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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憶來何事最銷魂

捌 憶來何事最銷魂

「朔庭少司命是有什麼重任在身吧?」晨暉應道。
「『我怎麼可以獨自逃走,我要救您出去。』朔庭才說了這一句,我就聽到身後禁制之門層層落鎖的聲音,原來傅川和他的黨羽們早就等候在那裡,專門等著朔庭自投羅網。眼看我和朔庭想要硬闖出去,淳煦大司命卻拉住了我們,他說:『朔庭,你該換一身衣服,否則怎麼和我去帝都呢?』說完,他一眼都不看穹頂上飛落而下的閃電,帶著我們兩人徑直走到後殿去。
「我們,得從這裏跳下去。」舒沫並不回頭看他,目光仍舊盯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這片樹林都是影障,我剛才試著想走出去,卻發現它隨著我的腳步越擴越大。那些藤妖,想必就是這樣把路人困在林中,最終吞噬成同類的。」
舒沫點了點頭,「原來是她。」
我就會變成一隻銀鷺,
晨暉一聲驚呼,想要阻止已是不及。他看著舒沫的表情,忽然明了,心中卻不由有些難過,「你不用拿聖像逼我,我也會聽你的話的。」說著,他再不向那深不可測的懸崖望上一眼,橫下心跳了下去。
「那是現在,難保以後。」舒沫道。
「我最快樂的事情?」晨暉的眼睛在黑夜中四處搜索,卻連一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見。黑夜給了他膽量,於是他笑了笑,「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剛才,和沫姐姐一起坐在樹下。」
「沫姐姐,你……不要傷心了。」晨暉低低地道,「否則朔庭少司命若是看到,也會心痛的。」
我什麼都不怕!
「我的火把,終究是拋在了罪人的腳下。」眼看周遭士兵的雪刃步步逼近,再無反抗之力的朔庭轉身朝著火刑架上淳煦大司命的遺骸磕了一個頭,反手便將奪來的一柄佩劍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真的似曾相識?」舒沫看著晨暉的眼睛,神色變幻,似歡喜,又似憂傷。
「唉,別走啊!」嘻嘻的笑聲再次響起來,伴隨著黑暗裡無聲的纏繞,竟然讓晨暉左支右絀。他奮力又砍斷了幾根藤蔓,卻終於陷入一張藤蔓編織的網裡,再也掙脫不開。
爬起身,晨暉立時看到了滾落在身邊不遠處的金絲布袋,連忙走過去鄭重地抱起來。一回身,正看見舒沫已經站在他的身後,臉上居然有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閉目一跳,原本存了非死即傷的心思,心中想起方才舒沫的所為,只覺滿是不被信任的酸楚,甚至賭氣想就這樣死在她面前算了。不料下落不久,身子便結結實實地摔在一片草地上,鈍鈍的痛讓他方才的心思一下子都化成了自嘲——原來,果真是一個障眼法兒,那看上去擇人而噬的懸崖,實際上只是一片綠草盈盈的小土坡而已,怪不得扔下東西來都聽不見動靜。
晨暉終於熬不住飢餓,把懷中的麵餅掏出來吃掉。舒沫饒有興緻地看著男孩子吃餅的模樣,隨手卷了片草葉子,伸臂畫了個圈,便在夜晚潮冷的空氣中收集了大半杯露水,遞給晨暉。
「沫姐姐,別生氣……」晨暉一時有些慌,忙不迭道,「第一個感覺似曾相識的,是萍姨……不過萍姨和你,是截然不同的……」
晨暉不能明白舒沫此刻的驚恐和彷徨,就像他聽不懂她支離破碎的語句。突然,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他的手背上,彷彿花心裏滿溢出來的露水,砸得他的心一顫。眼前這個高貴如神般的女子,是在為自己哭泣嗎?晨暉細細地感受著那滴淚水在手背上滑落的觸感,掩飾住自己的驚異與憐惜道:「我唱首歌兒給沫姐姐聽吧,是鑒遙教我的冰族在海水行船時的歌兒。
經過剛才在藤妖林中的際遇,他們都累了,並排坐在綠草如茵的山坡腳,迎著天邊明亮的月華。
「那是因為你們都不懂得她!」晨暉說到這裏,心裏微微一顫,卻繼續自信滿滿地回答,「可是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似曾相識,而且……而且我感覺得到,她要找的那個人,就是我!」
「我不是『知道』他死去,我是看著他死的。」舒沫咬著牙,在晨暉以為她會哭泣的時候,笑了,「淳煦大司命受審的時候,逼著淳熹帝承諾放朔庭一條生路。我親耳聽到淳熹帝當著許多人的面答應,只覺得他再無恥也總不能當眾食言,只要朔庭離了他的禁制,我就把朔庭接到隱翼山去,遠離一切是非。可是我們畢竟太幼稚了啊,淳熹帝那樣心狠手辣的人哪裡能夠輕易放過淳煦大司命的繼承人?我怎麼可以幻想犧牲了淳煦大司命,就可以換來我和朔庭的幸福?」
「是啊,十七年前的事情了。」舒沫扭頭看了看少年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說給你聽也沒什麼意思。」
可是,就在衛兵們把燃燒的火把硬塞在朔庭手中,逼迫他將它投在淳煦大司命腳下時,火光中淳煦大司命始終高昂的頭顱終於無力地垂下,頃刻被濃烈的火焰所包圍。彷彿被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刺|激了殘餘的潛能,一直被禁錮了靈力的少司命忽然掙脫衛兵的挾持,把手中的火把奮力往皇城門樓上一扔,霎時間燒著了淳熹帝背後的八寶鳳尾扇,驚得門樓上一片大亂,也將淳熹帝精工綉制的衣袖燎去了大半。
「沫姐姐?就是剛才那個女人?」藤蔓們嗤之以鼻地笑起來,「那個女人又驕傲又蠻橫,有哪裡好了?」
舒沫仍舊坐得很直,不復最開始那樣軟弱無助的神情,堅強的姿勢甚至讓晨暉覺得他感受到的脆弱不過是個錯覺。他的心跳得很快,需要說點什麼來緩解這緊張的氣氛,然而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後來呢?」
「其實從地形上來說,那片樹林離河邊平原不遠,怎麼可能有懸崖呢?」晨暉被舒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立時找了個理由為自九_九_藏_書己辯護,好證明自己並不是被舒沫騙得團團轉的傻瓜。
舒沫的手指捋上了垂落在胸前的長發,低聲道:「然後,然後我就看見了朔庭——他不再是我見慣了的苦力小子模樣,甚至我一時都無法相信那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穿著那套少司命的衣服,頭髮還沒有干,站在門口朝我笑著說:『嘿,有錢的小姐,你不會只認衣服不認人吧?』陽光從他的身後射進陰暗的聖殿里,讓他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輝。我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連像以前那樣隨口反駁他都沒有心思,整個人就像是當場傻掉了一般。就像你隨手在道邊采了一朵雛菊,欣賞它獨特的美麗芬芳,卻也知道這樣的美麗芬芳並不難尋覓,縱然喜歡,也未必珍重為唯一。然而,此刻你卻預料不到它竟然會飛離了你的手心,升上天空化作太陽,讓你在意外的炫目光芒中滿心歡喜——原來你無意中碰見的,竟然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精靈。」
金絲編織的袋子慢慢滑下去,露出了裏面一尊白色的人像。說也奇怪,隨著那袋子的委落,白色的人像居然不斷變大,到得最後袋子完全扯開,舒沫面前佇立的,已經是一座一人高的玉石塑像了。
「大司命沒有罪,有罪的人是你。」在木蘭宗的記載中,少司命朔庭如此回答。
「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憎惡,果然是最痛苦的事呢。」黑暗中,甜膩的聲音喟嘆道。
「最快樂的事情?」舒沫抬起了頭,望著天邊的月光,「或許我最快樂的時刻,是在月照城的神殿中看到朔庭。」
「不用。」晨暉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維護什麼,或許只是不願意處處都在舒沫面前處於下風,繼續嘴硬道,「只要我的快樂多過痛苦,那種子就沒影響。」
身周的聲音漸漸消失了,晨暉擦了擦眼睛,發現眼前漸漸有了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在方才鑽了進去,卻又模糊難辨。
晨暉把迴音荻折下,掐去頭尾,做成了一支一尺長短的蘆笛遞給舒沫,「沫姐姐,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媽媽,
「這聖像刻的是誰?」舒沫伸手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雕像,觸手溫潤,知道是用罕見的整塊寶玉雕刻而成。然而那雕像只是一個溫婉的凡人女子,衣飾樸素,垂目微笑,並不是雲荒常見的創造神或者天界、人界和冥界的三女神之一。
我就會變成一粒種子,
「風梧帝陵的西配殿。」晨暉回答。
晨暉原本靈力就不深厚,加上在清水村解咒時耗費過大,更是所剩無幾。於是那盞虛空中的燈花只明滅幾下即告熄滅,根本沒辦法讓他看清舒沫的去向。晨暉心中焦急,索性不加理會那些紛紛纏繞上來的藤蔓,一心往著舒沫消失的方向走過去。
舒沫的個子高挑,比那雕像高了不止一寸,因此只能微微弓下身子,才能看清楚雕像垂落的眼眸。
「我不會像你們一樣的。」少年堅定地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吧?」晨暉的嗓子有些乾澀。
很多年後,晨暉依然記得那個夜晚。哪怕後來經歷了那麼多欺騙、背叛和艱辛,哪怕天地真的像那個晚上一樣晦暗無光,他也一直記得,舒沫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手上,就像他身邊清涼溫潤的聖像,他可以從一切冰冷堅硬的硬殼下面,看到埋藏在最深處的溫情和慈悲。
早知道,在他被帶到刑場之前,就應該出手將他救走的。哪怕最後始終敵不過淳熹帝和舒軫的聯手,也總好過這般死水無波的旁觀!可是,她那時畢竟是怯弱和幼稚的吧,既然知道自己萬萬敵不過舒軫的手段,也不想和那個自小將自己帶大,如師如父、如兄如友的星主徹底決裂,就說服自己相信了淳熹帝的承諾,以為只要熬過這一刻,朔庭就可以和自己回隱翼山去。
可是淳熹帝既然都能下狠心處死自己的弟弟,又怎麼會對一個餘孽容情?更或者,那個老謀深算的帝王早已策劃好,就算不得不放走朔庭,在各種官方的文告和私下的傳言中,他也始終洗脫不了參与殺死淳煦大司命的罪名,再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
把我踩進了泥土,
「這自然是風梧的好兒子做出的事。」舒沫一提到現在的空桑皇帝淳熹帝,語氣就不由自主變得森冷。
舒沫極為緩慢地轉過頭,憂傷地看著神色肅穆的晨暉——對他而言,這一切都不過是個故事而已吧。他體內的靈魂,早已在現今的軀殼中忘卻了前世的一切,包括曾經最痴迷的眷戀,最深厚的信仰,還有最刻骨的絕望。
「那個時候,我還小,第一次隨著舒軫星主從隱翼山來到雲荒大陸。小孩子看到什麼都新鮮,所以什麼流水玉硯台呀,琉璃拼版美人屏風呀,鎏金薄胎套瓶呀買了幾大箱子,走到鷯城就不得不雇個挑夫了。」舒沫垂下眼睛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沉浸到往事之中去,連語聲也是說不出的溫柔輕快,「那個時候,我只是覺得朔庭人長得好看,說話又有趣,一路挑著擔子陪我聊天解悶真是再好不過。舒軫星主卻看得出他跟著我們另有目的,幾次施法想要把他甩掉,朔庭卻都鍥而不捨地跟上來,讓我都覺得於心不忍,終於對舒軫星主大鬧了一場,用激將法讓他再也沒有將朔庭趕走。」
「我早晚會害死你的。」舒沫說出這句話,終於感覺自己絞痛的心平復了一些,難道是那個海國公主立下的誓言在提醒著她嗎?
晨暉低著頭,望著自己手背上那隻冰肌雪膚塑成的手,縱然心頭亂跳,卻也發現眼前的光亮陡然熄滅下去。待到那隻手陡然抽離,晨暉心知有異,連忙下意識地將聖像攬在懷中,靠著一棵樹榦不敢稍動。
可惜read.99csw.com,就算難以忘懷,那個夜晚也無法改變什麼。他們縱然看見了對方心靈的深處,也只是匆匆一瞥,當時根本無法細細咀嚼,只能留待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從記憶深處翻撿出來,滋潤乾涸的心田。
把我吊在了空中,
舒沫接過來,放在口邊輕輕一吹,晨暉天籟般的嗓音立時從蘆笛里飄出來,恰正是剛才所唱的那支歌兒。
我真的——什麼都不怕!
「這雕像,你是從哪裡偷來的?」舒沫忽然問。
晨暉哦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垂下頭。不錯,後面的事情,從小他就聽樓桑大主殿提到過無數次,怎麼可能不知道?由於淳煦大司命乃是風梧帝的親子,同樣身負帝王之血,空桑人想要處死他就如同弒神一般艱難,並且會遭受巨大的天譴。唯一的方法,是集齊十萬人以上的力量一起動手,那天譴才能分散開來,不至於達到無法承受的地步。於是淳熹帝就召集了伽藍帝都所有的居民,命令他們每人向淳煦大司命腳下的柴堆投擲一根燃燒的木柴,讓所有的人一起來承擔弒神的罪愆。而凡是抗拒這項命令的人,一律作為木蘭宗的餘孽論罪。
傳說那個來歷不明的混血女子是夢華朝開國皇帝風梧即位前的摯愛,甚至連「夢華」的國號,都來自於她的名字。傳說水華夫人聖潔慈悲,正是她中和了風梧帝與生俱來的暴戾之氣,讓夢華朝開國之初沒有染上鐵血征戰帶來的殘暴和強橫。傳說她盛年早亡,風梧帝心痛不已,隱居三月,以至於延遲了蒼平前朝的滅亡。統一雲荒后,風梧帝專門命人雕刻了水華夫人的肖像,放置於伽藍白塔的最高處,常常把自己關在塔內與那雕像單獨相處。風梧帝臨死之時,還留下遺詔,冊封水華夫人為永聖皇后,那尊雕像也陪葬帝陵。
「朔庭,難道是木蘭宗的前任少司命么?」晨暉捕捉到舒沫臉上溫柔沉溺的憂傷,忽然明白了什麼,只覺得心口憋悶著連呼吸都困難。
晨暉仰頭喝下,眼睛亮閃閃的,彷彿剛才的露水都落進他的眼眸中,化作了燦爛的光華。而他眼中的舒沫,更是神秘優美,恍如仙子。有那麼一陣,晨暉竟然以為自己已經融化了堅冰,捧得了滿手芬芳。
「其實風梧皇帝因為水華夫人的關係,對冰族人還算優容,木蘭宗也是繼承了這樣的觀念,宣揚空桑與冰族的和解,因此教眾中冰族人眾多,甚至有冰族人成為當時朝廷的十大主殿之一——鑒遙就是北越郡冰族主殿的兒子。可惜當今淳熹帝嫉恨冰族,又妒嫉淳煦大司命的聲望,終於利用傅川主殿的叛變,將淳煦大司命判處火刑,木蘭宗的十大主殿,也多數殉教……」
四面八方忽然響起了層層疊疊的回聲,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嬉笑,彷彿在嘲諷他落入了絕境尚不自知。晨暉強迫自己忽略掉身邊那些不懷好意的聲音,向著記憶里舒沫所站的位置伸出手去,大聲地又喊了一句:「沫姐姐!」
我什麼都不怕!
「我不怕。」血氣方剛的少年想也不想地回答,及時咽下了後面沒有出口的念頭——如果我死了以後,你也能像今日這般思念我,我甘之如飴。
「淳煦大司命親自為朔庭穿上了那套衣服,後來我才知道那原本就是少司命的服飾,十大主殿的神殿里都會置備大司命和少司命的衣冠各一套,以備不時之需。」舒沫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讓晨暉的心跟著懸了起來,熱切地想要知道她最快樂的時刻究竟發生了什麼。
「自然是快樂更大。」晨暉毫不猶豫地道,「痛苦的事不是我的錯,快樂卻需要我自己去追逐。」
「我後來才知道,舒軫星主那次來雲荒,就是尊奉與帝都的盟約,幫助淳熹帝對付淳煦大司命的。淳煦大司命也身負帝王之血,靈力深厚,淳熹帝自然不會親自動手,只是讓傅川設下陷阱,將他困在月照城的神殿中。至於如何把他押解回伽藍帝都,唯有讓我們雲浮世家的人出馬,才能保證一舉成功。而朔庭接近我們,原本就是為了將淳煦大司命救出來。」舒沫說到這裏,自信地笑了笑,「我才不管帝都那些亂七八糟的爭鬥,只覺得朔庭要救他的師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錯,所以要幫他。於是,我和他打敗了看守神殿的猛獸,進入了圈禁淳煦大司命的神殿……」
「不,我喜歡聽。」晨暉大著膽子坐得近了些,誠摯地道,「沫姐姐,你說吧。」
「你走吧,以後不要讓我看見你。」或許是少年低垂的眼眸太溫柔,鬼使神差地,舒沫忽然說出這句話來。
「那套衣冠,我記得很清楚,是白色的雲錦質地,縱橫織成明暗相間的菱形花紋,迎著光線就可以看出不同的層次來,領口袖口鑲嵌著玄色的滾邊。發冠則是用紫金鑄造的,底部是一圈小珍珠攢成日月圖樣,發簪兩端各有一顆大珠,簪上垂下細長的緞帶……」舒沫到了這裏,說得很慢,似乎故意在推遲她想要描述的那個時刻的到來,「我就捧著那套衣冠,從窄小的石刻台階上一步步下來,把它們交給淳煦大司命。大司命彷彿明白了我的心意,接過衣服對我笑著說:『放心,我保證朔庭一定會好好的。』其實那個時候大司命也是自身難保,不知怎麼的我卻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的話,內心裡的陰霾一下子就散得乾乾淨淨……」
舒沫看著他,陌生的模樣陌生的聲音,如果說出以前的事情,他靈魂中潛藏的記憶是否可以從蟄伏中復甦呢?
「第二個?」舒沫眉毛一挑,不自禁地露出不滿的神色來。
「是啊,朔庭,淳煦大司命的嫡傳弟子,木蘭宗的少司命。」舒沫的嘴角牽起了一絲微笑,「可是你知道嗎,九*九*藏*書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穿得就像一個乞丐,混在鷯城那群挑工苦力裏面,若不是長得比別人順眼,我才不會選他幫我們挑擔子。」
晨暉唱歌的時候,舒沫已經看到他的手指在泥土上輕輕地畫著什麼,等到他唱完,一株小小的幼苗也顫顫巍巍地從他身下的泥土裡探出頭來,有些警覺,有些嬌怯,卻更多的是舒展開生命的姿態。不到一炷香工夫,那株幼苗已長成了一根鬱鬱蔥蔥的迴音荻,頂端還吐出一叢雪白的花穗,搖曳可愛。
「對了,一直說要給沫姐姐看聖像的。」晨暉把手中剩下的餅都塞進嘴裏,興沖沖地將金絲布袋立在舒沫面前,手指牽著袋口的絲繩笑道,「看清楚,我這下子要變戲法了!」
那麼這一次,是不是也不應該顧念其他任何人呢,包括——晨暉?舒沫想到這裏,忽然一個激靈。
晨暉愕然,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做錯,惹她生氣。
那一天,他們一起渡了河,走進那片開滿了天鈴花的樹林。走了一整天,他們都已經有些累了,坐在一棵樹下就不想再動彈。晨暉從懷裡掏出唯一的一個麵餅,遞給舒沫,舒沫卻冷淡地擺手道:「我身負靈力,不飲不食也可支撐許久,還是你自己吃吧。」
我為什麼還沒死?我要回來做什麼?晨暉被這尖銳的呵斥迷惑了心智,他一步步地向後退卻,脊背卻忽然一下子撞在某個人身上。驚愕回頭,晨暉看見父親希禾一身農夫的打扮,正對他高高舉起了鋤頭,「你這個妖孽,我打死你!」
晨暉見她堅決不允,只好又把麵餅放回懷中,捨不得一個人吃掉。他記起先前的承諾,伸手解開金絲布袋束口的絲繩,小心翼翼地想把那尊聖像展示在舒沫面前。
我就會變成一陣風,
翱翔四方,無拘無束。
「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一問,沫姐姐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是什麼呢?」晨暉鼓足勇氣問道。
媽媽,
其實不用解釋,我都知道。舒沫不想點破這一切,便似笑非笑地道:「你身上被那些藤妖下了種子,要不要我給你取出來?」
他倒在地上,曾經嬉皮笑臉說著俏皮話的嘴唇一片慘白,身下大片的血跡將他一身破爛的衣袍染得更加看不出顏色,讓人不敢相信那就是月照城神殿中將他襯托得神仙一般的少司命服飾。舒沫看著那片血跡不斷地擴大,變暗,只覺得天地就此傾覆,而她,則生生地被人挖出了心。
發芽抽穗,沖向天幕。
「這個懸崖就是破障的法門?」晨暉問。
「別動!」舒沫忽然一骨碌站起身,手掌壓上晨暉的手背示意他靜止下來,眼睛卻極目望向這片天鈴樹林上空——不知什麼時候,陣陣黑霧從天邊飄來,無聲無息卻又迅捷無倫,剎那間已經如同黑幕一般將整片樹林重重籠罩。
「哈哈,我們原來也不相信的呢。」藤蔓們漸漸從羅網裡面抽離,放開了晨暉的桎梏,「你的身上已經有了我們種下的種子。過不了多久,當你發現你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片林子的時候,你的痛苦就會多過快樂,種子就會在你身上發芽,把你變成我們的同類。小哥兒,等著瞧吧。」
「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朔庭原來也擁有如此高貴的氣度、如此雍容的舉止,他和他身邊尊貴的淳煦大司命完全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神像,天生就是應該讓人尊敬膜拜的。他根本就像是神遺失在人間的孩子,完全有能力也配得上和我比翼雙飛,他和我是同一個地位的人。那麼我對他的愛,也就沒有了任何顧忌,我們是如此相配,天造地設就是應該在一起的。」舒沫一口氣說到這裏,坦蕩蕩地看著晨暉,並不覺得這樣直白的表露有什麼難為情的地方,「現在你明白,為什麼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他是我的同類。」
可是,終究只有她和舒軫回到了隱翼山。接下來槁木死灰般的十七年裡,舒沫不光是在恨著舒軫,也深深地恨著自己,如果不是她多顧念了舒軫,朔庭或許就不會死。
晨暉有些尷尬地住了口,心中暗暗責怪自己,舒沫既然早已和木蘭宗有過交道,這些最基本的事情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破壞自己的興頭罷了。看著舒沫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顯然陷入了某種不知名的憂鬱情緒中,少年的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種豪氣——他要保護她,讓她快樂起來。
「後來的事,你作為木蘭宗的少主,朔庭的後任少司命,不會不知道吧。」舒沫恢復了她一貫淡淡的嘲諷神色,似乎沒有興緻再說下去。
「可是我怕。」舒沫忽然抱住頭,輕輕地顫抖。儘管為了復活朔庭她已經做好了犧牲他人的心理準備,可一旦這個犧牲落實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竟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朔庭復活之後,面前這個微笑的少年就會死去吧?是的,他一定會死的,是她殺死他的!這個念頭讓舒沫立時就想跳起來奪路而逃,從此再也不要碰見面前的少年,卻又如同魘住一般無法動彈。
「沫姐姐!」
「朔庭少司命……」晨暉想到這裏,無意識地喃喃道,「沫姐姐……」
「真是個自作多情的小哥兒,陷入情網的孩子都是一樣蠢笨。」藤蔓們此起彼伏地嬉笑起來,「那你的痛苦和你的快樂比起來,哪一個更大呢?」
藍色眼眸是空桑人千百年來的死敵冰族人的標誌,而能以冰族混血身份躋身風梧帝皇陵的女子,只能是水華夫人了。
「並非你站在權力的巔峰,你就能操縱一切。」他驕傲地看著惱羞成怒的淳熹帝,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姐姐。」晨暉呆在原地,聽話地重複了一句,耳聽身後的聲音得意地笑起來,他猛地read.99csw.com叉開手指一把抓住脖子上的纏繞,並指做刀,一刀將那東西砍為兩段!
「我不知道淳熹帝究竟使了什麼法術,大司命每走一步,就會有一道閃電劈落在他身上,讓朔庭忍不住哀求他不要再挪動一步。『好吧。』大司命終於停下了腳步,指著殿外的一方水池對朔庭道,『我知道你生性|愛潔,去那裡沐浴一下吧。姑娘,麻煩你去二樓的衣箱里,取一套衣服給他。』」
晨暉屏住了呼吸,他忽然想起舒沫正在陳述的,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情,可是在這樣的背景中,那快樂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木蘭宗奉水華夫人為聖靈,淳熹帝自然不願將她的雕像陪葬在先帝身邊。沫姐姐,你了解木蘭宗么?」晨暉認真地問。
依舊沒有人回答,然而黑色的霧氣已經基本散盡了,露出了樹梢頭皎潔的月亮。晨暉乘著月色在林子里穿梭,驚訝地發現這片林子竟然如同大海一般無邊無際。他惦記著舒沫,倒也忘了害怕,走了良久,終於看到舒沫站在一處懸崖邊緣,不知在想些什麼。
「沒有。」舒沫仍舊伏在膝蓋上沒有抬頭,悶悶地回答。
晨暉默默地聽著,只覺得在這沉澱了十幾年的痛楚面前,自己說什麼都是矯情和虛偽。他有些沉迷地看著舒沫的表情,那帶著怨憤的笑容就像一朵飽含了毒汁的艷麗花朵,讓人禁不住想要冒著危險輕輕親吻。
啊,媽媽,
「我原本以為聖像會和風梧帝一起埋葬在地宮之中,卻不料居然只是陳放在帝陵配殿里,因此偷出來沒有想像的那麼難。」晨暉見舒沫仔細地打量著雕像,在一旁解釋道。
把我拋下了雲霧,
「沫姐姐!嘻嘻!」
「喲,居然還會配合了。」藤蔓們咿咿嗚嗚地笑起來,「那你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
舒沫不再堅持。實際上,她關注的只是晨暉的靈魂,至於他的身體會變成什麼樣,是他自己的事情。
舒沫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怕自己一垂睫毛,就再也抑制不住悔恨的淚水。朔庭死的時候,她正和舒軫一起站在皇城門樓上,當朔庭掙脫衛兵的一剎那,她就立時反應過來,想要飛身下去助他脫身,卻不料舒軫的動作比她還快,一甩手便拋出一個禁制咒圈,將她全身上下禁錮得動彈不得,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朔庭在她面前——從容赴死。
就在火刑執行的那一天,朔庭被帶到了皇城腳下,淳熹帝當著火刑架上奄奄一息的淳煦大司命宣布將朔庭釋放。「現在你和帝都所有普通的臣民沒有區別了。」淳熹帝對朔庭道,「那麼他們的職責同樣也是你的,去把你手中的火把扔到罪人的腳下吧。」
晨暉果然閉上了眼。他彷彿睡著了,又彷彿仍舊清醒,只覺得自己渾渾噩噩中又回到了集墨鎮清水村,看到他貧窮病弱的母親站在柴門后,盯著他的目光漸漸從困惑轉向凄厲,「你……你為什麼還沒死?為什麼還要回來禍害我們?」
舒軫當時說了句什麼,似乎是在為他自己的行為解釋,不過舒沫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一切都晚了,哪怕她仍舊不明白朔庭為什麼要選擇那樣決絕的方式,甚至不能體會他最後一句話的含義,他終究還是死了。
就像,我現在毫無保留地相信你一樣么?晨暉凝望著舒沫,心頭默默地道。
很多年後,舒沫也記得那個夜晚。哪怕她後來離自己的願望越來越近,甚至得到的比她曾經期許的還要多,甚至能讓天下人都羡慕她萬里無一的幸運,她也一直記得,那一刻,她真的曾經打算放棄自己追求的一切,只為了不去親手打碎一個平凡少年天真的勇氣和信心。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舒沫終於開口打斷了晨暉的敘述,不想再聽見自己熟悉的情節從晨暉口中說出。她有些怕冷地抱緊了雙臂,將臉埋在自己的膝蓋上。
「仔細看看她的眼睛。」晨暉居然也賣起了關子,笑著道。
「敢。」晨暉說著,試著走到崖邊往下面看了看,隱約可以看到雲霧在腳下繚繞,陰森森的甚是嚇人。他尚在徘徊,舒沫卻忽然拉住了他,在少年尚未反應過來之前,舒沫一把取過晨暉抱在懷裡的聖像,朝著崖下扔了下去。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只有那尊水華夫人的雕像靜靜地佇立在他們面前。雕像藍色寶石塑造的眼眸熒光流轉,彷彿在嘆息著什麼,幾乎讓人錯覺有藍色的眼淚滴落下來。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淳煦大司命。」舒沫繼續微笑著,彷彿有光彩在面龐上閃動,生動得把月光都比了下去,「他就像朔庭跟我描述的一樣,優雅、平和、穩靜,讓人一看到他,就想在他面前謙遜地低下頭去。我們進入下了層層禁制的神殿的時候,他就站在神殿穹頂的下方,看著朔庭嘆息了一聲:『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呢?』
「我猜測是這樣。」舒沫撿起一塊小石子扔下懸崖,卻沒有引起任何動靜,「這個懸崖看上去是很深,但說不定也只是障眼法而已。你敢跳嗎?」
晨暉的心提了起來,舒沫於他似曾相識,卻又隔著模模糊糊的冰層,看不真切,也不敢莽撞,只是無端端被她月色中單薄的身影牽扯了心弦。他小心地走到她身邊去,彷彿怕驚嚇了她一般輕輕叫道:「沫姐姐。」
晨暉怔怔地看著她的表情,只覺得心臟變成了一塊酥糖,甜蜜地碎裂成一塊一塊,「是的……所以我才不顧師父的禁令,留你住在神殿里……我從小住在密谷里,沒有見過太多人,你是第二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
晨暉的臉色有些蒼白,垂下眼看著自己在夜色里微微發顫的雙手——原來想要與她比肩而立,需要多麼嚴苛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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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僅僅是因為這個意外而快樂嗎?晨暉不解地看著舒沫,卻不敢問。
「你是在叫我嗎?」一個甜膩的聲音從晨暉背後傳來,下一刻,不知什麼冰冷滑膩的東西蠕動著纏繞上他的脖子,「多好聽的聲音……乖,再叫一聲姐姐來聽聽。」
「以後也是一樣,因為是否快樂是靠自己爭取的。」晨暉孩子氣地固執著,此刻歡愉的氣氛更是助長了他的信心。
「方才,那些藤妖有問沫姐姐問題么?」晨暉才開口就有些後悔,以舒沫的本事,那些藤妖怎麼可能纏得住她?
晨暉不回答,靜靜地積蓄著掙脫的力氣,卻覺得身下藤蔓所結的羅網越來越柔軟,柔軟得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尊白玉雕像的眼睛,居然是藍色的。兩顆碩大的藍寶石鑲嵌在眼眶中,在月光下溫潤流轉,讓人心頭陡然生出柔和之意,彷彿那雙眼睛直熨貼到心底里去,說不出的舒泰安詳。
「別動了,我們只是想要問你幾個問題而已。」一條藤蔓緊緊地將晨暉最後能揮起的右手腕捲起壓下,又在他鼻子上搔了搔,方才調皮地咯咯笑道,「小哥兒,你這輩子遇見過的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
慘叫聲中,晨暉的手指快速地在空中畫出了一個繁複的咒訣,霎時在半空中升起了一盞燈花,雖然微弱,卻足以讓他看清楚身周環伺的敵人——那是一根根纏繞在天鈴樹上的藤蔓,每一根藤蔓的盡頭,都是一個妖異的頭顱。它們長發糾結,表情各異,或哭或笑,或驚恐或安適,掛在高高低低的樹枝上,直勾勾地盯著晨暉。
有風吹了過來,彷彿一隻只冰冷的手拂動著耳廓,卻再不像方才那隻手留下的溫柔觸感,讓人連心尖都驚懼得顫抖起來。晨暉緊緊抱著聖像,感覺蛇一般的寒意沿著自己的脊背遊走而上,而眼前已是一派濃重的黑暗,不由得喚了一聲:「沫姐姐!」
「反正睜開眼你也看不到什麼,不如乖乖閉上吧。」一個聲音嬉笑著說。
「這個袋子是木蘭宗的寶物,還是淳煦大司命從宮中帶出來的,叫做乾坤袋。」晨暉見舒沫有些冷笑的意思,慌忙道,「名字雖然老土,但不管什麼東西裝進去,都可以化為隨意大小。可惜重量卻輕不了,就算扛著也吃力呢。」
說到這裏,舒沫輕輕嘆了口氣,「我這個人向來不愛聽別人指使,對淳煦大司命卻比對舒軫星主還要乖些,當下便按照他的指點從神殿一邊的旋轉樓梯上到閣樓里,打開紅漆的衣箱,取出一套衣冠來。
見舒沫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聖像前的草地上,看上去就和水華夫人的雕像一般美麗聖潔,晨暉緩緩地開口:「創建木蘭宗的,是當今淳熹帝的嫡親弟弟淳煦大司命。其實木蘭宗和現今通行的空桑教義並沒有多大的不同,一樣地尊奉創造神和破壞神,一樣地勸人為善修取來生,唯一的不同,是我們相信冰族人也和空桑人一樣,是創造神創造的子民,而不是像有些人宣揚的那樣是神一時的謬誤,一定會被破壞神從雲荒滅絕。因此我們供奉的創造神神像里,有一種就是水華夫人的形象,甚至我們相信創造神化身萬物,其中的一個分身就是水華夫人。因為這類神像有著冰族人藍色的眼睛,因此最開始被稱為『目藍宗』,後來以訛傳訛就俗稱為『木蘭宗』,原本不相干的木蘭花也因為諧音成了教宗的標誌。
「沫姐姐?」晨暉在隱約的霧氣中看到一棵棵靜止不動的天鈴樹,卻再也找不到剛才那些人頭藤蔓的影子,心中不由擔心舒沫的安危。
晨暉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舒沫聽見了他方才給藤妖的回答——最快樂的事情……似曾相識……我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他的臉騰地燒了起來,猶自嘴硬道:「那我叫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應聲?」
「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等你長大了,就會發現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妖異的聲音嘻嘻笑道,「你看,我們原來都跟你一樣。等你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會跟我們一樣了。」
「不,爹、娘!」晨暉眼睜睜地看著那柄鋤頭當頭落下,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徒勞地伸出手臂想要遮擋,卻發現自己身陷羅網,連動一動都做不到。驚恐之中,眼淚倒流回了他的喉嚨里,鹹鹹地讓他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小動物一般凄惶的嗚咽。
晨暉睜開眼睛,還是什麼都無法看見,只覺得自己渾身發涼,卻是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平息下自己的情緒,鎮靜地問:「你們還要問什麼問題?」
「那麼,沫姐姐最痛苦的事情,肯定是知道朔庭少司命死去的時候吧。」雖然明知不應該提起這件事,晨暉忍了又忍,始終還是沒能把這句話按捺在喉嚨里。
「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舒沫忽然道。
「你自然不會明白我為什麼那麼快樂。」舒沫看得出晨暉的茫然,淡淡地解釋道,「我從小被舒軫星主帶到隱翼山修鍊,他告訴我我們雲浮世家是上古神族翼族的後裔,比空桑人、冰族人和鮫人等等一切雲荒的生靈都尊榮,如果我們修鍊得道,就能升上天空回歸家園,成為俯視眾生的神。因此從小除了舒軫星主,我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高貴,哪怕被空桑人視為神之化身的帝王之血,也不過堪堪與我們比肩而已。所以不瞞你說,我剛開始喜歡朔庭的時候,心裏總是隱隱有遺憾,因為無論如何,雲浮世家的傳人是絕對不應該愛上一個做挑夫的窮小子的,就算舒軫星主不說什麼,我自己也到底意難平。
「我真的——什麼都不怕!」少年特有的勇敢和信心在她耳邊回蕩著,宣告著難以出口卻又一目了然的深情。
那一天,至今被式微的木蘭宗定為殉難節,所有的宗人都會在每年的那一天哭泣祭奠,緬懷他們凜然殉教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