英尺水溝南邊。另一條東西走向的道路則東接教堂旁邊的小路,西接村西頭一個泥濘的石頭斜坡——如果不介意路面狀況,也可以從這裏走到佛羅格橋那邊的三十英尺水溝邊上去。因此這三個教區形成三角鼎立之態——聖保羅在北邊,聖彼得在南邊,聖斯蒂芬在西邊。
溫西說是的,誰都不容忍;然後又說自己想多參觀一下教堂,一定會記著鎖門帶鑰匙回去。這位善良的太太走了后,溫西先是往施捨箱里捐了些錢,然後開始端詳洗禮盆。洗禮盆的雕刻果然很有趣,既不屬於基督教風格,也不是其他什麼單一風格。鐘塔下有一個笨重的舊法衣柜子,溫西打開一看,裏面沒有什麼值錢東西,只有一堆破舊繩子。他走進北側廊,看見支撐天使屋頂櫞木的枕梁與小天使頭部恰到好處地雕刻在一起。他在阿伯特·托馬斯的墓地前沉思了一會兒。墓地的雕像戴著主教冠,穿著長袍,是一個嚴肅的老傢伙。溫西心想,這個十四世紀的神職人員長著一副長臉,一臉的嚴肅表情,與其說是個傳道士還不如說更像個統治者。墳墓四周裝飾著雕畫面板,上面展示著修士生活的各種情景:其中一個描繪了鑄鐘的場景,無疑是在鑄造「巴蒂·托馬斯」。在阿伯特雕像的腳下,「巴蒂」鍾取代了通常用的墊子,顯然阿伯特尤以這口鍾為傲。鍾面上的紋飾和座右銘雕刻得十分清楚:鍾肩上寫著「不要懷疑,要忠誠」;鍾肚上寫著「阿伯特·托馬斯要我在此,無論我的歌聲如何,都受到喜愛和歡呼——一三八零年四月」;鍾腰上寫著「聖托馬斯」。雕刻上飾有修道院院長的高帽,參觀者在心醉沉迷之餘,不知道這種神聖是來自使徒還是神職人員。在亨利國王強佔阿伯特·托馬斯的教堂時,阿伯特已經去世很久了。如果他還在世,他肯定會反抗,教堂可能會被破壞。他的後人是一個很斯文的人,順從地默認了這種強佔,任憑修道院坍塌損毀,教堂則在革新者手中逐漸變質。這些是在午餐吃土豆肉餅時從教區長那裡聽來的。
書上的字、晚餐吃的燉牛尾和室內的溫暖都讓人昏昏欲睡,再加上這一天本就很疲憊,書上的字在彼得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他開始打盹。壁爐里燃燒的煤塊突然發出響亮的噼啪聲,他被猛然驚醒,又繼續讀下去:「如果按上述變調鳴奏法敲奏二、三、四號小鍾,那麼五號鍾應緊跟在七號鍾之後鳴奏,七號鍾緊跟六號鍾;但如果只有六號鍾和七號鍾而沒有五號鍾,則應加入五號鍾……」
溫西又繼續默默開車前行。走出半英里后,他才開口:「他可能當過發動機技|師,但我估計最近這段時間沒有干。從痕迹大小來看,在採石場工作倒是很有可能。我們總是能從長期監禁的囚犯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身份,邦特。悔過自新重新生活是很不錯,但我希望這位朋友不要欺騙善良的教區長。」
溫西從煙盒裡抽出幾根遞了過去,對方伸手來接。那人手上滿是老繭,像是長時間從事過重體力勞動,但外表和言行舉止又不像是鄉野村民。
到六點鐘時,所有敲鐘人的狀態都還很不錯。沃利·普拉特大汗淋漓,額頭上翹著的頭髮已經耷拉在眼睛上,好在行動還很敏捷。鐵匠看上去興高采烈,精力充沛得彷彿可以一直敲到下一個聖誕節。旅館老闆道寧頓先生表情嚴肅,一副很堅決的樣子。所有人之中最為神態自若的是年長的赫茲卡亞,他全神貫注地鳴奏著,彷彿達到了人繩合一的境界,輕敲出古老但清亮的聲音。
「迪肯是——?」
「謝謝你,先生。午安。」
作者:西奧多·維納伯斯文學碩士——聖保羅教區的教區長,曾為劍橋大學凱斯學院學者,著有《鄉村教堂編鐘敲奏法》和《五十段神聖三重奏短曲》等書。
「好了,好了!」教區長打斷了他的話,「別介意,沃利,你的確做得很好!彼得勛爵在哪裡?哦,你在這兒!我們欠你一個大人情。沒累壞你吧?」
鍾樂還在繼續。溫西很想知道鍾樂從外面聽起來如何。他知道教區長還要再敲一刻鐘,於是悄悄溜下旋轉樓梯,摸索著穿過南門廊走了出去。
「讓所有生靈讚美主。」
溫西承認說自己對洗手盆沒什麼特別大的興趣。
溫西此刻全神貫注在自己的演奏上。他雙眼緊盯著鍾繩,聆聽著在主旋律中領奏的高音。溫西眼角的餘光隱約掃向老赫茲卡亞·拉文德,他正在與他那口鍾共舞,每拉一次鍾繩,他的背就微微彎曲以平衡鍾的重量。他也隱約看到沃利·普拉特因為焦急而扭曲的臉孔,嘴正read.99csw•com一張一合念著複雜的節拍。沃利的鍾朝著溫西的鍾滑下來,在滑過六號鍾和七號鍾時都靈巧地躲閃開去,然後與五號鍾連續撞擊兩下發出主導音,然後又升上去。此時高音鍾則降到她的位置與薩巴思鐘相撞,發出最後的一聲響亮的主導音。隨著排在第二位的鐘響和一聲主導的鐘響,薩巴思鍾結束了單調的慢曲,進入歡快的節奏。在上方夜空中,風向標上的公雞風標似乎在凝視著雪地,看著教堂尖頂在它的金色腳底下晃動得越來越厲害,高高的石塔像一個被風吹彎了腰的大樹一樣晃來晃去。
「我明白了。那迪肯怎麼知道項鏈放在哪兒呢?」
「迪肯是當時的管家,事發前在他們家做了有六年了。他妻子是女僕瑪麗·拉塞爾,後來瑪麗和威廉·索迪結了婚——就是本應該負責鳴奏二號鍾但卻病倒了的那個威廉。」
彼得·溫西勛爵看著戴姆勒車的前軸被拆下來,認為布朗羅先生和韋德斯賓先生也許能合力修好它,於是去郵局發了消息,給等在威爾比奇的朋友發了電報,然後就溜達出去消磨時光。
漫長的鳴奏終於結束了,八口鍾又準確地回到原位,敲鐘人們停止了動作。
「太棒了!夥計們!太棒了!」維納伯斯先生大聲叫道,「你們成功了!演奏無比精彩!」
溫西覺得要使教區長安靜下來的一個辦法就是乾脆置之不理,也不用為此感到不安。於是他退了出去,在樓梯口碰見邦特。回到卧室后,邦特幫他把羽絨被捂嚴實,加了一個熱水袋,關上門退了出去。
「哈!」維納伯斯太太突然從車庫門外探進頭來說,「看來喬已經跟你說了盜竊案的事情。對於這件事,他比我更清楚。這裏這麼冷,你受得了嗎?」溫西說謝謝沒問題,希望教區長不會因此傷神。「看起來還不會,」維納伯斯太太說,「但他確實挺難過的。你一定要留下來吃午餐,我們會很高興的。你喜歡吃土豆肉餅嗎?確定?屠夫今天不營業,但冷火腿是隨時都備有的。」
溫西猶豫地看著車的前軸,認為應該信任布朗羅先生的專業水平,於是請韋德斯賓先生載他去村裡找郵局女局長幫忙。他爬上阿什頓先生的灰馬車,一行人穿過教堂,又走了四分之一英里,來到村子中央。
「希望如此,赫茲卡亞,肯定,」維納伯斯太太說,「聽!時鐘敲響十點了,教區長還沒有回來。我想不能期望……啊,車道上開過來了一輛車!沃利,請搖下鈴好嗎?……埃米莉,給教區長拿些新鮮雞蛋和培根來,再把咖啡拿去熱一熱。」
「有的,勛爵閣下,他們有個女兒,就是希拉里小姐。這個月她正好滿十五歲,剛剛從學校放假回來。毫無疑問,這個節假日對她而言非常難過。」
「親愛的教友們——」
「你說得沒錯,」辛金斯心滿意足地說,「這在本教區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不過你知道,最糟糕的是查理爵士自己手下的人捲入其中。這位可憐的紳士從此就再也抬不起頭來。當警察把這個叫迪肯的傢伙帶走,一切真相大白時——」
叮——當——叮——當——乒——乓——砰——咚
在還差一刻到八點時,教區長離開了,去準備早上的禮拜。酒壺裡的啤酒已經喝得快見底了。此時離鳴奏結束還有一個半鐘頭,但沃利·普拉特已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這時從南邊的窗戶反射進來一縷微弱的藍色晨光。
「啊!」赫茲卡亞說,「流感真是太可怕了,專挑年輕人和身體強壯的人,老傢伙們反而不怎麼受影響。看起來,它對我這樣的老傢伙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彼得勛爵又睡著了,直到被一陣鐘聲驚醒。剛醒來時他大腦一片空白——然後他突然掀開羽絨被坐了起來,一臉生氣地看著一旁表情淡定的邦特。
「沒有,」溫西一邊說,一邊艱難地從大家同他握手致謝的熱情中脫身,事實上他都快累趴下了。他已經多年沒有敲過這麼長時間的鍾樂了。之前幾個鐘頭他一直努力保持清醒,現在已經到了極限,就差直接倒在某個角落裡呼呼大睡了。「我——」他打了個大哈欠,「——好得很。」
「沒見過呢,爵爺。」
「繼續說。」溫西說道。
「上帝啊!」溫西畢恭畢敬地小聲說道。接著,他又輕聲地自言自語:「他騎在天使身上飛了起來,他乘著風的翅膀飛來了。」
「早餐,」教區長非常關切地說,「我們都想吃早餐了。熱咖啡簡直太舒服了,真想喝上一杯!啊!雪停了。這一片冰雪天地太美了——要是不融化就好了,否則水溝的積水會上漲到三十英尺。你真的沒事嗎?來吧來吧!噢,我太太來了——肯定是來責怪我回來遲了。我們這就來,親愛的——哦?約翰遜,有什麼事?」他問一個穿著司機服裝站在維納伯斯太太旁邊的年輕男子。
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推開坐著的椅子,顫顫悠悠地站起身來。
「你有沒有見過洪水退去后這個地區的景象?」
「不是查理爵士,勛爵閣下,是亨利爵士賠償的。這位可憐的紳士在事情發生后立刻結束蜜月回來了。此時查理爵士已經病重——他已經七十高齡了,受到了驚嚇,又因為迪肯這件事感到很內疚,結果中風一病不起。在案件審理完后,當時的亨利先生告訴他父親自己會把一切都處理好,查理爵士似乎也理解他的做法。這時戰爭爆發了,查理爵士沒能熬過來。他的病情加重,就這樣走了。不過亨利先生沒有食言,當警察不得不宣布項鏈失蹤后,他賠付了項鏈的錢,這使得他們的家境一落千丈。亨利爵士在突出陣地時受了重傷,因此退役回家,從此以後就再也不復當年了。大家都說他現在狀況很糟糕。這下索普太太突然走了,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索普太太是個大好人,人緣極好。」
探索鳴鐘的數學理論
「噢,就是剛剛太太提到的項鏈。那是在年輕的亨利先生——就是現在的亨利爵士——結婚時。我記得很清楚,是一九一四年的四月份——那年開始打仗,當時正是春天。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在他們的婚禮上我第一次敲了那麼長的鍾樂。我們敲了五千零四十下的古老神聖三重奏,浩特式十部曲——教堂那兒有關於這個的記錄——然後在紅房子里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宴。有達官貴人參加了那場婚禮。你知道,新娘是個孤兒,與那家人有些關聯,亨利先生是繼承人,所以在那裡辦婚禮。當時有位女士在紅房子留宿,她有一條價值上千英鎊的非常精美的翡翠項鏈。在婚禮結束后的當晚,亨利先生和太太剛剛離開去度蜜月,項鏈就被偷了。」
「是這樣,他在一九一八年殺了一個獄卒越獄逃走了,真是個混球。但他也沒什麼好果子吃,在去梅德斯通的路上失足掉入一個採石場之類的地方,兩年後人們才發現他的屍體,屍身仍舊穿著囚服。年輕的威廉·索迪早就愛慕瑪麗了,他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對瑪麗展開追求,又把她娶回到這裏來。你知道,這裏從來沒有人認為瑪麗在這件事中的行為有什麼不妥。這件事都過去十年了,現在他們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生活非常融洽。聽說克蘭頓這個傢伙在刑滿釋放后又二進宮,不過現在又放出來了。聖彼得教區的警察傑克·普利司特說,如果現在再聽到關於那條項鏈的消息也不足為奇,不過我也搞不清楚。克蘭頓也許知道項鏈的下落,也可能不知道。」
「我的上帝!我竟然睡著了!你為什麼不叫醒我?他們現在已經開始了!」
「當然了,聖壇的欄杆也很舊了——那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破爛。等有錢了我們想換個好點https://read•99csw.com的。抱歉,我沒有鐘塔的鑰匙。上面景色很美,確實值得一看。不過從鳴鐘室往上就只能爬樓梯了,我每次上去都覺得頭暈目眩,尤其是在爬過那些鍾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鍾很嚇人。哦!洗禮盆你一定要看一看,雕刻相當精美。我也記不清具體特別在什麼地方,真夠笨的!西奧多本來要給你看的,不過現在他得送一個生病的婦女去醫院,就在三十英尺水溝的另一邊,要穿過索普橋,他沒吃完早飯就急匆匆地跑了。」
溫西向她表示感謝,並問關於老查理和項鏈的麻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沒抓住那個人?」
「入室盜竊是怎麼一回事?」
壁爐里躥起高高的火苗。溫西把燈拉近些,翻開教區長給他的小冊子,扉頁上寫著:
教區長在九點十分回到了鳴鐘室,手拿一塊表站在旁邊,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在九點十三分時,高音鍾以高亢的鐘聲順利奏響了最後一次主旋律。
「我的天哪!幸好詹姆斯在家,還能為瑪麗分擔一點兒。」
「是的!克蘭頓說迪肯騙了他,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當然是迪肯騙了他。他說迪肯根本沒有把項鏈扔出來,而是自己把項鏈藏起來了,只扔出來個空的項鏈盒子。後來他去到碼頭找迪肯,甚至一度想勒死他。迪肯自然是賭咒發誓說這一切都是謊言。他的說法是,他聽到了一聲響動,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當威爾伯拉罕太太在自己房間里看到他時,他正要去追克蘭頓。他沒有否認自己曾到過那位太太的房間,現場有指紋之類為證。但這與他之前的說法不同,這點對他很不利。他之前說自己聽見花園裡有響動,就從後門出去了。瑪麗也支持這種說法,而且事實上男僕到後門時發現後門門閂是拉開的。但是律師又反駁說迪肯之前就沒有插門閂,為自己留了條路,以防萬一他不得不從窗戶跳出去的話可以再從後門返回屋內。但是,他們始終無法確定關於項鏈這部分的真相,因為項鏈就此失蹤了。是克蘭頓拿走項鏈但又害怕拿出來?還是迪肯拿走項鏈藏了起來?沒有人知道真相究竟如何。這件案子至今還是件懸案。警察把這兒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項鏈,也沒找到克蘭頓說他給迪肯的錢。最後,警察宣布兩位女士無罪,認為她們只是亂嚼舌根而已,這不過是女人們常常喜歡做的事。克蘭頓和迪肯則被判了長期徒刑。在這件事情過後,老拉塞爾感到在鄰裡間抬不起頭來,於是變賣家產舉家遷走了,瑪麗也隨他一起走了。不過在迪肯死了過後——」
「非常感謝,先生。」
這個不幸的事件使餐桌籠上了一層愁雲。儘管如此,溫西感到肚子已餓得像空皮箱一樣「咕咕」作響,風捲殘雲般把雞蛋、培根和咖啡一掃而光。維納伯斯太太心神不寧地地分發食物,一邊熱情招待客人進餐,一邊不時說兩句同情索普一家和擔心自己丈夫身體健康的話。
「好的好的,親愛的,馬上,我只是……」
早餐在沉默中結束。韋德斯賓先生把溫西拉到一旁,說他已經派人去阿什頓先生那裡找兩匹馬和一條粗繩子,希望能儘快把車拉出來,然後再看需要做些什麼修理。如果勛爵願意一個鐘頭後去鐵匠鋪,他們可以商量一下修車的事。韋德斯賓的兒子喬治在農用機械方面經驗豐富,對發動機很在行,更不用說他自己的摩托車了。維納伯斯太太去書房看丈夫是否還需要些什麼,就本教區發生的不幸事件安慰了他。溫西知道自己去佛羅格橋也幫不了什麼忙,可能只會妨礙他們工作,於是就請女主人不用為他費神,然後漫步走到了花園。他在房子背面發現喬·辛金斯正在擦拭教區長的舊車。喬接過溫西遞上的一支香煙,談了些對這次鳴奏的看法,然後就自然而然地打開了關於索普一家的話匣子。
「大概還有五英里半就走到路標,從路標到村子還有半英里。」
一走出教堂,他就感覺洪亮的鐘聲重重撞擊著耳膜。雪已經小些了。他知道繞著教堂逆時針行走是不吉利的,於是轉向右邊順著牆根邊的小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西門。在高聳的磚石建築的掩護下,他顧不上是否褻瀆了神靈,點燃了一根煙,感到精神為之一振,又接著向右走。當他走到小路盡頭時,發現自己已來到鐘塔腳下。他在草叢和墓碑中跌跌絆絆地走過了整條側廊,側廊這頭一直延伸到了教堂的最東邊。在北邊最後兩道扶壁之間,他看到中間有條小路通向一個小門。溫西試著推了推,門上了鎖,於是又繼續向前走。當他轉過東邊盡頭的轉角時,強風迎面撲來。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向前方的沼澤地望去。除了可能是從某個村舍窗戶透出來的一束靜止不動的微弱燈光外,四下里一片漆黑。溫西估摸著這間村舍應該是在他們去教區長家時走過的那條冷清小路旁。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有人會在新年第一天凌晨三點鐘還沒睡覺。不過夜深寒重,而且他還要繼續回去鳴鐘,於是結束步行又從南門廊走回了鐘塔。教區長把鍾繩交給他,提醒他錯后鳴奏兩下,並且在鍾向下振蕩前不要忘記變換序列錯后八個音位。
「的確如此,」道寧頓先生表示贊同,「家裡有一名水手能幫上大忙,不過一兩天之後他就結束休假了,希望那時他們已渡過難關。」
「還有其他家人沒有呢?」
「沒有,勛爵閣下。司機開車去追了,但還在他啟動車子時,人就已經跑遠了。他們沿著小路越過教堂,在那之後就不見蹤跡,不知道是從聖彼得教堂跑了,還是一直跑到河岸上去了,也可能是從迪克西、威利或威爾比奇跑掉了,或者越過三十英尺水溝跑去了利姆霍特或者荷伯特。於是司機去報了警。你知道,除了在聖彼得教區的鄉村治安官,最近的警力就在利姆霍特了。當時警署連輛車也沒有。所以查理爵士說,直接派車去接警察比打電話報警再等他們自己來要快多了。」
「死亡,」他嚴肅地說,「是生命的一部分,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如果是這樣的話,太太,請你原諒,我現在得走了,謝謝你的款待。祝各位早安。我們完成了完美的鳴奏,再完美不過了。現在我又要回去找我的老搭檔保羅了。」
寬廣的教堂中殿和暗影憧憧的側廊交匯在一起,祭壇上刻有扇形花飾和鋸齒花紋的屏幕,令人生出一種與世隔絕的神秘美感。尖角拱廊、優雅的棱紋拱頂以及東邊五個窄窄的尖頂拱,這一切都吸引著溫西。他的目光從遠處的聖殿轉向中殿,細長而結實的長桿像放射狀的噴泉般,從地面延伸向有葉形裝飾的柱頭,一直到支撐縱向天窗的又輕又寬的拱。當他的目光轉向高聳陡斜的屋頂時,他被眼前的美妙景象驚呆了。太不可思議了!屋頂裝飾著智天使、熾愛天使等各種飛翔的天使,金色頭髮閃著朦朧柔和的光彩,背後張開鍍金的翅膀;還有一隊隊的唱詩班,一張張臉孔浮雕在托臂和錘樑上。
銀白清冷的小路上,一個孤單的身影邁著沉重的步子向他們走來。看見溫西的車,這個人停下來伸出雙臂朝他們揮舞。溫西慢慢把車停了下來。
時鐘慢慢指向午夜。教區長走上聖壇台階,用他那如學者般文雅、溫和的聲音作了一段簡單而動人的發言。他在講話中談到讚美主——以優美的弦樂和他們最愛的教堂的美妙鐘聲來讚美上帝,並以充滿敬意的口吻介紹一位聆聽佈道的過路客人——「請不要轉頭盯著他看,那樣既不禮貌又缺乏尊重。『命運安排』這位客人來這裏幫助我們完成今天的儀式。」溫西的臉紅了。教區長宣布開始做最後的祝福祈禱。風琴手奏響了讚美https://read.99csw.com詩開頭的幾個小節,此時赫茲卡亞·拉文德大聲喊道:「小夥子們!到時間了!」敲鐘人們有點遲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沿著蜿蜒的樓梯步上鐘塔。進到鳴鐘室后,大伙兒脫下大衣掛在室內的衣鉤上。溫西注意到在門邊長凳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棕色大酒壺和九個白鑞大酒杯。這令他欣喜,他知道這是紅牛旅館的主人按「老規矩」為大伙兒提供的提神飲品。八個敲鐘人走向自己的位置,赫茲卡亞開始看他的表。
「沒錯,勛爵閣下,我正要告訴你這點。事情是這樣:威爾伯拉罕太太半夜醒來,看見有個人影站在她卧室窗前,她大叫起來。那個人就從窗戶跳了出去,跑到了花園,藏在灌木叢之類的地方。她尖叫著用力搖鈴,結果引起了一場騷動,每個人都跑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當時留在房子里的有查理爵士和其他一些紳士,其中一人帶了把獵槍。當他們跑下樓時,正看見迪肯穿著外套和長褲從後門跑出去,男僕還穿著睡衣睡褲。當時查理爵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響召喚花匠的鍾,所以在車庫睡覺的司機也跑了出來。當然,花匠也來了,我也來了,因為我是花匠的兒子。要不是因為爵士不得不削減開支,以應付戰爭歲月和賠償威爾伯拉罕太太的項鏈的話,我是不會離開爵士的。」
「天哪!」教區長驚呼起來,「這麼嚴重了?都快不行了?這個消息太糟糕了。我當然可以去,立即就去!我剛剛不知道——」
晚餐后,維納伯斯太太不顧教區長的感受,堅持讓彼得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休息。教區長正在雜亂的書架上毫無頭緒地翻找由克里斯托弗·烏爾科特撰寫的《聖保羅教堂鍾史》。「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教區長說,「恐怕我真的欠缺條理。不過也許你願意看看這個,這是我個人對鳴鐘術的微薄貢獻。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擱彼得勛爵的時間,那樣太不體貼了。」
「體力活兒?」
雖然維納伯斯一家極力挽留,但客人還是決定要走。下午兩點,布朗羅和韋德斯賓已經把車修理好了,溫西急著要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威爾比奇。臨行前,眾人一一同溫西握手告別,誠懇地邀請他再來遊玩,再來一起鳴奏鍾樂。教區長塞給他一本《維納伯斯論鳴鐘術》,教區長太太則堅持請他再飲一杯濃烈的威士忌加熱水以禦寒。然後溫西就動身了。當車子沿三十英尺溝岸右轉時,溫西注意到風向已變為北風,雖然整個沼澤地都還白雪皚皚,但空氣已不再冷冽。
「是亨利爵士派我來的,先生,他的夫人今天早上情況很糟糕,恐怕快不行了。她急著要做臨終聖禮,問您現在能不能過去——」
「你不是本地人吧?」
「非常感謝,先生。」
「壞了,」溫西說,「這怎麼行呢?我一定要去聽聽老夥計佈道。把發刷給我。外面還在下雪嗎?」
「是的,爵爺。」
「去世了?!」維納伯斯太太驚聲尖叫起來,「太不幸了!」
「下得更大了,爵爺。」
溫西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維納伯斯太太輕聲笑起來。
「恐怕這一路走去很冷。」
看到教堂里莊嚴神聖的景象,他的思緒突然平靜了下來,內心生出一股敬畏之情。在寂靜的冬日深夜,這個小教區的教民們全都聚集在這裏,實屬難得。此刻,這座巍峨壯觀的教堂顯得無比空曠,愈發映襯出人群的渺小。
「是的,先生。」
叮——當——叮——當——乒——乓——砰——啵;當——叮——叮——當——乓——乒——咚——砰;叮——當——當——叮——乒——乓——砰——啵;當——叮——當——叮——乓——乒——咚——砰;當——當——叮——乓——叮——咚——乒——砰……
「哦,是這樣,好吧,祝你一切順利!」
「真是個卑鄙小人!」
每口鍾各司其職,奏出悅耳的音符。它們上下來回地擺動,時而靈巧地相互躲閃,時而碰撞出響亮的樂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眾鍾奏出和諧的音符,由高音振蕩至低音,再由低音振蕩到高音,按變換序列鳴鐘,錯位鳴鐘,鳴奏三度和音以及四度和音,然後又回到主旋律。滑輪歡快地舞動著,鍾樂聲從積雪的天窗中飛出,乘著呼嘯的風四處飄蕩,飛向南、飛向西,飛向沉睡中的鄉野,飄蕩在平坦的白色沼澤荒地中,飄蕩在筆直漆黑的堤壩上,飄蕩在風中彎著身子呻|吟的楊樹身邊——小巧的高德、銀鈴般的薩巴思、雄渾的約翰和傑瑞科、歡快的朱比利、甜美的迪米蒂、古典的巴蒂·托馬斯在歌唱,泰勒·保羅在它們中間彷彿巨人。敲鐘人的影子在牆上上下起伏,猩紅色的鍾繩穗子在屋頂和地板之間翻飛,聖保羅教區教堂的編鐘跳躍演奏出和諧的鍾樂。
兩人看著右邊的一棟小磚房。那房子立著水閘兩頭之間,造型奇怪醜陋,像一隻豎起來的耳朵。在水閘的一頭有一道帶小鎖的堰,橫跨在三十英尺水溝上,水在這個比河道高六英尺的地方流入威爾河。在水閘另一頭,一道五門水閘橫跨威爾河上遊河道,防止河水迴流到上游。
「誰也沒想到,先生,都是這場害人的流感。昨天誰也不會料到——」
「以鈸樂和舞蹈讚美主,以弦樂和管樂讚美主。」
村子看起來平凡無奇,於是他決定去看看教堂。鐘聲已停,赫茲卡亞也回家去了,但南門還開著。他走了進去,看見維納伯斯太太正在往聖壇花瓶中倒入清水。她瞧見溫西正佇立凝視屏風上精緻的橡木窗花格,於是走過來打招呼。
「來找工作的?」
「一點兒也不累,不過很口渴。」溫西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問她鍾樂聽起來怎麼樣。
「他們一家住在村子另一頭一所紅色磚牆的大房子里,過去家境很好。據說很久以前,早在貝德福德伯爵那個時候,他們出錢排幹了沼澤地的水,從而分得了土地。勛爵閣下,我想你肯定是知道這些事的。總之,人們認為他們是這一帶最古老的家族。雖然不管怎麼看查理爵士都算不上是個有錢人,但他是個好人,一位非常慷慨的紳士,生前做過不少善事。聽說他父親在倫敦失去了一大筆財富,我不清楚具體怎麼回事。但他很善於耕耘土地,在出了入室盜竊這檔子事後他就去世了,當時這對村子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他邁著腳步堅定地走了出去。不到五分鐘,人們就聽見了低沉而悲傷的鐘聲。首先響了六下,代表逝者是女性,接著響起急速的鐘聲表示逝者的年齡。溫西數了數,一共是三十七下。在略加停頓后,又響起了緩慢的單音鐘聲,每隔半分鐘響一下。飯廳里出奇地安靜,只偶爾聽到這些餓壞了的人垂頭吃飯發出的細小聲音。
「差五分到十一點,爵爺。」
「我明白了。這麼說,查理爵士賠償威爾伯拉罕太太的損失了。」
「很美,對不對?西奧多深深為這座教堂感到自豪。在我們來到這裏之後,他就做了很多工作,努力保持這裏的美麗。幸運的是,他的前任非常盡責,修繕工作做得不錯。但是他太不文雅了,把這裏弄得極不成規矩,著實令我們吃了一驚。舉個例子,你能想象嗎?他居然把這個美麗的小教堂拿來堆焦炭,後來我們把這裏都清理乾淨了。西奧多想在這裏修一座聖母聖壇,但我們擔心教區居民會覺得天主教的氣息太重了。沒錯,這扇窗戶非常精美,對吧?當然,它的修建時間比其他的要晚,不過慶幸的是保留住了古老的玻璃。當齊柏林飛艇來到這裏時,我們擔心極了。你知道,當時他們往威爾比奇扔了顆炸彈,離這兒僅有二十英里,很可能也會扔到這兒。間隔屏也很好看,對不對?我總覺得看上去像蕾read.99csw.com絲一般。這墳墓里葬的是高迪一家,他們在這裏住到了伊麗莎白女王時代,但現在已經無後了。高音鍾上有他們的名字:高德、高迪、讚美主。北邊以前有一個小禮拜堂,被稱為阿伯特·托馬斯小禮拜堂,那是他的墓碑。巴蒂·托馬斯鍾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是用『阿伯特』改的名字。在十九世紀,一些野蠻人拆了唱詩班席位后的屏風來放管風琴,真是太可惡了!幾年前我們重新放了一些新的管風琴,現在得擴大風箱。每當史努特小姐演奏風琴時,可憐的傻子就不得不暫停工作以使風箱灌滿。大家都管他叫『傻子皮克』,但他並不是真的傻,只是神經有點大條。當然,天使屋頂是我們最為自豪的——在我看來,它那原始質樸的顏色比馬奇或者尼德漢姆市場上的都要好看。這些上色至少是在十二年前完成的,之後就再也沒上過色了。我們花了整整十年時間才說服教區委員同意在天使上加一些金葉——在此之前他們一直覺得這是羅馬式風格,不過現在他們已經引以為傲了。我們也想找個時間把聖壇頂部翻修一下。所有這些圓拱都要粉刷,現在還能看到殘留的顏色,浮雕花紋也該鍍金了。西奧多最不喜歡的是東邊的窗戶,那面窗戶上的玻璃太粗糙了,我估計是一八四零年的。用西奧多的話說,『那真是個糟糕的年代』。教堂中殿的玻璃都沒有了,是被克倫威爾的軍隊破壞的。不過謝天謝地,天窗得以保留,要想爬上去也不容易。教堂里的靠背長椅是新的,是西奧多在十年前換的。他其實更想要單人椅子,但教民們不喜歡,他們習慣了坐長椅,於是西奧多選了一種比較高雅的仿古設計——以前用的舊長椅太難看了,像浴室里用的一樣。兩邊曾各有一道討厭的樓座,完全遮住了側廊窗戶,破壞了支柱的外觀,於是我們就把它們拆了。其實它們完全沒有必要,學生們常常把讚美書等東西扔下來砸中下面的人。現在的唱詩班席位跟以前不同,以前是有椅突板的僧侶席位。雕刻還不錯吧?聖殿中有一個洗手盆,但只是一般般。」
這時教區長回來了,拿著一個木箱,箱子里裝著做臨終祈禱的物品。他向太太保證自己穿得很暖和。約翰遜催促他坐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汽車,然後車像陣風一樣疾馳向西邊的村莊。
「以美妙的鈸樂讚美主;以響亮的鈸樂讚美主。」
「希望沒有太累著你。」維納伯斯太太說。
「哦,事情是這樣,勛爵閣下。威爾伯拉罕太太的女僕糊裡糊塗地對瑪麗·拉塞爾說漏了嘴。瑪麗覺得這沒什麼不妥,就跟她丈夫迪肯說了。當然,警察把這兩個女人也帶走了。這件事在村裡鬧得沸沸揚揚,因為瑪麗是個非常正派且受人尊敬的女人,她父親是這個教區的副執事之一。在附近幾個教區再也沒有比拉塞爾一家更正直誠實的了。這個迪肯不是本地人,他出生在肯特郡,查理爵士把他從倫敦帶過來。不過他沒法從這件事中脫身,因為那個從倫敦來的賊——他自稱『克蘭頓』,但還有其他化名——告了密,出賣了迪肯。」
「這是目所能及的唯一一棟房子——哦,有了——在上遊河岸大約兩里遠的地方還有間農房。呼!如果淹死在這裏都沒有人知道。喂,這兒該怎麼走?哦,知道了。從橋上過排水溝,急速右轉,然後沿著河走。我真希望這裏的轉彎不要都這麼急。好,轉過去了!水閘看護人跑出來瞧咱們了。我想我們算是他今天遇見的一件大事。咱們朝他揮揮帽子好了——嘿!你好一加油啊——!——我喜歡這路上稀稀拉拉的陽光。正如史蒂芬遜所言,咱們來這兒走一趟足以——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咦,這位老兄想幹嘛?」
「是的,太太。約翰遜先生說一切都太突然了,教區長還沒有離開她的房間,她就走了——他們還不知道怎麼跟亨利爵士開口。」
「不,先生,我是個發動機技|師。」
「要來一根嗎?」
「怎麼死的?」
關於按照創新的科學原則運用一切公認方法從任何位置按數列敲奏編鐘的指南
「索普一家真是命運坎坷!」她說,「關於老查理爵士的倒霉事,丟失項鏈的事情,那個可憐的女孩,等等。不過,慶幸的是,那個男人在殺死獄卒后自己也死掉了!當時這家人多難過啊!……赫茲卡亞,你還想再吃點什麼?再來點培根?道寧頓先生,你呢?辛金斯,把冷火腿遞給戈德弗雷先生……噢,當然,戰爭爆發以來亨利爵士就一直體弱多病,可憐的人……食物夠嗎,沃利?我真希望教區長不會餓著肚子待太久。彼得勛爵,要再來點咖啡嗎?」
「人們還說,」溫西心想,「英格蘭教堂總是拿錢才做事。」
「午安。」
穿著白色法衣的唱詩班高唱著,歌聲直衝屋頂,回蕩在四周,彷彿是從眾天使的金口中唱出來的一樣:
他的聲音很低沉,話語中透著淡淡的倫敦口音。他身上穿著黃褐色的大衣,雖然很邋遢但做工還不錯,臉上蓄著的黑色的短鬍鬚,看上去像五十多歲。他說話時把臉埋得很低,似乎在躲避對方的目光。
正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鐘聲停了,繼而朱比利鍾開始了五分鐘的單獨鳴奏。
我們為歡樂喜悅鳴鐘,也為靈魂的離去鳴鐘。
「時間到!」他說。
她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喬·辛金斯非常體貼地從車頭燈上方遞給溫西一塊麂皮保暖。
「維納伯斯太太吩咐說十一點半之前不要打擾您,爵爺,而且教區長讓我轉告您,他們只需要鳴奏六口鍾作為禮拜的序曲。」
——貝德福德郡,薩瑟爾《敲鐘人準則》
「沒錯。繼續你走的方向,先過橋,然後沿著排水溝走,直到你看見路標。路標非常醒目。」
「你說得沒錯,」彼得勛爵說,「辛金斯,聽了你說的這件舊聞,我會留意關於威爾伯拉罕的翡翠項鏈的消息。哦!我的朋友韋德斯賓來了,希望他是來告訴我車子弄出來了。」
說完他就急匆匆跑回了教堂。維納伯斯太太欲哭無淚,既擔心丈夫的身體,又為病重的人難過。
「賠償項鏈?」
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抓住次中音鍾泰勒·保羅的鍾繩椽頭,輕輕地搖起這口大鍾。「當——當——當」,鐘聲響三下,停一下;再響三下停一下,最後再響三下;這九下喪鐘,或者又稱為報訊鐘聲,每次響起都意味著有人過世了。現在舊的一年過去了,要敲至少十二下喪鐘,其中每一聲都代表著過去一年中的一個月。敲完后停頓一會兒,隨後頭上方的時鐘發出細微的悅耳鐘聲——代表午夜時分的十二下鐘聲。敲鐘人們攥緊了手中的鍾繩。
沒想到維納伯斯先生此時顯示出了一種沉著冷靜的威嚴,「親愛的艾格尼絲,請原諒,稍等一下。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約翰遜?」
「啊,你當然不知道這件事,我真傻!這樣偏僻的地方,有什麼事情也不可能天下皆知。這話說起來就長了——」這時,這位善良的太太壓低聲音說,「如果威廉·索迪在這裏的話,我是不會提起這件事的。早餐后我再告訴你,或者你也可以去問辛金斯,他一清二楚。有沒有人知道威廉·索迪今天早上怎麼樣了?」
「恐怕情況不容樂觀,太太,」道寧頓先生出聲答道,「禮拜儀式結束后我妻子告訴我,她聽喬·馬林斯說,整整一晚上威廉的情緒都相當激動,他始終想著起床來敲鐘,他們幾乎沒法讓他好好卧床休息。」
「現在幾點了?」
「你想留下來看看嗎?回來的時候鎖上門把鑰匙帶回來,好嗎?這鑰匙是戈德弗雷的——我不知道西奧多把他那串鑰匙九_九_藏_書放在哪兒。鎖上教堂的門似乎不太好,但是這個地方太偏僻了。從我們家又看不到這裏,都被灌木叢遮擋了。有時候有些流浪漢會在附近遊盪,前幾天我就看見有個很可怕的人路過這裏,還有人撬開過施捨箱。那倒不要緊,裏面沒多少錢,但是他們對聖殿大肆破壞——我猜是因為失望的緣故。這樣的事情就不可容忍了,是不是?」
「是的,勛爵閣下,就是這樣。這條項鏈沒有投保。雖然沒有人責備查理爵士,他卻感覺良心上過不去,認為自己應該賠償項鏈的錢。但我真弄不明白,一個自稱有教養的太太怎麼能拿爵士的這筆錢呢?我剛剛說,當時我們都跑出來了,這時一位紳士看見有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過草坪,斯坦利先生立刻開槍打中了他。我們隨即去查看,卻發現他已經翻牆逃走了。牆那頭有個人開車接應他。在這過程中威爾伯拉罕太太在女僕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大喊說翡翠項鏈不見了。」
「好,勛爵閣下。警察來了之後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番,翻查了花壇、尋找腳印,甚至折斷了不少鬱金香,我們也沒說什麼。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然如此。他們循著車的印跡找到了腿上中槍的那個人,是個從倫敦來的聲名狼藉的珠寶賊。但他們說肯定有內鬼,因為調查顯示跳窗的那個人並不是這個倫敦人。結果查出來內鬼就是迪肯。似乎這個倫敦人早就盯上了這條項鏈,然後威脅迪肯要他偷出項鏈從窗戶扔給他。他們對所找到的證據深信不疑——我想他們應該是找到了指紋之類的東西——於是被逮捕了。我記得很清楚,因為迪肯是在一個星期天早上剛走出教堂就被帶走了。當時可真是驚險,他差點兒殺死了一名警官。你看,那案件發生在星期四晚上,星期天就破了案。」
「哦,」溫西說,「那我猜這個迪肯現在已經死了?」
「我的上帝!」溫西說。他在車子踏板上坐了下來,用鼓勵的表情讓喬繼續說下去。
埃米莉把咖啡壺端了出去,但立馬又回來了。「啊!請原諒,太太,教區長說請大家見諒,他要在書房吃早餐。哦!可憐的索普太太去世了,太太。如果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吃完了,請他馬上去教堂敲響喪鐘。」
事實的確如此。大個兒的戴姆勒車停在教區長家門口,可憐巴巴地拖在一輛農場馬車後面。將車拉出水溝的兩匹馬看上去有點洋洋得意,似乎相當看不起這車。韋德斯賓父子對車的情況還是挺樂觀的,認為把前軸上被裡程碑撞了的地方略微修理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如果還不行,就通知在聖彼得教區經營修車廠的布朗羅先生,用卡車把它拉走進行進一步修理,布朗羅先生是位修車大行家。當然他可能沒在家,因為聖斯蒂芬教區有一場婚禮,可能會請他開車送結婚的隊伍去教堂,新郎新娘住在迪格丘福那邊較遠的地方。不過如果有必要,可以請郵政局女局長打電話去確認一下,這正是她的工作內容之一。村子里除了郵局有電話,再就是紅房子那裡有,但在現在這種時候去紅房子打電話顯然不方便。
「開始!」
沒等那名年輕男子答話,維納伯斯太太就說:「親愛的西奧多——我一直在說,你現在還不能走,你必須得吃點東西——」
「很抱歉把你攔了下來,先生,」這個人彬彬有禮地開口,「我想請問,到聖保羅教區是往這個方向走嗎?」
在聖彼得教區和聖斯蒂芬教區之間有倫敦東北鐵路線相連,該鐵路線在北邊從迪克西高架橋穿過三十英尺溝渠,然後繼續北上通向利姆霍特。在這三個教區中,聖彼得教區是最大和最重要的,其境內有一座火車站、一條河和兩座橋。然而,該教區的教堂卻是在哥特垂直式建築風格年代末期修建的,那個時候的建築品質最差,尖塔是用板岩修築的,沒有值得評論的編鐘,真是既簡陋又無趣。聖斯蒂芬教區境內有一座火車站,恰巧位於利姆霍特和聖彼得之間的直線上。現在這座火車站還在。此外,其境內還有一座教堂,教堂里有一座十四世紀的鐘塔,一座相當精美的聖壇屏,一座羅馬式環形殿,以及一組八口編鐘。聖保羅教區羅齊爾橋村是最小的村子,那裡既沒有河流也沒有鐵路,是最古老的村子。該教區的教堂是迄今為止最大和最尊貴的,擁有最精美的編鐘。原因是聖保羅教堂的前身是修道院。在現有聖壇的東邊和南邊,還能看見第一座羅馬式教堂的遺迹和一些標志著古老修道院舊址的石頭。教堂及其周圍的教會屬地處於一個比村子高出十或十二英尺的小土丘上,在東部澤地相當醒目,甚至能夠幫助教堂和修道院抵禦冬日洪水。威爾河本來跟聖彼得教堂沒什麼關係,這條河的古河道原本在聖保羅教堂附近,後來在詹姆士一世時期,鑿通了波特礦脈,使河水改流入一條更短更直接的河道,這才流到聖彼得教堂附近。從聖保羅教堂鐘塔頂上,還能看到古代河水蜿蜒穿過草地和田地留下的古河床痕迹。波特礦脈那筆直的綠堤岸和古河道連成一幅好似弓弦的圖案。這幾個教區周邊土地的地面略高,通過橫堤將水排入威爾河。
「嗯!」拉文德先生贊同地回應,「還不錯!」他慢慢咧開沒牙的嘴笑了起來,「是的。我們做到了!先生,你在下面聽著感覺怎麼樣?」
「很好!」教區長肯定道,「跟我聽過的所有鍾樂一樣雄渾而精準。現在大家肯定都餓了,我家裡已經為大家準備好了早餐。好了,沃利,你現在可以說自己是個真正的敲鐘人了!是不是?你用非凡的毅力完成了這次鳴奏——對不對?赫茲卡亞?」
溫西急匆匆地去了趟洗手間就跑下了樓,邦特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面。兩人從前門出去,藉著邦特手中手電筒的光亮,穿過灌木叢和馬路走向教堂,在風琴音樂結束時踏入教堂。唱詩班和教區長都已各就各位。在昏黃的燈光下,溫西好不容易看見他的七位夥伴坐在鐘塔下方的一排椅子上,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跨過用椰殼纖維做的墊子走了過去。邦特顯然早已摸清了狀況,穩步走向北側廊中的長椅,在教區長家的女僕埃米莉身邊坐下了。老赫茲卡亞·拉文德看見溫西來了,笑了笑以示招呼,在溫西跪下做禱告時扔給他一本祈禱書。
鍾樂奏響了:高德、薩巴思、約翰、傑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馬斯和泰勒·保羅都在漆黑的鐘塔上高聲歡唱,巨大的鍾口上下來回擺動,黃銅鐘舌碰撞出響亮的樂音,大滑輪隨著鍾繩上下不停地轉動。
他搖搖晃晃地下樓去,途中如果不是鐵匠用有力的手臂扶了他一把,他差點兒就一頭栽倒在陡立的樓梯上。
「還可以,」赫茲卡亞·拉文德先生回答得有點勉強,「但是你太用勁了,沃利。你完全沒必要把自己搞得一身臭汗!不過你沒有出錯,這點還不賴。但我看見你嘴裏一直在咕咕噥噥地數數。我跟你說過幾百遍了,眼睛要盯著鍾繩,用不著……」
「謝謝你,先生,從這兒過去大概還有多遠?」
教民們從門廊接踵而出,他們手中的燈和火把迅速隱沒在呼嘯的風雪中,像是從篝火中揚起的火星,一閃而逝。教區長脫下白色法衣,摘下聖帶,穿著長袍來到鳴鐘室,坐在長凳上,準備好給眾人幫忙。鍾樂聲中隱隱約約傳來時鐘的聲音。在第一個鐘頭結束的時候,教區長從焦慮的沃利手中接過鍾繩,好讓他可以休息一下,喝點提神的飲品。從沃利口中發出的咕嘟聲可以看出,道寧頓先生照「老規矩」提供的飲品的確很有效果,沃利很快就會恢復精力。溫西在第三個鐘頭結束時休息了一下,這時他看見維納伯斯太太坐在長凳上,身邊擺著幾個白鑞酒杯,邦特畢恭畢敬地陪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