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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伍 卻道故心人易變

貳拾伍 卻道故心人易變

這句話一出口,鑒遙也覺得有些重了,塵暉更是無力地睜開眼睛,歉然道:「對不起,雪浪湖的秘密……我不想外傳……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屍體……送到湖邊的棧橋去……」
可是——雲浮城!意識到自己可能和那個偉大的理想擦肩而過,鑒遙心頭一涼,甩開脫力的四肢拚命往前方的山地上跑去。
他倒了下去。
「是……」塵暉才吐出這個字,心臟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嘔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想抄起脖子上的黑色圍巾捂住嘴唇,冷不防隨著一聲「騙子」的咒罵,一根枝條暴躁地彈在他的腰間——虛弱的身體再也無法控制平衡,他從半空摔了下去。
「是翼族的神靈!」木族長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翩躚而過的優美身姿,視線緊緊地追隨著那對碩大而潔白的翅膀,老淚縱橫。
雪堆般的浪花包圍中,一棵巨大的樹木正從小島正中的山頂上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它是那麼突兀而偉岸,一路絞動粗大的樹榦,散開蔥綠的枝葉,衝破了頭頂的雲層,不知延伸到蒼天何處。這樣前所未見的巨樹,就算站在雪浪湖外側,也應該一目了然,可當時為何沒有發現?
「既然是翼族神靈,她就不會騙我們。」另一張臉在木族長身邊浮起,「那我們剛才,是錯怪好人了?」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善良的受到欺凌,卑鄙的得到回報,高尚的被人質疑,陰險的成就功名!
「進來吧。」木族長冷淡地看了一眼鑒遙,隨即伸手攙扶著虛弱的塵暉,將他們領進了島中央的樹林里。
似乎過了很久,連耳中擂鼓般的突突聲也漸漸緩和,鑒遙忽然聽見了一陣奇怪的沙沙聲。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從島嶼深處走了出來,蹲在他們身前。
塵暉定定地看著鑒遙不斷開合的嘴,心頭一片尖銳的空茫——這個人,真的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嗎,為什麼他看起來是如此陌生?不,不陌生,類似的場景,十多年前他已經遭遇過一回……他曾經以為那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甚至唯恐傷害鑒遙而不敢深究,卻沒料到歷史會再一次重演,而且比上次更露骨更惡毒……鑒遙,原來你是恨我的……你這一路上照顧我的時候,我們都以為彼此已經盡釋前嫌,可是卻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深埋的恨意竟是如此深重,它已經脫離了你的掌控,不將我挫骨揚灰就不肯罷休!
他終於看見了——
「不,我不是廢物,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會證明!」鑒遙用盡全力地咆哮著,猛地睜開了眼睛。
「只是睡一覺而已。」木族長刻板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讓他進島已是特例。若木族的秘密,不能讓他看見。」
「真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木族長見塵暉臉色慘白,不停地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不由大失所望。
「接下來怎麼走?」鑒遙望著前方的滔天巨浪,尋思著就連冰族最好的水手也未必能駕船而過。
他不能死,因為他從不曾如此意識到自己活下去的價值,因為他此刻肩負的,是冰族漂泊了六千多年的命運!
「就在這裏等著。」塵暉已經走得沒了力氣,幾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鑒遙身上,說完這句話便跌坐在地,順勢躺了下去。
「你心裏的任何問題。」塵暉回答,「當然,並不能保證得到答案。」
「真的是這樣嗎?」木族長將信將疑地抬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塵暉,大聲追問,「你是好人,上次你說就算瞎掉雙眼,也要向雲浮神人尋求雲荒和睦的方法。你只要說一個字,我們自然相信你,不信他!」
鑒遙連忙回頭望去,卻見原本瘋龍一般的巨浪剎那間如被利斧攔腰砍斷,急劇向著兩邊退縮而去,露出水面上一段模模糊糊的沙堤,在蒸騰的水霧中也看不出通往何方。他來不及細想,一把將塵暉抄在背上,沿著沙堤就往雪浪湖中央跑去!
忽然,一張從樹榦上浮凸出來的人臉在鑒遙的視線中閃過,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原來,這並不是「一棵」巨樹,而是由所有若木https://read.99csw.com族人的本體扭絞在一起形成的巨大樹梯——這就是可以將人送去雲浮城的秘密通道!否則塵暉為何正踩在上方的樹杈上,努力向著天空攀爬!
「木族長……還來得及嗎?」塵暉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艱難地發出聲音。
饒是鑒遙膽大,也被這詭異的情景嚇得呆了。茫然四顧,原來這一片樹林里,每一棵大樹的樹榦上都隱藏著一張人臉,他們面目不一表情各異,卻無不對他這個擅然闖入者滿含敵意。
「傳我的令,把他搖下來!」木族長惱羞成怒地吼道。
「因為我們答應過雲浮神人,只有最正直善良的好人才能踩上通天木從雲浮獲得指引。」木族長冷冷地回答,「你還不配。」
居然是這樣的問題。鑒遙的心裏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輕蔑,如果真的只能問一個問題,他怎麼能讓一個女人佔據了冰族改變命運的機會!
「你說什麼?」鑒遙如同被雷電劈中,哧啦一聲,全身每個毛孔每根毛髮都翕張開去,「雲浮城?真的是雲浮城?」
鑒遙大驚之下,就地一滾,雖然不曾失態地喊叫出來,背上卻已被冷汗浸濕。然而一抬眼間,面前的樹榦上又浮凸出另一張人臉,鬚眉倒豎,分外猙獰。
見鑒遙驀地沉默下來,塵暉體諒地笑了笑,「所以我並不希望你幫我。」
「你說話!你不敢回答了是嗎?」鑒遙的聲音,繼續從地面傳來,而塵暉周圍浮凸出來的若木族人的臉,也漸漸地變得惱怒而猙獰,「那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是出賣師父的叛徒?你真的騙了我們?」
「因為雲浮城在空中漂浮,每隔五年才會出現在這片天域……能夠通過若木族的通道窺見……」塵暉緩緩道,「我在朔方耽擱了時日,不知現在是否來得及……」
「那個惡棍呢?」木族長久久等不到鑒遙掉下,暴跳如雷。
「你真的決定了?」被稱為木族長的怪人凝視著塵暉額間枯黑的雙輝珠,忽然手一翻搭上他的脈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對。」塵暉艱難地點了點頭,他清楚自己已經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此刻就算知道鑒遙對眼前的一切頗多疑惑,他也再沒有力氣跟他解釋自己當年如何立誓要尋遍西荒各族,不顧艱險來到這裏,堅守了好幾個月,甚至不顧性命幫他們撲滅了一場雷火,才終於讓這些對外界充滿排斥的若木族人接受了自己。這種經歷,和他十幾年間在西荒封閉各族中的遭遇並沒有太大區別,以至於塵暉覺得根本不值一提。唯一不同的,若木族人是精靈之體,願力比凡人要強大得多……可是要他們的願力做什麼,他卻再也想不起來,也沒有餘暇再去回憶。
暴風雪一般的浪花仍然在不遠處咆哮,當頭灑下密集的水珠,打在身上如同冰雹砸中般生疼。鑒遙不敢四顧,只一味埋著頭往前衝去,而他身後的巨浪,則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一般,在他身後的沙堤上再次合圍,向著陷入重圍的兩個獵物尾隨而來!
一路上有了鑒遙的精心照料,塵暉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兩人親密無間相依為命的歲月。心境寬慰之餘雖然身體日漸衰弱,也終於支撐著走到了雪浪湖畔。
鑒遙聽得有些發獃,隨即清醒過來追問道:「既然你前幾年便知道,為什麼遲遲不來,一直要拖到今天?」
一股大力猛地擊在他的腰間,將鑒遙狠狠地打落在地。靠近地面的樹榦上浮凸出木族長惱怒的臉,大聲喝道:「滾!」
然而來不及等她感懷,鑒遙的逼問再次如利劍刺出,而通天木上單薄的身影,已經經不住這樣的摧折而搖搖欲墜。舒沫大驚失色,霍然起身,偏偏她只能聽見,卻無法讓自己的聲音傳遞到他們耳中。心急如焚之際,塵暉的身影驟然從通天木上墜落,讓舒沫一時間魂飛天外,想也不想地跟著跳了下去。
「我說的是誰,你自己心裏明白!」積攢了多年的悲憤和妒忌徹底淹沒了心底殘存的情義,鑒遙直視著半空中的塵暉,目光直要噴出火來,「就是這個人,出賣read.99csw.com了自小養育他的師父,害得他死在朝廷鷹犬手中!偏偏他還若無其事欺世盜名,在民眾之前擺出一副聖人的嘴臉!塵暉,我猜樓桑大主殿的怨魂定然時刻糾纏著你,詛咒著你,你難道不曾感覺過嗎?」
白花花的浪頭終於減弱了、消散了,當一片寧靜的綠島出現在鑒遙面前時,他脫力地跌倒在地,眼前金光亂冒,發紫的嘴唇里全是白沫。
同一時刻,舒沫驚呼一聲,跳下了山崖。
下墜的瞬間,舒沫渾然忘卻了自身的險境,直勾勾地盯著塵暉墜落的身影,雙臂徒勞地向他伸了出去。這就是他最後的結局嗎,哪怕他的意志再堅強,哪怕他完全憑藉自己的努力爬出了泥濘,可被人重新踩進塵埃不得翻身,卻是那麼輕而易舉!
這個念頭讓他驟然有些驚慌,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知道自己繼續躺下去未必再能起身,掙扎著想用手肘撐起身體,卻被鑒遙一把扶起,撐著他靠坐在湖邊的大石下。
雪浪湖湖如其名,即使沒有一絲風,也能平地卷出三丈高的浪頭,恍如呼嘯雪原。塵暉和鑒遙尚未走近,便聽到轟隆隆的浪聲震若雷鳴,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中也落下細密的水珠,彷彿降雨一般。而前方的湖泊,更是如同成千上萬條游龍在雪地中激蕩翻滾,讓人隔著白晃晃的浪花,根本瞧不清整個湖泊的形貌。
「什麼問題?」鑒遙聽得有些糊塗。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塵暉覺察得到鑒遙的尷尬,喘咳著解釋,「若非他捨命相救,我沒法活著來到這裏……」
「他看到了雲浮城,瞎了。」盤旋在通天木最頂端的若木族人回答,「然後他喊出了自己的問題,一個黑衣老人帶走了他。」
那個人的相貌既不像空桑人也不像西荒的土著,麵皮緊皺眼睛細長,說不出來的古怪,而他身上穿的衣服也非布非麻,似乎是用樹皮縫製而成。
「算了,你回去吧。」塵暉此刻已吃力地爬上半空,聽見下面的動靜,連忙低頭看著從沙地上狼狽爬起的同伴,焦急地勸阻道。自己不是告訴過他窺探雲浮城會灼瞎雙眼,難道鑒遙忘記了嗎?就算他一定想見到雲浮城,也必須像自己一樣,通過木族長的考驗獲得他的認可,這又豈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給你辦到!」鑒遙想起當年的交情,心口發熱,真心誠意地說出這句話來。此刻的他也料想不到,就算他真的打算拋開一切權謀算計,盡忠竭力為自己最好的朋友幫最後一個忙,他還是沒能履行諾言。畢竟對他來說,有一些東西,比曾經的友情更為重要。
靈魂的力量衝破了身體的束縛噴薄而出,嘩啦一聲,有什麼東西在舒沫身後展開,推動她以超過一切有形之物的速度向著塵暉衝去。超越極限的衝擊讓她腦中一片空茫,視覺聽覺觸覺等等全都消失殆盡,唯有心中一腔不甘指引著她向著塵暉的方向俯衝。終於,在塵暉即將落地的一瞬間,舒沫一把將他抱起,重新飛上了天際。
「可是,我實在是太累了……」鑒遙虛弱地回答。
可是她跳下去,又有什麼用呢?且不說她和塵暉之間隔著連天的波濤,就算她僥倖接住了塵暉的身體,她也再無法催動御劍之術,不過是陪著他一起摔死罷了!死她並不懼怕,能和塵暉一起死也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一想到塵暉是含著天大的冤屈而死,至死也不曾知曉事實的真相,舒沫就覺得自己的心要裂成碎片——神啊,她寧可魂飛魄散,也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清白!
「我不配,那他就配么?」鑒遙踉蹌幾步站穩,指著塵暉冷笑道,「如果一個貪生怕死忘恩負義的叛徒都可以被稱為好人,那天下又有誰不是好人?」
「可惜,你已經錯過了。」那個嘲諷的聲音回應道,「你看你是多麼沒用,朔方的暴動失敗了,族人被塵暉和傅川收買了,現在又像個死狗一樣任人擺布!你這個廢物,神怎麼可能眷顧於你?」
「等著,就可以進去了?」鑒遙驚異地追問read•99csw•com了一句,見塵暉只是閉著眼睛點下頭,並不回答,不由有些著惱,「這些日子下來,你還是記恨著我以前做的事,竟是連句真話都不肯對我說么?」
他這句話恍如春雷,讓神志逐漸陷入昏沉的塵暉驚醒過來。隨著傅川灌輸給他維持生命的靈力日漸流失,塵暉感覺得到自己距離終點已經越來越近,他甚至不能設想,究竟哪一刻他的一切就會戛然而止。
鑒遙從不曾這樣努力奔跑過,就算當年在帝王谷中被神官追擊,也不像今天這樣,感覺奔騰的靈魂都快要衝出了軀體。他緊緊摟著背上的塵暉,在鞭子一般迎面抽來的水霧中狂聲大吼,彷彿變成了當年手握魚叉沖入海兕口中的勇猛少年。
她不甘心,連心底最重要的話,都沒有來得及對他說……
「你在說誰?」木族長枝條一揮,如同鞭子一般將鑒遙抽倒在地,「你再血口噴人,小心我殺了你!」
塵暉知道鑒遙僅憑自己以往偷偷傳授給他的微薄法術,能練成一定的靈力艱巨異常,此番毫無保留地輸給自己,于鑒遙本身實在是極大的損害。他心中感動,強撐著回答:「確實是雲浮城……若木族長答應我,可以送我去雲浮城外……咳咳,向翼族的神靈問一個問題……」
「是的……就算我成了七海冰盟的領袖,我也無法像塵暉那樣站在陽光下,僅憑一個人就獲得那麼多的關注和讚美。我像個老鼠一樣潛藏在雲荒的地下,整天面對的是族人的懷疑背棄,整天玩弄的是權謀詭計,誰又知道我是多麼想打破這道黑鐵鑄成的牆壁,得到神靈的光明指引,哪怕……哪怕那光明會灼瞎我的眼睛!」黑暗中的鑒遙喃喃地回答著,試圖伸出手臂擊破眼前的黑暗,全身卻如同被緊緊束縛,根本無法動彈。
鑒遙對塵暉的指控落在舒沫耳中,並未讓她太過擔心,因為她已經掌握了真相。反倒是當她聽聞塵暉九死一生來到這裏求見翼族,原來都是為了自己,極度的驚喜幾乎在一瞬間擊垮了她——原來塵暉並不曾徹底厭惡她,他表面上裝得再冷漠,心底對她還是有所挂念的吧。可是這個傻子啊,歡喜再度變成悲傷充塞了她的心懷,他為什麼不肯多問她一句?否則她一定會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她只要沐浴了從極冰淵的地泉就可以恢復青春,斷不肯讓他懷著這樣的心思獨自迎接黑暗與死亡。至於她還能不能回到從極冰淵,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強烈的震撼讓鑒遙下意識地仰起頭,感到刺目的金光穿過巨樹的枝葉灑下,將巨樹鍍上一片奇異的金粉——難道,這就是九天之上雲浮城的光芒?
「為什麼要帶別人來?」木族長敵意地盯著翻身爬起的鑒遙,冷冷地問。若木族在雪浪湖隱居多年,對外界的一切充滿排斥。
「你想問翼族什麼問題?」鑒遙遲疑著問。
「而那個黑衣老人則回答:『我來告訴你。』」
這個問題讓塵暉的眼中重新現出那種迷惘的神色來。他以前似乎是篤定了的,可現在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只覺得和朔方的經歷有關,可再一細想便頭痛欲裂。他終於放棄了這番徒勞的搜索,神色慢慢溫柔下來,「我現在只想知道,怎麼能讓沫姐姐恢複原樣……」是的,當死亡來臨的時候,曾經激蕩人心的理想都蕩然無存,曾經跌宕起伏的情感都化為虛無,唯一讓他無法釋懷的,只剩下那個蒼老而悲痛的容顏。
「可你經歷千辛萬苦來到這裏,一定是為了某件重要的事!」鑒遙急切之下,口不擇言,「你不肯告訴我,可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誰還能幫你完成?」
原來若木族乃是樹中精靈,怪不得長相如此奇特,還與雲浮翼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是塵暉為何不提前把一切說明,因為他根本就沒考慮過自己的感受吧。鑒遙心中難免生出一絲怨恚,只能抱拳歉然道:「讓族長見笑了。」
「他剛才,已經順著我們爬上去了!」
一陣劇烈的顛簸后,通天之木轟然垮塌,無數絞纏在一起的若木族人恢復了原身,重新紮read.99csw•com根在島嶼的沙地上,形成一片密集的樹林。
連你也想阻止我,連你也覺得我不配見到雲浮?因為你被那些愚夫愚婦奉為聖人,就目中無人了么?難道你忘了,就在不久之前,我耗盡了靈力挽救你的性命,還差一點死在巨浪之中!鑒遙只覺滿腔的憤懣都衝上頭頂——原來不管他怎樣做,塵暉的心底總是瞧不起他的!他永遠只是塵暉的跟班和影子,就連他辛苦策劃的朔方暴動,也不過是塵暉新一番功德的陪襯而已!
塵暉點了點頭,卻再也坐不住,軟軟地靠著石頭倒了下去,慌得鑒遙趕緊扶住他,不顧一切地將自己所有的靈力都輸入他體內。
從小到大,只要和塵暉在一起,自己無一例外都會受到漠視。鑒遙跟在他們身後,暗暗握了握拳頭,忍下心底的不忿——這種屈辱的感覺,他永遠永遠不能習慣!
「木蘭宗的老人們都知道你的底細,只是迫於雙萍的淫|威不敢揭穿罷了。你再厚顏無恥,也不能否認我的話吧!」見塵暉並不答話,鑒遙繼續不遺餘力地叫道。
「對,那個陷害朋友的惡棍在哪裡?」生性耿直的木族長看著眼前空蕩蕩的沙地,憤怒地喝問。
「好,我告訴你。」塵暉也被此時鑒遙的誠懇所打動,低弱地咳嗽著,努力撐持著把話說下去,「幾年前我到這裏時,有人告訴我……這個時候去島上,便可以問一個問題……」
「嚇著你了?」木族長扶著塵暉坐下,轉頭看了一眼鑒遙的狼狽相,冷哼道,「原本以為你是個勇士,卻也不過如此。告訴你,我們若木族人的本體就是這些摩耶樹,蒙翼族神人點化,才得以化為人身長生不死。」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鑒遙難以置信地坐起來動了動胳膊,沒有錯,神聽見了他的決心,他居然突破了木族長設下的禁制!
鑒遙聽見他們簡短的問答,心裏隱約猜到了什麼,剛想開口,那木族長卻忽然伸手在他面前一拂,頓時罩下一片黑暗。
鑒遙恍若不聞,奮力朝著巨樹爬去,卻再一次被木族長揮動樹枝,無情地擊落在地上。他吐出口中混著血的沙子,悲憤地朝著那些樹榦上怪異的人臉吼道:「為什麼我不可以?」
「因為……那人是若木族的族長,他們就住在雪浪湖中央……」塵暉歇了一會,見鑒遙滿是疑惑地看著自己,喘息著道,「若木族人在此隱居了近萬年,世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可他們世代守著的,卻是通往雲浮城的唯一通道……」
那個人只掃了鑒遙一眼,便轉過視線,拂開塵暉散落在臉上的濕漉漉的頭髮,用一種和他相貌同樣古怪的口音道:「你還是來了!」
浪花迭起,眼看頭頂落下的水珠打濕了塵暉的頭髮,鑒遙脫下身上的外衣蓋在他頭上,「病秋娘,你現在可不能淋濕了。」
突然,一道奇異的光亮在她視線中劃過,她揉了揉眼睛,隱約看到一棵通天之木從雪浪湖中拔地而起,直衝雲霄。那棵巨樹彷彿一根溝通天地的鐵線,霎時間將天極的光亮引入了大地,讓舒沫的心奇怪地震動了一下。
這個「病秋娘」的稱呼,是兩個人小時候互相譏笑對方的用詞,彼時聽了必定惱羞成怒,此刻落在塵暉耳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熨帖,內心與鑒遙的最後一絲隔閡,也就此平復。
隨著通天木傳來的光亮明明滅滅,舒沫身體內部漸漸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隔著廣闊的雪浪湖,她甚至可以看見塵暉在通天木上攀爬的身影;摒開嘈雜的水響,她甚至可以聽見島嶼中傳來的所有對話。
「他喊的是:『怎樣讓冰族征服雲荒?』」
沒有一個若木族人試圖伸出枝幹拯救他,看著滿目的沙地撲面而來,塵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上一回,他從雲端跌落在地上,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粉身碎骨。
鑒遙奇怪地嗯了一聲,心道這是什麼道理,莫非塵暉開始說胡話了?
這個島嶼位於雪浪湖正中,面積不大,加上周邊巨浪的包圍,外界根本難以發現。鑒遙隨著他們走到一片樹林里,舉目一望,除了這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樹木,並不read•99csw.com見任何房舍,也沒有其他人影,彷彿整個荒島就只他們三個人而已。
「時辰到了,快進去!」塵暉無神的眼睛驀地一亮,朝著雪浪湖的方向撐起了身子。
鑒遙一驚,原來天音神殿中那個神秘老人提出的條件,竟然比自己想像的更為苛刻!「等你見到了雲浮城,再來找我吧。那時我會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廢物。」老人的話語言猶在耳,可當雲浮城近在咫尺的時候,他才知道還需要付出那樣慘烈的代價!
「我來回答你們,他是無辜的。所有對他的指控,都是謊言!」舒沫留下這兩句話,帶著塵暉消失在茫茫浪花之後。
「其實,若非知道自己命在旦夕,我也不願來這裏……」塵暉苦笑道,「一來雲浮城未必會給我答案,二來,據說神界的光輝……會灼瞎凡人的眼睛……」
就是這一瞬間的不甘,讓鑒遙堅定了決心。任何勝利都需要先行者的犧牲和奉獻,如今他既然走在最前列,就只能義無反顧地衝下去。
「難道你忘了神許下的承諾嗎?實現理想的契機就在眼前,若是錯過,你就永遠不能超越塵暉,活該繼續被人輕視!」先前的聲音繼續激昂地叫囂,到後面越髮帶上了嘲諷的意味。
雲浮城三個字如同一把大火,轟地將鑒遙全身的血液都點燃了。他無暇多想,一腳踩上最低的樹杈,尾隨著塵暉就向上爬去。
「別傷他……」塵暉知道若木族人與世隔絕,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可理喻,連忙喚道。
「不能就這樣睡過去,一定要醒過來,醒過來!」黑暗中,一個聲音不停地迴響著,試圖驚起鑒遙混沌的神志。
塵暉輕輕抽回手,淡淡地笑道:「不用瞧了,若非現在的日子便是偷來的……咳咳,我還真不敢來。」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彷彿血液中某種古老的因子找到了同類,都興奮地舞蹈起來。它們在舒沫的身體中暢快地遨遊著,感受不到這具身體里任何外來的阻礙,便游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而舒沫的神志,也越來越清明。
「他究竟有什麼疑問,寧可陷害自己的朋友來達成?」木族長恨恨地追問。
約定傅川見面之時,塵暉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安排好一切,就算立時死了也不會再有牽挂。不料後來起了那個念頭,竟是愈演愈烈,日日侵入他的夢境不得安心,竟成了不得不完成的執念。現今須臾待死,除了身邊的鑒遙,他還有誰可以託付自己的願望?
渾身早已無力,每邁出一步都沉重異常,鑒遙自然而然地靠在一棵樹上。然而還未等他靠穩,一股大力已從身後傳來,彷彿被人狠狠擊了一拳!鑒遙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猛一轉頭,卻見一張人臉從身後的樹榦中浮凸出來,憤怒地朝他張了張嘴,露出森然的獠牙。
雲浮,是漂浮在頭頂的雲浮城喚醒了她身體里的翼族因子,雖然她並不曾恢復任何後天修鍊而成的靈力,可那先天擁有的部分翼族血液,已經徹底地被激發了活力!
模糊中他意識到塵暉從他背上滾落到沙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暈了過去,但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推一推塵暉冰冷的身軀。
那木族長卻不再理會他,只轉頭問塵暉道:「就是現在?」
「他是騙你們的。」鑒遙冷笑道,「他此番求見雲浮,哪裡是為了雲荒,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能變得年輕貌美!」
大喜之下,鑒遙跳起身來,卻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空空蕩蕩,別說塵暉和木族長,就連那些古怪的人臉樹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終於確認一切並非自己的幻覺,周遭只有一片荒蕪沙地,哪有半棵樹的影子?
「不論是否來得及,都要試試。」鑒遙急切地道。
自從離開了朔方,她憑藉雙輝珠時隱時現的一點光亮,終於追到了雪浪湖邊。然而面對那滔天的白浪,已經形神俱損的舒沫根本無法跨越,只能用最後的力氣爬上湖邊最高的一座山峰,儘力向那座掩埋在驚濤駭浪中的島嶼眺望。可是,隨著天人五衰的加劇,就連她的視力,也越來越模糊了。她甚至可以感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