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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陸 英魂才魄暗銷歇

貳拾陸 英魂才魄暗銷歇

「能看見。」舒軫撈起她虛幻的長發,湊到唇邊輕輕一吻,「不論失明與否,我保證,舒軫的眼裡都只有華穹。」
湛水打了個迴旋,落在舒沫手中,似乎對自己的作為洋洋得意,期望得到主人的誇獎。而舒沫卻如同被烙到一般,將湛水拋在了地上——它殺了他,時隔十二年,這把利刃再一次割斷了塵暉的咽喉,沒有留下一絲補救的機會!
那是塵暉的靈魂……舒沫怔怔地看著噬魂蝶們帶著塵暉的靈魂越飛越遠,只覺得自己反覆折騰了幾十年,最後竟落得一無所有,就連自己苦苦守候的愛情,也徹底地丟了。
「塵暉,塵暉,你不要死……」灼|熱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臉上,冰冷的身體也被什麼溫暖的東西輕柔地包裹,漸漸恢復了知覺。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吃力地張開了眼睛。
「又說傻話。」一個畫卷在華穹面前小心展開,露出畫中一個美麗女子的身影,「這個就是最終給華穹定下來的身體,喜不喜歡?」
無數透明的噬魂蝶。它們不知從哪個地方飛來,只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石壇,成群結隊地向著石壇內部的窯爐俯衝下去。沒過多久,它們又慢慢飛了出來,大力扇動著翅膀,從壇內拖出一個透明的人形。
「蛇蝎原本是劇毒之物,可是這對翅膀卻似鳳凰涅槃而生……」楊湮似乎感覺不到舒沫的殺氣,只顧定定地盯著她咕噥道,「劇毒與靈藥,原本就在一念轉換之間……這樣的材質煉製起來,真是不枉此生……」他忽然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咬牙罵道,「為人不可太過貪心,楊湮,你既然已得了一個良材,實在不該見一個愛一個……」
「塵暉,你要幹什麼?」舒沫趕緊追上去,攔在他的面前。雪浪湖的波浪就在他們身側翻滾,密集的水珠灑落在他們身上,就彷彿大顆大顆離別的眼淚。
「只差一步,那具身體就屬於你了。」彷彿預料到支撐的力氣即將耗盡,軲轆轆的車輪聲再度響起,溫暖的懷抱漸漸遠去,「爹爹必須回去了,記得舒軫回來的時候,讓他馬上來紫宸殿見我。」
彷彿被世上最恐怖的景象震駭,舒沫的瞳仁和心臟在一瞬間狠狠收縮——塵暉赤|裸的胸膛上,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一枚粗壯的葉芽正迅速地從他的體內鑽出,如同見風即長的碧綠蟒蛇,頃刻間就纏繞上了塵暉的軀幹。
「其實清白與否,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塵暉推開舒沫站起來,傲然笑道,「就算是我犯了罪又如何,這十幾年來的作為,早已能夠抵消掉所有的罪孽!可是萍散沫碎,鑒遙難回,縱然有萬眾歡呼,聲名遠播,到底是浮生長恨,怨望難平!」
眼前依舊是漆黑一片,但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千里之外舒沫的召喚。她是那樣絕望而凄厲地召喚著他,舒軫明白,那個驕傲的女子,不到最後的時刻絕不會動用雲浮世家以血為媒的聯繫方式。
舒軫猛地睜開了眼睛。
「爹爹!」華穹睜開眼,哧溜一下子就從樹榦上滑了下來,一把撲到面前的人懷中,撒嬌道,「爹爹,舒軫說你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能老叫他『臭小子』的。」雖然從外貌看起來,爹爹叫他臭小子也沒什麼不對……
「那華穹為什麼難過?」一隻溫暖的手臂圈住華穹無形的身軀,虛弱的聲音里滿是慈愛,「馬上就要擁有最漂亮的身體了,這個時候傷心會傷害元神的。」
然而就在湛水脫手read•99csw.com之際,一股大力猛撲過來,將原本就飛得不高的舒沫撲倒在地,隨即沿著石砌的圓壇向外滾了下去。而湛水的力道,也就此偏了一偏。
冥靈少女獃獃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西北方的天空,只能坐回樹杈上,抱住雙肩,埋下了腦袋。
「你不要過來!」塵暉向著石壇邊緣挪動了一步,壇底巨大的窯爐火光熊熊,映得他的臉一半緋紅,一半慘白。
「你再厚顏無恥,也不能否認我的話吧!」
「騙子!」
「塵暉!」舒沫不敢再往前一步,疲憊的翅膀也不足以支撐她衝上石壇,只能站在壇下仰頭哀求道,「你還有救的,舒軫星主馬上就會來,你不要自暴自棄……」
而那翠綠色藤蔓的頂端,赫然長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妖異頭顱!
幸好,還有你。舒沫顫抖著手指撫過懷中頭顱緊閉的眼睛,撲動翅膀,向著北方飛去。她身下的窯爐里,烈火熊熊,紅光盎然。
不,鑒遙只是為藤妖的進攻推波助瀾,而自己,才是親手擊潰他防守大堤的罪魁禍首!這場歡樂與痛苦的搏鬥,如果不是自己,天平就不會反向傾斜……回想起十幾年前少年自信的笑容,舒沫握住湛水的手不住發顫,失血之下,她已經沒有把握可以一舉砍下那藤妖的腦袋。
「舒軫,不許亂動!」透明的冥靈從樹榦中尾隨飄出,惱怒地撅起小嘴,「再過兩天你的眼睛就能看見了,最好老老實實待在樹里。」
不知道為什麼,舒沫的信號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讓舒軫的追趕徹底失去了方向。他站在佩劍上,仔細感應了很久,確定舒沫已經轉危為安,方才調轉劍頭,重新回到鏡湖岸邊的心硯樹下。
舒沫見他瘋瘋癲癲,不可理喻,憤憤地一把將術士甩開,快步朝著前方圓壇奔去。她已經隱約猜出塵暉接下來要做什麼,她一定要阻止他!
所以,她的父親才會那樣心心念念地為她製造一個真正的身體,哪怕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舒軫不禁為那人的堅毅執著嘆息了一聲,雖然具體的情形,那人既然刻意瞞著他,他也出於矜持從不窺探。
「他欺負你,你還幫他說話?」來人眉毛一挑,故意不滿地哼了一聲。
「華穹,我現在必須去救人……」舒軫感受著舒沫鍥而不捨的召喚,明白她不久就會死去,焦急地回答。
「不!」舒沫眼前一花已不見了塵暉的身影,倉卒之下振翅而起,朝著石壇內部拋出了手中的湛水神劍——「把塵暉帶回來!」
如果這是夢,那什麼才是真實的呢?他模模糊糊地回想著墜落前的一切,鑒遙的話語便一字一字在腦海中迴響起來:
突然,從石砌的圓壇內側爬上來一個人,那人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卻在看見塵暉的剎那歡喜得跳了起來,「你終於來了,不枉我搭建出這麼完美的窯爐,快來看看滿不滿意?」
舒軫很快就回來了。
楊湮放開塵暉,抬起袖子抹了抹滿臉的石塵,瞪著被煙火熏得發紅的兩隻眼睛盯著舒沫,忽然滿面生光,直勾勾地邁下石壇朝著舒沫走過去,口中念念有詞:「嗯,艷如桃李,冷如冰霜,毒如蛇蝎,還加上一對翅膀……若是用來煉成一個瓷瓶……」
隨後,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而眉心的雙輝珠,也坼裂成粉末,在雪浪湖畔的冷風裡飄散無蹤。
這個夢,實在是太荒謬了。塵暉自嘲地一笑,再度閉上了眼睛https://read•99csw•com。一定是這些天一直記掛著這個願望,否則怎麼會夢見沫姐姐恢復了以往的樣貌,甚至,還擁有了翼族的翅膀?
「旁人我無法置喙,可你還是不相信我么?」舒沫痛苦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痛哭失聲,竟然沒有發現塵暉的聲音一反常態地順暢起來,那正是星辰隕落前最後的光亮。
「不……」塵暉慌亂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因為那個指控他的人,就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浮萍易散,水沫易碎。故人之鑒,遙不可追。」十多年前就知道了這個事實,為什麼他到現在還不信,還不信?!如果相信了,是不是就不必再感受這種粉身碎骨的痛苦?
「我也不想難過的,可是想起爹爹終於肯見他,他卻又離開了……」華穹將頭埋在父親懷中,哽咽道,「每次看到爹爹,爹爹都變了好多……我怕等舒軫回來的時候,爹爹已經……」她猛然醒悟自己說出了多麼不祥的話語,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對了,爹爹讓你趕緊去見他。」華穹輕輕一掙,打破了舒軫滿腔的繾綣情思,讓他沮喪地咬了咬牙——這個丫頭,她難道不知道要讓一向波瀾不驚的雲浮星主動情是多麼難得的事嗎?剛才還誇她善解人意,其實還是個懵懂的小笨蛋!
冥靈少女似乎沒有聽出父親的玩笑之意,瞪大了眼睛認真地回答:「舒軫沒有欺負我。他去救舒沫,是應該的。」她想了想又道,「他臨走時說讓我放心,我相信他。」
「不,你現在很美,比以前還要美……」塵暉抽搐了一下,打斷她的低泣,隨即喑啞地笑了笑,似乎舒沫的表白讓他感到荒謬,「那我是不是應該說,我很榮幸?」
漆黑的視線中,只看得到華穹白色的身影還坐在樹杈上。隨著她年紀漸長,靈力加深,已經不用一直憋屈在樹榦中,甚至白天也可以在身周結出一個保護結界,暫時性地抵禦陽光的侵蝕。可是,哪怕她已經學會不少舒軫教授的法術,可以在夜裡四處遊走,天亮時仍然必須回歸到這株埋葬她本體的心硯樹中。她就像一隻風箏,飛得再高也無法自由。
塵暉覺得自己又陷入了夢境。
下意識地伸手入懷,舒沫想要掏出那顆永遠為自己指引塵暉方向的雙輝珠,指尖上卻只沾染了一點細如纖塵的珠灰,就彷彿過去的一切,再難追回。比雪浪湖還要洶湧的思潮淹沒了她,讓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裏是悔恨還是悲傷,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去。舒沫怔怔地坐在地上,抱緊塵暉的頭顱,感覺時間就此凝滯。
「改天就怕來不及了……」華穹最後一次努力道,「要不,先去見了爹爹,你再去見舒沫好不好?」
「我沒有忘,可我還是要救你。」舒沫強行將他抱起來,扇動著翅膀再度飛起,「因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心底的秘密,「因為,我不要你死;因為,我喜歡的人,是你。」
「是的,我已經把真相告訴了明粟和勵翔,所以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以後也再沒人能用這件事傷害你。」藏在袖子中的湛水已悄悄割破了手腕,舒沫輕聲道,「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平靜了多年的心輕微一顫,他的手下意識地在身下一按,隨即從心硯樹榦中躍上了亭亭如蓋的枝頭。
「臭小子居然敢欺負我女兒,看我不好好教訓他!」軲轆轆的車九九藏書輪聲中,一個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忽然在樹下響起。
「我相信你。」華穹歡喜的表情慢慢消失,輕輕推了推舒軫,「快去見我爹爹吧,你一定要弄明白,他究竟在做什麼……」
在夢裡,他從高高的通天木上墜落,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美麗的臉龐,還有一雙碩大的潔白的翅膀。
「那就更來不及了!」舒軫提高了嗓音,見華穹委屈地低下頭,有心安慰,卻想起舒沫危在旦夕,便只拍了拍她無形的手,揮手將佩劍拋在半空,縱身立在劍身上,立時風馳電掣地往遠方飛去。
「太好了,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從極冰淵,地泉肯定能夠救你的!對了,還有星主,我去找他,他也一定能夠救你!」舒沫伸手抹去眼中的水花,語無倫次地安慰著,伸手想要將塵暉抱起來。
然後她看到了無數的蝴蝶。
「這裏,就是我的墳墓。」塵暉的目光落在白色的石壇上,似乎已經明白那裡面埋藏的是什麼,「這一天來得這麼晚,我已經知足了……」
「是因為……舒沫嗎?」華穹猶豫地小聲道,「可是,爹爹說今天要見你……」
「對不起,只能讓你爹爹改天了。」舒軫抽出多年都未曾使用的佩劍,語氣有些焦躁。
「你看得見了?」華穹緊緊盯著他漸漸凝聚的視線,卻沒能在那對清澈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影子,不由聲音有些發顫,「你還能看見我嗎?」
極度的震驚讓舒沫幾乎暈厥過去,那個頭顱卻動了動,輕輕地吻在她手腕的傷口上,霎時止住了血流。那是傅川留存在他體內的最後一點靈力。
「終於……終於出頭了……我早就說過,你鬥不過我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妖異頭顱滿足地嘆息著,反擰過身子,鋒銳的尖牙幾乎要戳到塵暉臉上,「早知今日,你十幾年來何必和我斗呢?這不,不過那個冰族小子幾句話,你就徹底完蛋……」
舒沫此刻又驚又怒,虛弱的身體卻掙不開楊湮的桎梏。忽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從窯爐內傳來,隨即再無聲息,正是藤妖的聲音。
「我只是死了心。」塵暉繼續沿著石頭砌成的圓壇走上去,淡漠地回答,「你又冷酷又霸道,哪一點好了,也不知我那個時候為何會鬼迷心竅……前情已了,多說無益,你又何必糾纏不去?」
「不,你對我……只是歉疚和憐憫而已……」塵暉疲憊地回答,「我不需要。」
「傻丫頭,爹爹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手掌撫過冥靈無形的臉龐,疲倦虛弱的聲音中透出傲氣,「就算要死,也會把一切都給華穹安排得好好的,你不用怕。」
「塵暉……」舒沫的淚水再一次滑落,她曾經設想過塵暉對自己的各種反應,卻萬萬料不到他會如此冷漠,冷漠得讓她感覺自己不過是在出演一幕滑稽的獨角戲。她咬著牙抿緊嘴唇,雖然塵暉已經瘦可見骨,但畢竟是個男子,失去靈力的她帶著他飛行已經甚是吃力,再也無力解釋什麼。
「你放心……」遠遠地,只有這句話落在華穹耳中。
「我是清白的……」塵暉喃喃地重複了一句,驀地身子一軟,踉蹌著跪倒在地上。
十多年來,他們就像形與影一般不可分離,互相安慰,互相依賴,她是他的另一個生命。想到這裏,舒軫輕輕拉起冥靈的手,歉然道:「對不起,我方才急於去救舒沫,不該用那樣的口氣對你說話。」
然而塵暉依舊固執https://read•99csw.com地指著身下雪浪湖邊的棧橋,在風中嘶啞地咆哮道:「把我放在那裡!算我最後一次求你……」話音未落,他已蜷縮著嗆咳起來,星星點點的血色噴濺在舒沫的衣衫上。
「舒軫,你回來了?」歡喜的冥靈少女跳下樹杈,關切地問,「舒沫沒事吧?」
他話音未落,舒沫已忍不住一把鎖住他的咽喉,恨恨道:「不錯,我就是毒如蛇蝎!說,你把塵暉拐到這裏來做什麼?」
棧橋邊的山地上,不知何時被人用石頭壘出了一圈高壇,似乎還有隱約的熱氣從石壇內傳出來。可是舒沫無暇觀察身周的一切了,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塵暉毫無人色的臉上。她看得出來,在剛才九死一生的經歷之後,塵暉體內的靈力即將消耗殆盡。
「別動!」舒軫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閉上眼睛,再慢慢睜開。
「傑作就要誕生了,你不能阻止我!」灰頭土臉的中州術士楊湮用足了力氣壓住舒沫,鑒賞般上下打量著她,「你若是想和他一起,我就把你也一起煉了如何?」
「妖人,你要幹什麼?」眼看那個叫做楊湮的中州術士一把扯住塵暉往壇邊走,舒沫不由怒喝了一聲。
「偏偏他還若無其事欺世盜名,在民眾之前擺出一副聖人的嘴臉!」
看著他眼裡前所未有的狂亂,舒沫退縮了。她確實也沒有力氣再帶著塵暉飛下去,只好慢慢降落在雪浪湖的棧橋邊。
舒軫調動靈力,抱緊了她虛無的身體。十多年過去了,華穹雖然只是冥靈,也隨著靈力的增強逐漸長大。她不再是初見時懵懵懂懂的幼稚女孩,不知不覺中,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聰穎明麗,嬌俏可人,雖然言行舉止都保存著舒軫刻意培養的印跡,卻又和舒軫原先設想的全然不同。雕琢之工難掩天然之態,是以她的每一個變化都帶著意料之中的欣慰和意料之外的驚喜。正是這個虛幻的冥靈少女,讓舒軫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圓滿。如果舒沫當初也能這般善解人意……這個念頭從他腦中一閃而過,再無滯留。舊夢已無痕,只須一意憐取眼前人。
看著他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凜冽神情,舒沫不禁感到一陣驚恐。她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求死之意,情急之中一把從身後拉住了他,急切地道:「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我已經看到了真相,十二年前,你沒有泄露樓桑大主殿的下落!那件事,是……是別人陷害你的!」她差一點就說出雙萍的名字,卻突然醒悟到塵暉對雙萍的感情,不敢再刺|激他,只是抱緊了他顫抖的手臂,柔聲安慰道,「你聽到了嗎,你沒有罪,你是清白的……」
正當她滿心彷徨之際,塵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手臂一撐站了起來,徑直朝著前方的石壇走了過去。
「騙子!」
「舒軫?」華穹伸手在舒軫眼前晃了晃,「你聽見我說什麼嗎?」
眼看他們的飛行高度越來越低,塵暉忽然道:「放我下去!」
縱然有萬眾歡呼,聲名遠播,到底是浮生長恨,怨望難平!這句話中深埋的悲憤讓舒沫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戰,原來他們三個最親近之人帶來的傷害,比她想像的還要深得多!
心口的裂縫再次撐大,有什麼東西不可遏抑地蓬勃而出,刺進臟腑,鑽入骨髓,痛得塵暉張開了唇,似乎只有把堵在胸腔的氣血一口口都嘔出來,他才能夠在這窒悶的絕望中呼吸到空氣。
「應該沒事了。」看著華穹純潔無邪的https://read.99csw.com神情,舒軫溫柔地回答。從十多年前雙目失明墜落在此地開始,他漆黑的視界中就只剩下華穹純白的身影,那是他枯槁人生里唯一的快樂和意義。他像當年培育舒沫一樣培育著華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給她,就算華穹的父親也沒有像他這樣和女孩朝夕相處。
「那麼爹爹答應我,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華穹透明的手指顫抖著摸上染血的繃帶,認真地道,「其實現在這樣子我就很滿足了,我寧可不要身體……」
塵暉呢,塵暉怎麼樣了?舒沫顧不得自身處境,焦急地抬起臉,卻看見湛水神劍從圓壇內部飛了出來,狠狠平抽在楊湮的腦袋上,將他擊得歪在一邊,昏了過去。
「不!」舒沫狠狠地回答。
「我不信。」舒沫坐在地上,微微抬起的臉上忽然露出瞭然的笑容,「你這次,沒法再趕我走了。」她靜靜地感受著血液從手腕中流淌出來的觸感,眼神凝固在塵暉略帶愕然的臉上,再捨不得移開須臾,「舒軫星主很快會來了,他一定會救活你的……」就算他不來,我也會陪著你一起死……
「不,我最終還是會戰勝你的。」塵暉厭惡地避開藤妖的頭,眼神溫溫涼涼地落在舒沫臉上,幽深得彷彿沉浸了十幾年的心事,半是凄然,半是歡喜,「有一個人又冷酷又霸道,哪一點都不好,可我偏偏……就是鬼迷心竅地……喜歡她……」說到這裏,他抬起頭看著冥冥中的上蒼,恍若盟誓,「所以我甘願,用自己換回她喜歡的那個人……讓他們幸福……」說著,他伸手掐住藤妖的腦袋,身子一偏,向著身下燒得通紅的窯爐直墜下去!
「你瘋了嗎,你救不了我的!」塵暉此刻才發現隨著方才一番動作,舒沫的半邊衣袖已經染紅,指尖上的血不停地滴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從來無法勸阻霸道的舒沫,情急之下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衫,決然道,「我非死不可,否則活下去的就不再是我了!」
舒沫的手暗暗摸上了藏於袖中的湛水短劍,雲浮世家心意相通,如果自己死了,遊歷在某處的舒軫星主是一定能夠感知的。不知道當他趕來的時候,還來不來得及救治塵暉……
「喜歡。」華穹看著畫面上和自己冥靈模樣甚為相似的女子,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這幅畫她已經看過無數版本,畫上的每一個部分,父親都是按照她的意見不厭其煩地修改出來的。
「舒軫,我其實很高興……」華穹乖巧地靠在舒軫懷中,含笑道,「因為你可以對我表達最真實的反應,沒有顧慮,沒有掩飾,因為你是相信我的,相信我會相信你……」
可是塵暉,塵暉呢?舒沫正要質問湛水,忽然一樣東西從天而降,恰正落在了她的懷中——竟然是塵暉的頭顱!
「就是這個人,出賣了自小養育他的師父,害得他死在朝廷鷹犬手中!」
「不用了……」塵暉用力推開了她,轉開臉淡淡地道,「你莫非忘了……只有我死,朔庭才會復活……」
「也許以前是這樣……」舒沫心中痛楚,不知怎樣才能讓對方相信自己,「可是那天,我看到了破裂的雙輝珠,以為你死了……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就算以前看作比生命還重要的尊嚴,也被我踩在腳下,那是為了朔庭也無法做到的……我終於對自己承認,你在我心裏,早已超過了朔庭……當然,我知道自己現在從身到心都那麼醜陋,不配和你說這些,只求你……只求你不要死……」